6 摩纳哥公国保安局的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走出汽车,看到挤进两艘游艇之 间的帆船,它微微朝一边歪着。他走上码头。警长摩莱利从被撞的船“巴里亚图号” 舷梯上朝他走来。他们面对面时,警察总监对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摩莱利是一名 优秀的警察。他甚至和以色列秘密警察一起受过训,对各种恐怖事件可谓屡见不鲜。 然而现在他面色苍白,说话时虚弱地避开于勒的眼睛,仿佛为案件感到内疚。 “摩莱利,你怎么了?” “总监,是场大屠杀。我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事。”他长长出了口气,于勒 有一会儿觉得他好像忍不住要呕吐。 “冷静一点,摩莱利,请解释清楚。你说的‘大屠杀’是什么意思?他们告诉 我是一个谋杀。” “两个,总监大人。有两具尸体,一男一女。或者不如说是他们剩余的尸体。” 警察总监转过头,看了看挤在警方障碍外围的看热闹者。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摩纳哥公国是一个治安良好的地区,其警察系统是世界上最行之有效的机构之一。 奇低的犯罪率大概令所有国家的内政部长都垂涎不已。这里每60个居民就配备有1 名警察,摄像头铺天盖地,一切井井有条。实际上,蒙特卡洛多年来天下太平。 摩莱利指了指那个男人,他和一名警察、一名医生助手坐在酒吧露天桌子边, 30岁左右。这里通常总是挤满人群和名牌T 恤,现在却空空荡荡。任何可以提供目 证的人都被暂时拘留在此,所有闲人一律不得入内。店主人激动不安地扭着双手, 和一名胸部丰满的女招待坐在台阶上。 “‘巴里亚图号’,就是被撞的那艘船的水手。名字叫罗杰什么奥兰多来着。 他攀上那艘船的甲板,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他在甲板上看不到人,就下去找,结果 被吓坏了。他们正设法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德尔莫特工——他是新来的——随后 也上船查看,他情况也不大妙。” 警察总监再次转过身,看了看被挡在障碍线外面的人群和阿尔贝特一世大道上 一群正在拆除赛车设施的工人。他真想念赛季的喧闹、人群以及它有时会带来的小 小不便。“走,我们去看看。” 他们走下“巴里亚图号”不大稳当的舷梯,通过另一条便梯走上贝内特船。他 下到甲板上,发现船舵被固定住,又看到从甲板一路延伸到下面船舱的血线,现在 它已经变干。太阳晒得空气发热,但他觉得指尖突然一阵冰凉。那条船上究竟发生 了什么可怕的事?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摩莱利指着通往下面船舱的台阶说,“我宁愿在这里 等你,总监。一个早晨看一次已经足够了。” 他走下台阶时,差点撞上正往外走的拉萨尔医生,他是负责检查的医生。他在 公国的这份工作非常悠闲,办案经验极其有限。于勒一向有点看不起他,不管是就 他是个男人而言还是就他是个医生而言。他是通过老婆的亲戚关系和社会背景才捞 到这份工作的,平时几乎什么也不做,白白享受这份工作的种种好处。于勒总是认 为他是个吃闲饭的,他出场仅仅是因为这会儿正好只有他有空。 “早上好,拉萨尔医生。” “早,总监。”医生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看来他觉得眼前的事没法对付。 “尸体在哪里?” “在里面,去看看吧。” 他的眼睛习惯阴暗后,看出血痕沿着地板一直拖曳到一扇开着的门里。他右边 有张桌子,上面有人用血写了点东西。 我杀…… 于勒觉得双手仿佛凝固成两块坚冰。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平静下来。他被鲜血 和死亡的甜腻气息弄得头脑发晕,这种气味总是引来痛苦和苍蝇。 他顺着血痕走进左边船舱。他朝门里看去,看到了里面的东西。猛地一下,手 上冰冷的感觉弥漫到全身,使他浑身发寒。床上并肩躺着一具男人和一具女人的尸 体,完全赤裸。女人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男人的胸部在心脏位置有一个红色大伤 口,里面淌出的血染红了床单。