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瑞·谢帕德住在休斯敦西城一幢两层楼的砖房。尽管前总统乔治·布什就住 在附近,相距仅隔三条街道,坦白瑞还是喜欢自己那朴素大方的住所和自然实在的 品味。他所在的柳溪巷确实是个不起眼的街道,但入口处的检查门和门卫室还是使 这片住宅小区显得气派非凡。 十一点钟的时候他把自己那辆白色的大切诺基驶入私家车道,然后疲惫不堪地 从方向盘后爬出车门。他七岁的独生女卡罗琳可能早已入睡了。他午饭后就再没吃 过东西,等他打开进厨房的后门时,饭菜的浓香扑鼻而来,馋得他口水直流。台柜 上有张便条:今晚吃鸡,在烤箱里。 他取出一个空盘子,打开烤箱,抽出一个烘盘,摸着还温温的。番茄酱烧鸡。 他满满地盛上一盘,又兑了杯苏格兰威士忌,然后往餐桌走去。今天真是乱了套。 没有人清醒地认识到了摆在面前的任务是何等的艰巨。凯伦·威廉斯和迈克·斯巴 考夫斯基都没搞过技术,一点忙也帮不上。根据黛安的指示,白瑞、吉姆和克里斯 着手制订应急方案。 三个人开了个集体献策会,各抒己见,最后列出了三十七种可采用的安全措施, 包括安装搜查窃听器和对付电话窃听的监视清除装置,给所有的网络加上数据包标 识。最后一项是:安装扎胎机。克里斯·雅各布兹竭力主张在每个停车场的出口处 都埋上这东西。三个人按照实施速度、费用和效力定出了各项措施的轻重缓急,然 后依次排列,串在一起,看上去倒像是个方案了。 于是方案的第一点便是:口令。克里斯·雅各布兹起草了一份备忘录,要求每 个人在下班前更换全部口令。这份备忘录提到了不严格的保安措施和非法用户登录 的可能性。他们将备忘录复印发给各部门的负责人。 这引来了一连串要求提供技术支持的电话,因为最终执行该项命令的是那些终 端用户。一些人从未更换过他们的口令,而且即便是想要这么做也不知道怎么弄。 白瑞的名字也写在备忘录的上端,所以他很快就接到报告,说是有数十个雇员不可 能联系上。他们不在办公室,出去开会了,谁知道在什么地方。这样就没有别的法 子了,只能由行政人员进去更换口令,其结果是把员工牢牢地锁在了他们自己的系 统之外,直到他们能够与某个网络管理员取得联系。 更换口令是一项例行职责,只需直接输入系统即可。所有员工每三个月更换一 次口令。这是必须做的。但这也是那种容易放任自流的规定。谁都不愿意给别人带 来不便,谁都不愿意对别人表现出不信任,或是把系统搞得太不友好。此外,如果 一年更换四次口令,那最后就非得把它们写下来才行。这些口令到最后就写在了硬 盘文件上,写在了桌子抽屉上方的小纸片上。白瑞曾看见它们被胡乱写在黄色粘贴 纸条上,就在显示器框边上那么搭拉着。 但是,纪律松弛是这场混乱的部分原因。他们现在表现得又愚蠢又外行,跑上 跑下,大喊大叫着突然让每个人马上就动手更换自己的口令。白瑞抿着酒,心里想 如果你走进美国的大部分公司,就会发现都是这种状况。口令用了好几个月也不会 更换一次,或许机子买回来后就没换过口令。他们建起了造价高昂的金属框玻璃大 厦,然后用防护栏团团围住,他们在楼下的停车场设了检查卡,在每座楼里的大堂 内还有前台登记处。这是老掉牙的形式了,而如今真正的威胁却是通过电话线悄然 而入,或是来自一个心怀不满、在办公室里待到深夜的雇员。 白瑞用叉子切下一块鸡肉。整个房子静悄悄的。室内大都铺了地毯,到现在只 有十二年,所以走在上面还不会发出太多的声响。不过这时白瑞却听见楼上微微一 响,侧耳细听,走廊上有人在拖着脚走。