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离高尔夫球的开球时间还早,汤姆·黑根一头扎进乡村俱乐部的餐厅喝咖啡。 他要了两杯咖啡,这是他的习惯,这样他就用不着在添加时看人脸色了。 “黑根先生。”一个声音叫道。 黑根转过身来。“大使先生。”他一边叫着,一边伸出手来,走近那个老人 的桌子。科比特·谢伊与财政部特勤处的特工同在一桌。“真想不到。”显然, 他住在约翰昵·方檀家里的事是个秘密,但在内华达,黑根不知道的秘密几乎没 有。“哪阵风把你吹到拉斯韦加斯来了? ” “我的基金会正在考虑一所这里的大学建一座剧院大楼的请求。”他回答, “拉斯韦加斯居然有大学,真让我震惊,更别说这大学里还有戏剧系了,所以我 必须亲自过来看一看。坐。” 仿佛他是一条讨厌的狗,不过这是大使。黑根朝侍者示意之后便坐了下来。 “我只有一分钟。开球时间很早。” 大使端起了杯子。“什么时候喝茶都不早。” 黑根笑了。“我爱喝咖啡,我自己。”他说,“你是这里的会员? ” 大使缩了一下身子,仿佛黑根问他是不是曾经和妓女上过床。 “你的儿子干得非常出色。”黑根说,“我在华盛顿待的时间不长,但足以 使我明白在那里做点事有多难,尤其是那些可能真正改变美国老百姓生活的事情。” 听了这话,大使不由得喋喋不休地吹起作为父亲常吹的牛,不过,黑根是发 自内心说这话的。他的孩子们在墙上挂着谢伊总统的照片,旁边就是摇滚乐歌手、 电影明星和耶稣基督。尽管选举过程有瑕疵,尽管吉米·谢伊似乎年轻不成熟, 黑根却吃惊地发现他竟然如此迅速地成为一个伟大的领导人,这使黑根想起了他 教导迈克尔接他父亲班的那些日子。 黑根喝完了第二杯咖啡,他得走了。“你在城里待的时间长吗? ”他问。 “快走了。事实上,”大使回答,“两三个短暂的会面之后,我就要离开这 个沙漠地狱去加州。” “我们还得再安排时间打那场网球。”黑根说。 “什么网球? ” “算了,”黑根回答,“代我向总统问好。不管他有什么吩咐,我们都会办 妥的。” “我会的。” 汤姆·黑根把所有的耐性都花在事业和家人身上,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给高尔 夫球。只要可能,他总是会租一辆高尔夫球车。他走到高尔夫球旁,瞄准,然后 啪的一声打了出去。打完就完了。 他天生有本事知道球的落点,所以有些情况会令他发狂。比如现在,他的一 个球友甩着七号铁头球在矮树丛中劈砍,如同某个试图找到尼罗河源头的大探险 家。你也就是个拿着定制球杆的平庸高尔夫球手,他心想。他的双手在小车的方 向盘上哒哒地敲个不停。他妈的罚点分算了。 “看在上帝分上,罚分吧! ”黑根喊道。在难得的几次不得不花超过十秒的 时间找球的时候,他都会接受罚分,继续打球。人生苦短。 “找到了! ”迈克尔·考利昂大喊。迈克尔也听说科比特·谢伊来到了城里。 总统本来想住在方檀家里,但又不得不取消这样的安排。这并不意味着关于提议 中的科比特戏剧中心的说法完全是捏造的。 “你的让步不会有任何好处,”迈克尔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不紧不慢地目 测着击球的距离,“如果你每次击球多花点时间,不这么快就接受罚分多好。” “没什么,”黑根说,“我只是用一种让步换取另一种让步。”事实上,他 让出的杆数是六杆,最适合四人对抗赛。哈尔·米切尔让了十五杆,迈克尔最好 的时候让了二十杆。迈克尔的朋友乔用的是借来的球杆,能在前九洞突破一百杆 就已经很幸运了。“你找到了你的球,击出这个该死的东西就行了。” 高尔夫球车里,坐在他身边的哈尔·米切尔摇摇头,轻笑着。换做是别的场 合,连黑根都不敢这样对迈克尔说话。不过,大家都心领神会的是,到了体育场 上,汤姆仍然是大哥,与他们还是孩子时,他想办法教迈克尔打一场像样的网球 没什么两样。他们的球友对此并不像别的人那样感到惊愕。两个球友认识迈克尔 的时间几乎与黑根一样长,米切尔是在二战中,乔·卢卡代洛认识他的时间还要 长,当时迈克尔还在地方资源养护队。乔来自费城,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家伙,穿 着非常花哨的衣服,戴着一个眼罩。 