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怀上第二个孩子已六个月的弗兰切斯卡·范阿斯代尔穿着一件几乎无法兜住 她那大乳房的粉红色舞会长礼服,手里抓着一套“超人”睡衣裤,正在他们位于 国会山的公寓里追逐第一个孩子( 两岁的威廉·布鲁斯特·范阿斯代尔四世,他 们叫他桑儿) 。桑儿全身赤裸,只有头上戴着舅舅弗兰基送给他的圣诞节礼物— —一个圣母学院队的金光闪闪的橄榄球头盔。 她听到了比利的福特雷鸟车的声音,便从厨房窗户望出去。看到那个女人从 比利贵得离谱的车里钻出来,弗兰切斯卡当即停住了脚步。 睡衣裤从她的手里掉到了地上。那不是临时照顾幼儿的保姆,那是她,那个 女人。 弗兰切斯卡靠在厨房的水槽上,振作起精神。然而,那不是那个女人。 再看一眼,小保姆大概十五岁,和其他身材苗条的金发美女一样。她看上去 不像那个导致比利对她不忠的女人——“支持谢伊的佛罗里达人”竞选组织中的 另一个职员——弗兰切斯卡恰恰不是这样的金发美女。 “准备好了吗,弗兰西? ”比利一边推开门一边喊道。 欣喜若狂的桑儿冲向他的父亲,漫不经心但却非常凶猛地用头顶住了他的胯 部。比利呻吟着瘫倒在椅子上,弗兰切斯卡一把抓起睡衣裤,还有桑儿,给那个 女孩——比利在哈佛法学院一个熟人的小妹妹——发了一通指令,详细得令人烦 躁不安。 “你看上去很棒,”比利扶着打开的车门说,“美极了。” 弗兰切斯卡非常清楚,她看上去像是一头粉红的大母牛。她装出高贵的模样, 费劲地钻进这辆底盘很低的轿车。比利似乎没有注意。她坐好后,比利俯下身来 亲吻她,先是很有节制,随后变得激情洋溢。亲吻结束之后,他向她表示感谢。 表示感谢!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几个星期了。她的母亲让她忘记他的婚外情。男人是会偷 腥的。你知道为什么调查表明百分之五十的男人对妻子不忠? 她问。因为剩下的 百分之五十的人撒了谎。不过,她说,你可以偶尔装出发现某个女人的惊讶模样 ——如果你装得不是特别频繁,就会在你丈夫的心里激起足够深切的内疚,他对 待你的态度仿佛正处于求爱阶段。大不相同的是,弗兰切斯卡姐姐的建议却是杀 了他。不过凯西本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比利,她也不是一个母亲,尽管她在伦敦有 一大串的朋友,她在那里攻读欧洲文学博士学位。母亲对儿女的情感不是任何一 个不是母亲的人所能想象到的。弗兰切斯卡应该怎么办? 离婚? 独自抚养两个孩 子? 到目前为止,她母亲的意见似乎完全正确。但是弗兰切斯卡觉得比利重新焕 发出来的爱恋不,太可信,尽管他悔罪般地表现得很温柔,但自从她显露出怀孕 的迹象以来,他只和她做了两次爱。在她第一次怀孕的时候,他的性欲被强烈激 发,老想不停地做爱。 “你应该看看我的办公室,宝贝。”比利说。就职演说刚刚结束之后,丹尼 尔·布伦丹·谢伊——总统的弟弟,新任司法部长——召集他的部下开了一个会。 比利工作的时间比竞选时要短( 不过,也许在这种情况下,这样做更有利于工作 ) ,这不是好兆头。“办公室不大,但和丹尼的办公室在同一层楼上。” “你叫他丹尼? ” “他自己要求我们这样叫他的。”比利其实已经骄傲地挺起胸膛。她并不觉 得这个姿势可爱,尽管以前她也许会觉得可爱。 “对司法部长直呼其名! ”她大为惊讶。他也叫那个女人宝贝吗? “我为你 骄傲。” 不管怎么样,这是真实的感觉。 “美国历史上第三年轻的司法部长,”比利说,“在他卸任前,如果他被认 为是最优秀的一个,也不要觉得惊讶。他身上不可思议地结合了才智和冷酷。这 听上去不像是称赞,但这完全是真的。” “在我听来,”她说,“他似乎是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 去舞会的路上,他们在不同的几个大使馆和酒店举行的晚会作短暂的停留。 