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默瑟昨天就已经向他预言过的东西,似乎快得惊人地变成了事实:莫恩斯仍然感觉 不太舒服,沿着狭窄的梯子往下爬去,梯子在他和格雷夫斯共同的重量下大声呻吟着, 可他已经不像昨天那样十分在乎了。这当然是因为他绝不想在格雷夫斯跟前暴露出他的 神经紧张,看来他真的在适应他的新环境。 当然还有他的好奇。 在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一切之后,莫恩斯几乎为他自己的感情感到羞愧,但他总不能 直接承认格雷夫斯成功地唤醒了他的好奇。这座地下埃及神庙——离旧金山只有几里— —它的发现本身就已经够轰动了。格雷夫斯还有什么更大的奇迹呢? 在下去和穿过有壁画和浮雕作品的隧道的途中他多次想至少从格雷夫斯嘴里诱出一 点暗示,但得到的回答始终只是神秘的微笑。不管莫恩斯此刻对此多么恼火,他同时也 能理解格雷夫斯。有可能处于对方的位置他也不会有别的反应。可格雷夫斯发现的会是 什么东西,竟然能将这里比下去呢? 莫恩斯迫不得已地耐住性子,摸索着行走进灯光暗淡的隧道里。昨天所看到的东西 将他吓坏了,让他无法去注意细节,可现在他十分仔细地观看他们经过的壁画和浮雕, 他发现这里跟他所熟悉的埃及艺术有所区别。他不是这个时期的专家,可大学期间他当 然不可避免地也研究过古埃及的艺术和文化。他昨天已经猜测过的事情,现在似乎得到 了证实:他无法将这些绘画和雕刻归类到某个特定的时代。可他心中的科学家向他解释 说,这不一定就能说明什么。毕竟他们肯定是在一座埃及风格的神庙里,而不是在埃及。 法老的王国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瓦解了,但这座神庙也可能要古老得多——或者年轻许 多。正如格雷夫斯昨天所讲的:古老的王国存在了数千年,那是一段人类无法想像的漫 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实际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当莫恩斯试图想像这一发现在专业界——不光是在那里——必然会引发的地震时, 他觉得头晕。他的愧疚又出现了。不管他曾经多么愤怒,不管格雷夫斯在过去给他造成 过怎样的伤害,他的好奇心被唤醒了,莫恩斯也抵挡不住作为这一发现的科学家之一载 入史册的诱惑。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这里的一切的?”他无话找话地问道。他无法忍受继续一声不 吭地跟在格雷夫斯身后。 “准确地说来是汤姆发现的。”格雷夫斯一直等他们离开隧道、走进墓室时才回答 道。门外左右两侧的两尊霍鲁斯石像的红宝石眼睛似乎是在轻蔑地俯视着他们,莫恩斯 边摸索边十分荒唐地想,在这么一个神圣的地方不宜谈论这种陈词滥调。“这一切我们 都要归功于他。” “汤姆?” “不是这个房间。他也肯定不知道他到底发现了什么。”格雷夫斯解释道。他的头 朝洞顶一指,“这里正好是在古老公墓的南侧边缘下面。汤姆挖开一座古墓,发现了一 个空穴。他觉得奇怪,就来找到我,向我求教。” “为什么?”莫恩斯几乎吃惊地问道。 “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格雷夫斯回答道,“当我在旧金山时,我常去拜访他, 在我最后一次拜访……” “我不是指这个。”莫恩斯打断他道,声音又有点尖刻了,“你先前说什么来着? 汤姆挖开了一座古墓?为什么?” 乔纳森开口想回答,后来又目光有点迷茫地耸了耸肩。“老实讲,这事我从没有问 过他。”他承认说,“当我明白了他的发现的真实意义时,我太激动了。”他摇了几下 头,“你得这样设想:几百年来,为了解开我们过去的谜,数千名研究人员克服重重困 难搜遍这个地球上的所有国家,一个本地的连读写都不会的普通小伙子却无意撞到了有 史以来最大的轰动事件。” 