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们的表决结果是七比二,最终决定雇请保安协会。其中一个投反对票的是人 力资源部经理,他似乎是害怕一旦邓恩开始分析每名员工以及过去五年来的用人决 策,那么他手中的大权就会丧失殆尽了。凯伦·威廉斯投了反对票,但是没有说明 任何原因。克里斯·雅各布兹投了弃权票,因为这次投票表决的实质其实就是决定 在可预见的未来里,是否由邓恩接替克里斯代行其保安经理之职。 白瑞是出于绝望而投的赞成票。他对威·桑·邓恩一无所知,只见这人穿着蓝 色牛仔装和长统靴一直坐在桌首看着他们投票表决,最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合同, 从此西姆公司将受制于他。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白瑞宁可付钱给邓恩,也不愿把钱 包拱手交给一个恐怖分子。 七月二十日,星期四,下午二时,西姆计算机科技公司实际上放弃了对自己电 脑硬件的控制权。威廉·邓恩立即威风凛凛地开始发号施令。他的第一个正式行动 是下令文件服务器于当天脱离网络。虽然他允许技术部的订单登录系统继续运作, 但是把他们从园区网络的其它部分断开了。订单可以进来,不过眼下暂时无法输出 投入生产,现有的存货也无法进行核对。数字统计一片混乱,问题铺天盖地,层出 不穷,搞得白瑞忙活了三个钟头,累得筋疲力尽。到了傍晚时分,生产部那边跑来 几个信使,交给他一些手抄的现货清单。 电话订购销售人员完全无法同步协调了,因为他们不得不一边盯着显示屏工作, 一边不时地伸长脖子去看一眼技术人员正在布告板上匆匆写着的是什么。登录系统 上的那些零件号码同生产部那边送过来的产品说明根本对不上号,所以有些汇总材 料毫无意义。订购系统卖的是一个37—KZS—1005,一个1GBSCSI硬盘,可布告板上 写的却是SCSI—2,1GB,高运行速度,大内存,交货日期:八月一日。这是不是同 一个东西? 少数TSR程序员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客户要什么就卖什么好了,出了 事以后再说吧。 白瑞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LED显示屏,是外线,赶忙拿起话筒。 “白瑞!”嗓门很大,一听就知道是谁,“我是杰克·格里芬。” 杰克是一块儿打篮球的朋友。他们是八年前在一次成年人联赛打球时认识的, 在Hakeem Olajuwon①崭露头角的那段时间里, 他们曾分享了观看火箭队比赛的季 票。 ①美国一黑人篮球明星,曾效力休斯敦火箭队。 白瑞只得没话找话说了,“你弄到今年的票啦?” “去他的,太贵啦。我们在计划今年圣诞节出去滑雪呢,老婆一直把钱管得很 紧。卡罗琳怎么样?这个小冤家今年该去参加选拔赛了吧?” “还太小了,她眼下在参加一次夏季棒球联赛。对了,我今晚要去接她的。我 本该去看她比赛,可实在脱不开身。” “我打电话来就是为这事儿,老伙计,顺便向你问声好。外面风传你今天上午 忙得一塌糊涂,说你那边所有的电脑全都瘫痪了。我想还是打个电话来抢条独家新 闻吧。” 白瑞手中的铅笔停在桌上生产流程图的中问。听杰克说话的语气,白瑞知道这 只不过是闲聊,但使他大为震惊的是,有关上午那场灾难的消息竟然都已经传到休 斯敦电力公司去了。 “你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白瑞说,“有时候电脑会崩溃的。”他吞吞吐吐的 很难使人信服。 “我们办公室经理有个男朋友在你们那儿工作。她今天上午问过他,说是你们 那边像一个战区似的,大伙四处跑着拔掉电脑的插头,精神完全崩溃了,其实全都 哭了,因为他们丢失了所有的文件。” “我敢肯定这要看是在什么办公室了,并不是整个公司都成了这个样子。”白 瑞意识到他这下要是还不松口透露点细节,对方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这只在 咱俩之间说说,好吗?” “放心吧,”杰克说,“以童子军的名誉担保。” 