仿佛有什么人在暗中指引,比利知道该走哪个方向,哪里有可以停车的停车场, 主人叫什么,怎么样找到他们。 弗兰切斯卡走进去后,就不得不去洗手间小便,她总是要去小便,膀胱上仿 佛停着一辆卡车,而她总是猜错洗手间的方向。置身于这些华丽的大厦——尤其 是法国大使馆,当她想到凯西听说之后会有多嫉妒,心里便生出一种邪恶的快感, 这让她感到头晕目眩。每每一转身,她总能看到一张家喻户晓的面孔,或者遇到 一个权倾四野的人。与此同时,她感到痛苦。 陌生人不断粗鲁地摸她,总觉得他们可以摸她的肚子,而比利没有一次告诉 他们,不要伸出他们的脏手。她的背疼得厉害,而且,她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与 众人格格不入——正如他们结婚以来他一直的感受。撇开怀孕不谈( 其实这根本 无法撇开,肚子里一定是个胖家伙) ,没有谁长得像她。那些女人要么是高个子, 看上去祖先是来自英国的新教徒,头发盘得很高,喷了摩丝,定型非常好,魅力 非凡( 也就是说,像那个女人) ,要么就是华盛顿的官员夫人,举止高雅的已婚 妇女,戴着硕大的珍珠,但她们能设法让自己显得既富有生气,又不会太过张扬。 不过,在每个晚会上,除了她去洗手间的时间,比利都待在她身边。看着他 抑制住撇下她去四处活动的冲动,她很是难受,但还没到放纵他去做那些事的地 步。 他们终于到了宪法礼堂,正上楼梯,这时她听到一个不熟悉的调门很高的声 音在叫着她的姓名。她转过身,却看不出声音的出处。 “比朋友! 比朋友! ” 弗兰切斯卡的心欢跳起来,是玛丽·考利昂和迈克尔叔叔。自她结婚那天以 后,她就没再见过他们。三年多了,她的叔叔看上去衰老了十岁。 她想蹲下身把玛丽抱起来,但想想还是算了。“我儿乎没认出你,”弗兰切 斯卡说,“你长得好大啊。” “你也好大啊。”玛丽一边说着,一边揉着弗兰切斯卡的肚子。玛丽是她的 堂妹,她可以尽情地揉她的肚子。“我们两个的裙子是一个颜色。里面有一个小 婴儿,是不是? 我很聪明的。我都七岁了。” 迈克尔叔叔问他能不能摸一摸。 “当然可以。”她回答。“你很聪明,”她对玛丽说,“是有个婴儿。一个 大个子,我想。” 胎儿踢着弗兰切斯卡的肚子,迈克尔开心地向后退了退,弗兰切斯卡注意到 她的堂弟安东尼站在他父亲的身后。她俯下身子拥抱了他。他微笑着,但没说什 么。他们身后跟着一个穿长外套的男人,一定是保镖。 “我哥哥不太爱说话,”玛丽说,“不过他不是弱智,他唱歌的时候什么都 唱得出来。有人要在这个高级舞会上唱歌,你知道了吧? ” “你才弱智呢。”安东尼说。他是一个完全正常的孩子。 “我一直希望在这里见到你们,”弗兰切斯卡说,“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 迈克尔看了看手表说:“十五分钟前。” “你们待的时间长吗? ”弗兰切斯卡问,“我们还没有搬完家,但我想请你 们来看看我们住的公寓。” 比利和迈克尔相互看了一眼,随后比利把视线移到一边。他们先前只见过一 面,。是在婚礼上,比利那时的举止也很怪异。她知道这一定牵涉到她家族的过 去,也许对他的政治前途会产生影响。每对夫妇都有谈话的禁忌,她想,而这, 说真的,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禁忌。他们是幸运的。 “只待这一晚。”迈克尔说,“下次我再来的话,也许可以去看看。总统任 期过渡小组的工作显然已经结束了,不过我还是会经常来这里出差的。” 比利把手伸向保镖。“我是比利·范阿斯代尔。” “我们见过。”亚伯特·奈里说,但他只说了这么多。 “别这样,迈克尔叔叔,”弗兰切斯卡说,“你难道没有时间来吃一顿家常 的早餐? ” “对呀,”玛丽说,“妈妈说早餐是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顿饭。” “你早餐只吃奶酪。”