他正要起身,克罗迪娅就已站在了门口, 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我听见冰箱的声响了,”她说,尽管她一般都睡得很死,“怎么啦?” 克罗迪娅是米尔福特—马克斯律师事务所的诉讼人,这是休斯敦市最大的律师 事务所之一。她听人说话的时候一字不漏,当白瑞打电话说自己要很晚才回家的时 候,尽管她当时并没有追问出了什么事情,坦白瑞心里很清楚她一定早已猜到了许 多。 “出了乱子。” 她那不长不短的棕色头发这会儿乱蓬蓬的,听到丈夫的答话,她眉毛向上一挑: “哦?” “你知道那些发货吧?它们天上地下转了个遍,就是送不到该去的地方。” “你昨天提起过。” “唔,这是场灾难。有人闯入系统,破坏了整个程序。我们今天收到一封信, 索要一百万美元,不然这事还会发生。我们明天答复。” 克罗迪娅睁大了双眼,睡意顿消。 “应该说是我收到了一封信,因为这该死的东西是写给我的。对了,这件事在 厨房里说说就行了,不许传出去。” “当然啦,”她说,“那封信为什么写给了你?” “因为他们很可能是想敲我一笔。”他抬眼一看,发现她满脸的担心,“哎, 眼下他们选中的作弄对象是我,但我敢肯定这纯属偶然。他们并不是冲着我个人来 的,这是公司的头疼事儿。信写给我是因为我会把它交给黛安、吉姆——总之是他 们想到我会交给的任何人——而且他们估计我是会主张给钱的。” 她想了想这如意算盘,“那么你呢?主张给钱吗?” 白瑞回忆起董事会会议室里的表决结果,只有克里斯和迈克赞成给钱,“不, 我没同意。并不是任何事情都能用钱解决得了的。” “你说的机子有多少?” “信上说有四千台。到目前为止,信说得没错。” 克罗迪娅看上去是在做着计算,然后开口说道:“这事不管怎么样都能轻而易 举地让你们的损失超过一百万。” 白瑞又叉起一块鸡肉,然后把盘子推开。“听你说话跟斯巴考夫斯基一个调子。 他只知道算经济账,愿意给钱,可我考虑得更长远。我想逮住那个狗杂种。” “这就是你们各自对是否支付敲诈金所持的不同态度了。” “一点儿不错。黛安出于原则不愿给钱,赛德勒根本就是死不低头,这两票就 很有分量了。凯伦·威廉斯也站在我们这一边。” “不记得我是特许律师了?”克罗迪娅满脸不快地说。这两位女士曾在各种公 司宴会上见过面,与白瑞介绍她们认识时的初衷相反,两人压根儿就合不来。这真 是奇怪,因为他妻子通常跟每个人都处得很好。白瑞想这也许是某种同行的妒忌心 在作怪——凯伦在一家大公司负责着一个人数不少的法律事务部,而且还是个赛美 王后。 他说:“会后我同凯伦聊了聊。她反对给钱倒不是因为法律问题,却主要是她 觉得这不合乎职业道德。我真有些感到意外。”他站起来把盘子放到洗涤槽去。 “Y那边怎么样? ” 白瑞指的是他们的女儿卡罗琳这一天在基督教青年会 (YMCA)①私立走读学校过得怎么样。卡罗琳一年级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 始发现她可能有某种学习障碍。别的孩子在书法和拼写练习上每天都有长进,而卡 罗琳手中的铅笔却总是像给风吹断的细树枝似的在纸上沙沙作响,抖个不停。 ①美国一协会的名称,在国外设有很多分支机构。该协会在美国国内现已不再 带有任何宗教色彩。 “挺好的,她很喜欢上游泳课,她想要我们挖一个游泳池。” “她不会是当真这么想吧?”白瑞小心翼翼地说。他一下子想到了需按比例投 放的水质清洁氯,而且弄个游泳池还有其它不少的麻烦呢,“我一直在想给斯达布 菲尔德家打个电话,约个时间去拜访一次。我打听了一下,原来他妻子是海斯中学 的诊断医师呢。” 克罗迪娅把目光挪开了。