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只白粉蝶在都市的上空翩翩飞舞,圭的目光追逐着它美丽却又飘忽的身影, 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飘飘荡荡、虚浮不安起来。好像以前曾经有人在拍摄中用白 粉蝶做过道具。是谁呢?对了,是那位一贯喜欢用生物做道具的外冈先生啊。圭的 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想了起来。听说,那次他足足动用于300 只蝴蝶,事先调好 灯光,让模特摆好姿势,一切准备就绪后,一打暗号,数百只白粉蝶哗的一下全被 放了出来。外冈事先想得周全,自然成功地用他的镜头捕捉到了这一切,但取得的 效果却差强人意,照片上只有状如飞絮的模糊的一团,这跟他所预期的效果可差得 太远了。不过倒也有意外之喜,外冈凭他这一富有创意的尝试,而在摄影界名声大 噪。圭心想道:“这种事情也真的只有外冈才做得出来。”白粉蝶飞过圭的眼前, 把他放飞了的思绪收了回来,这柔弱的生物还在竭力尝试着飞高,但马上因气力不 继而下坠,等到快要擦到地面了,又勉力飞起,它就这样紧贴着圭所在公司的红砖 墙,做生命中最后的挣扎。圭一看这情形就明白这只蝴蝶已经命不久矣,心生怜悯, 脚下却并不停驻,硬生生将视线挪开,推开了摄影工作室的大门。正好,有一个男 的从里面冲了出来,几乎跟他撞在一起。 圭不由地轻呼一声,含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那男的却根本没有理会,自 顾自地打着手机。 “那后面有疏散楼梯,从楼梯那儿上去有个上了锁的铁栅栏,你从那儿翻过去, 对,翻过去。然后从那里能走到7 楼的703 室,你按那个门铃,对,使劲儿按。很 可能不在,但你要不停地按,直到能确信无疑确实没有人在为止。听明白了没有? 如果事后我发现她在的话,那么你就给我收拾铺盖滚蛋,听明白了没有?如果确实 证实了没有人在,再给我打电话!” 门马算得上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他要么就像精通腹语似的三缄其口,要么就 是开口了,说的话就连身边的人也捉摸不透。他虽然面上看似冷静从容,但眼神却 十分凌厉,好像整个大厅里的人和物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的目光如炬,视线所到 之处,好像都能擦起火花,而视线稍做停留的地方,马上就会燃烧起来似的。 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人人自危,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好像一触即发。 门马是北原佑的经纪人,事实上这位能人现在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北原 被选为克里斯蒂那公司的新产品——6 色的超级口红“西奈尔”的形象代言人,而 今天正好是预定拍摄广告和宣传海报的日子。但是现在已经超过预定时间一个小时 了,她居然还是没有露面。 可是,怎么会呢?昨天拍完了《周刊现代》的封面照,跟杂志的编辑们一起用 过晚餐后,就把她送回了位于广尾的公寓呀,那时还不到10点呢。为了今天的拍摄, 他特意为她排出了8 小时的睡眠时间,所以不可能是睡过头了。门马恨恨地想,等 北原来了,要让她哭着跟所有在现场待命的工作人员道歉。他焦急地向玻璃窗外望 去,街道刚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门马忍不住要叹 气,却又硬生生地把它给咽了下去,推开了摄影工作室的门。 一进去就听见了外冈豪爽的笑声,此刻,他正坐在工作室一角的休息处。他旁 边坐着两个编辑模样的人,还有一个稍微有些发福的像是经纪人模样的中年妇女, 他们好像在谈一些关于凹版要片的问题,那中年妇女还不时地露出迎合的微笑。气 氛还好,门马稍微松了一口气,朝位于工作室一角的化妆间走去。 门马推门进去,视线刚好跟背对着墙上化妆镜坐着的伊势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他忙不迭地将视线移开了。 