莫恩斯听不明白他的话。这不可能是巧合!汤姆挖开了一座坟墓?为什么?为什么 是在一座几十年没有再使用过的公墓上?还不到一小时之前他将他的故事讲给汤姆听了 ——偏偏是汤姆,这念头蓦地让他担忧起来。 “你到底在不在听我讲?”将莫恩斯从他的思绪中扯回的不是这问题本身,而很可 能是提出它来的那种严厉的、几乎生气的口吻,它使他既糊涂又有点尴尬地抬起头来。 他应付地勉强笑了笑,他也明白了格雷夫斯的生气口吻不是没有来由的:他确实想不起 他最后讲什么了。 “对不起。”他说道,“我……走神了。” “是啊,我也感觉是这样。”格雷夫斯叹息着摇摇头,“我的天哪,伙计,我在给 你做本世纪最重要的科学报告呢,你连听都不听我讲!” 莫恩斯糊涂了,看到格雷夫斯眼里嘲讽的神情时他更糊涂了,他明白格雷夫斯这么 讲可能是在开玩笑。“对不起。”他再一次说道,“你说我们这里正好是在公墓下面?” “不是直接。”格雷夫斯回答道,仍然略带责备地望着莫恩斯,但他没有继续谈论 这个话题,让莫恩斯松了口气。“汤姆当时只发现了一条被掩埋了一半的隧道的入口。 我们刚刚下来的井道是我们后来才挖的。”他头一摆,“过来。我们还有一大段要走。 我们可以边走边谈。” 还有一大段?莫恩斯惊奇地想道。他们已经到达这座地下建筑的心脏部位了。他今 天没像昨天那样费心去数步数,但自从他们爬下梯子以来,他们在这地下一定走了有一 百多米。他疑问地望望格雷夫斯,当格雷夫斯出发,离得很近地从巨大的死亡船旁边走 过时,他没有反抗地跟了上去。莫恩斯本人远远地绕过那东西,根本没必要绕那么远。 但他还是毛骨悚然地感觉船头和船尾真人高的阿努比斯石像的眼睛在监视着他的每一步。 他也甩掉了这个念头,但现在甩起来困难多了。他们越深入这座地下神庙,他就越 难让他的思绪在逻辑性严明的正常上轨道运行,那才是他这样的科学家应有的思维轨道。 格雷夫斯从一尊比真人大的牛首神像伸出的胳膊下钻过,莫恩斯没有立即明白这尊 神像的意义,格雷夫斯直起身来,不耐烦地打手势示意他赶紧照样做。莫恩斯服从了, 但心头更不安了,他的非理性的恐惧也一样。当他照着格雷夫斯的样子,蹲身从大理石 巨像伸出的胳膊下穿过时,他不得不抵制被巨形石像致命地拥抱住了的想像。当他来到 格雷夫斯身旁,直起身来时,他好不容易才没有大舒一口气。 格雷夫斯再次疑惑地望着他,莫恩斯又避开他的目光,想勉强笑一笑。“怎么了?” 格雷夫斯走到一个狭窄但比一人高的壁龛旁,里面有尊白色的大理石像,那是一只 摆着典型的骄傲姿势的猫儿。他没有回答莫恩斯的问题,双手伸向石像的猫头,绷紧肌 肉,好像他当真要将它掰断似的。片刻之后传出很响的一声“咔嚓”,然后是持续的刮 削和磨擦声,像是两块巨大的磨盘在磨擦。格雷夫斯微笑着后退,那微笑你只能称之为 胜利的微笑,动作夸张地抬起双手。莫恩斯既迷惑又生气地瞪了他一会儿,正要做出相 关的议论,那“嚓嚓”声更响了,而且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轻轻震动起来。他们面前的 墙上出现一道两指宽的裂缝,它迅速扩大为一条通道,不是很宽,但用点力气就可以挤 过去。 格雷夫斯望着他,等着他的喝彩。 “真感人。”莫恩斯说道,——这是实话。他被感动了,虽然肯定不是被格雷夫斯 业余式的表演所感动。“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科学最古老和最忠诚的盟友的帮助之下。”格雷夫斯开心地回答道。莫恩斯如 他所愿疑惑地望着他,格雷夫斯补充说:“巧合。” 这一定是汤姆所说的格雷夫斯的“密室”,莫恩斯想道。他刚好还能忍住没有多说 什么,但从这个念头过渡到了自从他们走下梯子以来他就不知不觉地一直在想着的另一 个问题,“默瑟和其他人在哪里?” “他们休息。”格雷夫斯回答道,“今天是礼拜天。他们早在太阳升起前就去弗里 斯科了。可我认为你既不特别在乎你的新同事们的陪伴也不在乎他们热衷的世俗享受。” 