自从发现卡罗琳的问题后,他们俩心里一直很难受。 等她长大后这病或许就好了,也可能不会好。父母和孩子都得尽力,而且都得有耐 心。“我们为什么不找个周末请他们过来吃饭呢?”她说,“我们可以做得自然一 点,甚至根本就没必要让她知道我们是在看她行不行。” “这个主意很好,但是我现在没法安排,要等我们渡过这次危机之后。”往门 厅里走的时候他伸手搂住克罗迪娅,拉到身边吻了一下。 “我还得去开机查看一下电子邮件,”他说,“我过一会儿就上去。” “我要早起干些工作,”她说。克罗迪娅说的早起便是清晨五点钟,“你需要 我重新上闹钟吗?” 白瑞摇了摇头:“我和你一块起床。新的一天又要去应付这见鬼的事儿了。” 他扯下领带,啪嗒一声打开他楼下书房的电灯。屋里有一对通向后院的落地窗,旁 边放着他的电脑,还堆了满墙的软件和手册。 他打开机子的电源。这时车库旁背角处的一盏自动灯也啪嗒一响亮了。有只猫 顺着栅栏溜过去,随后一跳不见了。可能跑到他车子的引擎罩上呆着去了,他想。 显示屏上冒出Windows画面, 拖回了他的注意力。等视窗一打开,他便触发一个脚 本,拨号进入办公室。这时出现在白瑞眼前的却根本不象以往那样是西姆公司的登 录界面,而是这样一条提示: 注意:本电脑系统仅供西姆科技公司的指定人员使用。本系统的使用人均同意 将一切活动和输入的信息置于指定保安人员的监控之下。 任何可能的犯罪活动,其证据都可能被提供给执法官员,并将诉之法律,严惩 不贷。 白瑞键入自己的用户名,出现口令提示,光标一闪一闪地等待着。他的手移动 了一下又停住,他想不起当天现编的口令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好试试以前用过 的待机口令BSimpson。 不对。BARSHEP,也不是。ClElkins,这是克罗迪娅·艾尔 金斯(Claudi-aElkins)的缩写,他妻子的婚前姓名。仍无反应,接着通信系统服 务器便把他登记注销了。指定保安人员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这不但把人搞得垂头丧气,他哭笑不得地想着,而且由此可见公司上下其他人 肯定也都有过这番经历。白瑞身子一沉靠到椅背上。这时他又想到一个更头疼的问 题:这有可能吗?难道有人能这样对他们下手吗——竟然更改他们的用户名,扰乱 用户注册表,让他们谁也别想访问系统? 他起身去厨房加酒,心里盘算着是否给技术部的高级分析员格雷格·米切尔打 个电话,看看他能不能登录。厨房的挂钟指着十一点三十五分。如果他们是被锁在 系统之外了,那他现在就想知道,于是他拿起厨房电话拨号。响了两声后,传来电 话留言的提示,白瑞就把电话挂了。他呆在厨房,靠着台柜抿酒。 BSimpson。当初他选用巴特(Bart)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看过几次这个卡通片, 很喜欢这个小家伙。他也同情荷马,每天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核电站给那个专横霸道 的彭斯先生打工①。 白瑞在离开达拉斯市②的EDS公司搬到休斯敦市③之前,自己 的工作就曾是这个样子的。 ①均为美国一电视连续卡通片中的人物。 巴特的全名是巴特·辛普森(Bart- Simpson),是一个十岁左右的捣蛋鬼,喜欢恶作剧,到处搞破坏。荷马(Homer) 是他的父亲,与约公元前9—8世纪的古希腊吟游盲诗人荷马同名。 ②美国得克萨斯州东北部城市。 ③美国得克萨斯州东南部港市。 在EDS公司的日子是长达十二年的马拉松。 刚开始的那些年真是催人奋进,充 满了活力,他步步高升,从高级分析员、项目主管一直做到南部地区的经理。白瑞 是个很出色的人,而且那时也很走运,总能遇到一个赏识自己的老板让他不断进取。 可是等他做了地区经理,一切便开始变得死气沉沉。充满活力的岁月已经过去,论 资排辈的官僚作风像老虎钳般紧紧地夹着你。这时西姆科技公司南下冒险,成了休 斯敦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当一位招聘人员打来电话并许以诱人的待遇时,他便闭 着眼睛跳槽了。事情变化得就是这么大、这么快。 那座核电站! 口令和由此而引发的思绪又闪现在记忆中。 当时他在考虑用 HSimpson作口令,可突发一阵妄想,他眼前出现了一个黑客④,远远地坐在那儿研 究着他的其它用户注册表, 试了试辛普森(Simpson)字符,结果轻而易举就破了 这个新口令。由此又触发了一连串的联想。核电站的彭斯先生。帕拉西奥附近那项 注定要失败的南得克萨斯核工程。 泄漏。对了,他的新口令是:Pu239。那会儿他 把它打进了电脑,随后很快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④因为“黑客”一词的英文是Hacker。 白瑞走回书房,重新拨号进入。这一次口令提示瞬间就出现在了屏面上。他从 容不迫地键入口令,然后紧抿着嘴唇敲了一下回车键。走啊,他催着机子。让我进 去。 这下机子听话了。你好,白瑞·谢帕德,机子向他打招呼,有什么新指令? 太多了。要是这机器能知道它造成的麻烦该有多好。他登录到邮件服务器上, 发现自从上次查看过之后又进来了七个邮件,其中有两个标注是急件。 首先是吉姆·赛德勒的,直截了当: 黛安全然不知我们要做些什么。她只玩过简单的终端机。我的大楼里一片混乱。 有半数的人在出去吃午饭时口令给换了。一个装线组擅自闯入了行政管理访问系统 ADMIN1。乱了套。让我知道你的状况。——吉·赛 这样说黛安没错。她所熟悉的是另一种不同的电脑环境,员工所用的充其量不 过是一台监视器加上键盘,另一端除了一部大型主机之外什么也没有。当他们把那 份应急单递交给她时,她显然是不知所措。 第二个邮件来自斯巴考夫斯基: 白瑞:我们到底打算如何把这件事限制在公司内部?你看了布告栏吗?现在是 传言满天飞。情况漏出去了,等着瞧吧,记者们要在前面的草坪上安营扎寨了。我 可以想象出头版大标题——西姆公司大恐慌,自己的员工不得入内。给我次机会吧, 我们得想出一个比今天传阅的那份备忘录更好的方案来。你赶快表个态,我去找黛 安说。 白瑞跳过下面的邮件,开始答复吉姆: 我也差不多。明天继续想办法。我也该重装电缆吗? 他又读了一遍斯巴考夫斯基的邮件。白瑞不喜欢政治事务,想不通自己究竟是 怎么给扯进这里面来了。他们不是有一个处理这类事务的公关部吗?那里不是养着 一帮文人、谋士和必要时善说假话的专门人才吗? 他一口气打出了一个简短的答复: 如果这是个大问题,那就自我来应付新闻媒介。讲明真相好不好——就说这里 有个黑客扰乱了我们的装运?我们已经采取了断然措施,彻底防止此类事件的再度 发生。别再作给钱的打算了。我认为最佳的选择是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讲明真相。 白瑞单击“发送”,然后往后一靠,开始浏览其它的邮件。应急单上的第二项 是拆除订单登录系统。