伊势是克里斯蒂那的美术总监,他瞟了门马一眼,没有吭声,脱下身上的名牌 西装上衣搭在椅子上,又侧耳去听造型师峰如何抖搂她的身世了。 “我啊,在做造型师以前在一家装修公司里做。在那儿,我邂逅了我现在同居 的男友,唉,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啊。我跟他在一起呀,那真是待多久都不会腻,而 且我特别害怕跟他分开,好像一分开自己就会死掉似的。所以,我就跟公司打电话 说自己不舒服,不去上班,跟他整天整天地待在家里,后来呢,就给公司开除了。 不过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后悔。因为以前的工资我都存起来了,告诉你,还不少呢。 所以我根本不在乎,还是跟他整天腻在一起,一直到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你说人为 什么恋爱了以后不吃不喝都行呢?真奇怪啊。” 伊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问:“峰小姐,你现在有多重啊?” 虽然他烦透了这个只会拿着自己说事的无聊透顶的女人,却还是忍不住跟她搭 讪。 “哎呀,伊势先生,你怎么这么讨厌,不知道不能问女孩子的体重吗?不过, 还是告诉你好了,我过了30以后就胖了好多,比20岁那会儿要重13公斤吧。” “现在多少?” “63公斤。” 伊势表面上还是温和地微笑着,心里却恶毒地想:你胖到100 公斤以上才好呢。 “因为最近都没有运动嘛,我的腰上都长脂肪了。 唉,可能也是到岁数了。“ “我的腰上也长了不少脂肪,我倒是平时经常做针灸和按摩呢。” “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医生呢。他是研究东洋医学的,特别乐于助人,艺术高明 就不必说了,关键是很有爱心。我都是多亏了那位医生才能每天都这么容光焕发的 呢。” 可惜,峰的这番话伊势可没听进去,他还在看着门马呢。每当门马想要起身出 去,就会感觉到伊势冷冷的视线,这让他窘迫万分,再也动弹不得。伊势确实是对 他十分不满,这经纪人是怎么当的嘛!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要等的人人影不见, 做经纪人的居然还能处之泰然,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伊势一看他的表情,马上了 然于胸,看样子,今天的拍摄工作很可能要被迫取消了,必须得去跟后宫说一声了。 想到这儿,伊势把西装外套拿过来,放在膝盖上,嘴里还不忘跟峰搭话。 “峰小姐,你信那些鬼呀神的,所以老谈这些灵魂啊、神灵啊、发功啊、气功 什么的,就没有点儿别的吗?” “哪有?我刚才说的医生跟鬼神可没什么关系啊。” “那,下次要是我扭伤了的话,就拜托你了。黄金周打算去哪儿?” “我倒是想出去走走。但是最近太忙了。对了,黄金周我要去普吉岛为丰田广 告的拍摄服务,伊势先生,您呢?” “我?工作吧。西奈尔的工作不上轨道我哪能休息啊!回见。”伊势刚起身, 门马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两个人一起离开了化妆间。 “我想她很快就会来了。”门马望着伊势的背影,怯怯地说。 “几分钟以后?”伊势根本连头都不回,叫过他的助手矢岛来,问她后宫在什 么地方。 “正在事务所跟人交涉能否延长时间。门马先生,老板也在找您呢。”矢岛一 向称身为创作总监的后宫为“老板”。他们交谈着的时候,门马推门走了出去。伊 势眼梢也不抬,又接着问矢岛:“我交待你买的工作手册,买了吗?” “您交给我的事有没办好的吗?马上送到。”矢岛调皮地一伸舌头,也朝事务 所方向走去。 里彩出门一看,早晨上班时下的雨已经停了,只剩下灰色的云在空中飞快地流 淌,手中的伞看来是派不上用场了,于是里彩干脆倒提伞柄,用伞尖时不时地戳着 还没有干透的柏油路,大步流星地走起来。五月的微风穿过她的裙子,使得裙摆纠 绊在她的腿上,像有只手在上面温柔地触摸过一样。里彩今天穿一条半袖的柠檬黄 的连衣裙,外面罩一件白色的开衫毛衣,配一双苹果绿的浅口无带无扣皮鞋,非常 清爽。里彩也很喜欢自己今。 