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人的脾气,”有关这个话题的各种意见都提出来以后,杰夫·彼得斯开口 说,“简直捉摸不定。女人要的东西正是你所没有的。越是希罕的东西,她越是想 要。她最喜欢收藏一些她从没听说过的玩意儿。按照性格来说,女人对事物的看法 倒不是片面的。 “一则由于天性,二则由于多闯了码头,我犯了这样一个毛病,”杰夫沉思地 从架高的双脚中间望着炉子,接下去说,“就是我对某些事情的看法比一般人来得 深刻。我几乎到过合众国所有的城市,一面闻着汽车废气,一面同街上的人们谈话。 我用音乐、口才、戏法和花言巧语搞得他们目瞪口呆,同时向他们推销首饰、药品、 肥皂、生发油和各种各样别的玩意儿。我在游历期间,为了消遣和安慰自己的良心, 便对女人的性格作了一番研究。要彻底了解一个女人,非得下一辈子功夫不可。不 过假如花十年时间,勤学好问,那么对女性的基本情况也可以知道一个大概。有一 次,我旬从萨凡纳经过棉花种植地带推销多尔比灯油防爆粉回来,在西部做巴西钻 石和一种专利引火剂买卖的时候,就得到了一些教益。当时,俄克拉何马这一带刚 开始发展。格思里在它中间象一块自动发酵的面团那样日见长大。这十足是座新兴 的市镇——你要洗脸先得排队;吃饭的时间如果超过十分钟,就得另付住宿费;在 木板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要你付伙食费。 [ 萨凡纳:美国乔治亚州东南的棉花集散港市。] [ 原文“board ”有双关意义,可作“伙食”及“木板”解。] “由于天性和原则,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专爱发掘吃饭的好去处。于是我四下 寻找,终于发现了一个完全符合要求的地方。我看到一家开张不久的饭摊,经营它 的是一个随着小城的兴旺搬来想发利市的人家。他们草草搭起一座木板房子,作为 住家和烹调之用,房子旁边再支起一个帐篷,在那里面卖饭。帐篷里张贴着花花绿 绿的标语,打算把劳顿的旅客从寄宿所和供应烈酒的旅馆的罪孽中超度出来。”尝 尝妈妈亲手做的软饼“,”你觉得我们的苹果布丁和甜奶油汁怎么样?“,”热烙 饼和槭糖酱同你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我们的炸鸡从没有打过鸣“——真是开 胃解馋的绝妙文章!我对自己说,妈妈的游子今晚一定去那儿吃饭。结果去了。我 就在那儿结识了玛米·杜根姑娘。 “杜根老头是个六英尺高,一英尺宽的印第安纳州人,他什么事都不干,整天 躺在小屋子里的摇椅上,回忆一八八六年的玉米大歉收。杜根大妈掌勺,玛米跑堂 招待。 “我一见到玛米,就知道人口普查报告有了差错。合众国里总共只有一个姑娘。 要细细形容她可不容易。她的身段同天仙差不多,眼睛和风韵都是说不出的美。如 果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样的姑娘,从布鲁克林桥往西直到依阿华州的康斯尔布拉夫斯 的县政府,都工得到类似她的人。她们在商店、饭馆、工厂和办公室里工作,自食 其力。她们是夏娃的嫡纱后裔,她们这一伙才有女权。假如男对此表示怀疑,少不 了挨一记耳刮子。她们和蔼可亲,诚实温柔,不受约束,敢说敢言,勇敢地面对人 生。她们同男人打过交道,发现男人是可怜的生物。她们认为海滨图书馆里说男人 是神话中的王子的报告,是缺乏根据的。 “玛米就是那种人。她活泼风趣,有说有笑,应付吃饭的客人时巧妙而敏捷, 不容你嬉皮笑脸。我不愿意挖掘个人情感的深处。我抱定一个主张:所谓爱情那种 毛病的变化和矛盾,正象用牙刷一样,应该是私人的感情。我还认为,心的传记应 该同肝的历史传奇一起,只能局限于杂志的广告栏。因此,我对玛米的感情,恕我 不在这里开列清单了。 [ 心的传记指爱情小说,肝的历史传奇指药品广告。] “不久,我养成了一个有规律的习惯,就是在没有规律的时间里,只要帐篷里 主顾不多,就逛进去吃些东西。玛米穿着黑衣服和白围裙,微笑着走过来说:”喂 杰夫——你为什么不在开饭时间来。你总是想看看能给人家添多少麻烦。今天有炸 允牛排猪排火腿蛋菜肉馅饼‘——以及诸如此类的话。她管我叫杰夫,可是并没有 特别的用意。只不过是便于称呼而已。为了方便起见,她总是直呼我们的名字。我 要吃过两客饭菜才离开,并且象参加社交宴会似地拖延时间。在那种宴会上,人们 不断掉换盘子和妻子,一面吃,一面兴高采烈地互相戏谑。玛米脸上堆着笑,耐心 伺候,因为既然开了饭店,总不能因为过了开饭时间而不做生意呀。 “没多久,另一个名叫埃德·科利尔的家伙也犯了吃饭不上顿的毛病。他和我 两个人在早饭与中饭、中饭与晚饭之间架起了桥梁,使饭摊成了连轴转的马戏团, 玛米的工作则成了连续不断的演出。