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莫恩斯想回答,但回答不出来,他想咳嗽一声,险些窒息,他感觉喉咙里面被剥去 了皮似的。 “您真的没事吗?”普罗斯勒小姐证实道。莫恩斯痛苦地咳嗽和喘息着,勉强做出 了她至少能认为是点头的动作,吃惊的是她对这一不太有说服力的谎言表示了满意。最 后她轻蔑地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走向收缩膝盖蹲坐在隧道另一边将一个撕碎的包裹 紧抱在胸前的姑娘。他耳朵里的隆隆声和叮当声渐渐平息下来,莫恩斯听到她在抑扬顿 挫地轻声哼唱,按着节拍来回摆动着上身。那景象完全意想不到地深深打动了他,让他 再也无法忍受,慌忙掉转开了目光。 但他在另一个方向看到的东西也同样令人振奋不起来。 一开始,莫恩斯几乎很高兴再也不能确切地回忆最后的几秒钟。隧道也不是安然无 损地熬过了地震。顶部满是紊乱的裂口和缝隙,远离洞口的地方洞壁明显地被压塌了。 本来应该在那后面的大厅不见了。门被一大堆石头和废墟堵满了。当他事后明白了他们 多么侥幸地逃过了一场横死时,莫恩斯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可危险并没有结束。 莫恩斯轻咳一声——更加小心,低声说道:“我们必须离开。我不能肯定这条隧道 还能不能经得住又一场地震。” “那她怎么办?”普罗斯勒小姐问道,“她不会扔下孩子的。” “那就让她带上好了。”莫恩斯无可奈何地叹息道,“这事以后再谈。”现在重要 的是趁他们还能够走,尽快离开这座死亡的陷阱。 他费劲地扶着墙站起来,闭眼倾听了一会儿内心。他回忆不起曾经什么时候有过这 样难受的感觉,甚至在遭到两只古叻的攻击之后都没有过。可他的力气应该足够了。 “你们走不走?”他不等普罗斯勒小姐或那姑娘做出反应,就转过身,艰难地沿着 隧道小步走起来。直到叉路口他才停下来回头看。两个女人跟在他身后,虽然保持着很 大的距离,速度比他希望的更慢。莫恩斯禁止自己去想距离下一场地震还有多少时间, 这场地震会有多强烈。 快到台阶时,他催促起她们。整个隧道都在颤抖,像条巨大的石蛇在他们周围扭动, 迷宫深处不停地传来隆隆开裂声和噼哩啪啦声。莫恩斯累得连惊慌的力气都没有了。他 等大地停止像一匹发怒的马想摔掉它的骑手一样摔掉他的尝试,疲倦地打个手势示意普 罗斯勒小姐先走。 她迟疑。“可那里还有更多的……”她说道。 “我知道。”莫恩斯以几乎听天由命的、正因为此也就更加断然的口吻打断了她, “可我们不能回去。我们能救她就已经是万幸了。” 普罗斯勒小姐悲伤地打量了黑发姑娘和她的可怕的包裹很久,轻轻点了点头。她一 声不响地抓起她的胳膊,想从莫恩斯身旁经过,但姑娘立马强硬起来,睁大眼睛骇然瞪 着莫恩斯。也许,当他试图夺走她的孩子时,他就丧失了她对他的最后一点信任。他一 声不吭地转过身去,第一个沿台阶往上爬去。 不,这不是幻想。台阶变长了,鉴于他的虚弱状态,沿着台阶往上爬比他预料的更 艰难。他转眼就为这看起来不可能的情况找到了一个原因:持续的地震一定让迷宫的整 个地下部分沉陷了好几米,台阶没有倒塌纯属偶然,它像一根超大的橡胶管一样被拉长 了,造成了灾难性后果:许多梯级断了,或者十分荒唐地错位了,让莫恩斯不敢再踩上 去。这样,向上的路就比他本来就担心的更加艰难、更消耗力气了。当他终于征服了最 后一级、来到大门时,莫恩斯几乎惊呆了。 他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就连掉转头看看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这样的小动作都让 他感觉很费力。 两个女人落在他后面好一段,但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远。姑娘爬起台阶来惊人地敏捷, 尤其是当他想到她只有一只手好用的时候,而普罗斯勒小姐慢条斯理地不停地移动着, 好像不能肯定一旦来到他身边,她是不是会真的停下来。 莫恩斯并不太想知道答案。虽然短暂的休息只持续了几秒种,但他还是觉得恢复够 了,可以站起来继续走了。 那一步险些成为他的最后一步。 也许真的是他的虚弱救了他的命,因为他显然高估了他的力气;当他穿过大门时, 他头发晕,一个趔趄,侥幸躲过了潜伏在门外的古叻的那一爪。怪物的爪子在黑色门板 上抓出了深深的几道,一阵细小碎片的冰雹落在莫恩斯身上,当他踉跄后退时,他从眼 角看到了一个动作,十分本能地蹲下,再次奇迹般地躲过了有可能更有力的第二击。 第三击再也躲不过了。 怪物的爪子在上升的过程中击中他,那纯粹是运气,那一抓不足以致命。但那一击 还是让他站立不稳,抛起差不多一米远,重重地撞在墙上,撞得他两眼发黑。怪物发出 一声近乎得意的吠叫,跟过来,又是他的本能救了他。莫恩斯不是看到而是预感到那个 动作,本能地一翻身,再次侥幸躲过了古叻踩下来的脚。它的脚趾头上手术刀一样锋利 的爪子划破了他的衣服,却奇迹般地没有触到他的皮肤,莫恩斯绝望地仰身躺着,双手 抓住古叻的脚关节,双脚同时向上踩去。 结果离他的绝望的希望很远。虽然他用尽全力扯那怪物的腿,他的努力似乎没有效 果,他高抬起的脚没有踢中两腿之间——那个古叻肯定也特别敏感的部位,只是从它的 大腿上擦过了。但好像还是踢痛了它,因为古叻疼痛和愤怒地尖嚎一声,又重重地一脚 向他踩来,他在铺有地砖的地面滚开一米远,气喘吁吁地躺在那里。他眼前的一切都模 糊不清,他之所以成功可能只有一个原因,不要昏迷,因为他知道,一昏迷他就再也醒 不过来了。 但他的力量再也不够做别的事情了。他想挣扎着爬起来,而他的胳膊在他自身的重 量下让步了。 古叻越走越近,但它现在似乎不是特别急,好像它很清楚它的受害者再也逃脱不了 啦——这也差不多符合事实。莫恩斯甚至都没有能力站起来,更别说逃跑了。 又能往哪里逃呢?一旦这些古叻从它们的神秘呆滞中苏醒过来,那这下面就没有什 么地方能带给他们安全的了。 他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古叻“咕噜”一声,突然转身,莫恩斯也费劲地掉转头,看 到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正先后从大门里走出来。 普罗斯勒小姐睁大眼睛瞪着那怪物,那姑娘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只是有点吃惊。 也有害怕,但那种害怕同莫恩斯期望的害怕截然不同。 “普罗斯勒小姐!”他叫道,“您快跑。”但已经晚了。普罗斯勒小姐终于摆脱了 她的愣怔,而古叻已经急转身一步赶到她的身前。它致命的利爪一闪,伸向普罗斯勒小 姐的喉咙。 对自己生命的担心所没有做到的事情被这一景象做到了。莫恩斯跳起来,扑向怪物, 竭尽全气用肩部撞在它的侧面。这回的撞击连那怪物也受不了啦。莫恩斯甚至相信听到 肩关节“咯嚓”一声,痛得头晕目眩,跪倒在地,而那只古叻也站立不稳,踉跄跌倒了。 不幸的是它几乎同样迅速地又站了起来。 当莫恩斯还在咬牙站起,眨巴眼睛试图挤去疼得流出的泪水时,它就躬腰抡臂越走 越近了。涎水从它的嘴里滴落,它的眼里闪着赤裸裸的杀人欲。在他也许还剩下的这最 后的瞬间莫恩斯至少理解了一点:这些生物不是猛兽。莫恩斯还从没听说过一种猛兽出 于赤裸裸的杀人欲而杀人的,而他现在看到的正是这个。 