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学校的运动会 有一天早晨,相泽依旧对妹妹新爱及爸爸、妈妈说着俊石父亲的事。“俊石 的爸爸以前是釜山的老大,有一次他喝醉酒回到家,便发脾气将一堆钱洒在天空, 俊石和他的哥哥、妈妈以及奶奶为了捡钱都乱成一团。” 相泽吞了口口水又继续说: “他一丢钱,万元大钞就像落叶般地飘下来。俊石说他父亲只要一喝醉,就会 将万元大钞洒向天空,谁先捡到就是谁的!” 从俊石那儿听来的话明显是个谎言。聪明伶俐,眼睛圆圆的妹妹新爱边吃着饭, 边用不太相信的眼神看着相泽。 “这是真的吗?” 相泽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 “当然NFDA3 ,以前在釜山,谁最会打架谁的钱就最多,你不知道吗?” 默默吃着饭的父亲似感荒唐地看着妈妈,妈妈也以不置可否的表情回应。 新爱更加好奇地追问: “那大家不就抢着捡钱?他妈妈也去捡了吗?” 相泽满自信地点点头。 “当然啦,他妈妈也捡。” “哇,俊石哥哥好棒哦!” 新爱眼里闪着羡慕的光芒。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新爱头一次听到这种事:万元 大钞像落叶般飘下,谁捡到就是谁的,这不是像做梦一样吗?对小孩子而言,平常 连千元大钞都很难看得到,除非是过年这种大节日。 爸爸和妈妈用受不了的表情看着新爱及相泽,相泽却毫不知情,看到妹妹羡慕 的神情还兀自兴高采烈地说: “爸爸,我们也将钱哗地……” 话还没说完相泽的后脑勺就被赏了一记。 “唉哟!” “死家伙别尽说些废话,我哪有那种钱?” 爸爸给做白日梦的相泽泼了一盆冷水,妈妈很担心相泽这个样子,于是边走向 厨房边说着: “儿子啊,别说了,快吃饭吧!快吃完赶快上学去。” 听完妈妈的叮咛,相泽抓了抓头,将饭一口一口扒进嘴里,但是对于俊石父亲 的幻想并未因此消失。现在俊石的爸爸在家中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呢?相泽独自 天马行空地幻想着。 五十几岁,穿着慢跑装的俊石父亲和俊石坐在饭桌前默默地吃着饭。父子两人 在饭桌上完全没有交谈。或许是不合胃口的关系,俊石的表情看来不是很高兴。 俊石父亲的手臂上是很有弹性的肌肉,而且上纹了一条精巧且巨大的龙,俊石 妈妈将汤盛在盘里端上桌。即使在早晨,家里的气氛也十分凝重。此时,屋外传来 呼唤俊石的声音。 “俊石!” “喔,重浩你来啦?” 俊石大声回应后,便迫不及待地将筷子放下想站起来,这时父亲斥责他这种行 为很不应该,并语气强硬地叫他坐下来。 “饭吃完了再走。” 俊石看到爸爸严厉的眼神后再度坐了下来。爸爸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汤,他瞄 了俊石一眼后,便起身进房间去了。 在外面等得不耐烦的重浩,开始和其他小孩一起拉长了嗓音,嘻嘻哈哈地叫着 俊石的名字。俊石却是勉强地把剩下的饭扒进嘴里,不发一语。 六年级的秋季运动会,是这四个小孩在国小期间的最后一次难忘回忆。过没多 久,孩子们都要离开小学,进入中学生活。大家也许就此分道扬镳,将来会变得如 何,没有人能预知。 运动会当天秋高气爽,四个小孩原以为会是大雨滂沱,这时也开始雀跃了起来。 可以如期举行的赛跑将是大会最有看头的重头戏。 运动会就在国小操场上举行,数千名观众及参赛者都齐聚在此。有父母替自己 小孩加油的声音,也有老师的呼唤声以及学生们的欢呼声,此起彼落的声音把学校 弄得震天响,孩子们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欢喜模样。 虽然校方也举办了跳绳比赛、足球比赛,但秋季运动会最精彩的项目还是非赛 跑莫属。砰!比赛开始的枪声一响,穿着紫红色运动服,头绑蓝色及白色带子的小 运动员便开始往前奔跑,在两旁观看的父母及同学们则大声喊着加油,声音响彻云 霄,热闹非凡。 别的场地也同时进行着其他各项比赛,例如骑马打仗、掷铅球及摔跤比赛等, 孩子们展现连日来辛苦练习的成果,期盼能一举得奖,名列前茅。 校方在学校正门搭起一个大帐篷,里面坐着许多胸前插着花的贵宾,校长、级 任导师忙着与贵宾们互相握手寒暄。篷内中央有张大桌子,桌上摆满了盖着偌大 “奖”字的厚本字典,以及笔记本、圆珠笔、自动铅笔等奖品。 架设在学校屋顶及大树上的扩音器不时传来“注意,蓝队和白队的队员请在运 动场上集合……”的广播声,空气中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呼嘈杂声。 数百名孩子齐声替拔河比赛加油,比赛一结束,绑蓝带的小孩跳起来高声欢呼 “万岁~!”