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弗兰克·奥塔伯和警察总监于勒彻夜未眠。他们俩一直在琢磨一张沉默的唱片 封面,一遍遍听一盒磁带,却没有多少收获。他们把各种可能的推理翻来覆去地思 考,向所有稍微知道一点音乐的人寻求帮助。但就连罗切尔警长这样一个有着一流 唱片收藏的音乐迷,也对卡罗斯·桑塔那摆弄吉他的灵巧手指犯了难。 他们在网上搜索,寻找哪怕一点点可以帮助他们揭开凶手留下的谜团的线索。 一无所获。 他们面对一扇锁死的门,无法找到钥匙。他们灌了不少咖啡,不管加多少糖都 仍觉得苦涩。时间飞逝,他们的希望渐渐破灭。 窗外的天空渐渐变蓝。于勒从桌边站起,透过玻璃看着渐渐繁忙起来的交通。 窗外所有人想必都觉得这是一夜安眠之后新的一天。可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夜噩 梦之后,继续等待的一天。 弗兰克坐在扶手椅里,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晃荡,眼睛盯着天花板。他保持 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于勒揉揉鼻子,疲倦而无力地叹了口气。 “摩莱利,帮我个忙。” “您吩咐吧,警察总监。” “我知道你不是招待员,不过你是这里年纪最轻的人,总要为此付出一点代价。 你能够帮我们搞点比那机器里的泥浆像样点的咖啡来吗?” “我正等您吩咐。”摩莱利微笑起来,“我自己也并不介意来点好咖啡。” 警长走出办公室,于勒用手理了理椒盐色头发,一夜未眠之后,头发在脖颈那 里翘起来,露出粉红色皮肤。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们俩都明白失败了。于勒拿起听筒,觉得这块塑料简直 有千均重。 “我是于勒,”他直截了当地说,他听了一阵,脸色变白。“在哪里?”又停 顿一下。“好的,我们马上赶到。”于勒挂上电话,用手掩住脸。 弗兰克在他打电话时一直站着。他的疲倦仿佛一扫而光。他突然像猎狗一样警 觉。他眯缝起熬得通红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于勒。 “弗兰克,又有一具尸体。在赌场旁边的地下停车场。没有脸皮,像上次那两 具一样。” 于勒走向门口,弗兰克紧随其后。他们差点撞上端着摆了三小杯咖啡的托盘的 摩莱利。 “咖啡来了,警察总监……” “摩莱利,放下咖啡,去找辆车来。他们又发现一具尸体,我们得快点。” 他们走出办公室,摩莱利对走廊里擦肩而过的一名警官说: “杜帕基,我要一辆车,马上。” 他们坐电梯下楼,感觉仿佛像爬下喜马拉雅山一样漫长。 他们冲出大门,院子里已经有一辆车在等待,马达已经启动,门开着。他们门 都等不及关好便火速出发。 “赌场广场。拉克瓦,打开警笛,别心疼轮胎。”于勒对司机吩咐道。年轻人 迅速做出反应,想也不想便飞速起步,轮胎咯吱作响。 他们沿着圣德沃特一级方程式大赛著名弯道之一。开,一路警笛高鸣冲到广场, 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停车场入口前面,已经聚集了一小群好奇的围观者,就像几 天前那群一样。车库右边的花床姹紫嫣红,种了不少棕榈树。他们左边则是巴黎旅 馆前面的交通环道,环道中间是一个巨大花床,园艺师特地在上面设计了用花来排 列成日期的巧妙布局。弗兰克禁不住想,对今天的死者而言,日期是用鲜血写出的。 在警察的帮助下,汽车在众目睽睽中穿过人群。他们开进停车场,飞速开到那 层已经有两辆闪烁灯光的警车等候的车库。警灯在墙上天花板上投下闪烁的光影。 弗兰克和警察总监像被烫着般跳出汽车,于勒指指另外两辆车对一名警官吩咐 道,“告诉他们把灯关掉,不然没几分钟我们都会疯掉。” 他们走到巨大的黑色本特利停放的地方。一具男人的尸体正靠在黑色车窗上, 窗上沾满鲜血。于勒一看到它就捏紧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他无休无止地低声诅咒,仿佛发泄 怒火就可以改变眼前这幅景象。“上帝啊,是他!” 弗兰克一夜未眠的疲劳感演变成深深的绝望。趁着他们像鱼一样沉默地坐在办 公室里,试图解开这个疯子的密码时,疯子已经又下手了。 “是谁发现的?”于勒问身后一名警察。 “是我,警官。”一名穿制服的官员走过来,“或者不如说我是第一个赶来的。 我来这里拖一辆车,就听到那个女孩在尖叫……” “哪个女孩?” “发现尸体的女孩。她坐在车里,受了惊吓,哭成了泪人儿。她在我们楼上的 摩纳哥国际银行工作。她停车时撞上了本特利,走出来看看情况,结果就看到这个 ……” “有人碰过任何东西吗?”弗兰克突然问道。 “没有。