怪物快够到他了,抬起手,莫恩斯以几乎科学般冷静的好奇心考虑那生物会怎么杀 死他——是用它的可怕的爪子还是迅速地一口咬住喉咙——奇怪的是他几乎不害怕;无 论如何他害怕古叻也许会带给他的疼痛,但不再害怕死亡。 古叻发出一声沙哑的吠叫,向他扑来,这时它身后一声鞭击似的响,猛兽的头就炸 裂了。古叻跳在半空或被拉了回去,四肢失去控制地颤抖着跌倒在地上,莫恩斯不知所 措地踉跄后退了一步,猛地回转头张望。 他一直还没发现的另一只更大的古叻嚎叫着向他冲来。莫恩斯惊慌地抬起胳膊挡住 脸,又踉跄后退了一步。 “教授!蹲下!” 莫恩斯顺势跌倒了——他的身后响起第二声枪响。子弹紧贴着他呼啸而过,他相信 都感觉到了空气燃烧的炙热,子弹击中了古叻的肩,将它拉转过身来。还没等它完全跌 倒在地上,第三枪就响了,这回准确得几乎不可思议地击中了它的胸脯,将它当场杀死 了。 莫恩斯瘫痪了似的躺了数秒钟,瞪视着一动不动的古叻。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普罗斯勒小姐向他赶过来,试图拉他的双脚时,他也不理解。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才渐渐醒悟过来。他故意不理睬普罗斯勒小姐伸过来帮他的双手,晕头转向地坐起来, 同时半转过身去。他的眼睛睁大了。 “您现在可以站起来了,教授。”汤姆孩子似的咧嘴说道,“就这两只。眼下我们 是安全的。” “托马斯,我亲爱的孩子!”普罗斯勒小姐叹息道,如释重负,“是上帝派你来的, 我肯定!可你真的一秒钟都不能再迟了!” “噢,我已经在这儿好一阵了。”汤姆以几乎快乐的口吻回答道。他冲莫恩斯眨眨 眼睛。“我想看看教授怎么表现。我觉得,他这样的人打得实在不错。” 莫恩斯回答他的微笑虽然虚弱,但他不敢肯定汤姆是否真的只是在开玩笑。原则上 他根本不想知道。 他只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汤姆讥笑地回答道,但很快就显得突兀地严肃起来,“您受伤了吗?” 他问道。 “不严重。”他回答道。至少莫恩斯希望这样,也许主要是为了证实这一说法的真 实性,他笨拙地支撑着爬起来。虽然不像他希望的那样轻而易举,但他成功了——这可 能已经超出了他暗暗的期望。 汤姆怀疑地打量了他一下,然后似乎得出了满意的结论,转向普罗斯勒小姐。当他 看到那姑娘时,脸上浮起一种不是特别令人信服的做作的惊讶表情。“这是谁?”他问 道。 “我们不知道她叫什么。”普罗斯勒小姐还没来得及回答,莫恩斯就抢先说道。 “她在那下面的。”他用头朝门一指。汤姆的目光默默了提了一个问题,他也同样无声 地摇摇头回答了。 “你怎么来这儿的,托马斯?”普罗斯勒小姐问道,“我和教授几乎不敢再希望活 着见到你。” “也差不了多少了。”汤姆以出乎意料的粗鲁口吻回答道,表明他不想再谈这个话 题。但他马上又通过孩子似的微笑缓解了它。 “那下面还有更多的人吗?”他问道。 莫恩斯这回十分有意识地回答得很快,让普罗斯勒小姐不再有机会抢在他前面。 “下面全被毁了。”他说道,“我们刚好还能逃出来。” “那您真是太运气了,教授。”汤姆说道。当他的目光扫过姑娘怀里的破烂包裹时, 不安地忽闪了一下,但他忍住了什么也没讲。 “格雷夫斯呢?”莫恩斯问道,“你有什么他的消息吗?” “他的情况相当糟。”汤姆回答道,“但我肯定他会恢复过来的。他已经经历过比 这更严重的情形了。” “格雷夫斯活着?”莫恩斯不相信地证实道。他没料到还能再听到格雷夫斯的什么 消息,更别说活着再见到他了。“他在哪里?” “前面,在入口左侧的小房间里。”汤姆打了个手势回答道,又迅速更正道:“从 这里看,是右边。可是,您在走近他时要让他知道。他相当神经质。而且他有一把枪。” “也许我们最好一起走。”普罗斯勒小姐建议道,“我不一定非要这个……”她匆 匆地低头望了一下死去的古叻,“生物的陪伴,如果不是必须的话。” “那我们走吧。”汤姆说道,“教授?” 莫恩斯点点头。呆在两只古叻附近——不管它们是活的还是死的——也越来越让他 不舒服。 “那我们走吧。”汤姆说道。他动作夸张地将枪背到肩上,莫恩斯觉得那动作不太 适合他,好像只是为了给他自己鼓气似的。“不过,请您小心。我虽然只看到了这两只 怪物,可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 汤姆似乎在等他先走。见莫恩斯一动不动,他耸一耸肩,以一个示范性的不经意的 动作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普罗斯勒小姐和那姑娘也走动起来——虽然是在莫恩斯走 了好几步之后。那姑娘显然还很怕他;她保持的安全距离明显地变大了——有可能出于 那个简单的原因。 反过来,当她离他四五步远从他身旁走过时,莫恩斯也很仔细地打量起姑娘的脸。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回避如此直接地盯视她;一方面由于完全荒谬的策略感;另一方面也 是因为他感觉他那样做确实会让她害怕。但在这下面礼貌似乎让他觉得毫无意义,他的 手背接触她的手指造成的火辣辣的剧痛使他的良心不安很有限。 见到她用尽全力抱紧胸前的死婴还是让他打了个寒战,但他此刻觉得她投向死古叻 们的目光更耐人寻味。无论是汤姆还是普罗斯勒小姐都十分有意地避免走得离被枪打死 的怪物的尸体太近,但那姑娘似乎没有这种顾忌。相反,她差几厘米就踩到了一只死古 叻的手上。莫恩斯对她了解太少,无法解释她眼里的表情,但他还是认为他先前的第一 印象得到了证实:这姑娘一点不害怕古叻们。她怕它们,但她所害怕这些生物的,显然 不是每个人单是知道有这种恐怖的人和动物的杂交生物存在时就会产生的赤裸裸的惊骇。 黑发姑娘见到这种生物时感觉到的完全是畏惧,是那种人类面对自然暴力时会感觉到的 听天由命的畏惧,基本上不是敌意的——只要你知道如何跟它们交往,甚至都没有危险。 他脑海里暖昧地补充道,不管怎样,她对这些生物的害怕好像明显地小于对我的害 怕。 莫恩斯停止这一令人不快的思考,目光仔细扫过大厅的洞壁和洞顶。他无法说,他 在这里每走一步所看到的破坏和坍塌的痕迹是老的还是由刚才的地震造成的。至少它对 这座建筑的破坏不及地下迷宫那么严重。再往上,在天空不再是由石头组成的地方,可 能只感觉到了轻微的颤动,可能连轻微的震动都不是。莫恩斯突然认识到,他们所置身 其中的这个世界是多么地陌生和不熟悉。他们可能位于地面以下五十米——有可能更少 ——但他们还是处在一个十分陌生和奇特的世界里,它同样也可能位于另一个星球的表 面——这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是正确的。莫恩斯问自己他们脚下还有多少没有发现的秘密 在等着被发现。 汤姆忽然停下来,叫道:“格雷夫斯博士?是我,汤姆。我找到教授和普罗斯勒小 姐了。我们现在进来找您。” 他没有得到回答,但这样似乎也就够了。他虽然打了个手势示意普罗斯勒小姐和那 姑娘留下来,也从肩上取下了枪,然后却毫不犹豫地穿门而入。普罗斯勒小姐跟在他身 后,当莫恩斯也想走时,那姑娘快步跟上了他——尽管有可能主要是为了让她和莫恩斯 之间的距离不会太小。 他们走进去的厅只比入口后面的厅小一点,但更矮,状况也好得多。屋顶和墙壁几 乎没有受损,时间的破坏也不太厉害。十几把火炬——大多数几乎还没有烧多少,莫恩 斯估计是汤姆点燃的——飘忽不定,但亮度很高,也让空气里充满浓烈的烟味,刺激得 人想咳嗽。 