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汽车离开江边,沿着写有祝灵山的路标向前行驶。山踯躅和连翘等野花把春天 的路边和山沟染得五颜六色,让人看了,不禁会被那芳香所陶醉。 亨民还是没说什么。茶英说想出去转转,于是亨民就开车带她离开了汉城。过 了北汉江,亨民也没说要去哪里。茶英也没有问。因为她一点都不关心这个。最重 要的是能和亨民一起驾车在江边、山间小路上驰骋,她已经完全被春天的美景所感 染了。 茶英望着窗外,说:“如果幼美一起来,就好了。那丫头最近没和我在一起, 都快无聊死了。” 茶英把头转向亨民,接着说:“亨民君最近没来找我,你知道幼美在忙什么吗? 哪天见到她,一定要让她请客。” 亨民微微笑了笑,并没有说话。但是,那短暂的笑容顷刻间就消失了。他再次 点着了嘴里的烟。这条路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走了。虽然他想应该经常来看看,但每 次却又不得不往后拖延。每次,他又都会在思念与痛苦当中煎熬很久。 今天,他和茶英一起来到了这里。亨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和茶英来不 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是以茶英为借口到这里来的。汽车在山间小路上行 驶了大概十分钟,停了下来。汽车前边十多米处,一道蓝色的铁门上挂了一块木 头牌子,写着“银世界疗养院”几个字。亨民不想再往前开,在车上坐了很久。就 在茶英等得有些不耐烦要张口问话的时候,亨民说道:“对不起,请你在车里稍等。 时间不会太长。” 茶英虽然又想问些什么,但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好像没有理由不按亨民 的意思去做,茶英默默点了点头。 “时间不会太长。” 亨民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那个女人的样子,和上次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要她还和原来一样,亨民就已 经很欣慰了。女人看着亨民,只顾大声地笑。笑着笑着,她忽然收起笑容,朝天空 的某个地方望去。亨民难过地握住了女人瘦弱得似乎马上就要消散的双手。 “对不起,妈妈。我没能常来看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勇气。没有勇 气看妈妈的脸。在您面前,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啊?我也应该像别 人那样,做个孝子……。” 女人抽出手,抚摸着亨民的双颊。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深邃。亨民打开随身带来 的纸包,用刀切下一块年糕,放到了女人的手里。女人默默地咬了一口,剩下的就 那么拿在手里。 亨民把其余的年糕也放进了女人的手里,接着说:“今天我和一个女孩一起来 的。她叫茶英,虽然还很小,但人很漂亮,也很善良。妈妈您见了,也会喜欢的。 她现在就在门外。其实,今天我是因为茶英才到这儿来的。她说出来走走,所以我 一下子就好像有来这里见您的勇气了。可现在,我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勇气给您介绍。 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下次我们再一起来的话,我一定给您介绍。” 女人把手从亨民的脸上收了回来,两眼茫然地注视着窗外。亨民又取出一块年 糕放在了女人的手里。 “妈妈,您知道我的梦想吗?我想多挣些钱,然后在能看到江或者湖水的地方 盖座漂亮的房子,和您一起生活。如果有哪个女孩肯喜欢我,我就和她结婚,让您 抱孙子。很久没吃您做的泡菜了。将来,我们一家人肯定能高高兴兴地在一起和睦 地生活。您再忍耐一下,好吗?” 女人用凹陷的双眼注视着亨民,轻轻把手伸了出去。亨民抓住了那双苍老的手, 他深深地望着那个女人。 “妈妈!” 亨民噙在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和来的时候一样,回去的路上,亨民仍然紧闭着嘴,什么也没说。还同样是那 条路,但气氛却和来时不一样了。茶英的所有注视力都集中到了亨民身上。最后,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可以知道亨民君去见谁了吗?” 亨民迟疑了片刻,说,“是我妈妈。” “……。” “前年妈妈精神失常,后来又患了失语症,那全都是因为我。当时,我进了监 狱,妈妈受不了打击,就成现在这样了。妈妈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全都是因为我 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我是她的独子。真没想到她一听说我进监狱的消息,就精神恍 惚了。如果我早知道会那样,根本连想都不会去想做什么坏事……。” “……。” “你很失望吧?” “对什么事儿?” “对我……,很多事情。” 茶英嘴边挂着一抹笑意。 “谢谢,亨民君。” “什么啊?” “很多事情。” “你真无聊……。” 亨民的嘴边隐约露出了一丝微笑。 过了一会儿,亨民说:“回汉城之前,我还想去个地方。” “还有?哪儿啊?” “放心。这回我不会让你在门口等着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带我去哪儿,但既然你那么说,我就举双手赞成。” 茶英开心地笑了。 朴万九看到斧子进来,马上换了副表情。 “唉呀,李课长来啦?按照约定不是这周……。” “对,我知道。朴社长当然也知道啦。今天我来,为的不是那件事。难道我从 这里经过,进来喝杯酒都不可以吗?” 斧子尽量保持着自己脸上的笑容。 “是嘛?欢迎欢迎。什么时候都欢迎。我朴万九,难道连李课长的一杯酒都招 待不起吗?” “简单点儿,给我来杯啤酒吧。” “好,我这就去。” 朴万九丝毫不敢怠慢,赶紧吩咐服务生去拿酒。朴万九脸上紧张的神经多少松 弛了一些。斧子偷偷地窥视了朴万九一眼,问道,“姜室长常到这里来吗?” “姜室长啊,他常来,有什么事吗?他经常从这里路过,所以也就顺路进来坐 坐了。” “没想到室长这么关照朴社长,我要是知道的话,那天也就不会那么鲁莽了。” “姜室长哪儿有什么理由会特别关照我啊?我算什么呀?” 一直在偷偷观察朴万九表情的斧子,提高了嗓门。 “这么说,姜室长没有啦?” “我只知道姜室长在这里见到茶英,我给他提供了一些有关茶英的情况,这也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茶英?” “您还不知道吗?” “也不是,最近我也听说姜室长谈恋爱了,那个女孩朴社长很了解吗?” “她是我们这儿的常客。自从和姜室长在这里认识之后,几乎就没再来过。姜 室长抢走了我的老主顾。” “你记得倒挺深的吗?” “您还说呢,姜室长头一次见到那女孩,就好像掉了魂儿似的。我看他是坠入 爱河了,当然茶英也是一样。说实话,哪个女孩不会被那么有魅力的姜室长迷倒呢?” “是啊!” “这些话您可别告诉姜室长。要不我就难做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斧子大哥您绝对不会的!” 这时,有一个小子弯腰向斧子鞠了个躬,好像他们互相认识。斧子抬起头, “这是谁呀?不是铁轨吗?” “好久没见了,大哥。” “臭小子,真是好久不见了。你现在忙什么呢?” “您不知道吗?我正在世元夜总会上班呢!” “噢,世元夜总会……。” 斧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像画一样美丽的房子,用木头和石块建成的别致的小屋,从那里,一眼就可以 看到北汉江。 “这是社长的别墅,但他一年最多才来一两次。现在被我用上了,妈妈被送到 祝灵山疗养院也是因为离这里近的缘故。我常到这里来休息,到这里来了,哪儿有 道理不去看妈妈呢?” 亨民一边解释,还一边向祝灵山的方向望去。负责看管别墅的人就住在附近, 他特意赶来为两人做了晚饭。 吃过饭,祝灵山和北汉江就已经完全被笼罩在黑暗中了。亨民打开冰箱取出啤 酒,两人一起坐到了阳台的桌子旁。 黑暗笼罩下的北汉江死一般的寂静。流动的江水映着月色,现出淡淡的波光, 才让人感到这依然是一道活水。远处清平湖边的篝火,划破了黑暗的阻挠。 黑暗中传来了亨民低沉的声音。 “妈妈是个妓女。爸爸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样子我已经完全记不清 了。他是个经常在女人堆里鬼混的男人。听说,他很爱妈妈。是啊,一个男人的确 可以深爱一个以卖身为生的女人啊?……听说爸爸是被人用刀杀死的。不知为什么, 从那时起,妈妈的脑子就些问题了。我对爸爸没有一丁点儿怜悯的感觉,当然,我 对他的不负责任一死了之,也没有任何埋怨和厌恶。从我最初的记忆开始,就没有 爸爸的位置。” 亨民停住了,黑暗中传来了他吸烟的声音。茶英用手抚弄着酒杯,什么话也没 有说。亨民又接着说:“我是在暗娼的住处出生,并在那窄窄的胡同里长大的。妈 妈一如既往地出卖自己的身体,用挣来的钱抚养我。我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高中毕 业。但是,在那种环境中长大的我可以干些什么呢?很小的时候起,我看着女人们 出卖自己的身体还觉得挺有意思。稍大些的时候,我还曾经靠搜刮欺压她们生活过。 或许,我爸爸也曾经是那样生活的吧。我真的很讨厌那种生活,当时的我也确实很 令人厌恶。为了摆脱那种生活,我到处混日子,结果被抓进了监狱。现在我所做的 事虽然也不光彩,但是我很欣慰,因为毕竟已经摆脱了那种生活。” “……。” 亨民慢慢地把空酒杯放在桌子上,把头转向茶英。 “是不是连想都没想到啊?我就是这样的。对茶英,我不想隐瞒任何事情。所 以,我对你说了。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茶英放下酒杯,抓住了亨民的手。 “谢谢,茶英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你失望的。” “以后……,你还会和我见面吗?” “亨民君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茶英望着亨民,黑暗中她的眼里闪着泪光。那像星光一样美丽的双眸,那星光 渐渐逼近亨民,一双细嫩的唇叠在了亨民厚实的唇上。而后,那细小的嫩唇脱离了 片刻,然后又凑回到亨民的唇上。 