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角(2)
得汶·马驰已经十四岁了。他和其他的孩子不同;在他四岁时,当他使他的狗
马克斯悬在空中横过房间时,他就知道了这一点。一次,他和他最好的朋友托尼在
一组进行接力赛跑时,在其他的孩子刚刚离开起点时,得汶已经迅速地穿过操场了。
他曾经面对面地站在魔鬼面前———近得可以看到它的不同一般的鼻孔,鼻孔中的
鼻毛和一切。他认为和他同龄的其他的孩子绝不敢这样。
不,他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你有一定的天赋,”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这样告诉他,“你能做别人做
不了的事。这是别人不能明白的事,这也许是他们害怕的事。”
“但是为什么,爸爸?为什么我能做这些事?”
“为什么并不重要,得汶。但你要知道一切真正的力量最终都源于正义,并且
要光明正大地使用你的力量,你将永远比那些不是这样的力量强大。”
这样他们两人保守着这个秘密。得汶长大点后,知道了这些差别,但却不知道
为什么。父亲承诺总一天他会明白自己的命运的。但那时,他只相信那是善良的力
量。
“在许多情况下,可以称它为上帝的力量,”临死前不久,父亲告诉他。“它
是超能力,造物主的精神,自然的力量,它是这些事物的总和。它是你内心力量。”
爸爸在他接近死亡的最后几周里,开始和他谈论超自然的神秘的事情,并且得
汶尽他最大所能地试图弄明白这些。
在这过程中,他对这些事情真正有了兴趣———然后父亲去世了,给得汶留下
一大堆新的、需要仔细思考的、神秘的问题。
“你去哪儿?”在公共汽车上,邻座的一个老太太问他。
“乌鸦角,”得汶重复说。“它在罗德岛沿岸,新港附近。”
“我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她瞪大眼睛撇着嘴说,“并且除了幽灵你什么也
找不到。”
直到他谈到这个问题之前,这个老太太已经有点喜欢他了。
她问他从哪里来,他告诉她他来自纽约的一个叫考斯—詹克森的偏僻小镇。他
们互相开着玩笑并且欣赏着窗外的新英格兰树树叶的美丽的叶色。但一旦他提及乌
鸦角时,得汶发现她变得很怪异并且好像很害怕。
“幽灵?”得汶问她,“什么意思?”
“我知道那里的部分情况,”她警告道,“那可不是一个适合年轻人去的地方。
远离那儿吧。”
得汶笑了,“好吧,深思熟虑后我会听从您的警告。但是,您要知道,我父亲
去世了,他把监护人的权利留给了他的一个老朋友,他就住在那儿,您应该能理解,
我的选择要受相当的限制。”
她摇着头说:“不要下车。一直呆车上,直到车掉转方向回到你来的地方。”
她注视着他,她的眼睛昏黄呆滞,但却闪着他没有预料到的凶猛的光芒。“那里有
很多传说。”她说。
他的手在他的口袋里寻找圣安东尼像章。
“是哪类传说?”他问道。
“关于幽灵的,”这个女人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的是真的,亲爱的孩子。
你将只会看到幽灵。噢,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认为没什么能伤得了你们。你们头戴耳
机沉迷于你们的音乐中———你们脱离了你们周围的世界。”
但她说的不是事实,至少得汶不是这样。他知道有些事简直解释不清,在另类
事物所在的领域更是如此。当他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父亲不可能用所谓的“那些
东西不存在”的断言来消除他对壁橱中魔鬼的恐惧。他怎能相信,六岁时他亲眼看
到的魔鬼想咬掉他们父子的头的情景是假的呢?父亲的方法是有效的,通过告诉他
他比任何魔鬼都强大,并且他的能力是神秘和少有的,用此来安慰他。
这种力量确实很少有,因为它们的来去很少令人失望。在关键时刻———像魔
鬼入侵他的卧室,或是当他父亲粉刷房子几乎从梯子上掉下来时———得汶的能力
从未失败过。在这些情况下,得汶常常能化险为夷。但当他试图通过仅用意念把杠
铃举起来打动一个女孩子时,这种能力却不在了。他的能力似乎有自己的意志,有
时,它减弱了,有时它又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又突然出现了。这种变化有时弄得
他很尴尬,就像他五岁多一点时,在一家超市,玩具小汽车突然从货架上飞出来,
凌空落在他的书包里。他并不想偷它;它一直跟着他。他们回到家里,父亲发现这
一切时很吃惊,但他能接受———能相信———得汶讲的是实话。
格里森夫人是个每个人都看不起的又老又凶的人。有一次,因为上课说话,得
汶受到了她的惩罚。她让得汶把他的桌子向后转,面对着后墙。他很苦恼———他
是多么的讨厌单独处在一种和其他人不同的状态下呀!———得汶希望自己和所有
人一样,而不是唯一受这种惩罚的人。突然,教室中的所有桌子都和得汶的一样了。
看到这种情形,黑板边上爱发脾气的老夫人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