白瑞对他可是太了解了,才不相信他会守口如瓶呢。 “我们网上有某种病毒发作了。可怕的东西。我们对它进行了隔离,但它传播 的速度很快,还没等我们把它控制住就吃掉了一些硬盘。” “真是难以置信,”杰克说。他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听着。不用五分钟他办公 室的人就会都知道了。 “我们甚至连这是哪一种病毒都还没搞清楚呢。没时间啊。我们只好从头来过, 给那些人重建文件。” 可千万别问有多少啊,白瑞暗暗祈祷。 “有多少?”杰克问道。 “多少什么?” “电脑呀。有多少给吃掉了?” “我真的不知道,杰克。”白瑞撒起谎来很不自然,“有一些吧。这事儿我可 没有那么使劲去过问啊。” “这事儿太令人吃惊了。这种事情人人都说它可能发生,可又没人相信它真的 会冒出来。现在可好了,这些小吸血鬼果真钻出来咬人啦,整个西姆公司,大家一 块儿倒霉。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儿很可笑吗,白瑞?”杰克·格里芬咯咯地笑开了, “强大的西姆计算机科技公司啊。知不知道它是怎么开始的?” 白瑞抓着话筒的那只手指关节已经发白了。他用生硬的语气回答说:“我们正 在对此进行调查。事态正在开始平息下来。”他两眼望着屋角的窗外,看见两个人 抱着一大捆文件和一块布告板顺着走廊一路小跑。他们很可能是在送生产部的最新 汇总材料。他们该冲着那些TSR程序员大喊大叫了,因为TSR刚才许诺交付的某种货 几周内都休想办得到,“我得走啦,杰克。我这一整天都在办公室外面跑,你能找 到我可真是让我吃惊。” 白瑞挂断电话,马上就盘算开了自己做得对不对。他这么说是迫于无奈,此外, 这件事情要是连杰克·格里芬都知道了,那就说明他们正在像筛子似的泄露着消息。 白瑞迅速写出一个电子邮件,收阅人包括出席下午那次会议的每一个人。他在上面 概括了事情的始末:有人向他打听这次攻击的情况,显然是有员工将上午发生的那 些事件透露给了公司外面的人;他的应答策略是把损害的程度轻描淡写,并有意将 此归咎于一个新近发作的病毒;他建议大家统一口径,除非他们能想出别的搪塞之 辞。他把这个邮件发送出去,并请收件人回复。 他站起身来,开始巡视技术部的各间办公室。他的雇员已有一半的人下班走了, 他们那些出了故障的计算机无声地摆在桌上,如同一堆废铁。一个技术组正围着一 部电脑捣弄,试图使它起死回生,白瑞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了二十分钟。这些技 术人员懂得比白瑞还要多呢,这会儿正施展着各自的本领,动用各种办法进行着尝 试。他们曾发送过一个通知,要求在每台故障机的显示器中间贴上一张提示条,因 为他们打算干个通宵,力图让尽可能多的人重新联机。 白瑞继续巡视,一边在心里作开了计算。分析员的机子有四台,技术部的技术 支持办公室里有六台,还有文秘人员的三台,转过一个拐角就可以看见那些电脑, 一个个都在显示器上贴着黄色的故障条。 他在各处巡视了一圈之后,掉头原路折回,顺着楼梯爬到自己的那层楼上。克 罗迪娅先前曾留下口信,说她要出庭,很晚才能回家。如果卡罗琳得自己回去的话, 可以同她的朋友伊丽莎白一起搭车走,这样白瑞就可以赶在九点钟之前的什么时候 去伊丽莎白家接她。 白瑞看了看表,还来得及,何不顺便去看她比赛呢?说不定还赶得上下半场那 几局呢,再说坐在看台上思考问题很可能要比待在办公室里更有效率。他把电话机 调到录音留言状态, 然后翻出两本他一直想仔细读读的书: 《数据保护常识》和 《技巧、诀窍及圈套:网络管理员必读》。 那部移动电话就塞在他的口袋里。他把那个磁带录音装置放在两本书的上面, 双手捧着下了楼,钻进他的车子,脱掉外衣和领带。驶离西姆公司五英里远的时候, 他在西拉诺卖比萨片层饼的小店前面停下,排队还差两个人就轮到他了,这时兜里 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该死!白瑞往这家小店里扫了一眼:地方很小,只有柜台和三张桌子。