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米地为我举行的悼念仪式 她看着小女婴身后的海浪,心想海浪真是美得令人目眩。海浪可以在转眼之间, 静悄悄地把小女婴从沙滩上卷走,大海一瞬间就能夺走小女婴的性命,这些衣着时 髦的大人们再怎么追也没办法。四下虽然平静,但随时可能发生灾难,海浪一来, 小女婴的性命就会随波而逝,没有人救得了她,即使是早已预期到意外之灾的母亲 也束手无策。 那个星期,她在库索酒厂找到一份工作,葡萄园在海湾上方的一个山谷里。她 写了好些明信片给琳茜和巴克利,她在信中述说生活的快乐片段,希望自己在这些 篇幅有限的明信片里听起来快乐一点。 休假时她常到梭萨利托或是圣罗莎的街上走走,在这些幽雅富裕的小镇上,大 家似乎都是陌生人。她抱着希望尽量专心观察周围陌生的一切。但无论她怎么试, 一走进礼品店或是咖啡厅,她马上觉得四面八方的墙壁像肺一样开始呼吸,悲伤顿 时袭上心头。她心中一阵苦楚,忧愁慢慢地从表皮里,蔓延到全身,泪水像战场上 勇往直前的军队一样泉涌而出,她深深吸一口气,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在公共场所落 泪。有时她会走到餐厅里,点一杯咖啡和一份烤面包,和着泪水把烤面包吞下去。 她常到花店买水仙花,买不到的话,她会觉得好像被人抢走了什么。她对生活别无 他求,只求有朵鲜黄娇嫩的水仙花。 众人临时起意在玉米地为我举行的悼念仪式令爸爸大为感动,也令他想办更多 这样的活动。从那之后,他每年举办悼念仪式,但参加的邻居和朋友却越来越少。 露丝、吉伯特夫妇等人年年准时参加,但其他人大多是附近的高中生。时间一久, 学生们只听过我的名字,众人以讹传讹,到后来甚至拿我的遭遇来警告独来独往的 学生,特别是女孩们。 这些陌生人每提到我的名字,我心里总是一阵刺痛。不像爸爸叫我或是露丝在 日记本中提起我时,我觉得非常安慰。这些陌生人说起我时,我觉得他们好像记得 我,但转眼间又忘了我是谁。我好像被贴上了一个标签,上面写着:被谋杀的女孩。 只有几个老师还记得我的模样,伯特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有时利用午休到他红色 的菲亚特车里坐坐,一个人在车里想着因血癌过世的女儿。透过车窗隐约可见远处 的玉米地,他望着玉米地,默默地为我祈祷。 短短几年内,雷·辛格变成一个英俊的青年。他散发出一股英挺之气,走到哪 里都相当引人注目。十七岁的他依然一脸稚气,但再过不久他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大 人。他双眼深邃,眼睫毛又密又长,一头浓密的黑发,再加上年轻男孩特有的细致 轮廓,使他带着一丝神秘的中性气质,男人女人都为他着迷。 我看着他,心里升起一股不寻常的渴望。他经常坐在书桌前,边看他最喜欢的 《格雷解剖学》,边按照书本检视自己的身体。他用手指轻按颈动脉,或是用大拇 指轻压缝匠肌,缝匠肌由臀部外侧延伸到膝盖内侧,他很瘦,身上的骨骼和肌肉分 明,很容易就找到这条人体最长的肌肉。我看着他的拇指沿着缝匠肌移动,他不带 感情地检视自己的身体,我却只想碰他、抱他、探索这副年轻的身躯。 到了收拾行囊准备到宾州大学读书时,他已经熟记了许多冷僻的字词及其含义。 我越看这些字越担心,他脑子里怎么还能摆得下其他东西呢?眼球的水晶体构造、 耳朵的半规管,或是我最感兴趣的交感神经系统,为了牢记这些字眼,他难免会把 露丝的友谊,母亲的关爱,以及对我的回忆挤到一旁。 其实是我多虑。卢安娜在家里东翻西找,希望帮儿子找到像《格雷解剖学》一 样有分量的书籍让他带去学校,希望找到一些能让雷常葆赤子之心的东西。 她趁着儿子不注意时把一本印度诗集偷偷塞进行李里,诗集里夹了一张我的照 片。在宿舍里打开行李时,这张早已被他遗忘的照片就掉落在床边的地板上,他盯 着照片,试图分析我的脸部构造,他细细地检视我眼球的微血管,鼻骨的结构及皮 肤泛出的色泽……但无论如何,他依然避不开那曾被他吻过的双唇。 一九七七年六月,如果我还在世的话,现在已经高中毕业了。毕业典礼当天, 露丝和雷早已离开学校。学校课程一结束,露丝就带着她妈妈的红色旧皮箱搬到纽 约市,皮箱里装满了她新买的黑色衣服。雷比其他人早毕业,已经在宾州大学结束 了他大学一年级的生活。 就在同一天,外婆在厨房里给巴克利一本关于园艺的书。她告诉他种子如何长 成植物,他讨厌的萝卜长得最快,好在他喜爱的花卉也一样能从种子慢慢萌芽长大。 外婆还教他许多植物名称:百日草、金盏草、三色紫罗兰、紫丁香、康乃馨、喇叭 花及蔓生的牵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