为小心起见,莫恩斯放弃了回答,而是做了一个要求的手势,但格雷夫斯没有理睬。 一想到要挤过那道窄缝进入后面黑暗的隧道,莫恩斯就不舒服,他的越来越强烈的科学 好奇心也似乎改变不了这种情况。他是研究人员——考古学家——他不应该害怕钻进一 个陌生的空间。但他就是害怕。 莫恩斯战胜恐惧,再次深深地大吸一口气,走进门里。格雷夫斯跟在他身后,离得 那么近,他的脖子都能感觉到格雷夫斯的呼吸了,他们一走进门后的隧道,格雷夫斯就 很不合情理地从他身旁挤了过去。“等一会儿。” 莫恩斯顺从地站住了,他想更多地看看新的环境,而格拉夫斯往里走几步,很响地 东敲敲西敲敲。片刻之后他就听到有块木片被敲下来了,然后一盏电石灯突然亮了,光 芒刺眼,很不舒服。 灯光中,莫恩斯看到了一堵由一米高的大方石砌成的几乎无缝的墙。同墓室里不同, 这里没有壁画或雕像。隧道足有六步高,窄得莫恩斯不由得暗想默瑟的肥胖身躯是如何 过去的,更别提那狭窄的暗门了。他大声提出了这个问题。 “你是看到这些隧道的第一个人,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一边将他的灯挥来 挥去,沿着狭窄的隧道往前走。那盏灯很亮,光线肯定一直照到二十五或三十步之外才 渐渐变暗。至少在这一段他只看到由灰褐色大方石建成的相同的石墙。 “你没带默瑟和其他人来看过。”莫恩斯惊奇道,“为什么?” “你再耐心等一会儿。”格拉夫斯说道,“那时候你就会理解我了。” 莫恩斯做个鬼脸,没有再提任何问题。格雷夫斯显然下决心要将这个愚蠢的游戏玩 到底。但格雷夫斯还是回答了自从遇到默瑟、海厄姆斯和麦克卢尔以来一直萦绕在莫恩 斯脑际的一个问题。特别是他现在稍稍能理解海厄姆斯的明显的拒绝了。她是考古学家, 按默瑟和格雷夫斯的说法还是本国最杰出的考古学家之一,可格雷夫斯没有请她来揭开 这座神庙的最大的秘密,而是找来一个外人,而且还是个虽然在相关领域工作、却绝对 不是埃及学家的人。这事换成谁都会生气的;科学家本来就是一群特别敏感和虚荣的人。 “小心。”格雷夫斯挥挥灯,“前面有点坎坷不平。” 前面的隧道顶有一部分坍塌了,掉落摔碎的大方石形成了一堆碎石、岩屑和边缘锋 利的尖角,莫恩斯乍一看觉得肯定过不去。但格雷夫斯还是快步走过去,弯下腰,一看 那动作就知道他经常走这条路,格雷夫斯从一块斜挂洞顶的岩石下穿过,转眼就不见了。 灯光也随他一起消失了。 当黑暗像一阵黏乎乎的黑色浪潮劈头盖脸地向他袭来时,莫恩斯一时感觉到一阵强 烈的恐慌,但未等恐惧最终控制他,灯光又回来了。 “过来吧,莫恩斯!”格雷夫斯突然低声说道,“小心脚下。” 莫恩斯躬身从大方石下穿过,对着从堵住隧道的垃圾堆之间一条不规则的岩缝射来 的刺眼灯光眨眨眼睛。最迟到这里默瑟是无法再前进了。那岩缝窄得连莫恩斯都奇怪格 雷夫斯是怎么爬得过去的,他可要比莫恩斯高大得多,肩也比他宽得多。 看到这狭窄的岩缝,莫恩斯也不太舒服。如果就他一个人,此刻他恐怕就会回头了。 但在格雷夫斯面前他不能这么出丑,于是他趴下去,照格雷夫斯的样子爬起来。 岩缝比他担心的还要窄,再加上格雷夫斯一直将灯光照在他脸上,让他几乎什么也 看不见,不得不一厘米一厘米地艰难摸索。坚硬的岩石擦着他的后脑和肩,事后想来格 雷夫斯的警告是善意的建议:那条通道虽然不足一米长,片刻之后莫恩斯又可以重新站 直了,可当他这么做时,不仅双手擦伤了,衬衫刮破了,裤子的右膝也磨破了。 “你别担心。”格雷夫斯开心地说道,“等你从这里出去了,你就能请得起全国最 优秀的裁缝了。”他终于放下了灯,莫恩斯不必再不停地眨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了。 格雷夫斯指指隧道里。“走吧,不远了。可惜还要攀登上一小段,我无法为你省掉。” 莫恩斯很快就发现,这两者都是极其主观的估计,两者都不是事实——至少根据他 的估计。隧道越来越难走。碎石堆和巨大的方石,有的摔碎了,有的还是一整块,堵在 路上,到处都有陷阱或大坑,有的有一米深,有的只是浅洼,但都很阴险,足以跌倒或 扭伤脚,那样的话在这底下会造成致命的后果。