白瑞指派去做这项工作的那个小组给他发来了两份邮件,一 个是请他批准在星期三增调设备,还有一个是请他批准去找原先那位现已不在西姆 公司干了的主程序员联系。发来另外三份邮件的人是认为他可能知道他们的新口令。 天啊,他想,他甚至连他自己的也记不住呢。 星期三的早晨来得实在太快了。这一晚白瑞是时睡时醒,曾经一觉醒来躺了一 个钟头,想象着某个地方有一个人——他脑中出现的是一个还算年轻的男子,三十 来岁——登录进了西姆公司网络,一边读着那天的备忘录,一边嘿嘿地嘲笑他们瞎 忙乎,然后又下载进来一批臭虫和其它日后会自动激活的破坏程序。 所有这些担忧最令人头疼的是,这个人你越想就越开始觉得他能量无穷,像个 超人。不错,一个公司的信息系统也许是脆弱的,但有些事是不可能做到的。也许 你能够用超级用户口令登录,将整个网络驱动器连同它的全部信息一起删掉,但你 不可能接着从电缆本身跳进来,穿过房间去删除西姆公司每天晚上对全部文件服务 器和数据库所作的那些备份磁带。你也无法删除一台单机上的硬盘,反正许多人都 把他们的重要文件存在上面,且不论这样做是否妥当。 也许你做得到?一想到这里白瑞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盯着天花板,心里盘算着 怎么跟克里斯谈,员工写字间里的电脑实在是难以防住别人从网上进来搞破坏。难 道他们没有专门对付这类活动的抗病毒程序吗?倘若没有,那他们就可能在某天早 晨进入一场噩梦。 他机械地淋浴、刮脸。轻轻关上剃须刀后,他随便扫了自己一眼。轮廓坚实有 力的下颌。他不太在乎自己的鬓发日渐灰白,但很为额头上的皱纹烦恼,一道一道 的像是在错误下面划的线。克罗迪娅说这些皱纹给他添了威严,可是见鬼,在这样 的一个早晨它们倒显得更难看了。自从订货的发送路线出了错误,他便一直是每天 只睡四个钟头,昨晚可能也不会超过四个小时。他抬臂耸肩穿上衬衣,抓起一条领 带,蹒跚着走向厨房。克罗迪娅正准备出门,匆匆忙忙地收拾着摊了一桌子的便条。 “祝你今天走好运,”她说。 “我总觉得这场游戏我们参加得太迟,交不上好运了,”他说。他倒着咖啡, “就像是这样的:比如走进法庭,你事先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而你的对手却已经 准备了好几个星期,说不定有好几个月呢。” 她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总忘不了那一百万美元。如果事情有那么糟的话, 那这点钱可就实在不算多。” 白瑞勉强咧了咧嘴一笑:“难道我没跟你说过吗?要是我们今天不给钱,就会 涨到五百万。” 她走过来,踮着脚吻了他一下,“我看最好取消跟威廉斯夫妇的晚餐吧。” 他早把这事忘了。要去被威廉斯先生纠缠不休,还得耐着性子听那些没完没了 的高尔夫故事,眼睁睁地看着他时不时地同克罗迪娅调调情,他想起来就觉得受不 了。“哦上帝,”他说,“对,取消。我绝对去不了。” “我就告诉他们说软件出了点小故障,你得把它排除掉。” “事实可能也真是这样。” “就这么定了。我去找洛瑞达联系,另外安排时问。”克罗迪娅抓起她的公文 包大摇大摆地朝后门走去,“卡罗琳该起床穿衣了。记着让她带上游泳衣。还有, 如果你要搞得很晚,要到半夜,就给我个电话。” 白瑞还能磨上二十分钟再去把卡罗琳送到托马斯家,离这四条街。晚上由克罗 迪娅去Y校接回来。 他品着咖啡,使劲回忆半夜三更里冒出来的那些灵感,其中有 许多他曾认为并不是什么妄想,而是确实需要调查的漏洞。他正要拿起电话给克里 斯·雅各布兹留一个语音邮件,突然后门又开了,是克罗迪娅。