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个世仇是在坎伯兰山岭的福维尔和哈克尼斯两个家族之间形成的。冤仇的第 一个牺牲品是比尔·哈克尼斯的猎狗。哈克尼斯家遭受了这个悲惨的损失。立刻杀 掉福维尔族的头儿作为赔偿。福维尔的亲属是急于报复的。他们把松鼠枪擦了油, 使比尔·哈克尼斯跟随他的猎狗到了另一个国度,那里打猎不费吹灰之力,猎物自 会落进你手里。 四十年来,这两个家族冤冤相报,没完没了。哈克尼斯家的人一个个地被枪杀, 丧命的情况各不相同:有的在耕田,有的晚上在家里窗前灯下,有的从野外归来, 有的在睡熟的时候,有的在决斗的当口,还有清醒的和喝醉的,落单的和同家属在 一起的,有所准备和出乎意外的。福维尔家族的成员也给一枝一枝地砍掉,在当地 风俗所规定和许可的条件下,遇害的方式也大同小异。 两个家系的树枝经过这样修剪之后,不久都只剩下一个成员。那时候,卡尔· 哈克尼斯也许领悟到继续纠缠下去难免要替他们的世仇添上过于显著的个人色彩, 便突然离开了坎伯兰山岭,避开了福维尔家族最末一个后裔山姆的得分。坎伯兰山 岭终于如释重负。 一年后,山姆·福维尔听说那个尚未伏命的冤家住在纽约市。山姆把后院的大 铁锅翻过来,刮下一点煤灰,拦了猪油,用这种混合物擦亮了他的靴子。他穿上那 套买来是灰胡桃色,现在染成黑色的衣服,换了一件白衬衫和白硬领,在毡提包里 塞了几件结实的亚麻布内衣。他取下挂在钩子上的松鼠枪,可是叹了一口气又把它 放回原处。尽管这种习惯在坎伯兰山岭是多么合情合理,纽约也许不同意他在百老 汇路的摩天大楼之间打松鼠。他从梳妆台抽屉里找出一把老式而可靠的科尔特左轮 手枪,在城市里于冒险和复仇的勾当,这把手枪似乎是最好的武器了。山姆把它同 一把套在皮鞘里的猎刀一起放在毡提包里。福维尔家最后一个子孙骑上骡子,向低 地的火车站进发。行前他在鞍上回头严峻地看看杉木林中一小簇白松木板,那就是 福维尔家墓地的标志。 山姆·福维尔到纽约时天色已晚。他的行动和生活仍旧遵循着自然界自由的圆 周运动,看不到大城市的隐藏在黑暗里的可怕、无情、好动、凶恶的手段,准备向 他圆形的心脏和头颅包围拢来,按照千千万万受害者的变了样的形状把他改造一番。 一辆马车把他从人流的漩涡中挑了出来,正如山姆自己常常从一堆随风摆布的秋叶 中挑出一颗硬果一样,然后飞快地把他送到一家同他的靴子和毡提包相称的旅馆。 第二天早晨,福维尔家硕果仅存的后代向那个掩护哈克尼斯家最后一个子弟的 城市发起了突袭。他用一条窄皮带系好那把科尔特手枪,藏在上衣里面;把猎刀挂 在肩胛中间,刀柄离上衣领子只有半英寸。他只知道这两个情况:卡尔·哈克尼斯 在这个城市里驾驶运货马车,而他自己,山姆·福维尔,要来杀他。山姆踏上人行 道时,眼珠变红了,心头升起一股世袭的仇恨。 市中心几条马路上的喧嚣把他吸引了过去。他几乎准备见到卡尔在街上迎面走 来,只穿着衬衫,手里拿着酒壶和马鞭。正如他可能在法兰克福或者劳雷尔碰上卡 尔一般。但是一小时过去了,卡尔没有出现。也许他正埋伏着,在一扇门或者窗子 后面准备朝山姆开枪。山姆机警地向门窗注意了好一阵子。 [ 法兰克福是印第安纳州中部的城市;劳雷尔城是密西西比州东南部的城市。 ] 中午时分,城市像猫戏弄耗子似地玩得腻味了,突然用它的直线向他挤过来。 山姆·福维尔站在城市里两条笔直的大动脉互相交叉的地方。他向四周看看, 发现地球给抛出了轨道,被酒精水平仪和皮尺逼成了一个有边有角的平面。生活中 的一切都沿着轨道和凹槽运行,都根据一定的制度和程序,都有一定的界限。生命 之根是立方根;生命的尺度是平方积。人们形成直排熙来攘往;可怕的喧嚷和轰响 把他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