再说那 个磁带录音装置还在车里放着呢。他离开玻璃门,退到人行道上。 等他掏出手机的时候,已经唧唧响到第三声了。拖延,行政官员们一致同意。 跟他们兜圈子,白瑞。你干得太棒了。 他用力按下对讲开关,“我是白瑞·谢帕德,”他一边说着,一边迈着大步穿 过停车场,向他的吉普车走去。 “我是赫克托耳。别惦记着那个装置啦,白瑞。我赶在这会儿打电话就是因为 我这一次不想你录音啊。” 白瑞已经掏出了钥匙。他放慢脚步。 “我们就随便聊聊吧,好吗?不录音了。放松些,吃你的比萨饼吧。你已经买 到手了吗?” 白瑞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辆灰色的丰田车后面,两眼飞快地往两旁看了看,可附 近的车子都是空的。这个停车场是为一家兰德尔杂货店和一排商店开设的,他们随 便躲在哪儿都行,“不,”他回答道,“还没呢。” “你就老老实实坐下吧,”赫克托耳说,“我没在停车场。我在这边的一条叫 做摩尔顿的街道上,就在那个中心大楼的后面。我在一辆紫色的面包车里坐着呢, 哈,哈,哈。现在我们可以谈话了吧?” “说吧,你想谈什么?”白瑞从两辆小车中间侧着身子挤过去,然后抬起脚准 备朝那座大楼的拐角走,刚向前迈出一步,就听见一辆小车高声鸣笛。 “别让汽车给压死了,白瑞,我们还需要你呀。等你付过钱了,哪怕是想到高 速公路上去跑步呢我们都不会阻拦你的。” 白瑞摆摆手,示意司机开过去。这是一个女人开的红色“卡迪拉克”,她冲着 他摇了摇头。 “今天上午Windows运行得怎么样啊? 我听说你们派出了一个检修队。也许你 找到毛病了,不过是一些臭虫罢了。” “我们有些缺陷,已经把它们解决了。” “真是想不到啊,”赫克托耳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挖苦,“一个电脑公司竟然能 够找出程序上的缺陷。我倒是很想知道这用了多久?” 白瑞没有回答。 “你在听吗,白瑞?你已经看到我的手段了,而且你应该明白我在随时准备着 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明天中午给我交支票是不是太早啦?” “没问题,”白瑞说,“你随便在什么时候把它扔掉都行。” “别开玩笑了,谢帕德,你还没学会幽默呢。帮我确定下来,你们要在中午办 好支付通知,然后我们的对话就可以终止啦。” 白瑞走到大楼的尽头往左一转,下一条街道果然是住宅区,而且确实是叫摩尔 顿街。他加快了脚步。 “明天中午可不行。你起先开的那个价钱我们上报给了董事会,挺难办的。现 在你又要让他们批准支付五倍的价钱,这样我们就得依照办事的程序全部从头再来 一遍。你可得要有耐心呀。” “我缺少的一个东西就是耐心。你们逼我等的时间越长,我的要价就会抬得越 高。你们要是再犹豫不决,或者口是心非耍滑头,那就会受到惩罚的。你和你的董 事会必须明白这一点,别的就不必多想了。眼下这会儿可不是白瑞·谢帕德和西姆 公司展示意志力的时候。对于你的董事会、你们的办事程序、还有你们的解释,我 一概不感兴趣。” “你应该感兴趣的,因为我正在一步一步地办着呢。假定董事会真的同意付款 了,我就会需要传话给你的,也就是说我应该有一个电话号码或是其它某种方式同 你联系呀。” “这可不行,白瑞。别装傻啦。不是由你给赫克托耳打电话,你只能等着电话 打过来。你现在就跟我敲定明天中午给钱好了,别再浪费我的时间啦。” “没有董事会的同意,我连早餐吃的是什么都不能让你知道。” 赫克托耳一阵苦笑:“葡萄干糠糟。我已经检查过你扔出来的一些垃圾袋了, 捆扎得很好,可里面没有鸡蛋,没有酸奶酪。每隔几天就扔出来一个空盒子,里面 除了葡萄干糠糟之外什么也没有。不要以为我们只是随便选的信使,你在我的手心 里捏着呢,白瑞·谢帕德,可别忘记这一点,还有你的太太和小女儿。” 白瑞一下子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握着手机,感到再也控制不住自 己了,“你拿不住我,而且你也拿不住西姆公司。你所做的只是白白浪费时问。我 希望你至少学过DOS,这样你或许可以在什么地方找一份临时工作。” 白瑞掐断了电话。