科利尔那家伙一肚子都是阴谋诡计。他干的大 概是钻井、保险、强占土地,或者别的什么行当——我记不清了。他对人非常圆滑 客气,说的话叫你听了服服帖帖。科利尔和我就这样又谨慎又活跃地同那个饭摊泡 上了。玛米不偏不倚,一视同仁。她分施恩泽就象发纸牌一样——一张给科利尔, 一张给我,一张留在桌上,绝不作弊。 “我同科利尔自然互相认识了,在外面也常常一起消磨时光。抛开他的狡诈不 谈,他仿佛还讨人喜欢,尽管含有敌意,却很和蔼可亲。 “‘我注意到,你喜欢等顾客跑光之后才去饭馆吃饭。’有一天我对他这么说, 想要探探他的口气。 “‘嗯,不错,’科利尔沉思地说,‘挤满了人的饭桌太嘈杂,叫我那敏感的 神经受不了。’ “‘是啊,我也有同感。’我说,‘小妞儿真不赖,是吗?’ “‘原来如此。’科利尔笑着说,‘嗯,经你一提,倒叫我想起她确实叫人眼 目清凉。’ “‘她叫我看了欢喜,’我说,‘我打算追她。特此通知。’ “‘我跟你一样说老实话吧,’科利尔坦白说,‘只要药房里的胃蛋白酶不缺 货,我打算同你比赛一场,到头来你恐怕要害消化不良。’ “于是,科利尔同我开始了比赛。饭馆增添了供应。玛米愉快而和气地伺候我 们,一时难分高低,害得爱神丘比特和厨师在杜根饭馆里加班加点,忙得不可开交。 “九月里的一个晚上,吃过晚饭,店堂收拾干净之后,我邀玛米出去散步。我 们走了一段路,在镇边一堆木料上坐下。这种机会难得,我便把心里话都掏了出来, 向她解释,巴西钻石和引火剂累积的财富已经足以保证两个人的幸福生活,还说这 两样东西加起来的光亮也抵不上某人的一对眼睛,还说杜根的姓应该改作彼得斯, 如果不同意,请说明理由。 “玛米没有马上开口。一会儿,她似乎打了个哆嗦,我觉得情况不妙。 “‘杰夫,’她说,‘你开了口,叫我很为难。我喜欢你,同喜欢别人的情况 一样,可是世界上根本没有我愿意嫁的男人,也永远不会有。你可知道,男人在我 心目中是什么?是一座坟墓。一具埋葬牛排猪排炸肝拼咸肉火腿蛋的石棺材。不是 别的,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两年来,我一直看男人们吃呀吃的,最后他们在我印象 中成了只会贪嘴的两脚动物。他们只是在饭桌上操使刀叉盘碟之类的东西,此外一 无可取。在我的心目和印象中,这种想法已经不可磨灭了。我也曾想克服它,可是 不成。我听到别的姑娘们把她们的情人吹得天花乱坠,我真弄不明白。男人在我心 里唤起的感情同绞肉机和食品室所唤起的一模一样。有一次,我去看日场戏,特地 看看姑娘们一致吹捧的一个男演员。当时我的兴趣只在于琢磨他叫牛排是喜欢煎得 生一点,适中,还是老一点,琢磨他吃鸡蛋是喜欢老一点,还是嫩一点。就是这么 回事。杰夫,我根本不愿意同男人结婚,看他吃完早饭,再回来吃中饭,又回来吃 晚饭,吃呀吃的,吃个没完。’ [ 原文“sacrophagus ”是古代一种石棺,据信能分解吸收尸体。] “‘不过,玛米,’我说,‘日子一长,这种想法会消褪的。这是因为你看腻 了的缘故。你总有一天要结婚的。男人也不是一天到晚吃个不停。’ “‘据我观察,男人是一天到晚吃个不停的。不行,让我把我的打算告诉你吧。 ’玛米突然精神一振,眼睛明亮地说,‘我在特雷霍特有一个要好的女朋友,名叫 苏西·福斯特。她在铁路食堂里做女侍。我在那个城的一家饭馆里干过两年活。苏 西比我更厌烦男人,因为在铁路食堂里吃饭的人更穷凶极恶。他们为了抢时间,一 面狼吞虎咽,一面还要调情。呸!苏西和我作了一个通盘计划。我们打算积攒一点 钱,差不多的时候,就把我们看中的一幢小平房和五英亩地买下来,我们住在一起, 种些紫罗兰,卖给东部的市场。好吃的男人休想走近那个地方。’ [ 特雷霍特:美国印第安纳州西部的城市。] “‘难道女人从来不——’我刚开口,玛米立刻打断了我的话。 “‘不,她们从来不。有时候,稍微秀里秀气地吃一点;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原以为糖果——’ “‘看在老天份上,谈些别的吧。’玛米说。 “我刚才说过,这番经历使我了解到,女人天性喜欢追求空幻虚假的东西。拿 英国来说,使它有所成就的是牛排;日耳曼的光荣应该归于香肠;山姆叔叔的伟大 则得力于炸鸡和馅饼。但是,那些自说自话的年轻小姐,她们死不不肯相信。她们 认为,这三个国家的赫赫名声是莎士比亚、鲁宾斯坦和义勇骑兵团造成的。 [ 鲁宾斯坦(1830-1894 ):俄罗斯作曲家、钢琴家。“鲁宾斯坦”是德语中 常见的姓,杰夫·彼得斯误以为他是德国人。义勇骑后侵略者是在一八九八年美国 - 西班牙战争中,西奥多·罗斯福和伦纳德·伍德指挥在古巴作战的美国第一义勇 骑兵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