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拆毁的细粒、暗褐色雪糁似的灰尘在城市上空平息了,珂赛特觉得好像毁坏了 老巴黎城类似毁坏了她过去的生活和身份一样。彭眉胥男爵夫人隐入塞纳河南边的 贫民窟和严酷的困境中,像百灵鸟一样复活了。 像她小时一样,这个成年的百灵鸟感到饥饿的痛苦,寒冷的刺骨痛楚,而且只 要活着就要竭尽全部体力。她的肉体消瘦,她的锁骨和手腕骨节突出;她产生一种 严重的干咳。现在遭到追捕,往事经常萦绕在她心头,然而这个成年的百灵鸟可不 像她从前孩子时那样一个无亲无故的流浪儿,却与一群衣衫褴褛、慷慨大方的穷人、 腼腆的粗鲁人有联系。就像老巴黎在镐头下消失,新巴黎从脚手架上出现一样,就 像人们从自从中世纪就屹立、倾斜、歪歪斜斜倚在一起的住房里给驱逐出去一样, 就像这些住房化为碎砖烂瓦,人们发现自己流离失所一样,珂赛特也变成一个失去 自己身份地位的人。珂赛特失去家庭,但是她保持着自由。她失去金钱,但是她保 持着她的正直品质,她终于理解了冉阿让那么珍惜自由和正直的原因。它们夜里不 会使你温暖,但是它们使你正直清高。她受到的冉阿让的教育对她起了作用,确实, 在这些年里,她天天反复学习这些教训:身份地位是变化无常的,正直却是坚定不 移的。 为了躲避逮捕,冉阿让租了三处地址不同的住宅,但是珂赛特没有那么大的资 力。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拥有的一点东西是马吕斯的保皇党人老外祖父,在她结 婚那天送给她的一串珍珠项链。不论她的衣服多么破烂肮脏,她都把它戴在衣服里 面,还有她的结婚戒指。珍珠项链可以卖,一次一颗,但是为了挣每天的饭食,珂 赛特加入庞大的人群、下层群众、乌合之众、出售一切的巴黎街头的平民百姓中。 身体比头脑更宝贵。男人们出卖脊背、胳臂和双手的力气。女人们出卖胳臂的 力气,加入肌肉发达的洗烫衣物的女工队伍,或者缝制花哨小商品、出卖灵巧手指 的队伍中,但是她们身体的其余部分就萎缩苍白了。她们的胸部和腰腿,在她们能 够提供给大腿的短暂平静松弛中,像梳子、鞋带或纽扣一样,同样是商品。任何商 品和一切商品,第二手第三手旧衣服、变成破旧衣服的衣服、变成破烂衣服的破旧 衣服、骨头、下水、洋白菜根茎,都可以出售。在巴黎,没有什么东西——平常非 常微不足道的——没有金融价值。就是乞丐们也决意做什么生意——铅笔呀、磨擦 火柴呀——如果不是商品,那么就是一个有趣的悲哀故事,一种技艺。音乐时常掩 盖住最严酷的生活。每一个独臂人都能吹喇叭。手摇风琴有时在乞丐中代代相传。 天气好时,在香榭丽舍大街树林下,一支一个人的乐队,铃铛挂在头上,鼓背在背 上,怀抱着吉他,从最下流淫秽的小曲,到过去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一支轻快活泼 的流行小调,到没有人要求他弹奏的,拿破仑三世的颂歌,《去叙利亚的骑手》, 几乎什么曲子他都能弹奏。(按照法令禁止他弹奏《马赛曲》。)在马德莱地区有 另一个乞丐,用独臂保持着身体平衡吹长笛,但是珂赛特没有这些才能,胳臂脊背 没有力气,因为她受了伤。但是她会写字。那也是可以卖到几个钱的一种职业,一 门技艺。 “彭眉胥男爵夫人不能是代笔人啊,”克拉索克斯伯爵夫人在她的小客厅镜子 里注视着珂赛特。 “我会又是百灵鸟啦,”珂赛特回答,拿起剪子,把她的头发铰得甚至更短了。 在她长期生病,伤口感染,发高烧期间,伯爵夫人把珂赛特的头发剪短了。“男爵 夫人需要这一头漂亮头发。百灵鸟只需要戴便帽、帽子和假发。”“试试这个,” 伯爵夫人带着几分得意神情说。“这是我亲手做的,就是给你做的。”这是一顶古 老过时的女帽,上面缀着的灰白头发拂面,在后面飘扬。 珂赛特戴上它,穿上一条磨损成长破布条的呢裙子,平常是红色呢裙子的裙边 也是破破烂烂的。她的紧身围腰磨破了,领子丢了,纽扣配错了,肘部磨得薄得不 见形影了,但是她作为百灵鸟拥有的最好的新财产是一条披巾。在她的赤脚上穿着 一双磨破擦伤她的脚的木鞋。 “对付这些鞋的方法是先用破布包住脚再穿鞋,”伯爵夫人劝告说。 “现在,让我看看你走路的样子。”当伯爵夫人发出咯咯叫声,轻声低语时, 珂赛特起立,在小客厅里走动。“你记得《昂贵的煎蛋卷》那个故事吗?”她告诫 说,自然啦,在伯爵夫人不知疲倦地看护珂赛特的几个月里,她找到机会对她讲了 那个故事。讲了好多次。 珂赛特软弱无力地微微一笑。在得了一场血中毒、发高烧以后,她脸色苍白, 样子很虚弱;她的双颊塌陷,脸上、眼睛里涂抹上痛苦神色;她丈夫死去,她儿子 背叛,与她的爱女分离,她极度伤心。“你不了解,伯爵夫人,我不需要伪装成百 灵鸟。我过去曾经是百灵鸟,我可以又成为百灵鸟。”“然而,也许你的脚不记得。 也许你的下巴忘了。也许肩膀——”她抓住珂赛特瘦削的肩膀,使它们往里缩,按 照那些没有希望的人习惯摆的姿势使下巴低下去。她的指尖在架子上抹了一下,就 把尘土抹到珂赛特的脸上。从一小罐树胶,稍微黑的物质中,她挖了一指头,使珂 赛特的两个上牙四个下牙变黑了。用一小段脏铅笔,她使她的额头和眉毛中间变出 刚出现的皱纹。描画完了时,她宣布,“现在,你是百灵鸟了。”她终于被认为是 拿着鹅毛笔的百灵鸟了;那是她的代笔人签名,在每封信下面画上拿着鹅毛笔的一 只百灵鸟的小画。一串结婚珍珠项链,通过伯爵夫人的关系卖出去几颗,给她买来 一爿有篷的小货摊,更像一把雨伞,侧面围着帆布,纸、笔、吸墨用具、一些墨水、 封蜡和可以在上面工作的木箱,于是她就变成一个代笔人,替文盲写信的那样到处 转游的巴黎人。她在贫民圣朱利安教堂附近、莫贝特地区、圣绪尔比斯修道会、慕 菲塔德大街上上下下,做这种生意。这个在《光明日报》社曾激励过读者们的女人 现在替讲话带着浓重地方口音、有时讲土话、简直不像法国人的人们写信。她为这 些工人们、乞丐们、仆人们、妓女们、窃贼们写信要钱、寄钱、送去同情、要求同 情。她写可怜的乞讨信和卑躬屈膝道歉的信。有时候,当死亡、疾病、灾难伤害不 得不形诸文字,这些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痛哭起来时,珂赛特就像写文章那 样完满地把信拟好。不止一个脸色苍白、怀了孕的姑娘求珂赛特给她乡间的亲属们 写信,说她很好,很愉快,她的主人没有虐待她。 珂赛特的大部分顾客,特别是男人们,都是来巴黎找工作的,工作非常充足, 有保证,即使工钱不高。拿破仑三世,决定竭力仿效罗马皇帝,开始创造一座真正 的皇城。