他们不必再挤过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岩缝, 但不得不不止一次地爬行或笔陡地向上攀爬。在这阴森森的环境里莫恩斯无法判断他们 到底走了多少路。估计不会超过五十或六十码,可当他们终于重新停下来时,他感觉走 了好几里。 “这下马上就到了。”他们来到一个几乎彻底堵住了隧道的石堆前,格拉夫斯激动 地对着石堆顶挥挥他的灯。灯光来回跳跃,莫恩斯直到第二次或第三次才看出石堆和洞 顶之间有条窄缝。“拿一下!” 莫恩斯机械地伸手接过电石灯。格雷夫斯转身往碎石堆上爬去,动作快得几乎让人 想到蜘蛛,莫恩斯设法让颤动的灯光的光圈照着他。碎石滚落,他身后空洞的隧道里传 来的回音特别长特别失真。莫恩斯突然听到这种响声下面还隐藏着另一种恐怖得多的响 声,就像生茧子的大脚在坚硬岩石上拖过的“嚓嚓”声。 他吓坏了,突然转身将灯光对准满是大方石和废墟的隧道。他的心怦怦跳。那里是 不是有什么东西呢?一种偷偷的飞掠的动作,像是一个毛绒绒的大动物在逃避探照灯灯 光? “上来吧,莫恩斯!”格雷夫斯爬上了石堆,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了石堆和洞顶之间 的窄缝里。“这是最后的障碍了。我向你保证,这番苦值得!” 教授的心还在怦怦跳着,他继续盯了他身后的隧道一会儿,然后摆脱那个恐怖形象, 在脑海里笑自己是个傻瓜。他身后什么也没有。如果那里真有什么不是源于他的过分紧 张的幻想的东西在动的话,最多是一只老鼠。他更紧地抓住灯,动作富有朝气得近乎夸 张地转过身,绝对不那么容易地跟随格雷夫斯,没有让灯掉落或被一场自己引起的石崩 带下去。 格雷夫斯没有等他,又已经继续往前爬了。莫恩斯能听到他在前面黑暗中的某处发 出的响声,可当他举起灯、将强烈的灯光照过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石堆另一侧一 定有个更大的洞穴,因为白色的灯光一直照向前,没有遇到什么阻挡。 “你留在上面。”格雷夫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进他耳朵里,“我在点灯。” 莫恩斯听到他在黑暗中鼓捣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声响,他的唇上掠过一丝幸灾乐 祸的微笑:头撞石头的不容认错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句未能完全忍住的诅咒。随后 “嚓”地划了一根火柴,格雷夫斯的形象出现在油灯温暖的光芒中,油灯的灯芯被渐渐 拧高。莫恩斯认出了由凿刻过的大方石建成的洞壁,同外面隧道里差不多,只不过这里 的大方石上有绘画和雕刻。当格雷夫斯转向他时,他一时感觉好像另有一个中等身形站 在黑暗中的格雷夫斯身旁不远的地方。 “将探照灯放上面。”格雷夫斯说道,“将灯熄掉。这灯烧的时间不是很长,我们 需要留着它回去时用。” 当莫恩斯照他说的去做时,格雷夫斯点燃另一盏灯。现在能更清楚地看到他周围的 光圈了,但它没有变大多少。当莫恩斯来到他身旁时,他将一盏灯递给莫恩斯,第二盏 自己提着。然后他不再讲话,转身走去。 但是,他们向洞穴里钻得越深,他的眼睛越是适应变化了的光线,跟在他身后的莫 恩斯就越是吃惊,吃惊中又交织着越来越多的不相信、几乎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的第一印象是他们是在另一座墓室或神庙里,跟上面的洞窟差不多,但这一印象 没有持续多久。这房间的大小跟上面不一样,根本不及上面保持得那么完好。支撑洞顶 的柱子几乎有人粗,有几根倒下摔断了,至少有一处的洞顶塌落了,大方石和随着砸下 的泥土和石头堆成了一座巨大的垃圾山。壁画和雕刻也没有那么好。色彩变淡了,大多 数绘画的意思只能靠猜测,连刻在石头里的线条也是断断续续。