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朋友的眼神 麻辣锅都已经凉了,表情沉重的重浩,继续对相泽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日子以 来发生的许多事。“到底……” 相泽吸着烟,一边听着重浩的话。 “你还记得东洙吧?” 相泽从胸中拿出一张相片来,自己先看了一会儿后,再拿给重浩。 重浩拿过来一看,这是小学运动会时的相片。相泽、俊石、重浩、东洙并排地 搭肩站在一起。 重浩的家里也有一张一样的相片,他苦笑着说: “现在想起来,我们四个一起合照的相片还真的不多啊!” 话中带着苦涩的味道,重浩又倒了一杯酒,然后把相片还给相泽。相泽仔细地 把它收进怀里。 “一开始帮派分开的理由是什么?” 对于相泽的问题,重浩用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以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圆圆 的模样。 “是钱吗?” 重浩边点头边说: “东洙那一边因为卖白粉,所以赚了很多钱,而俊石这一边是绝对不碰白粉的, 所以也就常常缺钱了。” 相泽吐了一口长长的烟。 “你在军队的时候,我们还见过几次面,那时一边喝酒一边玩,为了这个还时 常吵架。东洙总是把钱看得很重,他觉得有钱就有组织、就有黑道。现在的社会哪 有什么道义可言?凡事都以钱为先,虽然我也这样觉得,可是俊石好像不这么想吧?” 相泽把烟放到烟灰缸熄掉后,吐出残留在口中的一口烟。烟雾袅袅升腾在他面 前,浮现出俊石和东洙的脸孔。 “俊石那小子总觉得当流氓就是要出风头,所以每天会说‘那这样才行’、‘ 要那样想才可以’、‘流氓最重视的就是名誉’,他就只会说这些话。” 相泽用汤匙舀了一口冷掉的汤来喝。 “东洙刚过去跟着上建时,彼此还常常见面,多碌、俊石、东洙……怎么说也 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时势所逼,又能如何呢?一不小心,随时都有性命的危险。 就说上次东洙在四平仓库受到攻击的事好了,要是当时俊石在那里的话早就没命了。 特别是多碌的死,使他下面的弟兄们都反弹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连俊石也没有 办法;再说俊石早就想打了,所以在多碌死后的第二天立刻就开打了,没有人想到 真的会打起来。” 重浩停下来,看着相泽。 “连我也没想到俊石的动作会那么快,之后他大概过了两年躲躲藏藏的生活。” 相泽又拿了一根烟抽,重浩则闷闷地叹了一口气。 相泽默默地想着自己和俊石间的关系:两人就像亲兄弟一样,但却又在彼此重 要的时候互相缺席。尽管一直都把对方放在自己的心里,但是每每有大事发生时, 彼此却无法见面。 俊石的母亲、父亲过世时,相泽都没有在他的身旁,俊石为了躲避警察而逃亡 时,自己又远在国外。相泽真恨命运造化捉弄人,于是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重浩仿佛也知道相泽的心情一样,跟着苦笑了一下。 “他跑了很多地方,最后好像跑去找真淑。” 相泽看着重浩的脸。桌上两瓶酒都已经空了,于是又叫老板娘再拿一瓶来。 “原来人最闷的时候,最想的就是女人。” 相泽呼地吐了一口长长的烟。 “刚开始的时候,组织想把他送去夏威夷,等通缉的时间过了再让他回来。可 是有那么容易吗?结果他忍不住就开始逃亡,后来因为太苦了,之后身体就变得很 差……最后终于出事了。” 喝了酒的相泽眼眶湿湿地想着当时的俊石。让自己的手下杀了曾和自己肝胆相 照的朋友,之后又为了躲避警察而不得不躲躲藏藏地生活,最后才又去找自己的女 人。唉,俊石啊!相泽在茫茫的烟雾中想着自己和俊石之间的种种,这一条岁月的 深渊,让他难过得不由自主趴在桌上哭泣。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东洙独自一人坐着。俊石看见他,正高兴地想接近他 时,东洙也伸出手来。 俊石想要抓住东洙的手,但是俊石走得愈近,东洙就退得愈远。 一直想要靠过去的俊石最后停下了脚步,心痛地看着他。突然,浓雾中出现一 个年青人,猛地往东洙的腰间用力一刺,俊石大叫一声想阻止那人,但却叫不出声 ;俊石想要跑过去救他,双脚却不知被什么缠住而动弹不得,就在这瞬间,这名男 子又连续往东洙的身上刺了好几十刀。 血淋淋的鲜血洒在地上,东洙用悲伤的眼神望着俊石。 “东洙!” 俊石大叫一声,倏地从床上坐起来。他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整件衬衫都湿了。 