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欲望的代价则是我们的性命 爸爸清晨四点醒来,家里寂静无声,妈妈躺在他身旁,发出轻微的鼾声。琳茜 去参加天才生夏令营,家里只剩下巴克利一个小孩。小弟把毯子盖在头上,睡得像 块石头一样动也不动。爸爸看着熟睡中的巴克利,心想怎么有人这么能睡,其实我 和巴克利差不多。我还活着的时候,琳茜和我时常拿巴克利开玩笑,我们拍手,故 意把书掉在地上,甚至猛敲锅盖,就为了看看巴克利会不会醒过来。 出门之前,爸爸进房间看看巴克利,他只想确定小儿子没事,感受一下抵着自 己掌心的温暖鼻息。他穿上薄底慢跑鞋和轻便的运动服,然后帮“假日”戴上项圈。 天色尚早,他几乎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空气。在清晨时分,他可以假装现在仍 是冬季,告诉自己季节还未更替。 他也可以趁着早上遛狗经过哈维先生家。他稍微放慢脚步,除了我之外不会有 人注意到他,就算哈维先生醒来了也不会起疑。爸爸相信只要观察得够仔细、看得 够久,他一定能在窗扉之间、房屋的绿漆表面,或是摆了两个漆成白色的大石头的 车道旁边,找到他所需要的线索。 一九七四的夏天已经接近尾声,我的案子依然呈现胶着状态。警方找不到尸体, 也抓不到凶手,案情几乎毫无进展。 爸爸想到卢安娜·辛格曾说:“等到确定的时候,我会不动声色,悄悄地把他 杀了。”他没有把这话告诉妈妈,因为妈妈听了八成会惊慌失措,惊慌之余,她一 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而爸爸猜想她八成会告诉赖恩·费奈蒙。 从他造访卢安娜,回家之后发现赖恩在等他那天之后,他就觉得妈妈越来越倚 赖警方。爸爸觉得警方提不出什么理论,但每次爸爸批评警方,妈妈总是立刻找出 爸爸的漏洞,然后以“赖恩说这不说明什么”或者“我相信警方会查出真相”之类 的话搪塞爸爸。 爸爸心想为什么大家这么相信警方呢?为什么不相信直觉呢?他知道凶手一定 是哈维先生。但他想到卢安娜说“等到确定”的话,这表示他必须等到证据确凿之 后才可以动手,更何况,虽然爸爸打心眼儿里知道凶手是谁,但从法律的观点而言, 所谓的“知道”却不是毋庸置疑的铁证。 我在同一栋房子里出生、长大,我家的房子像哈维先生的房子一样四四方方, 像个大盒子,正因如此,每次我到别人家作客时,心中总是升起一股无谓的忌妒。 我梦想家里有深深的窗户、圆屋顶、露天阳台,卧室里还有个斜斜的天花板。我喜 欢院子里种着比人高壮的大树,楼梯下方有个小储藏室,屋外有道高大繁茂的树篱, 树篱中有些干枯枝叶围成的小洞,你可以爬进去坐在里面。在我的天堂里,我有阳 台和回旋的阶梯,窗户外有铁艺栏杆,钟塔一到整点就传出清彻的钟声。 我熟知哈维先生家的平面图。我的血迹沾在他的衣服和皮肤上被他带回了家, 灵魂跟着他进到屋内,他车库的地上留有我温暖的血印,到后来才变黑变干。我也 熟知浴室的摆设,在我家的浴室里,妈妈为了迎接迟来的巴克利,在粉红色的墙沿 补刷上战舰;哈维先生家的浴室和厨房则是一尘不染,墙上镶着黄色的磁砖,地上 铺着绿色的地砖。哈维先生还喜欢把室内的温度调得很低。我家楼上是巴克利、琳 茜和我的房间,哈维先生家的楼上则几乎没有任何东西。他在二楼摆了一张直背椅, 有时他上楼坐在椅子上,隔着窗户监看远处的高中,聆听从玉米地另一端飘来的乐 队练习声。他最常待在一楼后面的房间里,不是在厨房糊玩具屋,就是在客厅听收 音机。色欲浮上心头时,他就画些地洞、帐篷之类怪异建筑物的草图。 几个月来,没有人再为了我的事情上门打扰。到了那年夏天,他偶尔才看到一 辆警车停在家门前。他够聪明,没有因此改变正常作息,白天到车库或门外的信箱 拿信时,他也装出没事的样子。 他调了好几个闹钟,一个告诉他何时该拉开窗帘,一个告诉他何时该把窗帘拉 上,他还配合闹钟的指示打开或关掉家里的电灯。偶尔有小孩上门推销巧克力棒或 是问他想不想订《晚间新闻》,他总是客气地回答,态度虽然和善,口气却是公事 公办,不会让大家起疑。 他仔细编排每样东西,这样他才觉得安心。这些小东西包括一个结婚戒指、装 在信封里的一封信、一个鞋后跟、一副眼镜、一个卡通人物图案的橡皮擦、一小瓶 香水、一个塑料手镯、我的宾州石以及他妈妈的琥珀坠子。等到夜深人静,确定不 会有送报生或邻居来敲门之后,他才拿出这些东西。他像数念珠一样盘点每样东西, 他已忘了东西属于谁,我则知道每个物主的姓名。鞋后跟属于一位名叫克莱尔的女 孩,她是新泽西州纳特利人,个子比我小,哈维先生把她骗到厢型车的后座。(我 觉得我不会跟人到车子的后座,我只想知道哈维先生如何在地下挖出一个不会倒塌 的地洞,就是因为这样的好奇心,我才会跟他走。)他没有欺负克莱尔,只在放她 走之前一把扯下她的鞋后跟。他把她骗到车后座,脱下她的鞋子,她放声大哭,哭 声让他心烦意乱,他叫她不要哭,他说如果她不哭,就放她走。小女孩光脚走出车 子,刚开始默不作声,但后来又开始嚎啕大哭。他把她捉回来,同时拿起小刀弄松 鞋后跟,过了一会儿,有人用力地拍打车后门,他听到男人们说话的声音,一个女 人嚷嚷说要叫警察,他只好打开车门。 “你到底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一个男人大声质问,小女孩一面嚎啕大哭, 一面从后座钻出来,男人的朋友赶紧扶住她。 “我在帮她修鞋子。” 小女孩哭得歇斯底里,哈维先生却神态自若。但克莱尔已看到他那怪异的眼神, 我也看过同样的眼神在我全身上下游移。他有股难以启齿的欲望,满足欲望的代价 则是我们的性命。 男人们和女人困惑地站在车旁,克莱尔和我看得很清楚,他们却搞不明白是怎 么回事。哈维先生把鞋子交给其中一个男人,然后匆忙地离开。他留下一只鞋后跟, 他时常拿起这个小小的皮鞋后跟,慢条斯理地用食指和拇指磨擦,这是他最喜欢的 安神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