安东尼说。 “那是歌词,”玛丽嘲笑着说,“我什么都吃。好吗,爸爸? 我们可以去吗 ? ” 玛格丽特·杜瓦尔领着十个穿贴身内衣裤的女孩和十个穿紧身仿皮套裤的苗 条男子登上了舞台,再现《牧牛谣》中那首大制作乐曲的场景,正在燃烧的妓院 和她那闻名遐迩的有伤风化但高贵雅致的完美完整地展现在观众眼前。丽塔扮演 法国鸨母——县治安官最好的朋友。这是一个小角色,但正是这支曲子帮她赢得 了托尼奖的提名,此外还有她和现在已是总统的那位男士幽会的传言。 约翰昵·方檀站在后台的侧面,穿着一件衬里是紫色绸缎的白色披风和一套 条纹燕尾服,燕尾服是由米兰最好的设计师专门为今晚的演出设计的。他端着一 个放了冰块的玻璃杯,喝着像是波旁威士忌酒的饮料,其实是掺了蜂蜜的茶水。 “可爱的天才的所向披靡的杜瓦尔小姐,”布兹·弗拉泰洛钦佩地摇着头说, 他和多蒂下一个出场,“我听说她也和‘鸟脸’搞在一起。” 约翰昵把她介绍给吉米·谢伊和路易·鲁索。不过,方檀是自作主张邀请她 参加就职舞会的演出的,他们两个都没有授意他这样做。邀请的演员都由他来决 定。大使提过一些建议,但约翰昵没有放在心上。丽塔也许不是这里最耀眼的明 星,但看在上帝的分上,她毕竟获过托尼奖的提名。在方檀看来,她是带来好运 的护身符。他遇到她的当晚,哈尔·米切尔正让她参加一个三人小组的演出,那 时候,她还是一个艰苦奋斗的法国歌舞女郎。第二天,他就开始录制《方檀的蓝 调》。从那时起,约翰呢·方檀的周末基本上都是狂欢之夜。在安妮·麦高恩出 走之后,他与丽塔去阿卡普尔科度假一周。那部关于一个酒鬼侦探的影片获得了 金球奖。万事如意,感觉像是雅各布。 布景中的妓院正在熊熊燃烧,观众似乎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瞧瞧他。”弗拉泰洛说,他指的是总统。他坐在前排正中央,和妻子手握 着手,笑眯眯地望着那些腿部绷紧、脚踢得很高的假妓女。“知道自由世界的领 导人是一个喜欢精品女人的男人,今天夜里我会睡得舒服多了。” 他说。 “让解纽扣的手能放松下来。”约翰昵表示同意。 布兹不怀好意地瞟了他一眼,嘴里发出别人模仿不来的杂音。“我们说的哪 一颗纽扣? ”布兹问道。约翰昵不由得大笑起来。 “我问你一个问题,布兹,”约翰呢说,“你也是意大利老乡,你和我在相 同的夜总会演出,我认识的人你都认识,为什么他们不问你那个愚蠢的黑手党问 题? ” “你知道龌龊的意大利佬的定义吗? 刚刚上完厕所的一个意大利绅士。” “我不是开玩笑。” “我很滑稽有趣,”布兹说,“谁听说过滑稽有趣的歹徒? ” “我有个消息告诉你,伙计,你并不是那么的滑稽有趣。” “我也爱你,你这个意大利混蛋。” 没有多少人能这样跟他说话,但从布兹嘴里说出来,感觉就不同。 “得了吧,你是一家赌场的股东,约翰昵。除了老党徒,谁还能做赌场的股 东? ” “很多人,你知道的。” “我知道,但民众不那么看。”布兹说,“哦,我也听到了,你昨天对那个 记者说的话,是对的。” “我怎么没看出这一点。” “我们聊天这会儿,你的唱片卖掉的数量比我一整年卖掉的还要多。 勾一勾你的小手指,这世上活着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跟你回家。而且,你还 是电影明星。如果那还不够,你还把一个爱泡妞的伙伴推上了总统的宝座,而且 他还欠了你的人情。当你春风得意的时候,我的意大利朋友,小老百姓们夜里坐 在家里,幻想着把你打垮。别往心里去,你会比他们活得长。“ 吉米·谢伊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他鼓舞了全美国人的精气神,赢得了最多的 选票。没有谁把他推上总统的宝座。约翰昵非常卖力地帮他,还有其他的很多人。 后来,吉米赢了,约翰呢感到骄傲。