看来已经天亮很久了,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照在他的头上。俊石脸色苍白, 吁吁地喘着气。 旁边几名小弟都担心地看着俊石。 俊石站起来走向冰箱,打开冰箱的门拿出冰水,一口气咕噜咕噜地喝着。这时 俊石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去问站在一旁的小弟: “东洙死前说要一起去机场?” 小弟们犹豫不定地回答道: “恩棋说的应该不会错。” 俊石像失了魂的人一样,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在眼眶中转了很久的热泪,顺着 脸庞滑下。平常在手下们的面前他都很冷静沉着,不是这个样子的。 “大哥,您再多睡一会儿吧!” 一名小弟小心翼翼地建议着,但也不知道俊听进去了没有,他只是一直苦笑着。 接着俊石伸手去拿放在床上的衣服,一件件地穿起来。敏感的小弟们从俊石身 上察觉出不寻常的气氛,于是立刻往门口方向走,想跟他一起去。这时俊石板起脸 来说了一句: “谁跟来,谁就死!” 小弟们吓得直点头,俊石打开门,大步大步地往饭店门外走。 阳光普照的天气。俊石脚跪在刚盖好不久的东洙坟墓前,覆盖在坟上的翠绿色 草皮竟是那样的刺眼。俊石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墓碑,一会儿后,他将整个身体靠了 过去,那虚弱的肩膀颤抖了起来。 虽然没有哭泣的声音,眼眶也没湿,可是俊石的肩膀确实是在晃动。接着颤抖 传到手、背及脚,最后全身都跟着颤动了起来。 暖暖的阳光洒在俊石的背上,他就这样抱着坟墓动也不动。 到了晚上,没有回饭店的俊石躲在电线杆后面,偷偷地看着真淑的幼儿用品店。 已经到了该打烊的时间了,可是铁门却还没有拉下来。 等着等着,俊石掏出烟来点火,可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烟也不抽了,就这样 呆呆地站着。直到被烟烫到手,他才意识过来,把烟熄了。 俊石这一整天不知道叹了几百遍的气。东洙被杀事件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这段期间为了躲避警察搜索而四处逃亡的俊石,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几天没 洗的衬衫看起来脏脏的,裤子也皱皱的,但是比起他的外貌,更惨的是无法入睡以 及自己灰暗的心情。 “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俊石反问自己。不知道警察是不是已经断定自己是这次事件的主谋,这么一来, 他们一定会向和我有关的人打听,连真淑也不会有例外。所以自己在这儿徘徊是很 危险的,那为什么又要到这里来呢? 通过多碌打听到真淑的店,可是却不让她知道自己存在的俊石,已经不下数十 遍地在她店门前徘徊,但他就是没有勇气开门走进去。每次都告诉自己忘了吧,或 是下定决心要冷酷地去告诉真淑,忘了自己的存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会不 自觉地就走到这儿来。都是因为被警察追捕,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俊石再次下了决心要转身回去,可是在那瞬间,他的身体像是被钉住似的,无 法动弹。提着包走出门来的真淑正在远方凝视着自己,心痛地看着自己。她没想要 去擦拭脸上的泪水,就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自己。 俊石眼睛一闭,转过身要走,他勉强地分开不再发抖的脚,但是后面随即传来 一阵轻巧的跑步声。这比谁都还要熟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俊石感到背后一阵暖意。 是真淑!真淑从后面抱住俊石,俊石也用他颤抖的手,向后抱住真淑的身体。 在真淑典雅的小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台灯,两个赤裸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就 好像即使只剩一瞬间可活,仿佛也已足够了。俊石再也没有迷恋地,尽情地晃动着 彼此的身体,舐着真淑小巧的胸部,好像要尝遍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一样,将她 从头到脚吻了一遍。 