他是来拉斯韦加斯度假的,是沙中楼阁的客人。这是黑根头一次见到他。 “迈克尔告诉我说,你和他一起参加了加拿大空军。”米切尔说。乔刚刚开 心地仅击球四次,便打完了这个场地上最平整、最舒缓的球穴区。他们正在开向 下一个开球区。 “那是加拿大皇家空军,米切尔先生。”乔眨巴着眼睛说。 “叫我军士,”米切尔说,“我所有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谢谢,朋友。” “你应该看看当时的我们,军士,”迈克尔说,“几个叛逆的小孩子,几乎 不会操作我们专门学习过的那种小飞机,但莫名其妙地,我们就觉得自己准备好 了,能够击落‘红衣男爵’。” “年轻人,”乔说,“那多少是你的想法。‘红衣男爵’来自那场错误的战 争。顺便说一下,他是伟大的飞行员,我们是优秀的飞行员。” “那场错误的战争。”迈克尔咕哝着说。 自打出了弗烈特那件事之后,迈克尔就是这个样子,情绪变化不定。 这也让黑根很难过,作为顾问,他一向认为,有些事情你必须做,做完就完 了,一旦做完了,就不要再说起,你把它忘了,即便在信仰和行动之间只有小小 的裂缝,也足以让人做噩梦。 赶快摆脱消极情绪,击完球,该忘的就忘了。 黑根享有先打权,他大力挥杆,把球打到二百五十码以外的地方。球路笔直, 赶得上堪萨斯州扶轮社的成员。 “我没听你说过你的职业,乔。”在开车到下一个球洞的路上,米切尔说道。 两辆小车一路并行。“还是飞行员吗? ” “真有趣,”乔回答,“你是个有趣的家伙。我知道你管理那家赌场,却不 知道你还是一个喜剧明星。” 飞行员,军士说的是,但黑根意识到,他的发音听上去很像海盗。他不想给 乔解释,怕让米切尔尴尬,他也不能与迈克尔对视。在相当长的一段令人难堪的 时间里,似乎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就是在那一刻,黑根开始怀疑,乔·卢卡代洛究竟是地方资源养护队的老 队友,还是另一个黑手党家族的成员。 “不是海盗,”军士大声吼道,“是飞行员。”他伸出胳膊模仿飞机的模样。 他的高尔夫球车突然转向,差点撞上一个沙障。“飞机。” “哦,知道了,”乔说,“抱歉。噢,不是。战争一结束我就去了东方航空 公司。但现在不是了。” “你在战争中受的伤,是不是? ”米切尔问,“你的眼睛? ” “差不多。”乔回答。 差不多? 黑根跳下高尔夫球车,抓起长打棒。也许事实并不像听上去那么怪 异,可很多老兵谈起那场战争的时候都很怪异。黑根不是老兵,但另外三个人都 是。米切尔觉得这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 黑根把高尔夫球放在球座上。 “那么你现在做哪一行? ”米切尔问。 “这一行,那一行,”乔回答,“不同的事情都在进行当中,你知道吗? 大 多数情况下,我喜欢慢慢来,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黑根从球座向后退了退,他准备要开球,但乔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 烦心的不是打高尔夫球的规矩被破坏,你想怎么喋喋不休都可以,他无所谓,而 是乔刚刚说的正是一个老练党徒常说的话。迈克尔应该是进城来参加两家公司的 股东大会,乔应该是在这里度假。如果乔是另一个家族的成员,那将意味着什么 ? 迈克尔扶植杰拉奇当上了老板,黑根一直认为这件事情的背后不仅仅是迈克尔 希望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如果迈克尔是真心实意想下台,那他为什么还要藕 断丝连? 纪律委员会? 他们很高兴看到他离开。迈克尔说过,他的目的在于提供 保护:为自己、家人和自己的商业利益。或者,也许迈克尔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家 族的关系网,一直以来,这都是考利昂家族最有价值的资产。 或者,也许这事与这个叫乔的家伙有关。 黑根瞄准了自己的球。 他一直相信,迈克尔已经策划了一场阴谋。