作为总统最好的朋友之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对此抱着很高的希望。吉米已经重新装修了拉斯韦加斯的房子,扩大了主屋的 面积,加盖了供客人和财政部特勤处特工住宿的平房。现在那里有了第二个游泳 池,甚至还有一个直升飞机起降台。他说那里将作为他的西部白宫。 此刻,最完美的高潮部分开始了。舞台上弥漫着制作出来的烟雾,丽塔扯掉 了身上的裙子,只穿了一套紧身衣。坐在廉价座位上的古板守旧的家伙们也许会 赌咒发誓说,他们看见了她的阴部,但在约翰呢·方檀看来,那是纯粹的粗俗陈 腐,他不会给丽塔找一个糟糕的全裸替身。 “你知道他们不经常问我是不是黑手党徒的另一个原因吗? ” “什么? ”约翰昵正往后退,准备上台。 “因为我的确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 布兹低下头。“如果我让你不高兴了,那我很抱歉。”他跪在地上,抓住约 翰昵·方檀的右手,吻着安妮·麦高恩在他们的短暂婚姻中送给他的图章戒指, “宽恕我吧,教父。” 比利·范阿斯代尔只问过弗兰切斯卡一次,她的家人是不是黑手党的成员。 那是他从佛罗里达州立大学毕业的前一天,他的父母带他们去州长俱乐部用餐, 结果却醉醺醺地大吵起来,各自分头走了。“我爱你的家人。” 她面无表情地说,希望能调节一下气氛,但效果却大相径庭。 “最起码,”他说,“他们不是黑手党的人。” “这应该是笑话吧? ”她问。 “我不知道。”他的心情好了很多,仿佛他自认识她开始就想问这个问题, 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你的家人是黑手党的人吗? ” “你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所有的意大利人都是黑手党的人? 我们吃比萨饼, 我们挤番茄汁,我们——” “不是所有的意大利人,”他说,“我问的只是你家里的男性成员。” “当然不是。”她扯下了餐巾,站起身来,对着他的嘴猛打一拳,然后快步 冲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的家人是黑手党的人,是凯西让她确信无疑的。但是弗兰切斯卡 并不是有意要撒谎,她听到的是自己的焦虑,隐藏在他这个问题背后的焦虑:她 害怕比利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她似乎有点异国情调。他总是在寻觅新颖的、与 众不同的东西:外国电影、最新的唱片、法国城咖啡馆里的披头士音乐、塔拉哈 西的黑人社区。有一次,他们一起开车六个小时去塞米诺尔人保留地,就因为他 想学会与短鼻鳄鱼搏斗。每过几个星期,他似乎就开始一个新的嗜好。每次的发 型与前一次都有所不同。 你难道看不出来,凯西说过,比利只是来这里体验一下正宗的黑手党的圣诞 节? 弗兰切斯卡开始在炎热的夜里狂奔,下决心不要哭出来。结束了。很好。不 错。他是她的初恋,那又如何? 他不会是她最后一个男朋友。他将在秋天去哈佛 法学院学习,而她仍待在这里。反正两人的关系可能也将无法维持下去。另外, 他是个笨蛋、伪君子。揍他一拳感觉很爽,那一拳发出了重重的啪的一声,按人 们的预想,一个女孩子打人,下手要轻得多。她的手还有些疼。她得感谢弟弟弗 兰基这么多年来一直很惹人讨厌,使她有机会磨炼她的拳头。 那天夜里在塔拉哈西,比利也施展出了与今晚相同的神秘本领:像一阵微风 似的在各种就职晚会上飘进飘出。她漫无目的地瞎跑。她跑下一座小山,进入一 个不熟悉的住宅区,就在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迷路了的那一刻,她听到一辆轿车在 她身边停了下来,是比利,开着他的雷鸟。他就是知道应该往哪儿开。 “哎哟,多厉害的一拳! ”他笑眯眯的,露出了没有被打伤的一口大白牙。 