这里也有无数大大小小 的雕像,人类形象,但表现的也是埃及神祗,大多数从它们的底座上跌倒了,或者以别 的方式坏了。但还是有什么让他觉得……不真实,而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 最奇怪的是整个空间的形状。两盏防风灯的光线都不足以将它照亮,但莫恩斯一会 儿后还是发现这房间的平面是八角形的——这在一座古埃及的神庙是很少见的。 穿过了一半多的时候,莫恩斯停下了。格雷夫斯又往前走了两三步,也停下来,重 新转向他。 “怎么了?”他问道,“我吹牛了吗?” “真叫人不敢相信。”莫恩斯含糊地说道,“可你为什么保密呢?我的天,乔纳森 ——为了哪怕是在这里看上一眼,海厄姆斯博士都会愿意出卖她的灵魂的!” “我在这下面不需要苏桑。”格雷夫斯回答道,“就像不需要其他人一样。” “可需要我?”莫恩斯奇怪道,“为什么?” 格雷夫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以一种令莫恩斯不寒而栗的方式盯了他一眼,然后快 步继续走向最近的那面墙。他还是默不作声,只是很不耐烦地等莫恩斯跟上来,然后举 高他的灯。莫恩斯想再问个问题。 可他什么也没说。他的目光越来越急促越来越不相信地在墙壁上扫视,他感觉他的 心脏狂跳起来。这面墙上也绘满了图画,部分是涂有颜色的浮雕。都是埃及神祗世界里 常见的人物,法老和战争场面,象形文字组成的卷云状花纹边框装饰和隐隐感觉熟悉的 符号——可还有更多的东西。在熟悉的霍鲁斯、塞特和阿努比斯的画像之间还有其他的 阴暗的草图:奇形怪状的形象,跟莫恩斯曾经见过的一切都不相像,让他几乎无法更久 地凝视这些画。图画之间有文字,胡乱交缠的线条,它们没有明显的模式,却在莫恩斯 心里唤起那种可怕的感觉,觉得自己的动作不是真实可见、但又确实存在。 “这……是什么东西?”他呢喃道。他感觉从包围他们的形象之中有什么纷纷对他 的问题做出了不满的反应,这只是由于他自己的害怕吗? “我本来希望你能告诉我的。”格雷夫斯说道。他的声音不是真正的失望。更像是 在谨慎地回答他早已预见的问题。莫恩斯再次明白了格雷夫斯还在跟他玩游戏。想到这 里让他火了。 但格雷夫斯不给他机会发泄出他的不满,从墙前退回,继续往前走。莫恩斯跟在他 身后,有意识地避免去细看墙上的神秘图画。但一点用没有。好像他只要目光接触到那 些恐怖的画像就会玷污自己似的。有什么东西留在了他心里,他无法摆脱它,同时舌头 上有股难受的味道,就像咬了一口变质食品似的,怎么也冲不掉。这同样也适用于他们 经过的一些破碎的雕像。许多造型普通,但不是所有的都这样,有些奇怪得莫恩斯宁可 不去细看它们。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望向另一个方向,试图弄明白这座地下仪式室的奇特对 称,但这一尝试也失败了。现在他再也不肯定他最初的分析是否正确了。这房间更像简 直可怕地不让人把握它的准确形状;好像它不是按人类的几何规则修建起来的。 格雷夫斯走向一座五六级的宽台阶——每一级不仅高度不同,而且扭曲歪斜得几乎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让人几乎无法看着它们——台阶通向一道几乎高达洞顶的灰色金属 大门。当他仔细观看雕刻在古老金属里的阴暗的线条和符号时,莫恩斯心里像有什么东 西抽搐了一下。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放慢了,当他跟在格雷夫斯身后踏上台阶时,他感觉到轻微的 晕眩。他脚下的黑石头感觉起来像真正的石头,可它看上去不像是为人类的脚修建的— —哪怕是为某种他能想像到的生物的脚。 格雷夫斯没有将他的不耐烦表现出来,虽然莫恩斯能明显地感觉到,格雷夫斯一声 不吭地一直等他来到身边,才举起灯,照亮双翼大门两侧的两尊巨大的雕像之一。 莫恩斯几乎失声叫起来。 