维托常常设计这样聪明绝顶的谜 团,黑根津津有味地试图解开这些谜团( 黑根为什么很不喜欢与迈克尔这样猜谜, 他既明白,也不明白) 。也许这个穿橙色“桑萨贝尔特”牌休闲裤的“海盗”是 解开这个谜团的关键人物,黑根事先没有查询有关他的背景资料。迈克尔说过, 他和乔是地方资源养护队的队友,黑根只是表面上接受了他的这种说法。乔说他 来自泽西,就在费城城外,但是黑根并不了解费城的黑手党组织。他们是一群与 世隔绝的家伙。不过,新泽西州也许是一条线索,总统便是来自新泽西州。迈克 尔的脑袋已经深深伸进大使的屁眼,他完全可以在那个肤色粉红的讨厌鬼的肚脐 眼里放声唱歌。并不是所有的细节都合情合理——东方航空公司? 不是一个老练 党徒会说的话——不过,还有很多老套的话可以留心听,看看是否能帮汤姆‘黑 根解开这个未知数。 汤姆·黑根尚未换掉高尔夫球服,便按开了办公室的灯,他的办公室位于拉 斯韦加斯弗里蒙特附近一家鞋店的上方,他坐在书桌后边——这个拉盖书桌本来 是劲科·阿班旦杜的,从维托·考利昂在纽约的家族老宅运了过来。黑根的事业 经营到眼下的地步,他的关系网完全可以使他坐在办公桌后便可以查到一个人的 生平,通常只需打三四个电话,答案就如包装好的礼物,几乎总是立刻送到。按 他的标准,花一个小时已经是很糟糕的情况了。他已经知道了卢卡代洛登记入住 沙中楼阁酒店的资料,还有早晨他在高尔夫球场上了解到的这个家伙的信息。他 估计摸透乔·卢卡代洛的情况只需要三个电话、二十分钟。黑根看了看表,记下 时间,拿起了话筒。 四个小时后,黑根一无所获。没有叫乔·卢卡代洛的人在东方航空公司工作 过,或在加拿大皇家空军做过飞行员,或者参加过地方资源养护队。费城的黑手 党组织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他在美国任何地方都没有留下指纹。他从来没有登记 注册过一辆车、一艘船、一支枪或提出过法律控告。 他从来没有交纳过联邦所得税。当然,他的身份可能是假造的,但即便是一 个假的身份证,留下的线索也会比这多。在黑根看来,世界上没有乔·卢卡代洛 这个人。整个早晨,他都在和独眼幽灵卡斯帕打球。 只为了下午有点东西可以炫耀炫耀,他查询了大使的行程。每件事情都是对 的:他在约翰呢家里住过,但离开了;他的确会见过大学里的那些人,他们非常 热切地想知道谢伊先生是否倾向于批准那栋大楼的兴建。 “要想搞懂大使可不容易,”黑根说,“不过祝你好运。” 他又看了看表,他几乎没有时间换衣服赶去参加艺术博物馆的开幕仪式了。 他火速赶回酒店,跑来跑去地做好出席夜晚活动的准备,仿佛他已经迟到了 很长时间,但与往常一样,他提前到达了博物馆。开幕仪式要等二十分钟之后才 会开始。姿瑞莎是博物馆采购委员会的主席,正在机场接来宾。照看天鹅绒围栏 的消瘦的讲解员朝黑根摇了摇指头,叫他等一等,但博物馆馆长却冲过来,连声 道歉。 汤姆从来没有听说过办展览的这个艺术家,不过他一眼便看出来,这个展览 是姿瑞莎一个折中的创意,点缀一些恶作剧的玩笑,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她获得 过艺术史的学位,品位倾向于抽象画。委员会里的许多夫人是那些牧场主年长的 银发妻子,她们不懂艺术,但知道自己的喜好。她们喜欢气氛阴郁的关于印第安 人的油画。她们喜欢诺曼·罗克威尔。她们喜欢毕加索的一些早期作品。这个展 览的名称叫“猫、轿车和漫画:安迪·瓦霍尔的流行艺术”。那些轿车看上去像 是从杂志广告中抄袭的,同样的跑车形象以不同的颜色一行行地整齐排列着。那 些漫画是大力水手和超人的污迹斑斑的放大版。不过,那些银发夫人们喜欢那些 猫的画作,甚至包括一只两眼通红的绿猫。黑根看了禁不住心惊肉跳。 围栏放了下来,姿瑞莎还是没有出现,稀稀拉拉的人群开始聚集。 “很不错的车。”迈克尔指着说。和他一起来的是家族最大的房地产公司的 一群股东和保护人,还有亚伯特·奈里和其他一些打手。之后,他们都将去沙中 楼阁酒店的旋转舞厅,参加恩佐·埃盖罗为他们准备的私人宴会。“不过,所有 这些不同的颜色使得选择起来很难。” “我想这也许就是这部作品的要义。”黑根说。 