格雷夫斯皱眉蹲在对面的墙前,莫恩斯只瞥了他一眼,就理解了汤姆显得过份的谨 慎。格雷夫斯双手抱枪,横端在膝上。他处于一种可怕的状态——这种状态里的人容易 草率反应,犯下错误。 他全身湿透,头发黏在头上,一缕缕地纷披在脸上,他的衣服在往下滴水,他的脚 下已经形成一个可观的水洼了。他全身颤抖,当莫恩斯谨慎地走近他时,看到他脸庞消 瘦,没有血色,好像他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一下子衰老了二十岁似的。 “万能的上帝啊,乔纳森。”他低语道,“你怎么了?” 一开始格雷夫斯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片刻之后他才颤抖着缓缓抬起头,瞪着莫恩 斯。但他眼睛里显露的,那不是认出,而是一种赤裸裸的深不可测的惊骇。“水。”他 结结巴巴地说道,“全……部是水,莫恩斯。“ “什么全部是水?”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双手更紧地抓住枪托和枪管,但这动作没有危险。格雷夫斯只是需要某种 东西能让他用力抓紧,以免失去现实中的依靠。“水,莫恩斯。”他再次结结巴巴地说 道。“它们生活在水里!” “谁生活在水里?”莫恩斯困惑地问道。后来他开始理解了。“金字塔?”他问道, “你到过金字塔里?你看到他们了?” 格雷夫斯断断续续地摇摇头,颤抖得更厉害了。“我到过那里,莫恩斯。”他低语 道,“大门。它开着。” 莫恩斯不相信地睁大眼睛。“大门?”他重复道,“你去过那里吗?你看到他们了?” 格雷夫斯点点头,眼里的惊骇表情还在增加。“到处都是水。”他低语道,“那是 ……城市。巨大的东西。我看到他们了,莫恩斯。” “埃及人古老的神吗?” 格雷夫斯回答时的动作断断续续,很难解释清是什么意思。那有可能是点头,也可 能是摇头或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犬星的居民。”他低语道,“他们不是神,莫恩斯。 他们是……”他费劲地干咽一口,左手松开枪管,不安地摸了摸嘴。 “什么?”莫恩斯激动地问道,“他们是什么,乔纳森?” 格雷夫斯眼里有一阵子闪跳得更厉害了,有更短的一瞬间莫恩斯几乎肯定他跨越了 通向疯狂的狭窄山脊。但后来发生了某种出乎意料的事情:格雷夫斯的目光变得清澈了。 疯狂和恐怖转眼之间从他的眼里消失了,原先的轻蔑的傲慢又回来了。 “没什么。”他说道,“这事我们以后再谈,等有了必要的安静的时候。现在我认 为最主要的是离开这里。”他没有补充:只要我们还能够,但莫恩斯不知怎么的还是听 到了。 “它们醒了,对吗?”他低声问道。 “那些古叻吗?”格雷夫斯对这个问题似乎不得不思考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 是。只有少数一直跟踪我们到这里。但我担心,我们还是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他的另一只手也放开了枪,从夹克下掏出怀表,大拇指灵活地打开表盖。“如果我 的计算正确的话,”他望一眼指针盘,又合上盖子,说道,“不足一小时。” “一小时?”莫恩斯迟疑地重复道,“然后会怎么样?” “大门已经开始关闭了。”格雷夫斯说道,“我担心,最迟到那时候它们都将从它 们的呆滞状态……”他话没讲完就住口了,当他看到走在普罗斯勒小姐身旁的瘦削的黑 发姑娘时,他的眉毛竖了竖,被潮湿的头发遮住了。两个女人在几步外停了下来。普罗 斯勒小姐以她惯常的看不起的方式打量着格雷夫斯,这期间经历的一切也没有改变这种 习惯,而姑娘眼里的表情介于好奇和使劲克制的畏惧之间。 “我看到你有成果了。”格雷夫斯声调一变继续说道,“虽然不是太多。” 毫无疑问,莫恩斯想道,他差不多又彻底变回原来的他了。“我们再也帮不了其他 人了。”他回答道,“我们到过下面,一种迷宫。地震几乎让它完全倒塌了。我们好不 容易才侥幸逃出来。” “对,我也这么担心过。”格雷夫斯说道,“看来开、关大门产生了一定的副作用。 考虑到需要多大的力量,这也不足以吃惊……”他再次停下来,眯起眼睛,“她抱着什 么东西?”他呢喃道。 他不等莫恩斯回答就站起来快步走向那姑娘。她的反应不出莫恩斯所料:她慌张地 后退一步,双臂将包裹抱得更紧,最后躲到普罗斯勒小姐的背后。格雷夫斯虽然奇怪地 皱起了眉,但还是速度不减地向她走去,直到普罗斯勒小姐做出一个不容误解的手势, 拦住他,他才停下来。 “您最好别这么做,格雷夫斯博士。”她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格雷夫斯粗声问道。 “因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彻底失常了,吓坏了。”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我觉得她 是害怕男人。” “真的吗?”格雷夫斯说道。但他还是又向她走了一步,要求地伸出手,“让我看 看你抱着什么!” “您这人太不可理喻了,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摇着头说道,“您就不能 设想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遭遇过什么吗?”她眼里冒火,挑衅地瞪着格雷夫斯,见得不 到回答,她又补充道:“也许您无所谓。” “她能告诉我们的事情有可能性命攸关。”格雷夫斯回答道,“对您也一样,普罗 斯勒小姐。”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有麻烦了。”莫恩斯插言道。格雷夫斯几乎不快地向他转 过身来,眉毛疑问地浓缩成一团,莫恩斯不得不控制住自己,才没让声音显得幸灾乐祸 地接下去说道:“因为她不会讲话。” “多么实际啊。”格雷夫斯嘲讽地说道,“她抱的什么东西?”他又抬起手来,姑 娘继续缩在普罗斯勒小姐背后。 “您最好是让我再试试。”普罗斯勒慌忙说道,“也许我能让她开口。不过您不许 再吓坏她才行,您这个粗暴的家伙。” 她的话似乎很让格雷夫斯得意。“五分钟。”他说道,“最多。汤姆,莫恩斯—— 你们过来。” 他挥手示意他俩,猛地转向门口,又绕了一个小弯,去取他靠墙搁置的枪。当他经 过它旁边时,莫恩斯闻到一股轻微的火药味,他又忍不住想起汤姆离开他们前夕听到的 那一声枪响。不管在金字塔里发生过什么事——一个现代人同天狼星居民的首次相遇似 乎并非一帆风顺。 他一直等他们走出了普罗斯勒小姐的听力范围,可后来他实在控制不住他的不耐烦 了。“你们就不想告诉我你们遇上了什么事吗?”他问道。 “以后再说吧。”格雷夫斯回答道。见莫恩斯想反驳,他做了个不高兴的手势。 “你总不指望我给你讲也许是人类史上最重要的门和枢之间的事情吧。”他说道。 莫恩斯本来就没有真正指望格雷夫斯会告诉他什么——至多是告诉他一些他反正已 经知道的事情。但他还是接下去说道:“我只想表明,见到你活着,安然无恙,我如释 重负。我和普罗斯勒小姐为你担心得要命。” “是的,我肯定让你们心碎了。”格雷夫斯回答道,摇摇头,“我可以理解你,莫 恩斯。我保证,换成我是你,我可能会用暴力打得我说出来!可我还是不得不请求你耐 心一点。我必须……思考一些事情。我向你保证,以后会让你了解一切的。” “如果我们不能从这里出去呢?”格雷夫斯问道。 “如果我们不能在一小时内从这里出去,”格雷夫斯平静地回答道,“那我们大家 肯定都会死去。那它也就无关紧要了,是不是?” 莫恩斯没有向他指出,那样的话,如果他之前告诉他他查出了什么,那也无关紧要。 格雷夫斯不想谈他的经历,这个拒绝跟时间没有关系。也许它太恐怖了。虽然他又恢复 了他习惯的傲慢,但还是能明显地看出他的劳累过度。 他们快来到出口了。带路的汤姆从肩上取下枪,另一只手示意他们停下。“我出去 看看。”他低声说道,“虽然我相信我全部打中了它们,可谁也不能肯定。你们等在这 儿。” “小心。”格雷夫斯说道,“抓紧时间。” 离开房子之前,汤姆给枪装上子弹,这使他装出的自信少了点可信度。几步之后他 就几乎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但这回不是因为这个城市里存在的视角变形;也许,一 离开这个误以为的石室坟墓14,汤姆的动作具有每个印第安土著都为之骄傲的优雅和敏 捷。他快得让他们的眼睛几乎都无法跟上,从一个掩蔽窜向另一个掩蔽,最后彻底消失 了。 “小伙子真不错。”格雷夫斯说道,“有时性情有点纯朴,但完全有用。没有他我 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也不在人世了。”莫恩斯说道,又纠正道,“我们也不在人世了。” “在门外守候你们的两只古叻。”格雷夫斯估计道。 莫恩斯十分机械地点了点头。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了格雷夫斯到底讲的什么。“你 怎么知道是两只的?”他问道。格雷夫斯没有回答,一秒钟后莫恩斯气得声音发抖地继 续说道:“你看到它们了。你看到它们在门后守候我们,但你认为没有必要帮助我们。” “汤姆是个优秀的射手,估计你自己也能证明。”格雷夫斯冷冷地回答说,“我在 那一刻有点……身体不适。”他一个急转身,“让我们看看普罗斯勒小姐的心灵按摩达 到什么程度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等等汤姆?”莫恩斯问道。 “干什么?”格雷夫斯继续走着,“汤姆会照顾好自己的。如果他遇上了他对付不 了的危险,那我们大概都帮不了他。” “至少可以试试。” “废话。”格雷夫斯发火道,“我们是科学家,莫恩斯,不是士兵!你怎么回事? 你突然发现了你的冒险家血统了吗?”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那你为什么要带枪呢?”莫恩斯问道。 “因为这样合适。”格雷夫斯回答道,“尤其是当有女人在的时候。难道我忘记告 诉你我疯狂地爱上了普罗斯勒小姐吗?” “太好了。”莫恩斯说道,“普罗斯勒小姐也向我这样承认了她对你的感情。她只 是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表明。”他尽量诚心诚意地望着格雷夫斯,“如果你希望,我很乐 意充当月下老人。” “我估计,是出于古老的友谊。”格雷夫斯猜测道。 莫恩斯虽然低声笑了笑,但没有将这无聊的交谈继续下去。他们又回到厅里了。普 罗斯勒小姐还在用安慰的手势劝说那姑娘。她脸上的害怕表情似乎消退了一些。但听到 他们的脚步声时普罗斯勒小姐还是抬起手,莫恩斯也赶紧伸出胳膊拦住了格雷夫斯。 “你最好是听她的。”他说道,“我很高兴这姑娘至少对她有点信任。她似乎特别 害怕陌生人。” 格雷夫斯虽然生气地瞪他一眼,摔掉了他的胳膊,但他还是站住了,耐心地等待普 罗斯勒小姐重新向他们转过身来,点点头。 “你们走近点。”她说道,“也不要太近了。请你们别吓着她。” 格雷夫斯做个鬼脸,莫恩斯也觉得普罗斯勒的担心太夸张了。但格雷夫斯的动作确 实十分小心,当普罗斯勒不高兴地皱眉示意他够了时,他也立即停了下来。他现在也走 得很近,能看出包裹里是什么东西了。 “这是……一个孩子?”他犹豫地问道。 “如果您想这么称呼它的话。”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推开盖在那个所谓的婴儿脸 上的布。 格雷夫斯的反应让莫恩斯吃惊。他没有预料格雷夫斯会歇斯底里,但格雷夫斯实际 上是根本没有反应。他一点不吃惊,只是兴趣盎然。 “我无论如何会说它是个死孩子。”他说道,“她干嘛抱着它?” “你为什么不试试从她手里拿走它,乔纳森。”莫恩斯问道。他低头看着他的双手。 抓痕不再出血了,但还像火一样发烫。他想,一旦回到上面的营地里,他就必须请求普 罗斯勒小姐给伤口彻底消毒。鬼知道那姑娘的脏指甲下藏有多少病菌啊。他旋即又忍不 住嘲笑起自己的念头来。如果他真正地全神贯注的话,他也许会想起两三点更值得担心 的东西来…… “您有进展吗?”格雷夫斯转向普罗斯勒小姐,“我是问:您可以跟她讲话吗?” “不行。”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显得有点沮丧,“要么是她不会讲话,要么是她 不想讲。我倾向于认为她不会讲话。我到目前为止肯定地知道的唯一一点就是她非常害 怕男人。”她不幸地耸耸肩,“还有她拒绝留下这个死去的孩子。” “这可能是因为那是她的孩子。”格雷夫斯平静地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的脸色苍白如纸。“您在讲什么呀?这个……这个东西连一个人都不 是。” “有一部分肯定不是。”格雷夫斯同意道,“另一部分却是的。不,普罗斯勒小姐, 我担心,这个可怜的姑娘就是这个可怕的生物的母亲。” “这太荒唐了!”普罗斯勒小姐坚持道。但她打量姑娘的目光一下子显得更不安了, 几乎是害怕了。 “它证明了我的猜测。”格雷夫斯呢喃道,“可我承认,我宁可是自己搞错了。” “你猜测什么了,乔纳森?”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不理他,十分专注地凝视姑娘几秒钟,然后转向普罗斯勒小姐。“我请求 原谅,亲爱的,但我担心,我得向您提一个有点不聪明的问题。” “我几乎无法想像,还有什么……比这更不聪明的。” 格雷夫斯支吾了一阵。“您从没有结过婚,是吗?”他问道。 “没有。” “可您肯定……这个……您曾经……” “什么?”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格雷夫斯不舒服地轻咳一声,突然东张西望,就是不看她。“您能生孩子吗,普罗 斯勒小姐?”他终于脱口而出道。 “什么?”普罗斯勒小姐喘息道。 “您了解过您有没有生孩子的能力吗?”格雷夫斯问道,“如果您结过婚的话,当 然。”他匆忙补充道。 即使是在火把变色的光线中莫恩斯也能看出普罗斯勒小姐的脸霎地通红了。但他预 料的发怒没有发生。“没有。”一会儿后她承认道,“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年轻人, 很多年以前。他有过结婚的意图。我们想结婚的,可他出身于南方一个十分富有、势力 雄厚的家族,他是家族最后的男性继承人。他的家庭担心如果他没有后代,家族就会绝 迹。” “于是他们坚持让您进行一次相关的检查。”格雷夫斯猜测道。 “对。”普罗斯勒小姐承认道。她在说这话时望着莫恩斯,他看得出讲述她的生活 中这一最隐私的秘情让她多么为难。“结果当然出乎我们的预料。我不能生育孩子。我 主上帝不肯帮我这个忙。” “您应该感谢他。”格雷夫斯回答道,“上帝对您真是仁慈。