她是一个能打掉你脑袋的女孩,这是她异乎寻常、新奇特殊的另一个方面。“我 爱你,拳击手。” “你们家是怎么发财致富的? ”她问,“每一笔巨大的财富背后都有一种罪 恶的痕迹。”她在凯西的一本法国作家写的书里读到了这句话。也许是巴尔扎克 说的。 “好几种罪恶,我相信,”他说,“那些卑鄙的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 那些卑鄙的家伙是他的父亲和祖父。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家人,她感觉很 是怪异。 她钻进车里。 他们那天夜里便和好如初,但当晚的戏剧性冲突却决定了他们恋爱过程的基 调。 他们之间长时间的浪漫爱情故事有着年轻人特有的夸张情节和冲突:充满了 长达十页纸的信、隐隐的怀疑和泪水流个不停的电话——至少在弗兰切斯卡这方 面是这个样子。比利声称在哈佛非常忙碌,几乎没有时间吃饭或睡觉,更不用说 给她写信或打长途电话了。后来,他寄给她一张明信片,而且是一张用打字机打 上内容的明信片,告诉她说,他得到了在纽约一家律师行的实习机会,那个夏天 不打算回南佛罗里达州的家了。她借了室友苏齐的小汽车,连夜开车去了剑桥市, 想亲自了结他们之间混乱的关系。很自然地,她和比利睡在了一起。她回来之后, 比以前更为困惑,而且,后来发现,她怀孕了。 他要她流产。 随后他安排棕榈滩的一个医生来做这个手术。 弗兰切斯卡连想都不愿想流产的问题,不过,她当然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嫁 给比利是不可能的,不管他会不会向她求婚。凯西是她首先想到的能够倾诉秘密 的人,而且是唯一的人。她告诉她,即便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她也不会嫁给 这个卑鄙虚伪的家伙。这是弗兰切斯卡·考利昂绝对不愿意做的。 比利在参加高空跳伞运动时摔断了一条腿( 又一项新嗜好结束了) ,躺在病 床上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心意——在弗兰切斯卡看来有点费解,但谁又能解释 心意的改变呢? 他出院的那天,便飞过来看她,向她求婚。 她喜出望外地答应了。 他们在7 月举行了婚礼,当时他还拄着拐杖。必须割开他的长裤的一条裤腿, 这令她很不安,但他安慰她说,他出得起这笔小小的改装费。有很多事情让她感 到不安——这可能是怀孕新娘的特点,不过所有的不安都集中在真正令她焦虑的 两件事上:婚礼进行时她如何走上和走下圣坛。走下来时看上去会很可怜,因为 比利拄着拐杖;但是走上去却很棘手。谁又能替代她的父亲呢? 不是她的弟弟们, 当然也不是“酒水商”斯坦( 他只是和她的母亲订了婚,没有娶她) 。弗烈特叔 叔比迈克尔叔叔年纪大,而且她和弗烈特叔叔关系更密切些。然而,她深受迈克 尔叔叔的吸引,一直都是如此。他是一个战斗英雄,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一个穿 着夜礼服显得非常潇洒的人。她知道他的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是通过凯西和康 妮姑姑这两个有点缺陷的渠道听来的,但尽管如此,最终他是她设想的能够把她 交给丈夫的唯一人选。“他是爸爸希望的人选。”她对伴娘凯西说,以为她的孪 生姐姐会反对。“那还用说嘛! ”凯西却说。没有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比凯西流 露出更多的令人畏缩的蔑视。“还能有谁呢? ” 迈克尔叔叔用他尊贵威严的举止稳住了弗兰切斯卡紧张不安的神经。他告诉 她,她的父亲会为她感到骄傲,桑迪诺就在现场望着这一切,一定是这样的。