天穿的衣服,这条印度棉的裙子跟她小学五年级时央求妈妈给她买的那条墨绿 色的裙子质地是一样的,那条裙子她也非常喜欢,足足穿了有10年,直到裙子洗得 都有些泛白了。 街道的两旁栽着法国梧桐,等到了夏天,想必会长成一片浓浓的绿阴,现在叶 子还小,颜色也只是浅浅的淡绿,不过也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微风过处,树枝 轻颤,洒下珍珠般的雨滴来。忽然,里彩的心头涌起“五月到,五月来”这个句子 来。她记不得这是一句歌词,还是高中语文课本上的诗了,或者只是看到此时此景, 她突然有感而发,自己造出来的也说不定。在这清新爽洁的5 月,里彩忽然感到体 内有一种力量要像苏打水里的气泡一样从她的身体深处进发出来。 里彩今年春天才从设计专业大专毕业,本来是不抱任何希望地参加了克里斯蒂 那的面试,没想到居然获得了录用。虽然里彩一再强调自己在克里斯蒂那并没有什 么熟人,但她们学校负责就业的老师怎么都不肯相信。 这还不算,她还如愿以偿地分到了宣传部制作科。进公司这一个月以来,虽然 没有接触到什么实际工作,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甚至当有人吩咐她去做 一些杂事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响亮地回答说“谢谢”,令听的人莫名其妙,又 将她训斥一顿,她却还是无所谓,笑嘻嘻的。 今天派她去的地方正好是摄影工作室。里彩想:“说不定能看到拍摄的情形呢!” 于是干脆小跑起来。阳光从云缝间露出笑脸,照在满是水珠的梧桐叶子上,反射出 晶莹的光芒,里彩一不留神就念出了声:“五月来了!” “拜托您了,请再等30分钟。”门马看着后宫的眼睛说。 “可以啊,没问题。但是30分钟后她不来呢?我担心的是这一点。矢岛,你问 过外冈先生下面的时间安排吗?”后宫双手合抱在胸前,眼睛直盯着门马。 “外冈先生说最好安排在5 点。因为接下来虽然没有安排什么拍摄活动,但跟 编辑约好了要谈他摄影集的编排的问题。” 矢岛十分了解后宫只有在愤怒的时候,说话才会异常地冷静和平稳。今年42岁 的她作为公司的创作总监极具威严,甚至连宣传部长都要让她三分。公司里没有人 怀疑她将在5 年之内升为董事。现在克里斯蒂那公司所有畅销产品的策划活动她都 有份参与,公司里要是少了她,宣传活动无疑就会陷入瘫痪。 “是吗?那就要换到外冈摄影工作室了。好吧,门马先生,我们就再等30分钟 看看,要是30分钟后她还不来的话,您预备怎么处理呢?”后宫的嘴角浮起一个嘲 讽的微笑,就在这时,门马的手机响了。 “不在?问我怎么办?你待在那儿,等北原回来。不管等上二天还是四天,你 都给我站在门前等着。对,站着等!” 门马为了避开后宫咄咄逼人的视线,干脆背过身去给演出公司打电话。总经理 不在,他只好告诉秘书说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让她30分钟后务必跟总经理取得联系。 到了这会儿,门马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北原今天是不会出现了。他转过身去,面对 着后宫,说:“如果她最终还是没有来的话,我们负所有责任。当然,今天的费用 全部由我们公司负责。” 直到这时,广告代理吉田先生才开口说话:“费用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你 以为这样就够了吗?那些不能用钱来计算的损失呢?” “先停一下,这些话等30分钟以后再谈。门马先生,看样子你没跟北原联系上 是吗?”后宫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上涂着精致的金银色的寇丹,指间还夹着一根 “国境新开拓地”牌子的香烟。 “她出了什么事吗?”后宫点燃了手中的烟。 “昨天晚上我亲自送她回家的,告别的时候,她还笑着跟我说‘明天加油’呢。” “是这样啊。那我们还是先等等再说吧。吉田,你盯一下外冈,千万别让他发 火。我到路伊斯去喝杯咖啡。那么30分钟以后见。” 发型师日比野往烟灰缸里倒了些乌龙茶,把里面的烟给熄了,然后把摆在镜子 前的化妆用品拿起来,逐一检查剩余数量。看样子,他已经开始收拾,准备离开了。 峰说:“哎,什么叶月里绪菜啦,宫泽理惠啦,这些做第三者的都不会有什么 好下场的,最后肯定不是脱发,就是患上厌食症。”