您的不育恐怕就是您 还活着跟我们呆在一起的原因。” “这话什么意思?”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转向普罗斯勒小姐,接着说下去。“您还记得您给我讲过的事情吗?古叻 对您进行过检查,也检查了……呃……隐秘的部位。我相信,它们之所以让您走,是因 为您不能生育孩子。” “胡说!”莫恩斯说道。但这只不过是一种条件反射,原则上只是格雷夫斯的话带 给他的惊惧的体现。但他还是厉声接着说道:“这些生物从哪里知道这事呢?” “我怎么知道。”格雷夫斯回答道,“也许它们是闻出来的。也许它们是凭什么感 觉到的。有些动物具有十分敏锐的感官,莫恩斯,这些生灵都不是来自我们的世界。一 切都跟我在过去几年里了解到的相符。” 莫恩斯还在拒绝接受他听到的话,虽然内心深处他早就明白事情就是这样。但他还 是没有别的办法:“您不会真的想告诉我们……” “……这些怪物绑架人类的妇女,是为了跟她们繁殖后代?”格雷夫斯打断了他的 话,耸一耸肩,“就我所知道的,我从没见过这些猛兽的雌性。它们很久以来就绑架妇 女,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们。其余的你自己琢磨去吧。” “可这绝对不可能!”莫恩斯坚持道,“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物种!它们怎么能同 人类交配呢?” “你自己讲过了,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物种。我们 不清楚它们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些生物是否真是让我们来到这里 这么久的原因。也许我们所认识的,只是我们两个物种结合的结果。” 莫恩斯感觉这还不是全部情况。这有可能是格雷夫斯想说的一切,但肯定不是他所 知道的一切。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提出相应的问题,普罗斯勒小姐就插进来了。 “请您原谅,格雷夫斯博士。”她说道,“我肯定不是科学家,不理解您到底都在 讲什么——可您讲的让我觉得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是吗?”格雷夫斯问道,显得有点开心。 “我是说:就算您是对的,说到这些生物的出身——怎么可能形成一个只有雄性的 物种的呢?”她不安地笑笑,“虽然我在这方面没有多少经验,但我还是觉得这里…… 缺少点什么。” “这个反驳很聪明。”格雷夫斯回答道,“老实讲: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这些生命被带到这里。也许从来就没有计划过让它们繁殖。很有可能它们是造出来的。” “造出来的?”普罗斯勒小姐不相信地重复道。 “也许。”格雷夫斯限制道,“或者它们只是被运来这里完成某个特定的任务。也 许它们只是被当作工人运来这里的或者作为看守……我甚至不认为是要它们留在这里。 一定出了什么差错。也许是其中的几只逃走了,找到了一条繁殖的途径。” “这些你一直就知道?”莫恩斯惊愕地低语道。 “不是知道。”格雷夫斯纠正他道,“但我预感到了——更准确地说:担心过。” “你从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吗?”莫恩斯的声音哆嗦起来。要是还有力气的话,他真 想冲格雷夫斯喊叫。 “讲过?”格雷夫斯重复道,一边完全向他转过身来,特别沉思同时又十分同情地 凝视着他,“可是对谁讲呢?” “所有的人!”莫恩斯回答道,“警方!军方!当……当局!我!” 格雷夫斯温和地笑笑。“我该对他们讲什么呢?”他问道,“说我怀疑来自一个陌 生世界的生灵多年来就在我们这里搞破坏吗?说我相信它们绑架妇女,让她们为它们生 孩子,说它们住在我们的公墓下面,靠尸体为食吗?”他几乎是温和地摇摇头,“谁会 相信我呢?” “我。”莫恩斯回答道。他突然发不出声音来了。他越来越无法眼望着格雷夫斯, 更无法进行清楚的思维。“我。”他再一次低语道。 “我知道。”格雷夫斯回答道,“你也许会是唯一的一个人,我的朋友。因为你看 到过它们。可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莫恩斯呢喃道。他的眼里热泪盈眶,但他不为这些眼泪羞愧。 “你还没到这一步。”格雷夫斯回答道,“我该怎么对你说呢?说我知道贾妮丝遭 遇了什么事吗?”他使劲摇摇头,“你会因此肝肠寸断的,莫恩斯。我不能对你讲。” 莫恩斯没有再回答,他又怎么回答得出来呢?他的声音终于拒绝为他效劳了,眼泪 在他的脸上不受阻拦地自由流淌。他的胸中汹涌着一股情感的风暴。但他想从中找到针 对格雷夫斯的一点仇恨哪怕是怒火,但徒劳无功。格雷夫斯说得对。就算他相信了他, 他也会因为知道此事而肝肠寸断。也许过去九年里维系他的生命的唯一的东西确实就是 贾妮丝可能还活着、他有一天可能再见到她的希望。可是,想到那是一种怎样的生命, 是多么可怕的命运威胁着她,这念头要比确知她的死亡严重千倍。 他没有再对格雷夫斯讲什么,猛地掉转头,又望向那姑娘。她怀着一种谨慎的好奇 回应他的目光,但那可怕的空虚还是没有从她的眼睛里完全消失。莫恩斯对这个姑娘一 无所知,既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更不清楚她的命运、她是如何落进那 些古叻手里的。但她眼中的这道目光让他坚信不移:如果她曾经具有一点人性,那这人 性也被夺走了。古叻对它们的受害者造成的伤害超过了它们对她施加的赤裸裸的肉体暴 力。这个可怕的生命只剩下恐惧和疼痛,莫恩斯也感觉再没有什么东西还能救她,还能 将那失去的人性还给她了。 “这就是您的来自星辰的神了,博士。”普罗斯勒小姐痛苦地说道,“这些生物, 您所有的努力和行为都是因为它们。您一生什么也没有做,就在寻找它们,我说得对吗? 结果呢?值得吗?” 格雷夫斯没有立即回答。虽然莫恩斯只能朦胧地看到他的脸,但他还是看出了他脑 海里进行的默默的斗争。“也许我搞错了。”他很轻地说道,“也许它们不是神。”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思想变化的呢?”普罗斯勒小姐问道。 “我对它们从未有过看法,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严肃地回答道,“我是科学 家,作为科学家,我好奇。” “是吗?”普罗斯勒小姐问道,低头望着他的双手,“就没别的了?” 格雷夫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身向着莫恩斯,“这事我们以后再谈。”他说 道,“除了这个可怜的姑娘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再也没有了。”莫恩斯慢吞吞地说道。他难以集中精力来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他的思绪还在翻滚。他感觉站立不稳。 “地震。”格雷夫斯估计道。 “那下面全都塌了。”普罗斯勒小姐代替莫恩斯回答道,“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 其他人了。