不 过,他非常聪明,懂得在离圣坛很远的地方说这些话,这样他们便一同哭泣,在 走向圣坛时早早哭干了泪水。当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教堂西门廊里的时候, 他挽住了她的胳膊,叫她不要担心。她耸耸肩。 “这关系到你的后半辈子。” 她大笑。这话再合适不过了。 她开开心心地走向了圣坛,只是在迈克尔把她的手交给比利的那一刻,她看 到她的叔叔泪流满面。 走下圣坛走过通道的时候,她扶着比利,他设法不拄拐杖走了下来。 在婚宴上,他甚至跳起了舞。他的舞技本来就差,这次至少可以拿腿上的石 膏作为借口。 他们搬到了波士顿。他从法学院毕业时,拒绝了在华尔街赚大钱的一份工作 ( 他已经很富有了) ,回到佛罗里达州最高法院做了法官助理。回塔拉哈西参加 她所在班级的毕业典礼是让弗兰切斯卡感到相当难堪的一件事( 她去参加了苏齐 ·金博尔的毕业晚会,几乎认不出这个准备到中国传教的泰然自若的年轻女人了 ) 。不过,弗兰切斯卡现在有家了,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很幸福——至少,在比 利辞去法院工作,加入“支持谢伊的佛罗里达人”竞选组织之前。他一直都在外 边待着,最终,弗兰切斯卡发现他不只是为竞选工作。 她是怎么发现那个女人的? 弗兰切斯卡是考利昂家的一员,有一句话在她的家里被经常提到,那就是, 要想长期欺骗一个考利昂家的人是不可能的。那是一个原因。她还是泡妞的最危 险的对手:她最大的恐惧便是丈夫觉得她配不上他。 欧内斯特·海明威不是“爸爸海明威”——那个长着白胡子的家伙。他不是 “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他不是那些生活闲散的骗子们的假想敌,可以被他们 不屑一顾地说成是大男子主义者。那些骗子一辈子贡献给这个世界的东西还赶不 上海明威的一个较不重要的下午的付出,他一辈子难得有几个这样的下午。他的 价值就是那些杰出的早期作品,其他的都不重要。 爱因斯坦不是天才的广告语。毕加索不是皮肤黝黑、秃顶的花花公子。莫扎 特不是早熟的儿童。弗吉尼亚·伍尔夫和西尔维亚·普拉斯不是直面男性压迫的 悲剧性人物。马哈特玛·甘地和马丁·路德·金不是温和可爱、个子矮小、白人 可以无所顾忌地支持的有色人种男子。“宝贝”鲁斯不是吃热狗、去医院探望生 病儿童的大胖子。是的,黑手党预先安排了桑尼·利斯顿拳击赛,使得穆罕默德 ·阿里从一开始就登上了重量级拳击冠军的宝座。还有,的确,阿里一直坚持维 护自己信仰的一切。但最重要的是,他是能够把整个地区最厉害的不要脸的家伙 揍得摔个屁蹲儿的男人,而且整个过程像诗一样美妙。 约翰昵·方檀喜欢演戏的时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他帮助他们把拉斯 韦加斯从一个沙漠中转站变成了美国发展最快的城市。他是移民的儿子,美国梦 的化身。他戴着帽子的样子非常英俊。他创造了美国酷男白人分支。 了不起的人物。 方檀给谢伊的竞选活动捐助了五十万美金,装现金的小背包是“乒乓球”杰 基送的礼物,但这又有什么呢? “乒乓球”与捐赠的这笔钱没有任何关系,约翰 昵必须拿个东西装钱。( 而且,更何况,他生活在一个频频送礼的世界里。他过 去有一个会计,这个会计要他降低送礼的花费,方檀送给他一块劳力士手表。) 方檀为谢伊的竞选募集了几百万美金,这特定的五十万美金是北非城堡酒店偷税 漏税的收入,而这家酒店是芝加哥黑手党在拉斯韦加斯开设的赌场。但这一点重 要吗? 这笔钱最后落到了西弗吉尼亚州的哪个人手里,或者那些接受捐款的人究 竟是怎么用它来确保吉米·谢伊赢得他本就可以赢得的一个州的选票,这些问题 重要吗? 