他真想把手机一把摔到地面上。谢天谢地,这多亏没有录在 磁带上。他突然拔腿朝摩尔顿街跑去,绕过拐角一看,街道中部的路边上果然停着 一辆紫色的面包车。他生怕那车突然开动溜掉,于是加快了速度。然而那车动都不 动,而且根本就没有要开走的迹象。他跑到车边停下,透过门窗看去,里面空无一 人。他注意到停压在街沟上的车轮周围堆着一些碎片,可见这辆面包车已经在这里 停放好些天了。他可以想象到赫克托耳这会儿一定在什么地方哈哈大笑着呢。 白瑞估计他们可能还在观察着自己,所以故意慢悠悠地往回走,在西拉诺饼屋 里买了一个辣香肠拌蘑菇馅的比萨饼。再也没有打来偷偷摸摸、匆匆忙忙的电话, 再也没有站在人行道上大动肝火。白瑞把比萨饼和一大杯冰镇凉茶放在身旁的座椅 上,启动吉普离开停车场,向基督教青年会的棒球场驶去。他们显然检查过他的垃 圾,他们在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进行了跟踪。他越想越气,让赫克托耳搞得心慌意 乱。 他转入一条背街,加速驶过两个街区,然后把车停下,看看后视镜,没有出现 其它汽车。很明显,他们只是在认为有必要的时候才跟踪他。这太容易了,他们只 需等着在他离开家门或办公室的时候就可以轻易找到他了。他的日常活动比一条系 着皮带的狗还要有规律呢。 白瑞把车开进基督教青年会的停车场的时候,外场的时钟显示着六点五十分。 他走到一部计费电话旁,拨打黛安的办公室,得到一个语音邮件。他从钱包里抽出 一张名片,找到她的手提电脑号码,试着一拨,结果又是语音邮件,只得作罢,留 下一个自己同赫克托耳这次对话的概要:陷入僵局。随后他走回赛场。 孩子们有半数出场参赛,其他的人站成一排,趴在场边球员休息处的栏杆上观 战。这时很可能只剩下打一两局的时间了。他不知道卡罗琳在哪个队,也不急着去 找,先拿着比萨饼和那本《必读》在一垒露天座位上坐下,然后才用目光满场里搜 寻着她。 她这会儿正在球员休息处那里站着呢,穿着一件很大的橘黄色运动衫,背上印 着号码8。 对方球队穿的是深蓝色运动衫,现在轮到他们上场击球。新手联赛是第 一年投球,所以参赛队员的年龄限制在七到八岁,以免其中一名跑垒指挥员低手投 球时伤着人。白瑞记不起自己在上四年级或五年级之前是否当过投手。孩子们站在 那边握着跟他们身体一般高的球棒,看上去真吓人。 本垒板上的那个男孩弯着腰瞄准球死命一击。下一个投出的球落在泥地上弹起, 离本垒板还差大约三英尺,从深蓝色运动衫球员的休息处爆发出一阵哄叫。电子记 分牌压根儿就没有打开。 白瑞很想知道卡罗琳是不是已经上场击过球了。按规定每个选手都应该轮上一 回,可场上的男女比例看上去好像不均等啊。 他漫不经心地揭开一片比萨饼。这时卡罗琳扭头看见了他,戴着她的大手套挥 挥手,他也举起比萨饼在空中挥舞。看台上还稀稀拉拉坐着一些人。用力打!那孩 子着着实实地击中了球,打出一个从游击手的头上飞过去的腾空球,球速不快。 驱逐开始了。那孩子扔掉手中的球棒,朝第一垒飞跑,另外三名外场手则向球 扑过去。二垒手最快赶到,但漏接了球,等他重新部署好了再转身投球的时候,击 跑员已经穿过了第一垒。二垒无人补接,三垒跑垒指挥员急得直跳,拼命打着手势 让他们回来一个人防卫第三垒。 击跑员绕过二垒,现在就看谁跑得快,最先到达第三垒了。那名外场手跑在最 前面,本来是可以及时赶到的,但二垒手把球甩出去得太早了。球掷得准极了,刚 好击中急转身来的三垒手的肩膀,然后弹起来飞出了边线。 此时接手大叫着快去捡球,三垒手跑过去一把抓起球就投。球嗖地飞了出去, 偏差大约有四英尺,直冲着本垒板裁判员的头飞过来,吓得他忽地低下头,让球哐 啷一声打在本垒后的挡网上。在新手联赛上,本垒打就是这样进行的。 白瑞高声大笑。职业棒球相比之下可就显得太完美无缺、太枯燥乏味啦,一点 意思都没有。他根本不会留意到还有别的什么人走到看台上,直到一个硕大的身躯 嗵的一声坐在了他的边上。 来人是威·桑·邓恩。 “你好,谢帕德先生,希望我这会儿没有打扰你。我很想聊聊天,而且我本人 多少也是一个棒球迷呢。”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顺路去了你的办公室,刚好撞见你的助理……我想是叫葛雯吧,她正往外 走。”