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弗兰克和于勒开过左边的弗拉戈纳尔著名法国香水生产厂家。香水工厂零售店, 开到艾泽古城的中央广场。弗兰克想起上次和哈瑞娅特到欧洲旅行时,她在那里买 了不少香水,心里不由一阵刺痛。他仿佛又看到她娇小丰满的身体上穿着薄薄的夏 季衣裙,伸出手腕,闻闻上面的香水味道的样子。他记得她摩擦着手腕内侧,等待 香味挥发,然后再闻闻香水和皮肤结合发出的芬芳。她后来正是搽着那天买来的香 水之一…… “你还好吗?要帮忙吗?” “不必,我没问题,尽管有点累,不过还算清醒。”于勒的声音打断他脑海中 接连不断浮出的形象。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失神了。 实际上,于勒比他更疲惫。他红肿的眼睛下面有黑眼圈,看起来像个彻夜未眠 的人,真该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弗兰克下午已经回到圣罗马公园睡了几个 小时,而于勒却一直呆在办公室里,处理警察调查案件时必须对付的各种文件报表。 弗兰克离开总部时,心想要是警察不必花这么多时间在公文上,那说不定都能拯救 亚马逊雨林,或者根治犯罪了。 现在,他们正驱车前往于勒和他妻子谢琳娜的家用晚餐。他们开出停车场,把 饭店和旅游纪念品店抛在身后。他们向左拐上通往小镇高处的街道。尼古拉斯·于 勒的家在俯瞰艾泽的教堂附近。它位于山顶边缘,弗兰克经常禁不住纳闷建筑师怎 样让房子不因重力影响而坠入山谷,反倒牢牢地扎根在悬崖边上。 他们在车位停好标志车,于勒打开车门。他们走进房子,弗兰克四处环顾。于 勒关上房门喊道: “谢琳娜,我们回来了!” “亲爱的,你好!”一头深色头发的于勒夫人从大厅尽头的厨房里探出头来。 “弗兰克,你好!你还是像我记得的那样帅嘛。你好吗?” “精疲力竭啦。唯一能让我振奋的就是你的食物。我鼻子一闻就知道很快我就 会感觉舒服多了。” 于勒夫人晒黑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她从厨房走出来,一边在毛巾上擦着手。 “快好了。尼克,你给弗兰克倒杯喝的吧。我耽误了点时间,今天我收拾斯坦芬尼 的房间花的时间多了些。我告诉过他无数次要保持整洁,但是他就是不听。每次他 出门,房间都乱得一团糟。” 女人裙子一摆,旋风一样回到厨房。弗兰克和于勒对视一眼。警察总监的眼睛 里有掩盖不住的无尽悲伤。 斯坦芬尼是谢琳娜和于勒20岁大的儿子。他在几年前一场车祸中成了植物人, 最终丧生。从此谢琳娜的思想拒绝接受儿子的死亡。她仍旧是从前那个温柔、聪颖 又机智的女人,个性一点也没有改变。不过她总是表现得好像斯坦芬尼仍旧每天生 活在家里,而不是已经成了一张照片,公墓里的一个墓碑。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却 总是耸耸肩,建议于勒接受他妻子这种无害的疯癫。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有益的结果, 足以帮助她避免进一步的疯狂。 弗兰克知道谢琳娜·于勒的这个问题,上次来欧洲时就已经习惯了它。他们在 蓝色海岸度假时,哈瑞娅特也曾一样假装对此视而不见。哈瑞娅特死后,他心灵上 与于勒贴得更近。他们两个都知道对方的痛苦,正因为这个纽带,弗兰克才接受了 回到摩纳哥公国的邀请。 于勒脱下外套,挂到墙上的衣帽钩上。房间里以房子建造时期的现代风格和谐 地装饰着。他带着弗兰克走进有双层落地窗的起居室,窗子外面是一个平台,可以 鸟瞰海岸。 平台上摆着一张桌子,上面装饰着美丽无比的黄紫交间的花束,花瓶摆在桌子 中间,桌上铺了一张非常美丽的桌布。这里充满了家的气息,装点着满怀爱意、精 心挑选的简单物件,风格自然而不造作。这里弥漫着于勒与妻子共同的痛苦,为了 死去的人而感到的悲伤,以及为所有再也没有希望成为现实的事物感到的哀怨。 弗兰克总能从空气中感觉到它。这是他非常了解的一种气氛,是生活用粗暴的 痛苦之手扫过之处必然会存在的失落感。不过,奇怪的是,对此弗兰克并不觉得害 怕,反而从谢琳娜·于勒充满期盼的双眼中获得心灵的宁静。她有勇气逃脱进她那 纯洁的痴傻,从而让死去的儿子永存人间。 弗兰克妒忌她,他知道她丈夫也是一样。对她来说,日子并不是一只手日复一 日从一个数列中划掉的数字。对她来说,日子是对某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的无尽等 待。谢琳娜拥有在空房间里守候,知道心爱的人很快就要回来的那种快乐微笑。 “你想喝什么,弗兰克?” “空气中的芳香充满法国的浪漫呀。你觉得法国开胃酒如何?