方檀把丽塔·杜瓦尔介绍给了路易·鲁索和吉米·谢伊( 更不用说弗烈特· 考利昂了,她在1956年怀上了他的孩子后做了流产手术,正值她事业起飞之前) , 介绍过后发生的一切得由她自己负责,与约翰昵·方檀无关。 有一次,一个县代理治安官神秘地死在沙漠里,他曾打过约翰昵·方檀一拳, 因为方檀睡了他的妻子。那又如何? 方檀睡过很多男人的妻子。每天都有人神秘 地死在沙漠里,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表明,这两种可怕但常见的事件之间有任何 联系。 没错,方檀是维托·考利昂的教子,他和迈克尔相处得也很好,他和鲁索、 安东尼·斯特拉其、古西·奇切罗等人的关系都很友好。很多人( 比如说,科比 特·M .谢伊大使) 和他们的关系都很友好。他不是任何人所说的带引号的“犯 罪家族”成员。约翰昵·方檀只是忠于一些人,当他除了繁忙的星期一便没有其 他事情的时候,这些人也忠于他。 毕竟,约翰呢·方檀是个歌唱家。这个世界不会再出现像他一样的歌唱家。 他称自己是一个雅座酒吧歌手,但这首先是西西里岛式的谦逊,其次才是假 谦虚,然后——在他于50年代后期和60年代早期发行了那些美国歌曲的杰作之后 ——才是整个世界都有所耳闻的一个不真诚的玩笑。 就拿他在詹姆斯·卡瓦诺·谢伊就职舞会上的表演做例子吧,这只是可以举 出的很多例子中的一个。 那件剪裁极好的夜礼服穿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会显得滑稽,但穿在方檀身上却 非常自然得体,这是20世纪时尚的重大时刻之一。整个晚上,他都是魅力非凡、 滑稽有趣的司仪,没有夜总会演出时的那种“男孩子总归淘气”的轻佻放肆,也 没有后期舞台表演中的那种沉闷乏味的娱乐业行活。他是——如果需要的话—— 一个杰出的二重唱演员,最突出的是和埃拉·菲茨杰拉尔德一起合唱一曲安详、 感人的圣乐版《共和国战歌》。 方檀自己的演出曲目只包括三首歌。这个场合似乎不适合发挥他的长处。他 最受欢迎的唱片收录的不是从单一的男性角度抒写的感伤恋歌,就是关于受尽折 磨但坚强不屈的失败者的颂歌——两种歌曲都不符合这个场合的氛围。 我们刚开始看到他一个人出现在追光灯打出的一团光亮当中,那顶大礼帽放 在他身边的一个凳子上,音乐响起,只是钢琴和鼓的乐音。这是一曲从容不迫的 慢歌《必须是你》。方檀握着麦克风的手从胸前成一定角度拉开,头在演唱的过 程中一直仰向天花板。方檀从头到尾都在变换麦克风的距离,以改变他的音调, 他对麦克风的操纵如同查理·帕克玩喇叭。音色出众的人很多,但约翰昵·方檀 是更为罕见的人:一个了不起的歌唱家。 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方檀抓起自己的大礼帽,猛地唱起了《圣堂教 父》,他在舞台上如凶猛的动物一般昂首阔步地来回走动,连科尔·波特都无法 想象得到。方檀唱完之后,屏住呼吸,观众们跳了起来。方檀咧嘴笑了。毫无疑 问,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一无所有,但在期待中发现自己几乎变得应有尽有时, 也是这样笑的。 尽管被谢伊的竞选团队征用为主题曲的《重大梦想》真挚版( 沃利·摩根写 了新的歌同) 几乎没有可以改进的余地,此时此刻,约翰昵·方檀内心洋溢着胜 利的喜悦,来了一次英雄般的努力,听上去当然是发自内心的歌唱。开头的独唱 部分过后,他身后的幕布升了起来,当晚所有其他的演员都向前跨了一大步,一 起合唱起来。镜头切到观众的时候,观众席的灯光亮了,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跟 着一起唱。总统亲吻了他的第一夫人。方檀把自己的大礼帽扔给他们,总统一把 接住,戴在头上,大小非常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