终于,姿瑞莎出现了,她后面跟着的一定是办展览的这位艺术家——一个弱 不禁风、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他金色的头发带着一点粉红,眼镜的镜片是红色的。 银发夫人们簇拥着他。 “你的朋友乔似乎是一个好人。”黑根说。 “他是——”迈克尔说,“我遇到的最好的人之一。” “是真的吗? ”黑根问。 “你下午过得好吗? ”迈克尔也问。 这个问题听上去可不亲切。 该死的他怎么会知道波南扎庄园那个二十一点的庄家的情况的? 黑根采取了 一切预防措施。是因为那些鲜花吗? 还是电话被窃听了? “你什么也没发现,是 不是? ” 卢卡代洛,他说的是这个人。“我只是为他打了几个电话,”汤姆说,“我 还处理了其他的一些文件。不过回答你的问题,不成,我什么也没发现。” “如果你想了解我的朋友乔,为什么不来问我? ” “我只是有点好奇。”黑根回答。 迈克尔举起酒杯,朝那只绿猫点了点头。“为好奇干杯。”他说,但没有喝 酒。 “你得到了什么信息? ” “没有任何信息,”迈克尔换成西西里岛方言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汤姆。我知道你会那么做。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才能成为一个这么优秀的律 师。” “那么,他是哪个家族的人? ”汤姆也用西西里岛方言问道,“我打电话给 费城的农西奥——” “你为什么急不可耐地得出结论,以为乔是我们这个行当的人,汤姆? 因为 他有一个意大利姓氏? 你让我失望。” “不是因为他有一个意大利姓氏,不是。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 “听着,没关系。你想了解乔什么,他都会告诉你的。”迈克尔又换成了英 语,“实际上,不如说他会告诉你你需要了解的一切。无论如何,午夜的时候, 我们将在我的套房里与他见面。” 姿瑞莎从围着那个艺术家的一圈人中逃了出来,径直朝丈夫和迈克尔走来。 “你们觉得怎么样? ” “棒极了。”迈克尔说。 “梦幻般的感觉。”汤姆说。 她用一只胳膊搂住了他,仿佛他们仍是小学生。 “我也很不喜欢,”姿瑞莎说,“不过,相信我,它会受欢迎的。他也会。” “飞机晚点? ”汤姆问。他学着军士的样子伸出两只胳膊,倒真的让迈克尔 笑了起来。 姿瑞莎摇摇头。“他让我停车,自己下车后沿着大街走。他盯着一块屋顶凸 出招牌,一直盯着,动都不动,有多长时间——上帝,我不知道。很长时间。在 一家礼品店的橱窗前,他又来这一套,他还收下了能拿到的每家妓院的广告。几 百张,显然是要用于艺术创作,但是最后谁来拿这些东西? 我。” “显然? ”汤姆问。 “我觉得他不喜欢女孩。”姿瑞莎低声说。 汤姆把目光从迈克尔身上移开。 “不管怎么样,”姿瑞莎说,“现在他已经在那边对所有的人说,将来美国 会变成拉斯韦加斯,不是像拉斯韦加斯,而是变成拉斯韦加斯。这个人来这里才 三个小时。” 迈克尔耸耸肩。“有些人接受新鲜事物非常快。” 晚宴结束之后,他们一起来到迈克尔的套房。乔·卢卡代洛已经在那里了, 他没有穿衬衣,仍然穿着那条橙色长裤,坐在吧台上,玩着单人纸牌游戏。 “汤姆! 见到你真高兴。快请进。”仿佛这是他的套房,“迈克尔对我说, 你很有兴趣进一步了解我,令我受宠若惊。” 从艺术博物馆出来后,汤姆一直和迈克尔在一起。迈克尔没有任何时间给乔 说任何事情。 亚伯特·奈里和汤姆·奈里跟着他们走了进来,迈克尔朝他们两个点点头, 他们走进隔壁的房间,关上了身后的门。 “迈克尔给你说的,是吗? ”黑根四处看了看,才明白这个房间怎么如此熟 悉。这张落袋台球桌。这是弗烈特结婚前住的套房。套房经过重新装修,但落袋 台球桌还留着。迈克尔打开电视,声音很大。电视机也是崭新的。弗烈特一天到 晚开着电视,为的就是让房间里有点噪音,不过这些天他们打开电视,是为了防 止窃听。晚问节目已经开演了,是一部老电影,里面的人穿着古罗马的托加袍。 乔一只手举着一瓶打开的法国绿茴香酒,另一只手举着一瓶没有打开的杰克 ·丹尼尔,挑起了眉毛。就在他眉毛挑起的那一刻,黑根试图看到他眼罩后面有 些什么,但没有成功。 “我就不喝了。”汤姆说,“听着,我不想有任何不敬的表示,但是我忙了 一天了,而且还没有忙完,所以你不介意告诉我正在发生什么事吧? 