然后痴痴地笑了起来。日比野 听了心生反感,朝镜子里的峰瞪了一眼,反驳道:“不,叶月的事业至少还有10年, 20年的。” “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们俩很熟这回事了。就是嘛,叶月、木村佳乃、 米仓凉子这些明星的头发可不都是你做的吗?对了,这周《anan》封面的松茸子的 发型好像也是您的手笔是吧?” “不,所有跟杂志有关的工作我都推掉了。” “因为酬劳太低了是吧?”峰望着日比野的眼睛,揣测着他的心思。 “也不是,我也接比这酬劳还要低,或者信用差的工作。问题在于杂志的封面 拍摄根本不重视发型和造型。就算你花一个小时去弄,出来的也不过是3 厘米见方 的一张大头照。那种照片,我看弄不弄头发都一样。” “你是不是在帮池胁千鹤弄头发啊?” “其实,她青春靓丽,根本没什么需要我弄的。因为化妆弄得太过的话,反而 会掩盖了她的青春风采。另外,我也不喜欢《anan》封面用的那张泽木的照片。当 然,也有人称赞那是幅好作品,可我觉得,她本人的个性完全被扼杀掉了。” “天啊,你批评你们事务所的社长的作品,这样好吗?”日比野却觉得自己刚 才所说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瞪了峰一眼,又接着说下 去:“我认为从事化妆、造型工作的人的天职是将那个人的个性更突出地表现出来。” 峰也看出来了,日比野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泽木事务所。看样子,自己也必须 好好想想将来的问题了。到底应该继续跟泽木干下去呢,还是跟日比野搞好关系, 从他那里获得工作的机会?其实他们这一行,说穿了,有没有工作做靠的也是关系。 现在看来,是日比野那边占了上风,不过,也许他有点讨厌我。要是那样的话,还 是继续跟泽木事务所合作比较好。想到这儿,峰忽然觉得这小小的化妆间一下子变 得闷热起来,于是脱下开衫毛衣,搁在了化妆台上。 峰往镜子里瞟了一眼,结果看到一张皮肤已经松弛了的脸,于是连忙把视线移 开,随口问道:“你知道我涂的口红是什么牌子吗?” “柯拉拉斯。”日比野冷冷地撂下这句话,走出了化妆间。 圭心里还记挂着刚刚的那只垂死的白粉蝶,走了出去。一下子来到强烈的太阳 光下,他一时适应不过来,甚至感到有些头晕。那只白粉蝶已经消失不见了。他走 到大街上,朦胧中好像有一只很大的白粉蝶向自己飞过来,但理智又告诉他这只是 一种幻觉,圭眯起眼睛努力去看,这时,一个穿着白色开衫毛衣的少女映人了他的 眼帘,并用清脆的声音问他:“请问这里是摄影工作室吗?” “你找事务所吗?” “我找C 摄影工作室。” 圭指了指门口,领她过去,边走边问:“找谁?” “我是克里斯蒂那公司的,来给矢岛小姐送点东西。” “她这会儿可能在摄影工作室里头吧。” 圭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他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不对劲。眼前的这 个少女说不上漂亮,长得也谈不上有个性,但他却能断定,无论什么人在路上碰到 这个少女,都会忍不住再回头看她的。 里彩推开摄影工作室的门,走了进去。此时,日比野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一 抬头看见了她,就问:“你是谁?” “我是克里斯蒂那公司宣传科的,姓谷川。”里彩停下脚步,垂头回答说。 “等你办完了事,记得到化妆间来一趟,一定要来。知道吗?” 里彩轻轻推开了摄影工作室的门,里面的人个个都等得心急火燎的,听到有人 进来,就像事先约好了似的,一齐朝她这个不速之客看了过来。里彩还不习惯被这 么多人同时行注目礼,有些瑟缩,一时停步不前。 “原来是谷川啊。”幸好矢岛适时走了过来,里彩连忙把那个咖啡色的信封递 给她,矢岛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确实是伊势交代的工作手册。 “我还应该做点什么?” “你就待那边吧,一会有事我再找你。” “有人让我去一趟化妆间。” “谁?” “一个不认识的人。” “那好,你去吧!”矢岛看了看表,还有20分钟。 