当我昨天夜里在这里时……” “这有可能。”格雷夫斯打断她的话道,“相反,我甚至几乎肯定还有其他人。但 我担心我们眼下无法帮她们什么。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供我们离开这里了。”他掏出怀表, 打开表盖,“准确地说,半个小时。” “只要还有一个人落在这些猛兽的手中,我就不会离开这里。”普罗斯勒小姐坚定 地说道。 “那您会死去的。”格雷夫斯回答道,“救不了任何人。连这个姑娘都救不了。” 普罗斯勒小姐想发火,但格雷夫斯摇摇头,以十分傲慢但还很温和的声音接着说道: “请您保持理智,普罗斯勒小姐。如果我们丧生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如果大门关闭, 古叻醒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们丧生。” “可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不管她们呀。”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她显得犹疑不决, 但还是很坚决,虽然现在是以一种固执的方式。 “我们可以回来。”格雷夫斯回答道,指着那姑娘,“有她和那孩子做证明,人们 必须相信我们。我们可以再回来,结束这整个可怕的事情。但我们必须活过接下来的这 半个小时。” 普罗斯勒小姐沉默良久。她脸上的表情变幻万端。莫恩斯能看出她跟自己进行的绝 望斗争。她绝不会让一个人留在这里的——但格雷夫斯的话也合情合理,很有说服力, 让她无法反驳。她几乎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姑娘,好像希望她做出她自己不敢做的决定, 最后她点点头。 “那好吧。”她说道,“可您别以为您可以用随便什么借口脱身,格雷夫斯博士。 我要您发誓,您真的打算回来清除这个魔窟。” “我发誓。”格雷夫斯回答道。 说到格雷夫斯的誓言的价值,莫恩斯完全有他自己的看法——但他还是相信,至少 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他的誓言是严肃的。格雷夫斯在金字塔内部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那我们走吧。”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正当他们走近出口时,汤姆回来了。莫恩斯说不清是因为外面非人类的城市的令人 迷惑的外表还是他是故意蹑手蹑脚走近他们的,当他从虚无中蓦地钻出时,连格雷夫斯 都明显地吓了一大跳。 莫恩斯最初更担心的是那姑娘,她同普罗斯勒小姐一起落后几步地跟在他和格雷夫 斯后面。她对汤姆的突然出现几乎没有反应,但莫恩斯心里在想当他们离开这座建筑时 她会怎么做。或者是离开这座城市时。 “情况如何?”没等汤姆开口,格雷夫斯就问道。 “不好。”汤姆直接回答道。 格雷夫斯这回吓得更厉害了。“它们找到我们了吗?”他问道。 “谁?”莫恩斯问道,“你在讲谁?” 无论是格雷夫斯还是汤姆都没有理睬他。“不是直接的。”汤姆回答道,“但我担 心我们不能再从我们进来的路回去了。我在通往入口的路上看到了它们中的好几只。” “你们在讲谁?”莫恩斯问道,“格雷夫斯!你说过,这些猛兽全部在睡觉!” “这话没错。”格雷夫斯无动于衷地回答道,“我担心,那是一种……看守。” “您钻进金字塔时惊动了它们。”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可惜。”格雷夫斯冷冷地回答道,“推卸责任丝毫改变不了我们的处境。”他转 向汤姆,“它们有多少?你认为,必要时我们能用枪冲出去吗?” 汤姆扫了莫恩斯和两个女人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需要另找一条出去的路。”格雷夫斯忧虑地说道。 “运河怎么样?”莫恩斯问道。 “什么运河?”普罗斯勒小姐耳聪目明。 “那是海水。”见格雷夫斯没有立即回答,汤姆接着说道,“我相当肯定,它跟大 海是相通的。” “你们在谈论哪条运河?”普罗斯勒小姐问道,“格雷夫斯博士!教授!” “那船能装下我们大家。”汤姆无动于衷地说下去。 “什么船?”普罗斯勒小姐厉声问道,“教授!” “汤姆发现了一条船。”他略不高兴地回答道,“和一条运河,它可能通向外面。” 普罗斯勒小姐盯着他。不管怎么样——莫恩斯从她脸上能看出,大家对她隐瞒了这 个发现让她多么生气。“我估计,到目前为止这跟我没有关系。”她说道。 “我们不想不必要地引起您的不安,亲爱的。”格雷夫斯说道,又恢复了他一贯的 傲慢无礼的口吻,“另外,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觉得这条运河没有用。”他又转向汤姆, “去那里的路没有危险吗?” 汤姆只是耸了耸肩。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普罗斯勒小姐问道,看样子她还在生气,“如果我们真的 只剩下这么多时间,那我们就不应该用不必要的废话来浪费它。” 从他的面部表情判断,格雷夫斯也想就这个话题发表看法的,但他只轻轻耸了耸肩, 又更夸张地点了点头,转向汤姆。“那好吧。我俩走前面。莫恩斯——当你们看到我们 的标记时,你和两个女人就跟着我们。” 莫恩斯想问什么标记,但格雷夫斯和小伙子已经转过身去,转眼就走出了门。汤姆 也似乎蓦地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重新猫一样轻盈地走着,莫恩斯此前就对他的轻 盈感到过惊奇,格雷夫斯迅速、多少有点笨拙地跟在他身后。正如他多次观察到的,他 俩离去得似乎要比可能的快得多。即使莫恩斯有胆量,再冲格雷夫斯的背影喊一个问题, 一会儿之后他们估计也就听不到了。两人在他们大家先前来的方向越走越远,汤姆消失 在宽阔的大道两旁一座巨大的动物雕像背后。 “船的事我很抱歉。”莫恩斯不自然地说道,“我们应该告诉您的——可我真的觉 得它不重要。”可这真的是实情吗,他暗自问自己。诚实的回答应该是“不是”。这条 船重要。可它有什么——在这个地下洞窟里有什么东西——将他深深地吓坏了。 “算了。”普罗斯勒小姐意料地以温柔得像母亲的口吻说道,这口吻让他明白了她 声音里的怒火和气愤针对的只是格雷夫斯,而不是他。“我……我必须再次谢谢您,教 授。” 莫恩斯一脸疑问地转向她。“谢什么?” 普罗斯勒小姐支吾了一会儿。最后她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回答道,“您先前所做的, 很大胆。“ “我不明白……”莫恩斯回答道。这是实话。他确实没有当场理解她到底在讲什么。 “那只袭击我的怪物。”她解释道,“要不是您插手,它会杀死我的。为了救我, 您拿您的命冒险了。” 莫恩斯尴尬地耸了耸左肩,他自己能感觉到他的唇上浮起一丝几乎愚蠢的微笑。普 罗斯勒小姐的话确实让他难为情,它们也十分符合并不正确的事实。他攻击古叻,无疑 是在拿他的性命冒险,但他的看似忘我的行为跟勇气毫无关系。事实是他根本没有想过。 “我本来想要……” “……不要感谢,我知道。”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他道,“正是这样,才很困难。” 