亨民用手抱住茶英的头,把舌头伸进茶英的口中,在那里寻找着细腻的舌尖。 一会儿,那细腻的舌尖,缠进了自己的嘴里,似乎永远也不会分离……。 过了一会儿,茶英头枕在亨民胸口,望着黑暗的夜。散落在远处夜空的星星, 正在偷偷地看着这里。那些星星中一轮淡黄的圆月,好像正在冲着两人微笑。江水 映着月光,依然在有规律地轻轻晃动。亨民搂着茶英的肩膀,用手拍了拍她的背, 说:“我想,茶英你可以从现在开始为考大学做准备吗?当然并不是只有考上大学 才算优秀,但是如果考上大学,茶英的样子肯定比现在更好。” “我现在的样子不好吗?” “不是。不管茶英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但是,我非常想看到茶英考上大学 后愉快、开心地生活的样子。” “理由呢?” “不知道。只是那么想。” “真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见了我,都要提考大学的事儿?” “学习也是有时限的,现在对茶英小姐来说,没有什么比考大学更重要。” 远处的江边,升起了一处火焰,好像是有人点燃了篝火。跳动的火苗,是那样 的美丽和绚烂。同时,还传来了有人大声喊叫的声音。 稍许沉默之后,茶英张口说道:“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亨民君。” “什么啊?” “亨民君对现在从事的工作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 “包括你自己,亨民君是不是想在所有人的面前都堂堂正正地做人呢?” 亨民没有马上回答。黑暗中他的脸上挂着一层愁容。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呀?” “我早就想问你了,不管怎么说,或许现在亨民君的确不够堂堂正正的呢,而 且你也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 茶英并没有讲出幼美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认为不用讲那些,也能把自己的意思 完全表达出来。 “如果不是当然好,但万一是那样的话,亨民君也要向我保证就此停手,我也 向你保证好好学习。” 茶英从亨民的怀里直起身,瞪大眼睛望着亨民。 “你先说,我的感觉没错吧?” 亨民掩饰不住一脸的困惑,说道:“对,你的感觉很对。我现在所从事的工作 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我也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停手,但是……。” “那你为什么不停手呢?” “停手,并不像想像的那么容易。” “那你想停手吗?” 亨民点了点头。 “只要可以,我真想马上就停手。” 亨民把手从茶英肩上拿下来,端起了酒杯。他慢慢地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 杯扔到了地上,接着说:“但是,我需要钱。如果不那样做,我很难凑到那么多钱。 为了钱,我必须那样。在妈妈去世之前。” “如果不做现在的事,你挣不到钱吗?” “我没多少文化,能做的事并不多。” “我相信,你即使不做现在的事,也有很多的事可以做。为什么不去做些堂堂 正正的事呢?” “……。” “我不赞成亨民君做现在的工作。如果你也觉得自己现在不够堂堂正正,那就 向我保证,去找别的事情做。我们互相约定。” 一直在注视着黑暗中的亨民,这时把视线转向了茶英,深情地望着她。 “好,我们约定。我保证,马上去找别的工作,虽然开始会有一些困难。茶英 也要开始学习才行,从明天开始。” 茶英开心地笑了笑,说:“知道了,马上开始。但亨民君也要定个期限。” “这个……。” 亨民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那好吧。在茶英考入大学之前,我就处理完现在 的工作,然后收手。” “要那么久吗?” “这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啊,那种事就是那样。” “知道了。到我考入大学前为止。你可一定要遵守承诺啊!” 亨民点了点头。 “我保证,要知道这是和谁的约定啊……。” 茶英伸出了小拇指。 “你要说话算话。” 亨民笑着伸出手,勾住了茶英的手指。茶英再次把头靠在了亨民的肩上,亨民 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肩膀。茶英在亨民的胳膊和胸膛营造的空间里,依偎了很久, 她感觉是那么温馨和舒畅。她想永远都停留在那里面。 “我有点儿困了。” 茶英闭着眼说。过了一会儿,从茶英那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亨民抱起茶英, 把她放到房间里的床上。亨民坐在床边,久久地注视着茶英的脸庞。这是一张白净 的脸。这个世上,没有比她更清纯的。亨民没有信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守着 这张清纯的脸到什么时候……。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