她说:“小蜜蜂?” 他们十二年前在达拉斯初次见面时她就是这么开始称呼他的,不过这个绰号已 经很少用了。“小蜜蜂?你车子的引擎罩上有个盒子,是你放在那儿的吗?” 他把话筒搁回叉簧,向一扇侧窗走去,从那里能看到私家车道。可不是嘛,在 大切诺基引擎罩的中间有一个鞋盒大小的包裹。“呵,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 说着拔脚往后门走。晨曦下的包裹给人一种不祥之感,白瑞冒出个荒唐的假想:倘 若车子不在这里,那就不会有这包裹了。他又第一百次地希望自己弄走了那个旧雪 犁,这东西像一只无用的小玻璃钢飞船,堆在车库里占着半个空问。 他就要走到车边了,这时克罗迪娅突然走出门来,说道:“白瑞,也许你不该 碰它。” 他停住脚,抬起的那只手也放了下来,“为什么?” “那里面可能有……我不知道,什么坏东西吧。什么我们不想打开的东西。” “比如说,里面是只某个人的脚?我想不会的。也许是一盘磁带,装着从我的 硬盘上拷下来的全部文件,但不会是一只脚的。”他又冒出一个念头,不过毫无意 义,“他们为何要搞我一下呢?我可是他们的信使啊,而且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给不 给钱呢。” 他恼羞成怒,抡起巴掌一把朝那包裹掴过去,将它打下引擎罩,落到车另一边 的地上。没事。他和克罗迪娅僵立了片刻,听着动静。 终于她开口了:“要我说,你这样做太不高明了。谁知道那盒子里会有什么东 西。” “那盒子里可能是些女童子军的曲奇饼。我应该怎么办,叫辆出租车,就让我 自己的车子这么死停在这里,因为我不敢挪走一个盒子?”他绕到车那边捡起它, 没有什么重量,透过盒顶的一个缝隙他看见了一些绿色的聚苯乙烯泡沫塑料包装填 垫颗粒。他拉开口盖,把盒子向一边轻轻晃了晃。一些填垫颗粒像瀑布般撒落到车 盖上,露出了一个灰色的塑料块。他把手伸进去,用两个指头夹住它,然后轻柔地, 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取着一块水晶,他把那玩意儿捏了出来,举起一看,原来是部手 机,底下还贴着一张小卡片:白瑞:我们会联系的! 白瑞使劲握着这电话机。“一个礼物,”他说,“猜猜看,我将会开始跟谁交 谈。” 厨房门一开,卡罗琳出现在他俩身后。 “我准备好了,”她说,“可我找不到我的鞋子。” “等一会儿,爸爸帮你找,”克罗迪娅说,然后放低了声音,“他们一定是在 半夜十二点到凌晨五点钟之间来的。真讨厌,竟然有人跑到我们的私家车道上来了。” 白瑞用力摁了一下机子上的电源按钮,然后拨前面大门的号码,“喂?我是白 瑞·谢帕德。请问能不能给我一份昨晚十二点钟以后所有来访人的名单?” “他们可能是走进来的。”克罗迪娅在他肩旁说。 “不,不,没出什么事,只是好奇……我清楚了。是的,我们的确收到了这个 包裹。请问是什么时间送来的?五点钟……我能理解你当时为什么不想打电话来… …不,不要名单了。你是否刚好记下了车牌,顺手记的?说不定我想打电话找那个 司机?是的,我能理解……从现在起开始记,好的。只是以防万一。” 他用力摁下关机按钮,“急件快递服务。门卫当时不想打电话吵醒我们。” “真是送急件的?把包裹扔在车盖上?” “我敢肯定,要是你再多给上五十块钱,就能叫人爬上屋顶把它顺着烟囱扔下 来。我要给速递公司去电话,他们好像是叫野兔什么的,不过我怀疑我们的朋友们 真能蠢到去用支票付款。” 克罗迪娅摇着头。