到处都是鲜血。简直难以想象两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能淌出这么多血液。警官强迫自己打量这两具尸体的脸。他们的脸已经不复存在。 凶手完全剥掉了他们的脸皮,包括头发,就像人们剥动物皮一样。他看着它们,心 里泛起阵阵恶心。那些瞪大的眼睛看着再也看不见的天花板,脸上的肌肉凝结着干 掉的血,红通通的,没有嘴唇遮挡的牙齿暴露出来,发出永恒、恐怖的微笑。 于勒感到生命仿佛停止了,似乎他注定永无止尽地站在舱门边,看着这幅充满 死亡和恐怖的景象。有那么一会儿,他祈祷那个谋杀者至少有点慈悲心肠,杀死这 两个可怜的生物之后再对他们下这样的毒手。 他努力振了振身子,转向厨房,拉萨尔正站在那里等他。摩莱利终于设法走了 过来。他站在医生前面打量警察总监的脸,推测他的反应。 警察总监首先转头问医生:“你有什么意见,医生? ” 拉萨尔耸了耸肩回答:“他们几个小时之前死的,尸僵刚刚开始出现。沉淀测 试会弄清这点。男人显然是被利器刺死,直接刺穿心脏。旁边的那个女人,”医生 停下来咽了下口水,“除了剥皮之外,没有别的伤痕,至少前半身没有。我还没有 移动过尸体,因为还要等法医来。尸体解剖也许可以帮我们弄清很多问题。” “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根据船上的证件,”这次是摩莱利回答,“船是蒙特卡洛一家公司的财产。 我们还没有进行彻底搜查。” “法医会暴跳如雷的。这么多人在船上来来往往,证据都被破坏了,天知道我 们弄坏了些什么。” 于勒看着地板和血痕。这里那里都是他事先没有注意到的脚印。他把视线投向 桌子,愕然发觉自己愚蠢地暗自希望那两个字眼儿已经不在那里。 他听到上面的甲板上传来两个人的声音。他爬上台阶,发现自己突然进入另一 个世界:太阳、光线和生命,新鲜海水,而不是他在下面呼吸的那种死亡的空气。 一个站在甲板上的特工正试图把一名45岁左右的男人拖住,后者用带浓烈德语口音 的法语嚷着什么,拼命想挣脱警察的阻拦。 “我说,让我过去!” “你不能过去。这是不允许的。没有人可以过去。” “我告诉你,我必须得过去。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男人挣扎着,试图摆脱 抓住他胳膊的警察。他气得满脸通红,歇斯底里。 “总监,对不起。”那名警察看到警察总监,不由有些羞愧。“我们拦不住他。” 于勒点点头,仿佛批准了请求似的,警察便松开手。男人不耐烦地理了理衣服, 带着终于找到地位相当的对话者的表情转向警察总监。他走到总监面前,摘掉太阳 眼镜,瞪着后者的眼睛说:“早上好,总监。我可以知道这条船上出了什么事吗?” “我可以知道阁下是谁吗?” “我叫罗兰德·萨兹,我相信这是一个有点分量的名字。我是这条船主人的一 个朋友。我想知道答案。” “罗兰德·萨兹先生,我的名字叫于勒,它可能没有您的名字有分量。不过我 是一名警察总监,这意味着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在这条船上有资格问问题并要求回 答的人是我。” 于勒明显无误地看到罗兰德眼里涌起的怒火。这个男人凑近他一步,压低了一 点声音。 “总监先生,”他在离后者的脸不到几英尺的地方,用极其轻蔑的口气说, “这条船属于约肯·威尔德,他是F1世界冠军赛的两度冠军得主。我是他的经纪人 和私人的朋友。我也是阿尔贝特亲王阁下的一个亲密朋友。所以,不知你是不是能 够详细地告诉我这条船的主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他的右手闪电一般伸出,擒住罗兰德的领结。他紧紧 拧着它,直到它的主人感到窒息。男人的脸憋成了紫色。 “你想知道,是吗?好吧,我让你满意。跟我来,我给你看船上发生了什么。” 他怒不可遏地将经纪人拖到甲板下。 “我的阿尔贝特亲王的私人朋友,跟我来吧,我让你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停在舱门口,松开了手。他冲床上两具尸体挥了挥手说:“自己看吧!” 罗兰德·萨兹刚恢复呼吸,突然之间又噎住了。等他看明白眼前的景象后,他 的脸变得死样苍白,眼白一翻便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