为此,老巴黎城倒塌了,特别是那些那么快就筑起街垒的地区,工人们阻 挡住全军的地方,人们容易发作、经常挨饿、心怀不满,但是并不垂头丧气的一条 条街道。一条条新林荫大道那么宽阔,以致它们可以支援骑兵进攻。一栋栋新大楼 以同样繁荣昌盛的景象隔街相望。豪斯曼男爵,塞纳河地区的警察局长,政权的基 层公务员变成第二帝国中另一个帝国的首脑,一个由蜂拥到拿破仑三世宫廷中的包 工头、转包工头、店主、银行家、建筑人员、供应商、诈骗犯、骗子手、内部的商 人组成的一个帝国,而且在这一切金钱、贪污和幻想基础上,有来自外省和贫民窟 的一支劳动大军。 欧椋鸟是这支无名、不熟练、姓名不详的大军中的一分子。每天他劳动,他拿 起一些工具,一只灰浆桶、一把铁锹、一把镐头,而且穿上肥大的粗布衣服,工人 们穿的有标志的蓝罩衫,他成为没有人看见、流血流汗重建巴黎的人们之一。他也 戴着一顶塞满破布的铁盔,使他可以把沉重的灰泥桶平稳地顶在头上,在有时有六、 七层楼高的脚手架上爬上爬下,有时一天爬二三十次。他变得瘦削、结实、极其坚 强了。他一天劳动十一个小时,挣两到四个法郎。他和来自法国各地的人在巴黎并 肩劳动。和他们一起,他拿起斧头冲击自从圣母院那个相貌古怪的人那时起就坐落 在那儿的一栋栋建筑物;他挖掉自从圣路易时代就围绕着一条条弯弯曲曲小胡同附 近的整个地区。欧椋鸟与像他一样的人们拆毁了lesmisérables(贫苦人们)常去 的地方,于是尘土墙皮和几个世纪住在这儿的生活韵律就从欧椋鸟的斧头下漫天翻 腾,撒到他的脸上和眼睛里;他呼吸它,他吐出它,衣服上撒满尘土。霍乱流行过 的一条条街道消失了;街道那么狭窄,畸形发展得光线从来接触不到铺路石的那些 街道消失了;人们过着严酷生活、很快死去的那些街道,都消失了。耶路撒冷大街 消失了。大磨房大街消失了。犹大街消失了。甚至康布雷大街也消失了。麻厂街消 失了。就是老鼠家系都繁衍了几个世纪的一条条街道,都消失了,同时巴黎,像华 而不实的第二帝国的名妓一样,把她的大裙子蒙在郊区上,把它们拉到她身边。 害虫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排除掉,但是人们,一旦给驱逐出去,可就不那么乐意 迁就了。像帕乔利和热尔梅娜·弗洛里这样的人,他们洗的衣物有一天晾在窗外, 接着就来了驱逐令。房租飞速上升,住房变得像无底洞似的,而且很缺乏,经受不 住蜷缩在新的壮丽景色阴影下的那些人就被迫去老城门外的营地。 像帕乔利、热尔梅娜、欧椋鸟和捡破烂的劳动人民曾经去城门外喝便宜的、免 税含酒精的饮料,享受一下愉快时光、心旷神怡、在歌咏团的幌子下讲讲政治上的 阴谋诡计那种乐趣的地方,在旷野曾经映入眼帘的地方,现在被迫离开家园又陷入 穷困的人们在那儿新建了一片东倒西歪的棚屋。曾经用木桶和公共马车构筑过街垒 的那些人,把从大街上得到的经验用在为自己修建避难所上,用废料、铁皮和铁丝 建成的避风防寒的壁垒。被迫离开城市,这些人就聚集在称作cite(居住区)的野 营飞地,人们群集在一起,在那儿没有街道、没有下水道、没有光线、有一些缺乏 热气,没有水源,有一些从帆布墙壁的棚屋顶伸出烟囱。最好的藏身处是住在早被 抛弃的腐朽房屋或使他们离开地面、遮蔽风雪、舒适温暖、有车顶的小运货车里。 最不幸运的就乱挤在铺着稻草的脏土地上,他们的屋顶粗制滥造地盖着潮湿得燃烧 不着的木板,他们的墙壁是由参差不齐的废料或帆布构成,有时候仅仅是铺展开、 钉在木棍和铁丝上的破布。