不管你是谁。” “他是乔·卢卡代洛,”迈克尔一边说着,一边把台球桌上的台球放到三角 架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但是我已经十五年不是乔·卢卡代洛了。”乔承认道。 “哦,是吗? ”黑根说,“那么你到底是谁? ” “谁都不是,谁都是。迈克尔知道我是乔·卢卡代洛,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就是我。当然,现在我还是乔·卢卡代洛,不过正如你已经主动了解到的,除 了昨晚在酒店登记的信息——那些信息也会消失,顺便说一下——哪里都没有我 的记录。有几个人记得年轻时的我。别无其他。” “对了,”黑根说,“你是个幽灵。” 乔大笑。“你猜得很对,汤姆! 你让人感到特别亲切。” 迈克尔·考利昂开球的咣当声惊得汤姆从吧凳上掉了下来。 然后,他恍然大悟。什么最接近幽灵? 间谍。乔是一个间谍。中央情报局的。 “你真的不想喝点酒吗? ”乔说,“你有点坐立不安。” “他喝了很多的咖啡。”迈克尔开球时有两个球落袋,他继续击球,“你简 直不敢相信,他一喝就是几加仑。” “那东西会要了你的命的。”乔说。 黑根坐在吧凳上,转过身来看着迈克尔。“这是怎么回事? 自打克莱斯特离 开芝加哥后,你就再没见过这个独眼龙,现在他度假来这里,声称自己在——” “公司。”乔说。 “而我们应该相信他吗? 没有查一查——” 迈克尔猛地把二号球打进了角袋,他毫无必要地用了很大的劲。 “你不在状态,汤姆。”迈克尔用西西里岛方言说,“这么急于下结论。 你凭什么认为我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他? 我只是告诉过你,他是我在地方资源 养护队结交的朋友乔。你凭什么认为我没有查证他为谁工作? 你凭什么认为他只 是度假路过,而不是专程来和我们谈公事? “ 黑根皱起了眉头:我们? 黑根一一或者迈克尔——怎么能够确确实实地知道,乔不懂西西里岛方言? 迈克尔瞄准三号球,来了一个难度很大的擦边打,轻轻松松就把三号球打进 了球袋。“汤姆,在参议院的那些听证会上,你是我的律师,”他用英语说, “你的表现一流,但——” 三号球,边袋。 “——幸运的是,我还有一道防线。” “说防线有点过了,”乔一边说着,一边收拢吧台上的纸牌,“保障你的安 全,就是这么回事,朋友帮朋友而已。你表现得非常出色,汤姆,我们都用不着 做很多工作。” 很多工作? 迈克尔放下球杆。 事情是这样的,他说,纽约那栋农舍遭到突袭之后不久,乔联系上了他,当 时联邦调查局设立了“顶级黑帮分子”项目小组,很明显,他们将对所谓的黑手 党施加更大的压力。自打那天比利·毕晓普要看迈克尔的飞行员执照,迈克尔为 了保护乔,说自己没有执照之后,他和乔就再没见过面。 在那段时间,乔的飞机在雷马根上空被打了下来,他逃出了战俘集中营·, 随后被派到美国情报部门工作。之后,由一件事引出了另一件事。他在欧洲执行 了很多任务。最近几年调回了美国本土。长话短说,乔——他一直对迈克尔心存 感激——觉得他也许能够帮助一个老朋友。他有各种各样让人避免牢狱之灾的办 法,不会让他遭到起诉。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联邦调查局也不会知道由谁负责, 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条件,迈克尔想知道。没有条件,乔说。我们 不像联邦调查局那样想找一个线人,不会使你在自己的领地里陷入麻烦。我们有 任何要求的话,那就是纯粹的现款购物、立马取货的交易。如果迈克尔被要求做 某件事,但他的确不想派人去做,乔许诺说,那也没关系,直接拒绝就是,事情 就到此为止。乔不想买一个奴隶,或者一个吓坏了的求人者。他只是一个卖主。 黑根在脑海里开始一件件地过滤过去三年里令他疑惑的各种任务,不过马上 就不再想了。他无法去想。 “那么,你们为什么突然要把我拉进来? ”黑根问。 “乔有个提议,”迈克尔说,“我需要听听你的意见,这是一个大计划。 从我们一直努力运作的事情后退一步,目的是为了前进十二步。