“我得走了,”她说,“你小心着点,这事越搞越复杂了。” 白瑞注意到自己把手机彻底关了,于是又把电源打开。他突然想到自己以后还 得不停地给这鬼东西充电,赶忙又把手伸进盒子里,掏出了一个充电器和香烟点火 器插头①。 ①小汽车的司机座前一般都装有一个香烟点火器。为了方便在车内给手机充电, 有一种特制的充电器插头,使用时先抽出香烟点火器,再插入插孔即可。 他回到屋里,待的时间可不短,又是拿钥匙,又是续咖啡,还帮着卡罗琳终于 在洗衣房里找到了她那双耐克网球鞋。 “它们怎么会跑到那儿去了呢?”她问道,这时白瑞在想——尽管他强迫自己 不往这方面想——要是换了别的孩子,或许就会记得自己的耐克鞋放在了什么地方。 扯淡。人人都有找不到东西的时候。他们还是孩子呀。 在托马斯家的台阶上,卡罗琳对着他的脸颊吻了一口,随后他爬回车内,把收 音机调到国家公众事务台。播放的是一段职业棒球联赛,介绍三名正走红的新队员。 白瑞真正时刻关心的运动只有棒球。往事显得那么的遥远——他现在四十六岁了— —当年他就是靠着棒球奖学金上的弗吉尼亚大学。那时候六点三英尺还是一个可观 的高度,甚至去当前锋也不会显得个矮呢。 他又听了几分钟的棒球,然后轻轻一点把它关了。他们怎么能进去办手机登记 呢?你得填表,出示驾驶执照,办理台费缴纳手续。他有两部手机,一个给了克罗 迪娅,另一个自用,可他现在从来就不用它。有一次在高速公路上,他只差几英寸 就猛撞上一辆停在左车道的小货车了,从那以后他就发誓再也不边开车边说话了。 当时他在那最后的一秒钟内突然向左一转,冲上路肩,被那货车猛地一撞,擦着护 栏凌空飞起,然后又落到路面上。那会儿要是没有一段路肩,或是那里站着一个人 ——他现在联想都不愿想了。 他减速转出州际公路,驶上通往西姆公司办公大楼的那条风景区干道。他要让 葛雯去找到杰伊·司达恩斯, 刚刚听说他已经从公司跳槽到GTE移动通讯网公司去 了。 白瑞把车开进停车场时,车里的时钟显示六点三十二分,所以他看见停着这么 多的小汽车,大吃一惊。他原本希望的是他的网络管理员们已经到了,但现在看来 克里斯·雅各布兹已经把公司半数的人马都动员起来了。他看到黛安的白色“宝马” 车停在它的车位上,还有吉姆·赛德勒那辆前挡泥板严重受损的“探险者”旅行车。 这车是六个月前出的事故,白瑞搞不清吉姆为什么一直不去把它修一修。这家伙拿 着三十多万的底薪,可开的车却看着像是一堆废铜烂铁。白瑞记得他还一直在打离 婚,可能这车是他最后的留念了。 白瑞向警卫挥挥手,等他走过了半个前台时,那人突然喊道:“对不起,谢帕 德先生,今天得请您先登记一下。雅各布兹先生要求每个人,哪怕是总经理本人, 进出都得登记。来访人员一个也过不了一楼。”这警卫显得很不好意思。 “好啊,”白瑞说,“要是有人企图不登记就从你这里过去,我允许你开枪毙 了他。” 这只能当是俏皮话,因为西姆公司的保安人员不佩带枪支。“遵命,”这人说。 他试探性地抬头看着白瑞,“雅各布兹先生要我们把前两周的登记簿从头到尾挨个 查一遍。昨天一定出了什么事儿吧?” 白瑞的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了。“我们正在调查,”他最后说,“我不想惹出一 串流言蜚语来。我们有些麻烦事,不过很快就会弄清楚的。我能说的就这些。” “我理解,”这人说,颇有些参与了内部机密般的喜悦,“那么祝您好运吧。” “多谢。”白瑞穿过走廊,从楼梯口走上三楼。他的办公室里黑乎乎的,但他 看见电话机上的讯号灯在闪。他按亮吊灯,打开他的电脑,在键盘上轻轻敲了一个 键,启动了电子邮件程序。 