里彩刚进化妆间,正好看到墙上的化妆镜中日比野的眼睛正望着自己,她连忙 低下了头。 “你居然一点儿妆都没化,真是少见,来,坐。” 日比野站起来,替她拉开椅子,等她坐好了,就开始仔细地打量这张映在镜子 中的脸庞。 “你那么讨厌化妆,居然还在化妆品公司工作。”日比野用手拂起她前面垂着 的头发,还不忘揶揄她。 “我并不是因为讨厌。而是……我觉得我不适合,化了妆以后有点儿怪怪的。” “谁说的,你化了妆肯定会很漂亮。我给你化化试试,用不了10分钟,稍候片 刻即可。” 听到这儿,里彩想要起身离去,日比野微笑着把她按回到坐位上,然后手脚麻 利地用橡皮筋把她前面的头发扎起来,在她的肩上搭一条毛巾,又把化妆水倒在化 妆棉上,先将她的脸和脖子上的汗水清理干净,接着依次涂上营养霜和粉底。在他 的妙手之下,里彩小学时撞到桌子角上缝针所留下的疤痕以及痤疮留下的痕迹都奇 迹般地消失不见了。做完这一切后,日比野回过身来,就像画家打量画布一样,右 手拿着化妆笔,仔细地端详起镜中里彩的脸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像画家在调色板 上试色一样,先把化妆品涂在自己的手背上看了看效果,才开始给里彩上彩妆。 “你穿长袖不热吗?”此时的里彩如坐针毡,只好找一些话题来说。 “找我化妆的大约有90%都是女性,如果我穿短袖的话,化妆的时候就不可避 免地会跟她们有身体上的接触,一般的女性不是都讨厌汗水或者别人身上的气味吗? 考虑到这一点,所以……” “就连夏天在户外拍摄的时候都穿长袖?” 这次,日比野没有回答,径自把睫毛夹伸到她眼前,问:“你自己会用吗?” “以前读中学的时候借朋友的用过一次,结果把睫毛都给拽掉了。”想起以前 的糗事,里彩不由笑了起来,可日比野并没有笑,说:“身体稍微往前倾一下。” 他细心地用睫毛夹把里彩的睫毛夹得向上翘起,然后说:“请看你的膝盖。”趁她 向下看的时候迅速给她涂上了睫毛油。不一会儿,日比野已经开始描唇线了,这时 候,里彩不知道自己是继续闭着眼好呢,还是应该睁开眼看看。就在她还犹豫不决 的时候,日比野已经为她画好了口红,然后迅速地把电热卷发器的插头插上了。于 是,等到她睁开眼的时候,镜子中出现的已经是一张美好而又精致的脸庞。里彩不 由一声惊呼,说不出来的惊讶。 日比野用令人眼花缭乱的精妙手法把卷发器卷到她的头发上,然后根本不用摩 丝、定型发胶一类的东西,先将她的头发向上梳拢,接着拿了一点儿假发,用几个 发夹别上去,这样里彩的头发看起来更有层次了。“请给我你的右手。”此时里彩 对他是言听计从,伸出了右手,日比野迅速地给她先涂一层珍珠粉的寇丹,等它干 了,再上了一层橘色的。 后宫在大厅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还有5 分钟,就 可以完全确定今天的拍摄计划泡汤了。 “是部长吗?我是后宫。看样子今天的拍摄计划只能取消了。对,北原违约了。 对,很抱歉。再过5 分钟就宣布取消拍摄计划,然后我会跟广告代理商还有演出公 司商量一下对策。对,有关经费的问题由广告代理商来处理。北原是不能用了,我 们要找新的形象代言人。对,有关细节我明天会向您汇报。” 后宫关上手机,又点燃了一根“国境新开拓地”牌子的香烟,心事重重地想: “这算不算我工作上的一次重大失误呢?”后宫呼出一口气,于是她四周一片清烟 缭绕。秒针还在一格一格地动,她转念又想道:“不,怎么会是我的错?最多说我 不应该选择北原而已,演出公司管理不当的责任自有广告代理商来追究,管它呢。 不过新产品的宣传工作刚上来就出现这样的意外状况实在是让人不太愉快,到底是 应该放弃北原,找一个比她更出色的做形象代言人,还是原谅她今天的过错继续用 她呢?”就在这时,大厅的门开了,秋叶走了进来。 秋叶是一位广告撰稿人,这次西奈尔的广告词就是由他构思的。秋叶和后宫于 13年前结婚,又于5 年前分开了。 “是这样啊!”秋叶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陷入了沉默当中。 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对方不开口,秋叶就有本事什么都不问,这一点他倒是 一点儿都没变。就是他这种性格才让后宫当初觉得适合跟他一起生活,但后来,也 正是这种性格让她觉得无法再跟他共同生活下去。 “我决定放弃北原。”说完,后宫咬了咬下唇。 