她摇摇头,眼里浮现出一种特别慈祥的表情,让莫恩斯无法解释。“您真是个好人,教 授,您让人真为难。但是,我相信,我很长时间对您都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莫恩斯问道。 回答之前,普罗斯勒小姐转过头,目光十分悲伤地打量了那姑娘很长时间。“您给 我讲的那姑娘。您的女朋友。” “贾妮丝。” “贾妮丝。”普罗斯勒小姐证实道,“这些怪物抢走了她吗?” “是的。”莫恩斯痛苦地承认道,“我在场。那是我的错。” “胡说。”普罗斯勒小姐温和地说道,“您这话我不信。” “可这是事实。”莫恩斯呢喃道,“它们当着我的面绑架了她,我没有采取任何行 动阻止它们。” 普罗斯勒小姐双手做了个不高兴的手势,像是要挥走他的话似的,“您该怎么做呢?” 她问道,“赤手空拳地去进攻那些生物吗?您会被杀死的。” “我知道。”莫恩斯回答道。可关键不在这里。也许,在试图救贾妮丝时被杀死, 那是他的该死的义务和责任。可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吓得目瞪口呆,惊得四肢麻木 ——是的,害怕得,——他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九年前他没有像九分钟前这么反应呢? 他所经历的事情的严重之处不在于他的失灵。在这一点上普罗斯勒小姐完全正确:于事 无补。他会被杀死,最有利的情况下也会受重伤,那个古叻同样会掳走贾妮丝。但他连 试都没有试过。 “您不要责备自己,教授。”普罗斯勒小姐说道。看样子此刻不难看出他的思想。 “那样做帮不了任何人。”她勉强笑了笑,可这笑也跟她试图用来继续讲下去的那种鼓 励语气一样不幸,“如果您还想为这个可怜的姑娘做点什么的话,那就请您帮助我盯着 格雷夫斯博士。” “您不相信他?”莫恩斯猜测道。这是多么愚蠢的问题啊! “当然不相信。”她回答道,“眼下估计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讲的话。但这种情况不 会持续下去的。我认识的格雷夫斯这样的人太多了。一旦我们从这里出去了,他就会反 悔了。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允许这里的这一切被毁掉。而我又不允许他这样。” 她的话听起来不仅十分严肃,莫恩斯也感觉她正是这个意思。她说得对。有什么东 西将格雷夫斯深深地吓坏了,使他彻底地六神无主了,现在,此时此刻,他讲的无疑都 是真心话。可事情不会一直这样。乔纳森·格雷夫斯绝不会允许这座城市被毁掉的。 就连莫恩斯——甚至就在此刻——一想到所有这些优美的文物,这些取之不尽的宝 藏和古老的知识,将被破坏掉,都深感遗憾,他也感觉要顺从体内那个诱惑的低语声多 么容易。虽然他们遭遇了许多恐惧,虽然在这下面可能还隐藏着许多可怕的东西,同时 他们也发现了价值无限的宝藏;来自一个完全陌生、截然不同的世界的美术品,它不仅 会让他们,而且有可能让整个人类向一个他们至今也许做梦都不敢想的未来迈进一步。 创建了这座不可思议的城市的民族,战胜了星星之间的鸿沟,而人类正胆怯地开始乘坐 帆布和木材做成的易碎的翅膀在它们的星球的表面飞越一小会儿。破坏掉这里所有的一 切,哪怕就是砸碎一块石头,毁掉一幅画,都远远胜过拿匕首捅一个考古学家的心脏, 这是对人类的犯罪,是偷掉人类的数百年,如果不是数千年的话。 但是,现实却必须这样。在所有的不可思议之后,在所有的优秀知识和运用它可能 对人类造福的背后,还潜伏着别的东西。莫恩斯一直就感觉到它,不是从他们下到这下 面以来才开始,而是要久得多——也许从他失去贾妮丝的可怕的那一天开始——直到现 在,就在这一刻他准备也向自己承认:它们撞上了绝对的对手。莫恩斯不再怀疑,他们 能成功地征服这个怪物和可能潜伏在这下面的其他所有危险。他不怀疑,他们能消灭古 叻,战胜其他的所有危险和陷阱,最后关闭通向星辰的大门或将它用于他们自己的目的。 就连他们,三个虚弱的易受伤的人类,他们除了双手和他们的意志别的什么都没有,都 能和危险对抗到现在。他们还活着的这个简单事实就证明了他们的敌人不是不可战胜的。 他们能打败它们,他们能发掘天狼星的来客留给他们的宝藏。但他们——也许是整个世 界——必须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 “您认为有点对不起这个姑娘。”普罗斯勒小姐接着说道,“您是对的,教授。您 有责任为她结束这场噩梦。我们再也不能为她做什么了。但我们可以设法不再让更多的 无辜者遭遇跟她一样的命运。” 莫恩斯正想回答,格雷夫斯回来了,虽然他根本不可能听到普罗斯勒小姐或者他所 讲的任何一句话,但他肯定还是有所察觉,因为他虽然想讲什么,后来只是竖了竖眉毛, 盯着他们,表情迅速阴沉了下来,最后耸一耸肩;好像他在脑海里给自己提了个问题, 然后认为可能的答案无关紧要,放弃了。 “道路看样子是通的。”他说道,“要是你们能中断一会儿你们的交谈的话,现在 可能是该动身的时候了。” 莫恩斯一声不响地从他身旁走过,走出了房子。他感觉天气变冷了;当他呼气时, 他看到脸前有一团灰色的蒸汽。普罗斯勒小姐也吃惊地抬起头来,他看到她裸露的小臂 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一定跟大门有关。”格雷夫斯说道,“越接近金字塔就越冷。”他头朝汤姆消 失的方向一指,“我们赶紧。” 他们很快就出发了,当那姑娘毫不犹豫地加入他们时,莫恩斯偷偷地松了口气。普 罗斯勒小姐也明显地如释重负,看样子她也料想到会有困难的。这姑娘实际上听任摆布, 这样也许有好处。但莫恩斯不相信事情会这样下去。 他是对的。 他们安全地离开大道,还有城市的其他部分,可当他们到达那座桥时,姑娘突然站 住了。普罗斯勒小姐重新抓住她的胳膊,试图稍用点力将她拖上桥,但她挣脱开,反而 后退了一步。 “普罗斯勒小姐,求求您!”格雷夫斯说道,“我们时间很紧。” “您住嘴。”普罗斯勒小姐不快地回答道,安慰地微笑着转向那姑娘,“你不必害 怕。”她说道,“我们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你也想从这里出去,不是吗?离开这些可怕 的怪物。” 她安慰地抬起手,但她的手势的效果却相反:那姑娘又后退了半步,将死婴的包裹 更紧地贴在胸前,使劲摇头。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害怕的、几乎惊骇的表情。 “是的,你害怕。”普罗斯勒小姐叹息道,“我要是知道你是不是至少理解我的话 就好了。”她歪起头,疑问地望着姑娘,但不见任何反应和回答。 “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说道,“求求您了!” 这回她根本不理他。“你必须信任我们。”她转向姑娘,声音更轻更温柔也很急迫 地继续说道,“这些怪物很快就会醒来。如果我们到时候还在这里,它们会杀死我们… …将你重新绑走。你可不想这样,对吗?” 这回她也是没有得到回答,但格雷夫斯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含糊地诅咒了一句,走 过普罗斯勒小姐身旁,双手伸向那姑娘。普罗斯勒小姐想阻止他,但格雷夫斯干脆将她 推开了。“我们没时间说这些废话!”