一封标注是急件,同时也是对昨晚发给赛德勒那份邮件的一个回复。白瑞先调 出一份克里斯·雅各布兹发来的备忘录。它看上去很像一份正式的公函,因为克里 斯还不嫌麻烦地在上面加上了他那保安部经理的信笺抬头。他已将它抄报给了所有 的副总经理、黛安、还有吉姆。 请确保你部有关人员已经执行命令,强制更换了所有的用户账号口令。这包括 所有的超级用户账号,并请告戒你的网络管理员们保持警惕,不要一时大意给了用 户管理权限。 任何不在每天备份之列的文件服务器应该尽早进行备份,即使这样会造成网络 不畅或使用户暂时脱机。 现附上已知的214个服务器的清单,需要由你来更新你部 的清单内容,包括与之配套的监视器。 高级分析员约翰·哈代将于上午十时在P—10主持会议, 讨论数据库文件并制 定一项数据完善计划。我们即将调试备用设备,以便能以热交换的方式使某些核心 应用软件继续运行。请照此分别选派一名负责备应用软件的分析员或管理员参加。 我部人员正在全面复查所有已开通的拨号线,目前暂时取消拨号访问特权,确 有特殊需要者除外。请予谅解并合作。 对此,克里斯还专门给他另附了一个说明: 白瑞,我们在审查所有的拨号访问账户。如果他们钻空子进来了,我们将进行 追查。你的拨号访问口令仍然有效,请予以更换,如果你还没有的话。目前可用的 号码是252—1011至1018。若需为你部人员追加任何号码,请直接向我申请。 白瑞用手指来回按摩着额头,他感觉到胸口在发紧,一念之下他确实觉得他们 本该给钱算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准备走动走动,好打消这个念头,他出门走 到外面走廊上的餐饮设备跟前,打开咖啡机。吸尘车放在门外,工作台面散发出浓 烈的氨气。 他意识到即使他们给了钱,这一切也是必须做的。天真幼稚的学费他们可是再 也交不起了。他走回办公室去看吉姆·赛德勒的回复。 不,别费事去重新装线。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在出现故障时仍能使某些人保持在 线。如果主干需要停止工作,我就打算把他们从上面取下来,改上局域网。干杯。 对此白瑞不得不全面彻底地考虑一番。如果主干停止工作,很可能就是克里斯 ·雅各布兹决定关闭连接西姆公司地盘上所有建筑物的那条纤维光缆,那么这对他 将意味着什么?的确,他们还能独立自主地继续做相当多的事情。客户服务和订单 数据库都在同一层楼上,只要他这层楼里的集线器仍在工作,他们就能继续为客户 服务,而且……他这些乐观的想法渐渐消失了,因为他意识到生产这个环节将会被 中断。他的订单是以一个小时为时间段排队直接交付生产的。整个出货序列可能陷 入混乱,而且要全看排队能暂停多久了……装运发货可能再度崩溃,加上上次的事 故,会使他们成为笑柄:技术部没辙了。这时他又想起了那封信:香槟酒的瓶塞开 得噗噗响,听,在迈克尔·戴尔大厦的餐厅里。 白瑞又一次感到疑惑,心想这或许并不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西姆公司的核心 业务层大都干不了邮购,能担当此任的是技术部。他在桌上草草写下一个注解:电 缆→生产。他准备确保一点:如果中断线路,他们就将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在窗外 从人行道下面另拉一根电缆。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