。运动场旁的座台及树荫下,挤满了学生及街头巷尾的人们,整个场 面热闹非凡。 有的人边看比赛边吃着寿司及炸鸡,有的人喝着可乐,还有老爷爷接着媳妇带 来的烧酒,高兴地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银杏树下摆着一张桌子,相泽的妈妈及新爱、重浩的妈妈及胖胖的妹妹、精心 梳妆打扮过的俊石妈妈等人也都带着寿司、烤鸡一起来为孩子们加油鼓气。只有丧 母的东洙家没有人前来。活泼的重浩妈妈拿着照相机,正忙着招呼孩子们一起拍张 照片。 穿着体育服的四个小鬼摆起各种姿势,七嘴八舌地吵着,在妈妈的跟前,一副 天真烂漫的模样。 “干杯,笑一个!” 在一个大讲台上,搭着两个很大的屏障,上面挂着数百个沙袋,这是妈妈们连 日来精心缝制的,上面有各式各样的花色,煞是好看。孩子们高声叫卖着,相泽、 俊石、重浩以及东洙则是逮到机会,拿着沙袋玩起你丢我捡的游戏。 就在会场上的一角,胜利的白队队员们高兴地跳跃欢呼,大会主持人也通过广 播祝贺白队胜利。在此同时,六年级的赛跑结果即将揭晓。 六年级的参赛同学最后来到出发线,包括相泽、俊石、重浩以及东洙的六名学 生,表情紧张地站在出发位置,接着老师将手一抬,鸣枪起跑,六个大孩子如脱僵 野马般向前冲。在旁呐喊打气的家长们,个个表情远比小孩本身更紧张专注,每个 人都叫着小孩的名字,拼命替他们加油! 孩子们大声呐喊,用足以撼动天地的脚步奔跑着。随着离起跑点愈来愈远,相 泽和俊石、东洙展开了拉锯战,相泽算是暂时落后一步;重浩虽然气喘吁吁地用尽 力气往前跑,但看来已被远远地抛在后头。 绕过弯道,来到直线最后冲刺区了。剩下不到二十公尺,原本不分轩轾的俊石 和东洙也开始拉开距离,后劲强的俊石正准备甩开东洙向终点冲刺。东洙心想:难 道这次又要输了吗?不认输的好胜心让他咬着牙,拼命往前冲。 突然,俊石的脚居然和东洙的脚绊在一块,两人如滑叠般跌倒在地上,原本位 居第三的相泽一边瞄着俊石和东洙,一边超越他们,拔得头筹。 当评审老师宣布相泽是第一名时,相泽的眼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俊石和东洙, 相泽弯腰喘着气,走向同样是气喘吁吁的重浩。而重浩则毫不例外地是敬陪末座。 两人走去帮东洙和俊石拍掉身上的尘土。 “真是运气不好哇!” 相泽露出真挚的笑容安慰着两人,但是俊石和东洙看着相泽似乎很不服气,怎 么这么倒楣呢?两人跨过相泽的身体,从上面压住了他。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冠军是我们的!” 相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像是无法承受两人重量似地举起两手投降。俊石和 东洙站起身来并拉起相泽,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尘。相泽嘟着嘴表示不满,但随即看 着两人一起呵呵笑了起来。重浩看到这种情形,只是摇摇头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四人的六年小学时光,就在这一身尘土的运动会中,渐渐收藏在记忆之盒中。 不管做了什么都能原谅彼此的年幼生活,就此结束。之后,相泽和重浩上了附近的 国中,而俊石和东洙也各自上了不同的国中,四人就此分散各方。 理着短发、戴着黑色学生帽的相泽,一个人走在傍晚的街道上。黑色书包的右 边绣着学校的名字,左边挂着银色的一年级名牌。相泽低着头,脸色相当沮丧,圆 圆的双眼中含着泪水。街道整体气氛也异于往常般地凝重,平时这个时候,路上行 人总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而现在却是异常冷清,有些商店不是休假但却拉下了铁 门。 相泽全身无力地经过房屋中介公司,门口一条长板凳上坐着两个喝着酒的老爷 爷,他们正在谈论什么似地叹了一口气。一台收录音机摆在椅子上,干涩的声音从 里面传了出来。 “再度播放紧急新闻。朴正熙总统昨天傍晚七点三十五分左右,在汉城钟路区 宫廷洞中央政府部餐厅,被中央情报局局长金载圭枪杀,享年六十二岁。朴大总统 生前最后一次活动是出席重南亚山郡插桥川的完工仪式,下午二时三十分左右返回 汉城,四时左右正准备去参加中央情报局局长的晚宴……” 相泽的步伐摇晃起来,从早上开始不知听了几回的新闻,冲击力还是很大;对 相泽这些小孩子而言,代表着有力强权的偶像消失了。 相泽哭丧着脸自言自语道: “国之将亡……” 然而过了几天,不,是过了几个月,相泽周围什么都没有改变。 相泽到最后才了解,原来死掉的正义勇士是被塑造出来的偶像。