如果我们答 应的话,我需要你全程参与。“ “一个提议? ” 迈克尔抓起球杆,指着乔,请他来谈,自己却开始估算球台上四号球的角度, 准备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打法。 乔轻拍着汤姆的肩膀。“我在这儿要告诉你的事情,你要么会喜欢,加入进 来,要么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是这样就是那样。显然,我面对的是懂得在这 种情形下如何表现的人。” 迈克尔这一杆没有打中,但也没有差很多。 “很长时间以前,”乔·卢卡代洛说,“我告诉迈克尔——我敢打赌你记得 这事,迈克尔,当时我们在谈论墨索里尼——我说,在人类历史上还没有任何英 雄、任何罪人、任何一位领导人是不可能被杀死的。” 迈克尔点点头。“我印象很深。” “这就是你们政府的提议,简而言之,直接来自阿尔伯特·索菲特本人。索 菲特是中央情报局局长,他也得到了总统的批准。如果你们——其实是你们的商 业利益——能够回到古巴,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你感觉如何? 你们在那 里为我们做一件事,报酬就是让这个梦想成真,你感觉如何? 物超所值,我应该 这么说。每一毛钱都完全合法,而且,我们还可以采取一些措施,实际上是给你 们免税。我们甚至可以帮助训练你们的人。其实,我们将会坚持这一点。” “训练他们? ” “古巴革命改变了很多事情,你们派去执行任务的人必须了解这些变化,流 亡在外的古巴人也会帮忙。我们认识这些人。我们对他们的技能和局限非常清楚。 还有一些程序必须遵守,为的是,正如我说过的,不让任何人被捕入狱,无论是 在美国,还是——但愿不会如此——在古巴。风险就是——让我把话说清楚—— 如果一旦事情出了差错,我们与整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苏联人认为我们是 幕后指使者,我们可能得考虑第三次世界大战。当然,如果你们的人陷入麻烦, 我们将尽全力帮忙,但不至于暴露我们和这个计划的关系。你们,你们的人,将 以平民百姓的身份行动。你们从来没有和我见过面。不存在我这个人。” 要不是乔提出的计划如此事关重大,黑根会觉得有点可笑,因为乔费尽口舌 总算说明白了一点:他绝对不是任何类型的关系户。连杀死一个地位低下的巡逻 警察都违反了他们的传统规矩,黑根心想,他妈的在刺杀另一个国家的领导人之 后他们怎么能摆脱干系呢? 而且,显而易见,与公众、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的想法不同的是,杀人 总是有一定原因的:自我保护,报仇雪恨——而不全是为了获取某种报酬。 但这难道不是报仇雪恨吗? 因为从考利昂家族的一个放高利贷的人那里偷了 一百美元,有人便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古巴政府接管或者关闭他们的赌场,这难 道与偷窃几百万美金有所不同吗? 而且,究竟有什么规矩能制约一个引退的教父? 迈克尔·考利昂采用主球打第三球撞击目标球的办法,非常精彩地把四号球 打进了边带。六号球跟着五号球滚动,活像一个试图向正在生气的情人道歉的男 人,两个球一起消失在角袋里。 “哇,”乔说,“现在我都看明白了。” 正在这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我们有客人吗? ”黑根问。 “他迟到了,”乔回答,不过去开门的是迈克尔,“我向你道歉。不过你也 许知道,他几乎总是迟到。” 来的是科比特·M .谢伊大使。 “对不起,先生们,”他说,财政部特勤处的特工站在走廊里,这就是说, 他们早先已经得到许可,搜查了整个套房,“我刚才和两个儿子谈了一点事。那 么,现在我是否可以告诉总统和司法部长,我们达成了一项交易? 或者,你们有 需要我传达的问题吗? 你是怎么说的来着,顾——问——先生,不管总统有什么 吩咐,我们都会办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