兑一半法国茴香 酒。” “没问题。” 于勒走到酒吧前,忙着摆弄起酒瓶和杯子。弗兰克走到平台上欣赏美景。平台 下是一大片海岸,小水湾、小岛和悬崖伸入海中,像手指一般指向地平线。红色的 落日预示着明天又将是晴朗的一天,尽管他们没有机会享受它。 那个故事萦绕在他们心头。不过弗兰克开始想起尼尔·扬加拿大民谣摇滚大师。 的一张唱片题目——“锈蚀从来不会停止”。他面前涌现着天堂的斑斓色彩。蔚蓝 的海水,海中涌起的黛绿群山,金红色的天空,落日美得忧郁,足以令你心碎。而 他们却在地面上行走的人,是尘世的凡人,就像在上百个战场上为了各种不同理由 开战,只有毁灭一切的绝望意图不谋而合的人。 我们是从来不会停止的锈蚀。 他听到于勒走来。他手里端着两杯酒,杯子里装满不透明的牛奶色液体。于勒 把开胃酒递给他,冰块在杯子边缘叮叮作响。 “接着,感受一两口法国吧。然后再回头做美国人。现在,这就是我想要你做 的。” 弗兰克把杯子端到嘴边品了一口,品味着茴香那热辣辣的芳香。他们静静地喝 了一会儿酒,肩并肩站着,分享着一种在仿佛永无终止的事件面前孤军作战的感觉。 吉田的尸体被发现已经有一天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们在这一天里徒劳地寻 找线索,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仿佛进行着一场飞速的赛跑,终点却遥遥不见。休 战吧,这是他们所有的愿望。哪怕只休战一小会儿呢。可是,就在这个时刻,这个 只有他们两人享受,没有外力干扰的时刻,他们俩仿佛还是面对着一个无力驱除的 人的存在。 “弗兰克,我们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尼古拉斯。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做。里昂那里有 消息吗?” “他们已经对第一盘磁带做完分析,不过结果和尼斯的克拉沃差不多。所以我 对他们也没有多少指望。心理学家克伦尼告诉我他明天把报告给我。我还送了一盘 我们在车里发现的录像带的副本去分析,指望能得到一些测量分析结果,不过要是 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将一无所获,那么……” “弗罗本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他们在吉田家里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被杀的房间里的所有指纹都是他 自己的。地板上的脚印和约肯船上的尺寸相同,所以我们总算有点收获,知道杀手 的脚是9 号。地板上的毛发也属于受害者。血也是他的,O 型血,Rh阴性。” “他们在本特利里有没有发现什么?” “一样。大量吉田的指纹,以及方向盘上的其他一些指纹,我们正在拿那些指 纹和偶尔开过这车的保安们的核对。我要求对车座上的字迹进行分析。不过,我不 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它们和上次的字迹非常相像,我甚至觉得是一模一样的。” “是的。” “我们唯一的希望在于他再次给让- 卢·维第埃打电话,并且露个马脚,让我 们抓住他。” “我们应该把那个男孩安排在警察保护下吗?” “我已经这样做了,确保安全。他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家周围被记者包围了。 我叫他不要理会他们,并趁机安排了一辆警车和两名警官过去。表面上,这是为了 方便接送他上下班,不过实际上也是为了控制住他。实际上,我觉得这样安全些, 虽然我没有解释给他听,免得吓着他。此外,我们能做的只有严密监控广播电台。 我们已经采取措施。” “很好。受害者那里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正在和德国警方和你的联邦调查局同事们一起调查。我们深入调查了他 们的生活,不过现在还没有什么发现。他们三个都是名人,两个美国人,一个欧洲 人。他们经历都很丰富,不过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他们显然没有任何共同点,除 了都被同一名杀手屠杀而死。” 弗兰克喝完茴香酒,把杯子搁到铸铁栏杆上。他表情有点迷惑。 “怎么了,弗兰克?” “尼古拉斯,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你脑海里有样东西,但是你不知道它是什 么?