他朝球场扬扬头,“哪一个是你的呀?” “穿橘黄色运动衫的,8号,在球员休息处。” 卡罗琳已经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坐在她父亲身边的这个牛仔模样的大块头男 人。邓恩举起一只肉乎乎的手朝她摆动。 她满脸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回身去看比赛。 “她已上过场了?”邓恩问道。 “不知道,我也刚到。” 都傍晚了,可气温还有华氏八十多度。邓恩拉着衣领,“很高兴看到这里凉下 来了。”他说。 “黛安说你是亚特兰大人。以前来过休斯敦吗?” “我曾在这里接过几个活,但从没在夏天来过。应该加钱才行。” “一天六万啊,我在哭着求你啦。”白瑞说起来就忍不住火冒三丈,真想狠狠 地打邓恩一拳。稳住情绪。一定是这次电话让他大为光火了。 邓恩呵呵一笑,挥挥手就此打住,“我的人马已经基本到齐了。他们飞了整整 一个下午,有些到了洲际机场,有些是在霍比机场。乱了套。要知道,我考虑过买 一架喷气式飞机。太乱啦,每个人到达的时间都不一样。也太荒唐了,在最后一分 钟去付四十或五十个座位的钱。” “我估计这笔钱是由我们来支付吧。” “我不在乎,”邓恩说,“这是一笔浪费。我也许可以砍下一半的机票钱。再 说我本人很讨厌坐飞机。我昨天就动身了,这样可以自己开着我的小货车过来。而 且飞机太贵了,我们一年只许坐几次,其它的时候我的员工就只能空想着找什么理 由坐飞机去坎肯啦。” 这时球场上又有一次击球。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地滚球,沿着地面滚过去,场 上大乱,击跑员乘机打出了一个二垒安打。白瑞把比萨饼盒递给邓恩,邓恩也就不 讲客气地自己动手了。 “读一读这个很好。”邓恩说,指了指放在他们之间座位上的那本书。 “我想温习一下,”白瑞解释道,他咽了一口,心里想这一定显得非常愚蠢, 竟然试图在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去阅读一本关于网络保护的书。真是一个生手啊。 但是邓恩却说道:“这样很好。大多数行政官员全然不知他们自己只不过懂点 皮毛罢了,比如说黛安·休斯,真的。” 白瑞曾经试图回避这种结论,而且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很欣赏黛安的,“黛安的 出任是因为她的其它技能。”他心平气和地说。 邓恩挠了挠耳垂:“我呢,当时听说吉姆·赛德勒没有出任这个职务我倒是很 吃惊的。不过用人的事情一直就是这样的,先是大张旗鼓地公开求贤,然后跑到公 司外面去物色人选。从内部提拔总没有这么来劲啊。” 两人静静地坐着,许久没人吭声,最后还是邓恩打破了沉默:“哦,所有这一 切麻烦都是上星期开始的?” “我们上个星期四、星期五或星期六发出的订货很有可能大部分在出厂时就搞 错了。” “可当时还是有一些发货没出差错呀?而且此后再也没有一件被篡改过了吧?” “我现已派了一个小组去核对每一个配置。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当时有 一些订单没有被篡改。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规律或原因,当时所作的那些篡改 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手法。” “由此可见这不是某种程序潜伏在那里,然后突然启动一举摧毁了数据库。这 些篡改可能是按照记录逐项进行的,做得非常有条不紊。是否有人可以坐在那里, 就在公司内部,干这种勾当?”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想是这样的。” “难道你们不要求查证吗?就没有什么特殊口令?” “确实没有。电话线上的任何人都可以登录修改一个订单。我知道人太杂,也 许管理太不严格了,但对我们来说,这么做工作效率可是很高的啊。”