俊石想在自己的舌头上,留下所有真淑的感觉。真淑也闭着眼,感受所有来自 俊石的爱意。痛苦呻吟的声音好像很虚弱的样子,可是俊石的呼吸声却急促地一波 一波不断上涌,真淑的呻吟在稀微的灯光中流动着。一会儿,俊石的身体一用力后, 两人就慢慢地没了力气。 俊石抽着烟,真淑则裸着身子趴在旁边。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俊石把烟放在烟 灰缸上,开口说道: “对不起,真淑。” “为什么?” 俊石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所有的事,全都……” “不是的,你不能这样想。” 尽管真淑知道很多的事,但却一句也没有问俊石。透过报纸,她已经知道了所 有的一切事情。俊石对真淑的善解人意虽然感谢,但仍是对她感到抱歉。突然俊石 发现趴在一旁的真淑肩膀在抽动,愈来愈激动,久久不停。 俊石除了温柔地抚慰她之外,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啜泣了一阵子的真淑站了起来,她打开抽屉拿出一样东西。俊石默默地看着, 那好像是已经准备好的一个白信封和男子的衣服。被这举动吓到的俊石,直盯着真 淑看。 “这是换洗的衣服和已经准备好的钱……” 俊石更加说不出话来。 “不要有负担,我向你借的钱迟早也是要还。” 现在俊石才意会过来,原来真淑早就已经把要给自己的钱准备好了。知道了之 后,俊石也就没有拒绝,接受了她对自己的一片心意。俊石对真淑既感激又感慨, 早知道如此的话,她也可以来找自己啊!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和真淑一起,也可以 早点结束这样的生活。而且如果真淑求我的话,我也不会想拼了命地替组织开创新 的世界。也许真淑也很清楚知道这一点吧!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我。 真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我可以帮你穿衣服吗?我应该还有这个资格吧……” 在笑着的同时,泪珠也一直在俊石的眼眶中打转,最后终于忍不住的他转过头 来说: “你这是干什么呢……” 俊石的话哽咽在喉咙,此时,真淑颤抖的双唇又落在了俊石的唇上。 那天晚上过后,俊石就消失在梨泰东岸和釜山的沿海,完全没有和组织联络, 躲过全国警察的眼线,失去了踪影。警方在初期的调查中已经确认和东洙的死有关 的恩棋,以及卖伞少年的身份。不可否认的,那卖伞少年是俊石下面行动队的成员 之一,而且警察还透过他们来指证身为行动队队长的俊石,说他教唆杀人。比任何 指证还有力的线索,即是俊石在事发之后就失去了踪影。所以拘捕令马上就发布下 来,开始全国通缉俊石。 两年过后。不只是警察,所有釜山道上的兄弟们都渐渐淡忘了俊石。在某一个 秋天的傍晚,在真淑的婴儿用品店附近,出现了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他脏乱的 胡须、像鸟窝的头发,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好几的人。这名男子身上穿着一件沾着黑 色污垢的军用外套,一顶工作帽被压得低低的。 满脸胡须的男子连着几天的时间,一直躲在看不到的远方,偷窥着婴儿用品店。 里头的真淑一整天都很努力地工作;这个男子为了要偷看真淑,不断地变换位置, 有时还透过落地的玻璃窗,不断地偷偷往里瞄。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随时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好像是怕被什么人发现似的。 而且他不单单是注意真淑,也非常留心地观察真淑身上背着的一岁大男孩。 “真淑啊!我是俊石……” 这个每天强忍着冲动想冲进店里的人,就是好久不见的俊石。他几天前才又回 到釜山。两年前的那一夜,和真淑发生关系后,真淑就生下了这一个小男孩。起初 看到这个小男孩时,俊石也怀疑过可能是认识的人把小孩托给真淑照顾,又或者是 她心寒之余干脆嫁人,然后所生下的小孩。但终究是血脉相连,没过多久他就发现 这小孩和自己的关系。见过了两三次这个小男孩的脸后,他就完全明白了:那深邃 的眼眸、微长的额头,和自己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虽然高兴之余会忍不住想笑,但俊石再回过神后,又只剩满心的欷嘘。 “杀人犯要怎么当人家的父亲……” 每当俊石想起这个事实,就更加没有勇气提起脚步,踏进店里。 夜深了,真淑背着小孩走出来,吃力地拉下铁门。在这两年中,她独自一人生 下小孩,经营这家店,真淑看起来愈来愈消瘦。 瑟缩在一旁墙角的俊石看了她这个模样,真的很想跑出去替她把铁门拉下,但 是他不能这么做,不单是不想让小孩子有一个羞耻的父亲,而且他也还有更重要的 事情要去做。躲在暗处的俊石,直到确认真淑完全消失后,他才无力地转身往回走。 接下来,他往最近每天都去探访的另一个地方走去。 “东洙葬仪社”的招牌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是东洙家实在是比以前破旧多了。 玻璃门上的每个隙缝都夹着厚厚的一层灰;大门前一如往常地挂着个丧灯,但是上 面的字都已经模糊不见。俊石躲在小巷的后面,注视着这个地方。 午夜时分,衣着寒酸、年约六十的老人步履蹒跚地朝葬仪社走来。俊石不敢呼 吸地望着这个老人。整头的白发、满布皱纹的脸,这老人好像满腹心事似的,喝得 烂醉,连路都走不稳了。老人支撑不住身体,就在门口醉倒过去,俊石心痛地看着 老人,却不能出来扶他,但最后他再也忍不住了,于是赶紧冲出来去扶住老人。 “您在这里做什么?请赶快起来。” 俊石发出恳求的声音,并摇着老人的肩膀。老人清醒了一下,用朦胧的眼神看 着俊石。确认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满脸胡须的男人后,老人勉强地爬了起来。 “可以了,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人老了又喝醉了,但是他那耿直的性子还是一如从前。放开了俊石的手, 然后摸摸口袋拿出钥匙开了门,往里面走去,留下在黑暗中的俊石。俊石还是不放 心地跟进了门,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再仔细一听,隐约传来一阵呼呼的打鼾声。 俊石叹了口气,移动沉重的脚步,又转往下一个目的地。 俊石最后到的地方,是在西边的一个地下酒店。“福乐门”的门上,挂满了五 颜六色的霓虹灯,透过这个大门可以到地下室去,这里是酒客们最常聚集的场所。 凌晨两点钟,酒店里依旧充斥着客人,景象繁荣。俊石到对面的马路站着,用着锐 利的似箭的眼神,环视着这个地方。 俊石在秋天凄冷的寒风中等了大约一个小时,一辆黑色的进口轿车停在正门口。 一群流氓手下对一个年约四十、体态丰满的中年人行了礼之后,男子从车里下来。 他戴着默镜,用手对着手下们指指点点,看起来好像很不简单的样子。 俊石擦擦手心渗出的汗,他清清楚楚地看着这所有的一切,虽然已经过了这么 多年,但俊石还是可以一眼认出这个人就是上建。在俊石逃亡的这段期间,他的组 织更是蓬勃发展,单单看这一辆车,就可以知道他们和以前非常不一样。 但是这些对俊石来说,已经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不管现在上建在组织里做了什 么,这些对俊石来说一点都不重要。要办的事只是针对上建一个人而已。俊石这时 微微地张开口说: “现在也让你尝尝被我修理的滋味。” 过去的两个礼拜中,俊石每天都到这里来观察上建出现的时间。俊石从以前就 知道“福乐门”一直是上建做毒品交易的地方,他是透过几名和上建亲近的行动队 员才知道了这件事。他们还说,为了避开警察以及反对派的视线,上建每个礼拜会 定期来两次,每个月换一次时间。所以俊石连续两个礼拜都在这里观察;他在过去 的两个礼拜中,每个星期五的凌晨三点就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是每个月才换一次, 所以下个礼拜也一定是这个时间来的。俊石咬牙切齿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往旅馆的 方向走去。 发黄的壁纸,日光灯上围了一群飞蛾的老旧旅馆。俊石独自一人坐着喝干酒, 他没有钱买下酒菜,也不想买下酒菜,这样喝酒,不过是希望可以让自己好睡一点。 俊石继续喝着酒说: “东洙,等这次的事结束后,你就会原谅我了吧?” 俊石边自言自语边凄凉地笑着。事实上,在逃亡的生涯里,最苦的并不是要躲 避警察的追赶,而是逃避已经不在世上的东洙。东洙嘴里流着鲜血、插着刀子的样 子,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他梦中。那时,俊石常会从不平或是不舒服的床上坐起来, 反复地回想着事情发生的始末和原因,不厌其烦地每天想着。 “上建,如果没有你的话……” 俊石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给上建。如果一开始他不用钱收买东洙的话,如果他 不是过分地想膨胀组织,而派东洙出来冲锋陷阵的话,东洙也不会沦落到被杀死的 地步。虽然如果再深入一点地探讨,可以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上建一个人的错,而是 成了二哥的东洙自己本身也用卑鄙的手段打架,而且不管朋友怎么劝他,他都深陷 其中无法自拔,其实东洙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话虽如此,但俊石还是把一切的气全都出在上建身上。不只是为了东洙,也为 了现在每天喝酒过日子的东洙父亲,还有自己沦落过着逃亡生活,以及没人照顾的 真淑母子。他们悲惨的生活,一切原因都得归咎于上建身上。如果不这样对自己说, 俊石根本就撑不下去了。 如果不牺牲自己去解决上建,他就永远没有办法脱离这个世界,不再自我谴责。 俊石拿出一把锋利的瑞士刀在日光灯下看着,在这刀光下出现了真淑母子的脸。 因为自己是个杀人犯而被追捕,害得他们母子俩无依无靠地过生活,想到这俊石的 心就刺痛了起来。俊石一口气把酒喝光,现在已经没办法再回头了,所有的事一定 要在自己的手上做个了结,就算是小孩会没了父亲也一样。这时,父亲威严的表情 也浮现在他的脑海,虽然俊石曾经很恨他,但是回过头来想想,身为父亲的自己却 不能待在真淑母子的身旁,相较之下,自己的父亲实在是好得多了。俊石的酒瓶掉 了,然后他趴在地上,昏昏地睡去。 隔周的星期五凌晨三点,俊石理了头发,刮了胡子,并且向洗衣店借了一套西 装,干净整洁地出现在“福乐门”前面,他专心地注视着门前流动的车辆。三点整, 上建乘坐的进口轿车停在“福乐门”门口。上建进到酒店之后,俊石在门外大约又 等了一个多钟头。 “事情都结束了以后,他一定会一直待在房里……” 在以前贤斗的帮派里,上建的酒品是出了名的,他在和手下们喝得烂醉后,总 会带着两三个小姐到隐密的房间里再继续。不管怎么说,这是俊石唯一的机会,所 以若想要除掉上建,一定要算准时间进酒店才行。 看了看时间,确定又过了一个小时后,俊石才半掩着脸,低着头走进了“福乐 门”。虽然夜已深,但客人还是很多,所以简单地问了一下后,俊石很轻易地就混 进去了。事实上,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俊石不认为还会有人认得他,但他还是 小心地以防万一,避免露出脸来。一进酒店,就看到两名服务生忙着招呼客人,俊 石看到其中一个在吧台的服务生,决定悄悄走过去直接问。他压低了声音说: “大哥在哪儿?” 服务生瞪大着眼,警戒地看着俊石。俊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抽动了一下,幸 亏这个服务生并不认识他。 “有什么事吗?” 服务生操着汉城的口音,看来是外地来的。悄悄地吁了一口气后,俊石故意用 很粗鲁的口气说道: “臭小子,人家联络我说大哥来了,快去通报说我带了好东西要给他看!” 俊石随便说了一个理由后,就看见服务生往走廊的那一头走去。俊石感觉自己 心跳加快,然后他贴着墙壁,偷偷地跟在服务生后面。在走廊的尽头,服务生伸手 去抓一间房门的门把,就是这一间了! 于是俊石右手拿出锋利的瑞士刀,左手随便拿了一个吧台上的空酒瓶做掩护, 很快地往走廊的尽头跑去。刚要开门的服务生一看到俊石冲过来,正想大叫已经来 不及了。一下子他就被俊石左手拿的空酒瓶打中,倒在地上。 俊石一刻也不犹豫地打开房门。拿着酒,笑得很淫荡的上建和衣服穿得很少的 两个女人突然间瞪大了眼。在很短的时间内,上建认出了俊石,他惊慌地想站起来, 但却因为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而动弹不得。在这时候,眼睛充满血丝的俊石已经拿起 刀,一刀砍在他的胸前。上建被这致命的一刺,眼睛马上翻白,俊石还一直等到他 动也不动为止,才放开一直紧抓着的刀子。 后面两个服务生拿着刀冲进来,俊石在这危急的时候,顺势拿起桌上两个酒瓶 打破后乱挥。虽然两个服务生划伤了他的手臂和额头,但是他完全不理会,他很快 地用脚一踢,刀子就飞出窗外去了,然后把玻璃片刺向被自己气势吓到的小伙子。 酒店的门打开了,警察们通过楼梯下来,从他们脸上还看得出慌张的神情。打 开里面的玻璃门进来,头上还流着血的服务生赶紧放下手中的电话筒说道: “电话打了那么久,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站在最前面的警察没有回答他的话,直接问道: “是怎样的人?” 