除了超能力和要面对魔鬼外———他没什么异常,他承认———得汶和他这个
年龄的其他孩子一样。至少在他被送走以前是这样:和朋友一起外出,听音乐,玩
电子游戏。他曾是个有许多朋友的好学生———虽不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但也不
是不受欢迎的。
在他父亲临死前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八月份,泰德·马驰
由于心脏病发作,不得不躺在床上。
“你会好起来的,爸爸。”得汶一再说。
父亲笑了笑。“我已经是很老很老的人了,得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长
了。”
“爸爸,你才五十多岁呀。”他抬头仔细地看着父亲。“还不算老啊。”
父亲微笑了一下,合上了眼睛。
父亲的病情只拖延了一个月。他试图让他恢复健康,但却没找到那种力量。一
天,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时候,他发现父亲在睡梦中安静而孤独地逝去了。
他抚摸着父亲的手,任凭眼泪顺着面颊如雨而下,呆呆地在父亲的床边坐了一个小
时。随后只给爸爸的律师布里得先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
过去的那种生活方式很快就一去不复返了。给他留下的唯一的纪念就是他父亲
的圣安东尼像章。它过去在父亲衣袋里的硬币中显得很特别,极容易被抓住。父亲
称它为护身符。当得汶问起什么是护身符时,父亲露出微笑说:“可以把它称为我
的吉祥物。”
得汶手掌中紧紧抓住那枚像章,他觉得自己很强大,觉得和父亲更密切地联系
着。过去几周发生的每件事情都历历在目:葬礼、律师,阅读遗嘱———特别是父
亲令人吃惊的临终遗言。过去他所拥有的、现在依然想念着的事情也呈现在眼前:
爸爸在厨房中进进出出,做着煎鸡蛋和熏肉,马克斯在走廊里跑来跑去,他的好朋
友———托米,和他最好的女孩子———苏,在公共汽车站等着他。
但是在他清醒着的另外的时间里,他总是想起:爸爸已经不在了,马克斯已经
送给托米了,他的老朋友们和老学校已经抛在身后了,最重要的是:父亲不是他真
正的父亲。得汶是被收养的。那是爸爸去世前亲口告诉他的。这是一个比父亲的死
亡更令他难于接受的事情。
“我们虽没有血缘关系,”父亲用枕头支撑虚弱的身体,用微弱的声音说,
“但我一直像对亲生儿子一样爱着你。”
得汶没能作出任何反应。
“我将把你送到罗德岛,和那里的一家人一起生活。相信我,得汶。他们知道
对你来说什么是最好的。”
“爸爸,为什么你从前从未对我说过?”
父亲无可奈何地微笑着说:“那样是最合适的。我知道有许多次我让你相信我
的时候,你都那样做了,不是吗?”
“当然。爸爸。”得汶的悲痛的热泪夺眶而出,一滴接一滴地顺着面颊流下来。
“爸爸,你不能死。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魔鬼还会来的,并且我还不明白
为什么?”
“你比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强大,得汶。牢记这一点。”
“但是爸爸,我为什么会这样?你说过我有一天会明白的。在没有告诉我真相
以前你不要死。求求你,爸爸!我应该做什么?我是谁?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爸爸试图回答,但他做不到,他只能合上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枕头上。那天晚
上他去世了。
读完遗嘱后,爸爸的律师布里得老先生告诉他,他的监护人变成了阿曼达·穆
尔·格兰德欧夫人,她生活在罗德岛沿岸一个叫乌鸦角的地方。
“除了幽灵在那里你什么也找不到。”
“啊———但它们是你的幽灵,”那声音在他的头脑中告诉他。
公共汽车上的那个老太太在余下的路程中明显地和他疏远了,得汶开始把思想
集中在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中。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一整天都像要下雨似的,天空
中的深蓝色加上混着雨气的紫罗兰色,好像是业余画家的水彩画。雾气凝结在车窗
上,外面的风景变得模糊起来,一种孤寂的感觉从他的心底滋生出来。
“你差不多是个男子汉了。”在汽车站,布里得先生用这句话结束了他们之间
的谈话,没等汽车到站他就离开了。
“是的,差不多是个男子汉了,”得汶想。很长时间以前他就不再天真了——
—自从壁橱中的眼睛出来成为一个真正的魔鬼的时候,事实上———在汽车上他仍
觉得自己很幼稚、很孤独。
“爸爸……”
在倒映在车窗玻璃上的影像中,他试图找到父亲的脸。
“没有你,我如何面对它们?我如何了解我必须明白的事情?怎样才能知道我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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