那雕像由黑岩石雕刻而成,将近七足高,尽管一眼就能看出它年代久远,岩石却像 仔细打磨过的大理石一样亮闪闪的。那是一个中等的双腿的形象,蹲在一个不对称的、 画满可怕的图像和符号的底座上;大肚子畸形地鼓起,像蟾蜍的肚子,双腿粗壮,蹼足 很宽,胳膊肌肉发达,胳膊末端是鱼样的、但长着恐怖爪子的手,折叠在那个怪物的大 腿之间,像是在嘲讽一场祷告。十几根触须缠绕成的花环盘绕着那颗巨大的头颅,可怕 的鹦鹉嘴上方,两只几乎手掌大的眼睛鼓鼓地盯着莫恩斯。 “我的上帝啊。”莫恩斯低声说道。 格雷夫斯将灯举高一点,使得大门另一侧的雕像也从阴影里出现了一会儿。姿势不 一样,同样怪异、奇特的生物。“上帝?”格雷夫斯摇摇头,“也许。问题是哪一个上 帝。” 他的话让莫恩斯更冷地打了个寒战。也许它们只是俏皮话,也许这是他缓解紧张气 氛的方式,但它在莫恩斯身上产生的作用正好相反。如果说看到那两尊石头巨怪至今只 是让他不开心的话,现在却突然让他感到恐怖,这恐怖随着每一次呼吸而增强。他越来 越抵抗不住那荒唐的想法,两个石头魔鬼正默默地威胁地瞪着他。尽管它们工艺精湛, 不容怀疑它们只不过是由没有生命的黑色石头雕成——但莫恩斯心里还有某种东西坚信 不疑,它们正在等待借口,等待他可能会犯的最小的错误,就会从永恒的睡眠中苏醒, 向他扑过来。 他好不容易摆脱这个十分幼稚的想法,但没有将它彻底赶走;那念头留在心灵深处 的某个地方,藏在他的思想最隐秘的角落里,像一只蜘蛛那样潜伏着,耐心地坐在它的 网里,伺机扑向一个毫无疑心的猎物。 “你问我为什么没带其他人来看,”好久之后格雷夫斯说道,满含敬畏似的压低了 声音。他没有继续往下讲,也根本没这必要。莫恩斯已经知道答案了。这里的东西不是 乍一看所像的东西。洞窟里无疑有古埃及文字,但这里没有拉神和巴斯泰特神,曾经跪 在这里祈祷的那些人,早就不光信奉伊希斯和奥西利斯了。也不光是这些令人毛骨悚然 的绘画和雕刻;就连那些魔鬼似的守门神的样子都不是。这里崇拜的是更古老、不同程 度地渎神的神灵,违背自然的习俗和仪式留下了它们的痕迹,像一个神秘的回音,它历 经了所有时间,仍然无声地飘荡在空中。 “我为什么……在这儿呢?”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格雷夫斯低声回答道。他严厉地瞪了他一会儿,然 后转身走近那道大门。他的油灯忽闪的光芒让那两具魔鬼似的守门神雕像似乎有了生命, 莫恩斯阴森森地感觉看到雕刻的触须像一窝拥挤的蛇和蚯蚓在动。 格雷夫斯缓缓抬起手,略一迟疑,然后几乎无比敬畏地伸手抚摸大门浅灰色的金属。 他的防风灯的灯光晃得更厉害了,一道飞掠的黑影的小瀑布从门上方跌落,后面跟着别 的更严重的东西,它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但显然正在苏醒。 “它在那儿。”格雷夫斯说道。那声音只是一种耳语,几乎是轻轻吹拂的一口气, 它同早已没有声息的违反自然的祈祷和誓词的回音组合成某种既新鲜又古老的东西,让 莫恩斯更加害怕了。“在这道门后面。你感觉不到吗?我能感觉到它。它在那里等着我 们。” 莫恩斯回答不出来,因为恐怖扼住了他的喉咙。但他感觉格雷夫斯说得对。门后有 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和强大得难以想像的东西,自远古以来它就被关闭、捆绑在那里, 但不是没有力量。一想到要打开这道门释放出一直潜伏在那后面的东西,就快让他无法 忍受了。 “你……你要打开……这道大门?”他不相信地低声问道。 “我试过。”格雷夫斯回答道,似乎没有注意到莫恩斯声音里的惊骇口气。他的戴 着黑手套的手指继续在可疑的图画和雕刻上面滑过,它们镂刻在灰色金属的表面,像是 进入另一个禁止入内的世界的大门,那个世界里居住的是疯狂和死亡。灯光忽闪得更厉 害了,莫恩斯恐怖地觉得在那黑色的皮手套下面有什么在动。“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但 我没能成功。”