白瑞咬了咬 嘴唇,然后补充道,“当然啦,这么做必须要有系统访问权。” 邓恩咬了一口饼皮,看上去正在思量着这种情况。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尽管这属于一个圆周率之类的简单问题,不过我还是把 它提出来为好。你的脑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对象?这只在你我之间说说,要知 道人的直觉往往是准确得让你吃惊啊。” “我一躺到床上就琢磨这事儿。对此我曾跟吉姆讨论过,还同克里斯一起合计 了整整一个钟头。我把技术部的每一名雇员都仔细筛选了一遍。我们已经坐在一起 列了名单。”白瑞摇摇头,“这种事只有高级程序员、网络管理员才能办得到,一 般的人是不可能越过电话库作案的。不错,可以通过订单登录系统,但网络登录脚 本可是进不去的啊。” “会不会有人在外部下手呢?” “我们得罪过一些人,”白瑞说,“这在生意场上是免不了的。但是我无法想 象会有任何人用这种手段对我们进行报复。” 邓恩仔细观察着他,然后往身后的座位上一靠:“这只不过是开了个头。” 白瑞弯下身子理理裤脚,“这事儿认真说起来,而且至少是为了论证的需要, 我也应该算是一个嫌疑犯啊。” “没错,”邓恩说,“你必须被列为嫌疑犯,谢帕德先生。在调查的开始阶段, 每个人都是。” “这样我就好受些啦。”瞧这个人,白瑞心想,一天赚六万,还要一本正经地 称他为谢帕德先生。 “别担心,如果真的是你,我们会把你逮住的。我将仔细检查你办公室里的每 一张磁盘,一个扇区一个扇区地查看,因为你会在上面的某个地方留下什么东西的。 作案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不过你看着倒不像是个坏人,谢帕德先生,所以如果真 的是你,我会感到惊讶的。” “叫我白瑞好了。坏人是什么嘴脸呀?” “如果是来自公司的外部,那我倒可以比较清楚地勾画出来的。我猜这人不会 小于二十五岁,很可能是男性。年龄也不会超过三十五岁,最多四十岁。他们很可 能有计算机科学的学位,麻省理工学院的,或是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的,反正是一 所名牌大学的。很可能在某时某地做过承包商,后来干得厌倦了,结果发现现在这 种买卖更好玩。也许只是图钱——顺便说一句,黛安把大概的情况都向我通报过了 ——但也有可能是出于积怨。”他耸了耸肩,“说不定还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婆通过 一台Amiga牌多媒体电脑干的呢。我以前曾经判断失误过。” 邓恩伸出食指:“这就是那部电话吗?” 白瑞点点头,沉下脸。这个该死的东西随时都可能再次响起来,“它是用我的 名字在GTE移动通讯网公司开的户。” “不是用你的名字就是用一个假名。没有人会那么傻。”邓恩拿起那部手机慢 慢检查,翻来覆去地从各个角度盯着看,好像这么全神贯注地看个没完就能把他们 的对手召到看台这里来似的。 “什么?”白瑞问。 邓恩摇摇头:“我只不过是在思考我所了解的那些伎俩。用手机可以做很多的 事情,不过就这个案件而言,那些招数大都派不上用场。” “说说看,我敢肯定你以前见过这种情形。钱又不是我的,所以我不能单方面 给他们开支票呀。真不明白他们威胁我是想图什么。” “他们威胁过你?” 白瑞用纸巾擦擦手,然后拿它出气,使劲搓着,“倒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我 们知道你的住址,白瑞·谢帕德。就说了些这类的话。” “他们可以采取两种方式。他们可以先来软的,跟你称兄道弟,拉你入伙。当 然啦,这一套骗不了任何人。他们知道你很憎恶他们的厚颜无耻。所以你只能被用 做中间人。”邓恩仰头沉思,“于是他们就给你施加一点压力,这样你也许会卖力 帮他们要钱的。你的职位,你的影响力,也许能起决定性的作用。” 