他开始后悔自 己为偶像之死而流下的泪水。 相泽的一年级中学生活,就在这一事件的爆发及冲击余威下流逝。稚气未脱的 小鬼脱掉体育服拿在手上,排队量着身高、体重、胸围,有的人皮肤黝黑身强体健, 有的人却还是一副小学生的身材。 量身高的体育老师直接叫着人名,被叫到名字的相泽站上了体重器,相泽的鼻 下已可见到一些稀稀疏疏的胡子痕迹。体育老师瞄了一眼身高器,上面指着173 公 分,体育老师有些惊讶地看着相泽。 “哇,你常运动吗?” 相泽用变声期的深沉声音回答: “没有,哪有时间运动。” 体育老师追根究底似的继续问: “是吗?那你常打篮球喽?” 相泽摸不着头绪地抓了抓头,怯怯地说: “要念书……” 体育老师对相泽的回答略感意外,用有点恼怒的声音说: “小鬼!不能打篮球兼念书吗?” 相泽闭上了嘴,后面有个家伙插话: “班长要当医生。” 体育老师又以惊讶的表情看着相泽。相泽脸上露出一副害羞的表情。 “你想当医生?” “只是梦想而已。” 相泽害羞地笑着回答,体育老师摸了摸他的头。 “相泽很会念书,一定没问题。” “谢谢老师。” 体育老师仍然以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相泽。 相泽从小就梦想当一个医生。每当电视连续剧中穿着白色长袍的医生一出现, 相泽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模样,心想自己长大后一定也要当医生。相泽的梦想完全 不是因为读了什么伟人的传记受感动所致,纯粹只是有鉴于从事教育工作的父亲养 家糊口的辛劳,以及母亲殷殷期盼所产生的结果。 成为医生可以赚很多钱,而且不必担心经济的问题,也可以用钱来帮助其他需 要帮助的人们。相泽从小根深蒂固地深植“除了医生外我什么都不做”的信念。或 许是这个信念,让他在初中时期成了班上的模范生。因为想当医生,相泽知道自己 成绩不能太差,因此都将成绩维持在班上前几名。 好成绩加上母亲的关心,相泽当上了班上的班长。这个年龄的班长在教室中代 表着若干与众不同的权力。在成人眼里不算什么的小孩子权力,在他们身上却可以 引发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秘本性。 相泽盘坐在讲台上,用严肃的表情环视着全班,手上拿着一根藤条,看起来威 风凛凛的模样。 黑板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自习”,所有人都屏息用功,只有坐在后头的几个 小鬼吵闹着,相泽眉头微皱,眼睛射出是谁在吵的锐利眼神。小家伙们毫不知情地 继续吵闹着。 “进泰及明哲出来!” 相泽用命令口吻叫着他们的名字,安静的教室突然起了波涛。 被叫到名字的两个家伙瞄了相泽一眼,假装没事般赶紧将脸埋进教科书内,但 是相泽不改严厉的表情,有点生气,他们居然无视班长的话。 相泽走下了讲台,藤条挥向进泰及明哲。 “没听到吗?快点出来!” 进泰及明哲呆了一下,没办法只好站了起来,经过窃窃私语的其他学生身旁, 向班长求情: “班长,我以后不敢了!” 相泽断然拒绝地摇了摇头。原谅他们一次,以后就必须要原谅其他的学生们, 那么便无法建立班长的威严了。 “不行,少废话,快出来站着!” 相泽的强硬态度让两个学生只好放弃求情走了出来。相泽让他们面向黑板站着, 无情地拿起藤条直抽下去。 啪地一声,被打的人受不了痛而跪坐在地上,脸上表情皱成一团,摸摸屁股似 乎很痛似的。班上同学们都露出胆怯的表情。 下一个要受罚的进泰用不服气的表情看着相泽,相泽定睛一看,个头小小的进 泰一副不满的表情。 “班长,太过分了吧!老师也没用藤条打啊!” 说时迟那时快,相泽脸色一变,一拳就挥向进泰的胸部,进泰还来不及叫出声 便捧着胸弯下腰来,相泽又用手朝进泰的背部敲了下去,进泰忍受不住向前卧倒。 班上学生们都噤若寒蝉,抱着脚跪坐着的明哲表情呆滞,相泽用脚踩住趴在地 上的进泰以夸示自己的威严。 “你这家伙,我不是叫你们安静自习不要讲话吗?不念书的小孩有什么资格向 我抗议?嗯?” 相泽的严竣口气让学生们更加惧怕。慑于相泽的气势,害怕的进泰也只好忍住 疼痛赶紧站起来,手扶着墙壁,一副准备被打、放弃与班长抗争的模样。 相泽的藤条在空中划了个圆后落在进泰的屁股上。五下,结结实实挑战自己权 威的后果。啪地一响,进泰忍不住疼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没有看到这种情景的 相泽,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不像孩子该有的残忍笑容。 “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