他终于垂下手,后退一步,深深地叹了口气,向莫恩斯转过身来。 “这种金属不是人手制造的,莫恩斯。”他说道,“没有哪种人造工具毁得了它。” “那是什么……”莫恩斯紧张地拿舌尖舔舔唇,又问道。他回避开格雷夫斯的目光, “那我怎么加入呢?”他知道答案,他早就知道格雷夫斯为什么带他到这下面来。他在 走进这个洞窟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了。 “除了凿子和炸药,还有其他的开门方法,莫恩斯。”格雷夫斯几乎温和地说道。 “你知道,我……我不懂这些东西。”莫恩斯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本想说别的什么 的,想喊叫,跑走,拿拳头捶脸——但这一切他统统做不到。格雷夫斯的要求如此惊人, 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有能力真正地思维。 “我知道,自从那个恐怖的夜晚以来你就再没有碰过你的书籍。”格雷夫斯说道, “从那一天起你就否认你此前坚定地——有道理地——捍卫的一切。”他摇摇头,“但 内心深处你知道这是错误的。” “你现在想做什么?”莫恩斯的声音只不过是沙哑、几乎窒息的嘎嘎声,但在他自 己的耳朵里听来却像是绝望的喊叫,“要我变魔术打开这道门?” “如果你想这样讲的话,是的。”格雷夫斯直截了当地承认道,“虽然你跟我一样 知道这是瞎折腾。”见莫恩斯想反驳,他抬起手,稍微抬高了声音、更严厉地接着说道 :“难道要我现在对你做你自己对我和其他许多人做过无数次的报告吗?” “不。”莫恩斯拒绝地回答道,“我不想再听这些废话。永远不想听。” “废话?”格雷夫斯摇摇头,很恼火,几乎是暴怒,“你为什么突然否认你曾经相 信过的东西?它就在这里!你感觉到它,跟我一样清清楚楚。每个踏进这个洞窟的人都 会感觉到它。你却拒绝!” “我不想再听到它!”莫恩斯真正是在嘶喊了,“永远不再听!我造成的伤害够大 了!” “你的自责不能让贾妮丝重新活过来,莫恩斯。”格雷夫斯低声说道,“当年发生 的事情,不是你的责任。如果有谁有责任,那最有可能的是我。” 莫恩斯没有反驳他。如果格雷夫斯将他带到这地下,是要他饶恕他,那他这段路是 白走了。“你以为,为了感谢,我会帮助您靠这里的这东西成名吗?”他恶毒地问道, “不要对我讲你是真正为了科学才来到这里的,乔纳森。你像看守宝藏似的狂热地看护 着这一发现!你向海厄姆斯、默瑟和麦克卢尔隐瞒了你的发现,不是因为这里不是他们 的专业,而是因为你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它!你想独吞它!荣誉,科学界的不朽——向天 起誓,我肯定,如果这是埃及沙漠中某位地主的一座普遍墓穴,你会肆无忌惮地劫掠它 的宝藏,拿去出售!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向我求助的?在你明白你一个人永远打不开这道 门之后吗?” “就算是这样,那又怎样?”格雷夫斯冷冷地问道。 “是什么让你想到我会帮助你的——就算我能够的话?” “因为这里是你为自己平反昭雪的机会,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你再也找 不回贾妮丝了,另外两个人也肯定不会再活过来了——但你可以重新恢复你的名誉。在 看过这里之后,那些当年嘲笑你的所谓的严肃科学家们没有谁还敢反驳你。所有当时称 你是疯子的人,都会请求你原谅!他们会低三下四,跪在地上舔你的靴子,只为了可以 看上一眼!”他压低声音,变得像是引诱者的耳语,也像引诱者的耳语完成了它的任务, 虽然他认出了那背后的企图,“你将是第一个人,莫恩斯。世界上第一个证明真的有魔 法存在的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