有一家用帆布蒙住好像贵夫人裙撑似的钢笼子,他们就 蹲在那儿,就像在圆顶茅屋里似的;用某种方法,他们偷了那个裙撑似的钢圈,而 且未被发现带出城。他们是很令人钦佩的。 在这些挤在一堆的野营村里,人类爱美的冲动,有时在门边的破烂天竺葵、一 幅小画、爬上铁丝的香豌豆、没有玻璃窗户的窗帘上可以看到。但是大部分捡破烂 的住在这儿的废料、稻草、人的垃圾中间;没有钱的社会下层人在拆毁的浪潮中漂 到这里,从他们遭了难的过去生活中漂来的流离失所的人,终于在野营地这儿登上 岸,就像全民族和她外孙女玛丽—约瑟芬和她丈夫以及他们的孩子们。1856 年皇 帝的新生儿的全套用品值十万法郎,而玛丽—约瑟芬第二个孩子却由于全身长疥疮、 得了软骨病死去。然而就是在这些茅屋苦难的赤脚人、头脑无知无识、缺吃少穿的 人们中间,百灵鸟找到最亲切的友爱和联系。 作为彭眉胥男爵的妻子,珂赛特在烛光照耀的枝形吊灯下跳过华尔兹舞。现在 她用泡在一角钱灯油里的灯芯。珂赛特的书房由两个壁炉供暖;百灵鸟冬天付给送 煤人五分钱给暖脚火盆填一炉煤和煤灰。珂赛特主持过巴黎的一次盛大宴会,现在 她却要像别人一样按照“刻痕”买面包,面包师给拿着鹅毛笔的百灵鸟留着一根木 棍,她买一次就在木棍上刻一道,月底计算她欠多少。珂赛特喝过波尔多葡萄酒; 百灵鸟喝劣质vin bleu (蓝色酒)。彭眉胥夫人为《光明日报》写文章,但是拿 着鹅毛笔的百灵鸟做代笔人生意,按一文一文钱卖字。彭眉胥夫人在受难修女街生 活了十九年,但是拿着鹅毛笔的百灵鸟为了她独自在那儿打冷战的不通风阁楼冬天 按星期付房租。春天、夏天、初秋,她更喜欢野营地,因此她搬到那儿,在camaraderie (同志间的友谊忠诚)、坦率和感情中间,困苦、贫穷、寒冷更忍受得了。 1854 年秋天一天夜里,珂赛特围着公共炉火坐着,一炉旺火,这天夜晚由欧 椋鸟和另外几个年轻人添火,这几个人折断他们白天修理的树林树枝,用捡破烂的 运货车一直运到外面防寨这儿。珂赛特也举起盛着她的一点面包的杯子,伸出杯子 要一勺热汤和炉篦上烧的一点美味洋葱,这时火焰在他们前面劈劈啪啪爆响,天上 不关心世事的繁星俯瞰着大地。至少他们在这儿不会遭到警察骚扰。这些野营飞地 像村庄一样是有自己法规和信号的孤岛,夜里没有警察代理人敢来这儿,因此全民 族可以泰然自若地说,“那个路易-拿破仑,我想抹他一脸屎。”“还有豪斯曼, 那头蠢猪,”玛丽—约瑟芬把她的蹒跚学步的婴儿从火边拉开,解开怀给婴儿喂奶, “他的心肝应该放进罐子里,他的膝盖应该扔到蒙特弗康坟地。”“他的屁股扔到 蒙特弗康坟地,”方舟补充说,在碎布头里挑挑拣拣。 “是的,他的新林荫大道正好穿过我那条街,”全民族抱怨说。“一切全完了, 拆掉了,再也没有人往外扔任何东西了。所有人都给驱逐了。 我,我在那条街上劳动了二十年。我有过美好的——”她作了一个含糊不清的 隐晦手势。“——和所有的看门人。我本来可以揪掉苍蝇的翅膀。 确实,我那条街道并不是富裕的,不肥,但是骨头里有油水。”全民族用报纸 擤鼻子,颇感兴趣地注视着上面装饰着水晶、缀着丝穗、卖八百法郎的俄国皮靴登 的广告画。”现在在我这把年纪,我不得不从头开始。”她把那张报纸扔到火里, 愁眉不展。