他嘟囔道。 姑娘的反应和莫恩斯所预料的一模一样:将死去的孩子更紧地压在胸前,又想从格 雷夫斯面前后退,同时向他伸出空着的手。莫恩斯已经尝过了她的指甲的厉害,暗暗希 望格雷夫斯也重复这一疼痛的经历,但格雷夫斯可不想被抓破脸,或遭遇更严重的事情。 他闪电样抓住姑娘的手腕,扭过她的胳膊,同时用另一只手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 她摇晃了一下。普罗斯勒小姐怒叫起来,莫恩斯也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但格雷夫斯谁也 不理睬,而是快步走近那姑娘,夺过了孩子。 姑娘尖声大叫,挥臂扑向他,格雷夫斯用力将她撞了回去,撞得她一个趔趄,最后 笨拙地跪倒在地。她马上又跳起来,重新攻击他。格雷夫斯再次将她推倒在地,恼火地 摇摇头,在她再次进攻时用手背照她脸上抽了一下,打得她第三次跪了下去。这回她弯 下腰,双手捂住嘴,低声呜咽起来。 “格雷夫斯,您想干什么?”普罗斯勒小姐喘吁吁地说道。 格雷夫斯没有答理她。他无情地低头看着抽泣的姑娘,等她抬起头望着他,伸长胳 膊将死去的孩子举在身前,“你想要这个吗?”他问道,“没问题。我们一到对岸,就 将它给你。” “格雷夫斯,您……”普罗斯勒小姐刚开口就被格雷夫斯厉声打断了。 “您住嘴,夫人。”他轻蔑地说道,“我可不想因为您想照顾一个半白痴的陌生女 人的感受而被杀死!她要是想要她的孩子,她就会跟我们走的。但是,如果您愿意,您 也可以留在这里安慰她。我反正要走。莫恩斯,你走吗?” 他也不等莫恩斯回答,急转身,快步从桥上向对岸走去。普罗斯勒小姐既愤怒又吃 惊地瞪着他的背影,而莫恩斯有一阵子左右为难。格雷夫斯的肆无忌惮不仅激怒了普罗 斯勒小姐也激怒了他,但他不得不勉强承认他是对的。他们失去的每一分钟很可能最终 将决定生死。 那姑娘代他们做出了决定。她继续睁大眼睛瞪了格雷夫斯几秒钟,那几秒钟显得漫 长而沉重,然后她一声呜咽,跳起来,跟在他身后追去。格雷夫斯一定听到了她的脚步 声,嘲讽地扭头望她一眼,走得更快了。他虽然不在奔跑,但健步如飞,那姑娘恐怕要 到桥对岸才能赶上他。 “这人是个魔鬼。”普罗斯勒小姐咕哝道。 “是的。”莫恩斯承认道,但又朝着格雷夫斯摇摇头,补充道:“但看样子有效。” 普罗斯勒小姐怒不可遏地瞪着他,让他几乎肯定她的满腔怒火会冲着他发泄。可后 来她只是轻蔑地摇了摇头,赶紧跟在格雷夫斯和那姑娘身后走上了桥。莫恩斯也踏上了 那奇怪的建筑物,他的脚一接触到桥面,它就又像先前一样令人晕眩地开始愚弄他的感 官了,但他还是回头望了一眼。那城市仍然平静得冷冷清清,同时他也感觉存在某种陌 生东西,它们似乎在从无形的眼睛里窥探着他,关注着他的每一步。他的目光几乎不由 自主地由大道两边的巨大雕像一直扫向城市中央巍峨的、几乎黑色的金字塔。现在,由 于他知道它里面藏着什么,它让他感觉很危险:一个蹲伏的怪物的轮廓,它随时都会跳 起来,用它所有可怕的力量向他们扑过来。镀金的塔尖以独特的方式接住充满巨大的岩 石大教堂的绿光,似乎在将它放大,同时将它变成另一种邪恶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蹲伏在那里。他能感觉到它。他肯定,这个……某种东西同样清楚地感 觉到他们的存在。 莫恩斯甩掉这个念头,加快步伐跟上普罗斯勒小姐,虽然这么做让他感觉不舒服。 格雷夫斯最后一小段甚至小跑起来,此时已经到了桥的另一头,那姑娘也差不多赶上他 了。格雷夫斯似乎还没有残酷到让他走极端的地步——一句话,当那姑娘快到他身旁时, 他蹲下身,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死去的孩子放到地面,然后跳开去,迅速后退三步, 同时走到桥上切断了姑娘的逃路,万一她想返回城里的话。但她只是夺过孩子,双臂保 护性地将它抱在胸前,然后钻进桥尾一个比人高的黑色岩石的角落里。 普罗斯勒小姐劈头盖脸地对着格雷夫斯一阵怒骂和指责,但格雷夫斯以斯多噶式的 表情听之任之,一句自我辩护都没有,当莫恩斯最后来到他们身旁时,她猛地转身向姑 娘走去。这回那姑娘的反应确实不出莫恩斯所料,普罗斯勒小姐可能也是这么预料的: 她用尽全身力气紧贴粗糙的岩石,有一瞬间脸上浮现出一种被追赶的几乎惊惶的表情。 她的目光来回逡巡,在挡住她的唯一逃路的格雷夫斯高挑的身材上停留了一刹那,确实 做了一个轻微的动作,好像还是想试一试,但实际上转眼就又躲回了她的洞里。 “求求你,我的孩子,你必须信任我!”普罗斯勒小姐用恳求的口吻说道。她小心 地向姑娘伸出手,而对方只是将孩子更紧地抱在胸前,好像一心想爬进岩石里去似的。 她停止了呜咽,满眼恐惧。 普罗斯勒小姐愤怒地猛转向格雷夫斯。“您看看您都干了什么事!”她发火道, “难道您唯一能做的就是暴力吗?” 格雷夫斯轻蔑地竖起左眉。他没有理睬普罗斯勒小姐的话,离开他的位置,向她走 去,然后,他依然不理她的强硬抗议,干脆一掌推开了她,同时向那姑娘伸出左臂。 姑娘吓得呜咽起来。当他看着普罗斯勒小姐的脸时,莫恩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她 脸上的表情告诉他,她不会容忍他先前在桥对岸所做的事情再重复一次的。 但格雷夫斯也没有尝试再从姑娘那里夺走孩子。他虽然做了个相应的动作,又立即 垂下了胳膊,示威性地后退一步,另一只手朝他们的目标一指。他什么也没讲,但姑娘 理解了他要她干什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格雷夫斯的脸,吓得躬起身体,呜呜咽咽,顺 从地走出岩洞,朝格雷夫斯所指的方向缓缓走去。 “您看到没有?”格雷夫斯傲慢地笑了笑,问道,“这样管用。” “我已经说过我认为您是一个非人吗,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姐冷淡地问道。 “好几回了。”格雷夫斯承认道,“但您以后会对我感激不尽的,亲爱的。您快走 吧。我们的时间不多。” 普罗斯勒小姐当然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顺从了,后来她猛一下转过身,加快脚 步跟上了姑娘。莫恩斯看到她想将胳膊搭在她肩上,姑娘吃惊地甩开了这个动作。格雷 夫斯取得了这许多十分明显的成功,莫恩斯但愿他不会最后再犯一个错误。如果姑娘在 错误的瞬间决定做什么草率的事情的话,很可能会成为他们所有人的不幸。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当他们保持谨慎的距离跟着两个女人时,他问道。 格雷夫斯耸一耸肩,眼睛没有看他,回答道,“我担心,不是太多了。”他说道, “我只希望汤姆说得对。这条运河确实通向外面。” “如果不是呢?”莫恩斯问道。 “它必须是。”格雷夫斯回答道,不高兴地环顾一圈,“我他妈的见过许多这种猛 兽,在去金字塔的途中。”他鼓励地勉强笑了笑,“你别担心,莫恩斯。” “因为你已经从更严重的形势下逃出来了吗?”莫恩斯问道。 格雷夫斯古怪地瞟了他一眼。“不可能更严重了。”他说道,“但有些确实很严重, 真的很危险。” 莫恩斯为小心起见,没有再提问。即使他们现在已经走过了大半截路,他还是不安 地感到最大的危险也许即将到达。汤姆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