服务生用手帕包着头,带着警察们往酒店的走廊走去。走廊上还有另外两名服 务生,一个用手帕在包扎,一个在拔大腿上的玻璃碎片。地上到处都是碎玻璃片和 洒了满地的酒。 服务生用手指着其中一扇门,生气地骂道: “他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警察打开门走了进去。房里乱七八糟的,浑身是血的俊石一手拿着酒瓶,只穿 着内裤的上建胸前还插着只剩一半露在外面的刀子。他眼睛翻白,鲜血直流,看起 来好像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一旁还有哭得妆都花掉的小姐,其中一个边哭还边帮 着俊石包扎从肩膀到手碗的伤口,但那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鲜血还是一直流。 俊石看着警察们,他一点也没有害怕和狼狈的样子,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抛 弃不要一样。小姐们一看到警察来了,就像得救似地冲出门口。 俊石用醉酒似的声音喊道: “看什么看,干!还不快点来抓!” 警察闪确定俊石手上没有凶器后才走过去。俊石转过身面对墙壁,双手放在后 面,警察立刻扑上去用手拷将他拷起来,俊石缓缓地闭上了眼,身体慢慢地向前倒, 好像昏过去了一样。 拘留所的会面室。重浩在一旁焦急地等着俊石出来。过了一会儿,拷着手拷的 俊石在警察的带领下,在会面室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重浩在俊石一出来时,就抬头 朝墙壁上的监视录像机看了看,然后才把身体靠过去。 他对着好友尴尬地笑了笑,俊石也跟着虚弱地笑了笑。俊石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了,重浩心疼地看着他,眼眶不禁热了起来。 “身体好吗?” 俊石的脸上虽然有伤,但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手臂上的伤也愈合得不错。 俊石好像没事似的点了几下头,脸上还是挂着始终如一的笑容,没有回答。 重浩突然提高音量说: “你的弟妹明天也会一起来看你……” 之后他又突然压低声音小声对俊石说: “既然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你就要好好地上法庭才行。” 俊石知道重浩神神秘秘说的话指的是什么。随后重浩又用正常的音量说: “而且你的律师以前是当检察官的,他是很有办法的人。” 俊石做了一个感谢的表情,于是重浩又继续小声快速地说: “开庭时你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指使人家做什么事;酒店的事你就说 喝醉了,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俊石只是一直听着,一点反应也没有。重浩心疼地又再大声说: “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联络的?” 俊石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急得重浩再一次小声地说: “你振作振作!该塞的红包我们都送了。” 重浩很快地把卷成一小卷的纸偷偷地塞进窗口。俊石伸过手要去接,但是却不 小心让纸条从手拷间的隙缝掉了下去。重浩使了个眼色要俊石赶快蹲下去捡。俊石 一捡起来,重浩立刻小声地对他说: “在法庭上,你照着上面写的回答就可以了。” 将该交代的事都说了之后,重浩又再大声地说: “我明天会再和律师碰面,你不用太紧张。” 俊石打开小纸条一看,里面是用电脑列印出来,像芝麻一样大小的字,清清楚 楚地印在纸上。重浩正色地为俊石加油道: “俊石啊,从现在开始就像打仗一样,要多用用头脑,如果一不小心做错事的 话,就一切都毁了,赶快把纸条塞进去。” 俊石一脸抱歉地看着重浩,终于开口说: “不需要这样,以后……” 重浩打断俊石的话,大声回骂着: “你这臭小子!” 重浩火气很大的声音把俊石吓了一跳。重浩从来不曾如此,今天还是第一次看 见他这样。重浩生气地骂着俊石: “东洙也是我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为了想办法救你,我有多辛苦你知道吗?” 俊石不敢再看重浩,于是赶紧偷偷地把纸条塞进袖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