白瑞回想起这次四比二的表决结果,他的那一票倒是有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他们也许会威胁你,”邓恩说,“但是按我的猜测,他们并没有兴趣动真格 的。” 白瑞满满吸了一口冰镇凉茶,回味着“按我的猜测”的含义。 橘黄色球队最终出局,结束了这一局的比赛。他们朝球员休息处跑过来。 “现在我们要看你女儿击球了。” “我想是吧,不过轮流得好像不很严格。” “在佐治亚州,这个年龄组,每个人都能轮到去上场击球,会不会打并不重要, 顺便问一下,当时坐在你旁边的那个女人是谁呀?” 白瑞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邓恩说的是凯伦·威廉斯,开会时坐在他的 旁边。他又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邓恩为什么问起她来了。 “坐在我左边的那位吗?她是凯伦·威廉斯,我们的首席律师。” “原来是她呀,”邓恩说。“哇。” “她已经让好几个人伤心了。她前不久有过这么一个恋人,这个家伙在西区开 了一家‘凌志’汽车特许经销店,想要她去拍一些商业广告,就是站在摄制场上进 行演示宣传,很可能还要穿着三点式泳装吧。她拒绝干这事儿。我想他俩现在已经 吹了吧。她过去常常是隔上一天就开着一辆新‘凌志’车,不过最近她一直是开着 她的‘丰田’车回来的。” 邓恩这样毫不掩饰地表白自己对凯伦的兴趣,真让白瑞感到有些吃惊。她是一 个令人倾倒的大美人,对此白瑞十分清楚,但他本人可从来没有这么为她神魂颠倒 过。她早就变得温文不雅、不再那么锋芒毕露了,可白瑞却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儿。 她的衣着谈吐,甚至还有她走进房间时散发出来的香水气味——这一切都过于完美 了。白瑞这会儿有一种被人品头论足的感觉,他很想知道威·桑·邓恩会如何评价 他自己的妻子。乌黑的头发,地中海沿岸高加索人的肤色。白瑞一直觉得克罗迪娅 很有魅力,而且性感,尽管她从不蓄指甲,洒香水。她很可能不是邓恩喜欢的那种 类型。 “你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向我打听凯伦吗?” “不,”邓恩说,又恢复到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必须首先以你为调查对 象。我打算明天就去你那里,看看事故的始发处,解剖数据库,检查一下数据保护 方式。” “你的手下人里有没有懂Sybase系统的?我们用PowerBuilder作前端。” “我有这么一个小伙子,他确实有两下子,可以说什么都查得出来。” 白瑞表示怀疑。他想到他们已经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培训自己的几名员工使用 PowerBuilder,可直到现在他们还不过是只能勉强应付罢了。如果邓恩真有一帮天 才小子可以随便一看就能上手,那他们可就会让西姆公司的程序员们羞愧得无地自 容啦。 卡罗琳已经进入击球圈了。那根紫色的铝制球棒在她的手里显得大极了,像是 一个庞然怪物。 站在本垒板上的是一个男孩子,他一定是错过了击球练习,这会儿四肢乱舞, 结果球棒每次嗖地一甩总是刚刚擦着球边。跑垒指挥员正在把球一个接一个地轻轻 投过去,十分准确地飞到本垒板的上方,很容易击中,可那孩子就是打不准,真拿 他没办法。这时第三局开始了。 卡罗琳蹲下身子把一根鞋带系紧,然后站起来一路小跑。“使劲猛击!”白瑞 大声喊道。 “她是一名击球手吗?”邓恩问。 “她现在七岁了,你觉得呢?” “是开始起步的最佳年龄。你可以带她在后院里练习猛击网球,几年之后她就 会很厉害了。” 没错,白瑞心想。真希望如此。他们还得看她的学习成绩怎么样。再过几年卡 罗琳也许就会落在班上同学的后面,不得不离开她的那些朋友,转到特殊的慢班里 去。想到这里白瑞感到如鲠在喉,一阵难受。 投出来的第一个球飞得高高的,所以卡罗琳一动不动地看着它。 “好眼力。”白瑞又发出一声大喊。 接下来的一个投球很漂亮,于是她挥起球棒,但是抡起来得迟了,球朝着球员 休息处的方向飞出了界外。 “她应该把击球的姿势摆得开一些,”邓恩说,“把左脚再向外拉开六英寸, 准能击中。” 白瑞咕哝了一声。邓恩怎么对棒球这么专业呀?难道他自己也有孩子吗?白瑞 身体往前一倾,注视着下一个投球轻快地径直飞过本垒板。挥起球棒抡过去,没有 击中。 “她打的角度太平啦,”邓恩说,“要是张开一点,球棒就容易抡起来了。” 又是一次掷球,又是一次出界,跟第一个球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你成功了,”白瑞大声喊道。这一次她果然击中了,打得很轻,因为球棒在 地面上刮了一下,力量减少了大半,结果球刚好滚入一垒线内。等一垒手回过神来 时,卡罗琳已经开始跑了,这时球滚到了他俩的中问。那男孩子伸出手抓住球,甩 动一圈准备触杀,可是球滑出手套,扑通一声又落到地上了。卡罗琳继续往前跑, 然后安然踏到垒垫上。 白瑞拍手大叫。“太棒啦!”他说。 “你女儿打得不错啊,”邓恩说着站起身来准备走,“我得回去啦。球打得很 精彩,看得我都不想走啦。我明天去找你。” “行啊,”白瑞回答说,他的女儿拿了第一名,这会儿再看邓恩可就突然觉得 顺眼些了。 白瑞呐喊着为自己的女儿加油,紧张地看着她冲向第三垒,最后终于跑到了垒 上, 庆祝这一局的胜利结束。此时威廉·桑福德·邓恩正开着他的福特F—10小货 车慢速驶向西姆公司。 想起来就生气,他们在向他介绍情况时就是闭口不谈那些细节琐事,瞧他们那 副眨巴着眼睛吞吞吐吐的神态。无论何时何地,这些公司全都是这样的,心急火燎 地请你来救命,可又不愿意让你掌握所有的情况,逼得你只好东奔西跑地四处探听。 他们是不是以为他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其实他过的桥比他们走的路都多,什么样的 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呀。他可是心中有数的。 邓恩的父亲曾在国家安全局做过高级技术分析员,尽管那个时候对这项工作的 叫法跟现在不一样。他的任务是破译密码,地下室里摆放着各种电子设备,应有尽 有,八岁的威廉曾用它们拼凑出一台太阳能收音机。 在卫星天线技术刚刚问世的时候,威廉从中学退学了。后来他设计出第一台扰 频器的多种机型,至今仍在领着六位数的专利费。他这辈子从未进过大学的门槛, 尽管他的前妻达琳曾不断催促他去读大学:弄个学位,抬高身份。后来达琳从报纸 上读到那个温迪店汉堡包大王已通过普通教育水平测试又重返校园,于是她便变得 冷酷无情了。他们十一年的夫妻感情就此破裂,两个孩子也跟着倒霉。究其祸根, 这件事算是一个,还有很多其它的事情。 前面亮起了红灯,他刹住车,手指头在方向盘上敲打着,然后弯下身打开收音 机,调到FM波段的右端,传出了晚间新闻节目。黎巴嫩南部又出事了,汽车爆炸, 又有七八个人丧命。那边的世道就是这样,不管你做何努力,总有人想站出来同你 抗衡。电脑网络也同样如此,邓恩心想。一旦你上了网,就永远不得安宁。 那么西姆公司这里究竟发生着什么事呢?哪里出了毛病?他以前曾见过有人发 狂的架势,等他们把那家伙按倒在地时,四名警察不得不把他抬走监禁起来。邓恩 从种种诸如此类的事件中吸取了教训,此后便一直在他的工具袋里放着一支点四五。 为了迅速侦破此案,他需要了解所有那些丑闻——公司内部的人际关系啦,公 司之间的明争暗斗啦,知道得越多越好,了解得越细越好。他应该去找西姆公司的 哪一个人打听这方面的内情呢?不能找黛安·休斯,她每开口说一句话都要字斟句 酌的好半天。吉姆·赛德勒也是一样,嘴巴很紧,这太糟糕了,因为他很可能比其 他任何人都了解公司的内幕。白瑞是个人选,他倒是很有可能开口的。尽管他在公 司身居要职,但从根本上说还是属于那种上班挣钱养家糊口的家庭型男人。 凯伦·威廉斯怎么样?如果凯伦成为自己的红颜知己,他是不会感到太别扭的, 尽管她是个律师,而且也许不清楚公司的多少机密。他将去见见自己的员工,确保 他们这会儿已经开工干起来了。随后他将顺便去看看凯伦还在不在办公室,没准儿 请她出去喝一杯呢。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