就像你想回忆一个你熟悉的演员的名字,但是一时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当然有过,而且经常这样。我这个年纪这是很正常的。” “这肯定是我看到或者听到的什么东西,尼古拉斯。是件我应当记得的事,但 是就是想不起来。我觉得很焦虑,因为我能感到它非常重要……” “希望你能尽快想起来吧,不管是什么。” 弗兰克转过身去,抱起胳膊,欣赏起辉煌的美景。无眠的一夜之后的疲惫以及 推动他支撑至今的亢奋心情在他的脸上表露无疑。 “让我想想,尼古拉斯。我们知道这个杀手喜欢音乐。他是一名音乐鉴赏家, 给蒙特卡洛电台一个热门节目的主持人打电话,宣布他的杀人计划。他留下一段音 乐线索,可是没有人知道它的意义,随后他立即杀了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对他们下了可怕的毒手,好像专门是为了嘲弄我们一般。他用鲜血签下了‘我杀 ……’的字样。他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他是个冷血、狡猾、精明而无情的人。克 伦尼说他超过一般人的智商。我却觉得不如说是远远超出。他对自己非常有把握, 所以又在下一个电话里给了我们第二个线索。这再次是一段和音乐有关的线索,我 们又没能破解它。他又下了杀手,手段之毒辣比起上次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也 好像多了点主持正义的意思在里面。不过他好像对我们更加轻视了。汽车里的那盘 带子,谋杀录像,还有和上次一样的字迹都表明这一点。受害者都没有被奸污的迹 象,所以他并不是一个恋尸癖。但是他剥掉了所有三个受害者的头皮。为什么?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 “我说不上来,弗兰克。我希望克伦尼能得出些结论。我绞尽脑汁也没法得出 什么合理的解释。” “我们必须找到答案,尼古拉斯。要是我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相信我 们就一定能找出他是谁,在哪里!” “现在你们俩先放下工作吧。”谢琳娜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他们这场比眼 前的黑夜更加阴影重重的交谈。女人在桌子上摆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食物。“这里 是给你们的一点浓鱼汤。”只有一盘,不过量很足。弗兰克,要是你不吃一点,我 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尼古拉斯,你再倒点酒,好吗?” 弗兰克发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看到于勒夫人煮的鱼汤,他顿时觉得办公室里 吃的三明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他坐下来,打开餐巾。 “人们说食物才是人类的文明。要是真是这样的话,您的鱼汤无异于不朽的诗 篇。” “你真会拍马屁,弗兰克。”谢琳娜那深色皮肤的地中海风格的脸上绽开开心 的笑容。她眼睛周围的细纹更增加了她的魅力。“不过听起来真让人开心。” 于勒从桌子中间的鲜花上方看了一眼弗兰克。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尽管心事重 重,但是他为了谢琳娜,特别表现出很少有人能有的那种自然的温和天性。他不知 道弗兰克想找的是什么,不过他希望他能够尽快想起来,这样他才能安心。 “你真是个出色的人,弗兰克。”谢琳娜边说边举杯向他敬酒。“你妻子真是 一个幸运的女人。我很抱歉她这次没能一起来。不过下次一定要带上她呀。我会带 她四处逛街,好好花花你的养老金。” 弗兰克表情丝毫未变,仍旧像刚才一样笑吟吟的。只有眼睛掠过一丝忧郁,不 过这点情感也随即被餐桌上的温暖气氛拂去。他举起杯子,回应着谢琳娜的敬酒。 “当然。我知道你不是当真的。你知道警察的妻子买了三双鞋就有离婚的危险。” 谢琳娜又笑了起来,这话题就过去了。海岸边缘灯一盏一盏亮起,在夜色中标 志出陆地和海洋之间的分界线。他们坐在夜晚中的露台上,享用美味的食物,喝着 美酒,一盏黄色的灯照亮着他们,把他们和黑暗分离开。 他们是两个男人,两个守卫着一个陷入战火的世界的哨兵。这个世界上,人们 被杀戮、丧生。此刻,女人正牵着他们回到一个温暖得多的和平世界,在这里没有 人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