刚刚送那些编辑时外冈还满脸阳光的,可等他们的身影从摄影工作室一消失, 马上转为乌云密布,冲着他的助手咆哮道:“搞什么鬼?北原佑呢?她现在在哪儿? 在化妆吗?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把她叫来!”其实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是雪亮的, 他这番火根本不是冲着他的助手发的。外冈心中气愤难平,想要找真正的肇事者算 账,可一回头,看到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那里,马上换上了一副灿烂的笑脸,说: “哎呀,小佑,你怎么这么磨蹭啊?快,站到那儿去!” 里彩心里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就是全日本最负盛名的摄影师外冈了。他今 年应该已经50多岁了,但看起来非常结实。对,那不能叫做肥胖,而应该说很壮实。 他的皮肤很好,像婴儿般细腻光滑,一点儿皱纹都没有,嘴角紧抿着,那气质有点 儿像随时准备跳出来跟人吵架的倔强少年。 看到里彩还跟梦游似的呆站在那里,日比野小声地提醒她:“快,站到那边去!” 外冈像个爱撒娇的小孩子一样,撅着嘴说:“没有时间了,快点嘛!”虽然, 他的说法非常柔和,像小刷子轻轻地拂过人的心灵,但语气就像他貌似天真的脸上 的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一样,极具威严,根本容不得别人拒绝。 里彩看到地上铺着白布,立即要弯腰脱鞋,可是外冈制止了她:“没关系,穿 着鞋就可以。”于是里彩穿着鞋子走进了一个光的世界。 “那个助手,你能不能从下面打点儿光?” 反光板折射过来的光全都照在了里彩的脸上,这让她的紧张无可遁形,但同时 居然也神奇般地驱散了她的不安与紧张。助手把曝光表放在里彩的下巴旁测了一下, 然后报出了数字。 “再往右一点儿。啊,走过了,往回退半步,对,对,好。” 里彩就按他的指示变换着位置。 在按下快门之前,外冈的唇先是紧抿着,成“一”字形,像笔直的弓弦,随之 用力努成“八”字形,活像一个不倒翁,然后,伴着“啪”的一声,闪光灯闪了。 “她不是北原。”外冈的头从照相机处移开,环顾四周,露出为难的神色。 伊势走到日比野身边,眉头紧锁,朝穿着造型师峰准备的衣服、站在光圈中央 的里彩抬了抬下巴,那意思是问:“她是谁?” 日比野走到外冈身边,解释说:“外冈先生,今天北原佑没来,您试试这个女 孩子怎么样?哪怕先拍些样片也行啊。” 外冈从照相机里拿出刚刚拍好的胶片递给助手,然后开始仔细打量里彩。 “现在你换一种比较空茫的眼神,望着照相机的下面,对,对,很好,不要眨 眼,就算眼泪要流出来了也要忍住,对,有一种泪汪汪的效果更好。” 这时,拍摄现场响起一阵照相机电动驱动系统的嘈杂的金属声,随后助手将已 经成像了的彩色胶片递给了外冈。 “太漂亮了!”外冈大喊一声,把胶片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日比野。 “稍等!”日比野上前帮里彩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用粉扑把她额头的汗吸掉。 峰也跳过去,帮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穿着的淡紫色吊带长裙的前胸。 “现在坐到椅子上,对,做出有气无力的样子,两手无力地放到椅背上,然后 嘴唇稍微张开一点儿,就一点儿,对。” 从这句话以后,外冈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他只要指指自己的头上或脚,里彩就 像有指挥棒指引一般,立刻领悟到自己视线所应该投向的方向。 后宫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她纳闷地看着眼前忙碌的拍摄现场,凑到伊势身 后,问:“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在做试验呢。” “那个女孩是谁?” “不太清楚。是不是日比野带来的模特啊?” “回头你问一下。” 日比野站在那里,双手合抱在胸前,正在专注地观看拍摄,伊势过去拍了拍他 的肩膀,把他带到后宫面前。 “那个女孩是谁?” “哎,不是你们克里斯蒂那公司的职员吗?她自己说的。”日比野看了看后宫, 又纳闷地看了看罩在光圈里的里彩。 “我们公司的?” “不会吧。”伊势朝靠在门口看拍摄的矢岛招了招手,让她过来,问道:“那 模特是我们公司的职员吗?有没有弄错?” 矢岛朝里彩走近了一两步,可不是里彩吗?她“啊”的一声,回头对伊势说: “天啊,真的是谷川小姐啊。她叫谷川里彩,是今年刚刚进公司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老天啊!” 这时,后宫也想起来自己还曾差里彩办过几件事呢。她还记得当时里彩一点儿 妆都没化,她因此还训斥她说:“怎么说也是我们克里斯蒂那公司的职员,至少应 该涂点儿粉底,画点儿口红。” 摄影15分钟后结束了。 外冈招呼大家说:“好了,都过来吧!”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掏出老花镜,从助 手摆在桌子上的彩色照片里迅速地挑出了五六张,默默地递给了后宫。 后宫看过了之后递给了伊势,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来,若有所 思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最后拿定了主意,朝着还像木偶一样呆站在那里的里彩走 去。 “谷川小姐,你在这儿干什么?” “对不起,我还以为这也是我的工作。”里彩低着头,小声地回答道。 “不,我并没有要训斥你的意思啊,你抬起头来。” 后宫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张脸。她有着美好的唇形,脸庞洁净明亮,一双明 眸,垂着头时还不让人觉得有何出色,偶一抬头,却如寒星,艳光四射。而且,眼 睛和嘴唇的比例异常地好。 里彩还在为自己适才的鲁莽行为小声地辩解,后宫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又拿 起那些刚拍好的一次成像的彩色照片来。这些照片完美地实现了她设计的初衷。 “怎么样?还不错吧!”外冈把手搭到后宫的肩膀上,也凑过来看那些样片。 “真没想到,她居然是我们公司的职员。” “真是,不过这样片的效果不是很好吗?对了,你们公司的口红的广告词是什 么来着?” “‘夏之唇,让人垂涎欲滴’。秋季产品的广告词还没写出来。” “她今年有多大?” “她说她刚从设计专业大专毕业,应该是20岁左右吧。” “她真是一个奇迹,化妆以后反而看起来更小了。” 里彩完全不理解现在周围的状况,越发地手足无措起来。 北原佑的经纪人门马此刻也呆呆地望着里彩,一言不发。 终于,后宫抬起头来,打破了四周的沉默。 “今天就到这里吧。实在是非常抱歉。以后再跟你联系。” 现场的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离开,助手们也忙于整理各种器材,外冈却不理 这些,径自朝门口走去。他从后宫身边走过的时候,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看她行”, 然后离开了摄影工作室。 后宫看到门马已经转身离去之后,才走到伊势面前,把刚才的样片拿给他看, 问:“你觉得如何?” 伊势反问道:“你想用她?” 后宫不语,眼里却流露出赞许的神色。这时,她忽然看到秋叶离开摄影工作室 的身影,立刻追问一句:“秋季产品的广告词什么时候给我?”话脱口以后,才惊 讶于自己声音所泄漏出的欢快。 秋叶指了指矢岛,矢岛连忙把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里彩感觉有一阵春风从自己身边吹过,而且预感到这春风将给自己的生命带来 些什么。但究竟会带给她些什么呢?里彩无从知道。不过,她转念一想:“管它会 是什么呢。”她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五月到,五月来。” 圭走进来帮着收拾,忽然间,他仿佛看到有好几百只白粉蝶从里彩的身体中飞 了出来,这一景象,或者说是幻觉,让他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