我没有让任何人走近。我们一直在等你们。” “很好。” 弗兰克弯腰到警车里拿出一副橡胶手套戴上,向轿车俯下身去。他想打开驾驶 座一侧的前门。门开了,汽车没有锁。他弯腰钻进车里查看尸体。男人穿的衬衫浸 透鲜血,几乎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他的长裤是黑色的,看上去很像晚礼服。全 身各处扎了无数刀眼。尸体旁边的皮椅面上,用鲜血写着那两个字。 我杀…… 他靠在软垫皮椅上,扳着尸体的肩膀,把它放正,让它靠在椅子后背上,免得 再歪倒。他这样做的时候,听到有东西喀哒一声掉到汽车地板上。 他走出汽车,打开尸体附近的后门。他俯下身子,胳膊支在腿上弯下腰。他身 后的于勒也背着手弯下腰仔细查看。他没有戴手套,所以什么也不敢碰。 弗兰克看到车里地板上的东西。它掉在前排椅子的下方,是一盘录像带。它原 先可能放在尸体膝盖上,一动就掉下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钢笔,把它戳进录像 带一个眼儿里挑了起来。他举起带子,研究了一阵,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干净的 塑料袋,把带子装进去收好。 同时,他注意到死者光着脚。弗兰克伸出手,测了测脚趾弹性。他又拎起死者 的裤脚,查看脚踝。 “可怜的家伙显然被什么硬东西捆得结结实实,可能是电线。从血液凝结程度 和四肢的僵硬程度来看,他没死多久。而且他不是在这里死的。” “从手的颜色来推断,我认为他是由于伤口出血过多而死。” “是的。因此,如果他是在这里死的话,车座和地板上应当有远比现在多的血 迹,而不是仅仅衣服沾血。而且,这里看来也不像是进行这种谋杀的地方。这个人 是在别处被杀,然后才放进车里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于勒后退一步,让弗兰克直起身来。“我的意 思是,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费事在夜里用车把尸体移来移去呢?” “不知道。”弗兰克打量着四周,疑惑地回答。“不过,这正是我们要搞清楚 的。”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打量着靠在椅背上的尸体,它在闪亮华丽的小小棺材 里,眼睛瞪得溜圆。 “从他身上剩余的衣物和汽车来判断,他想必是个有钱人。” “我们来看看这车是谁的吧。” 他们绕着本特利转了半圈,打开乘客座位一侧的前门。弗兰克按了下豪华木制 仪表盘的一个按钮,手套盒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他从里面掏出一个皮夹,汽车 的文件都在里面。 “在这里。这车属于一家公司,‘禅’电子公司。” “上帝啊,艾伦·吉田。”警察总监震惊地喃喃道,“‘圣件’的版权拥有者。” “妈的,尼古拉斯,这就是谜底。” “你指的是什么?” “桑塔那的那首歌,我们反复听了无数遍的那首。它是在日本现场录音的。吉 田正是美日混血儿。记得桑塔那写的歌名字是什么吗?它叫做《圣祭》,明白了吗? 《圣祭》和‘圣件’。此外,《莲花》里还有一首歌叫《东京》。我相信吉田和它 肯定也能联系起来。” 于勒指了指汽车里那具尸体问,“你觉得是他吗?艾伦·吉田?” “我敢打赌。此外还有件事……” 于勒惊讶地看了看美国人。他能看出弗兰克的脑袋里正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尼古拉斯,如果吉田是在别处被杀,然后转移到蒙特卡洛的赌场广场被发现 的话,那这里必定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那杂种希望我们调查这个案件。” 如果弗兰克的推断无误,于勒思忖,那么那人的疯狂和冷酷都超出想象。他对 将来的日子,对于他们将要遇到的事,将会面对的杀手和已经不得不面对的谋杀都 充满不祥预感。 轮胎的嘎吱声表明救护车和医务人员赶来。法医的大车跟在后面。于勒向他们 发布指令,弗兰克则站在轿车敞开的门口沉思,他的眼睛偶然落到汽车音响上。磁 带机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把它拉出来。 那是一盘普通的磁带。它看来录过东西,又已经倒回开头。弗兰克打量了它一 会儿,把它塞进音响。随即,车周围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桑巴派对》的乐声在车库 死寂的空气中轻盈飘起,充满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