“即使我找到另一条街,我怎么知道他们以后不会把它拆毁呢,呃?” “他们像热刀砍粪土一样从城里开辟道路,”那个船长发牢骚说,趁着面包还没破 碎,就用手指把它从汤里捞出来。 欧椋鸟吹吹他的汤,让面包融化了。“再也没有十分钟就构筑好的街垒了,防 御几个钟头就跑,去下一个街垒战斗,让军队炸掉你构筑的那一座打通道路。现在 他们的军队、炮兵、一整队一整队大炮,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在城市里飞驰而过。他 们在破坏穷人部队的战场。”“没有什么东西保护我们,”船长叹了口气说。 “过去我们有拿破仑法典,”百灵鸟若有所思地说,两只手捧住她的杯子。 “现在我们有癞蛤蟆拿破仑。”令她惊奇的是,这句评语荡漾到这群人最远的地方, 边沿的醉汉和孩子们那里时,引起阵阵大笑,孩子们开始唱歌,嘲笑那个癞蛤蟆皇 帝。 “住口,你们这些小淘气,”全民族喊叫说。“那使人民变成癞蛤蟆了。癞蛤 蟆是那个皇帝。”“他甚至都不是法国癞蛤蟆。据说他讲话像瑞士小鸡,”一个衣 服在火的热气中烤着、使得另外的人们都离开他的捡破烂的说。但是当他模仿瑞士 鸡叫时却博得一阵喝彩声。 “波拿巴使我想起了拉封丹的寓言,就是那本——”欧椋鸟咽下彭眉胥小姐这 句话,因为他们从来不用珂赛特的真名实姓,或者暗示她过去的生活,当他独自一 人时他只说芳汀的名字;有时候讲这名字他简直忍受不了,有时候像单调地唱歌似 的不停地悄悄地叫她的名字。欧椋鸟也从他过去的生活和初恋中给驱逐出来。“有 个人借给我那本书。你记得吗?”珂赛特点点头,微微一笑。 “有一个故事讲非常嫉妒一头牛的青蛙。那只青蛙拚命鼓肚子,要像那头牛那 么庞大漂亮——”“就像路易—拿破仑以为他是他叔叔拿破仑大帝哩!”方舟嗤之 以鼻说。 “是的,不过最后,它尽可能拼命鼓肚子,由于说大话和自高自大,那只青蛙 肚子爆破了。”全民族时机正好地放了一个屁,意味深长地评论了一番说大话、自 高自大和癞蛤蟆拿破仑。 欧椋鸟继续说下去,“还有一个讲驮着圣骨的驴子的故事。那是怎么讲的?” 珂赛特虽然记得这故事,但是叙述不出来。她把玛丽—约瑟芬蹒跚学步的小孩搂到 怀里,把她的面颊贴到那个小男孩头上。珂赛特的脸和胳臂黑黝黝的,被太阳晒得 很粗糙,然而她的短发依然很光亮,因为她出去时总戴着那顶带着灰白头发的帽子。 她的眼边涂上皱纹,虽然她的脸瘦了,但是她的嘴仍然很丰满,她的表情聪慧、警 惕、敏锐。 “当那头驴走在朝圣行列中时,它那么自以为了不起、那么愚蠢、那么确信不 疑,”桑松内特大笑起来,朝着炉火那边听得入了迷的一张张脏脸望去,“以致当 人们在圣徒遗骨前鞠躬致敬时,它还以为他们是在向他致敬哩。”“穿着法律王者 外衣的那个畜生,”珂赛特引证说。 “那个愚蠢的畜生,”全民族抱怨说。“路易—拿破仑以为他的焰火、庆典和 壮观场面会收买到我们的忠心。”“这些会暂时,”玛丽—约瑟芬拍拍婴儿的背使 他打个嗝,“收买到我们的沉默。”欧椋鸟以更多的拉封丹的寓言,那些嘲笑贪婪、 虚荣、浮夸、想当然的机智、告诫人的故事,满足了他们大家。当百灵鸟倾听着时, 她用长木棍拨拨火。火焰描画在上空,衬托着漆黑的天空红通通的,珂赛特非常惊 奇火焰发出的热、光,lalumière(光明)。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