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公司后,后宫先让人事部门把里彩的履历送来,这才通知里彩到第三会议 室。 “谷川里彩,20岁,11月满21岁。”念这些资料的时候,后宫的眼睛根本没离 开里彩的履历书,好像无视于眼前本人的存在。 里彩的家庭构成也比较简单,双亲、外婆和她而已。她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 妹。父亲是食品制造公司的会计部部长,总而言之,她的家庭再普通不过。看到这 儿,后宫放心了,但随之居然伴着淡淡的失望。后宫不由苦笑起来,心想:“为什 么人家生活得简单、平静反而要失望呢?自己的反应会不会也太奇怪了点儿?” 其实这也难怪她,因为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她,成功的艺人多数有着辛酸的成 长史。就拿今天演艺界的那些明星们来说,像宫泽理惠、和久井映见、安达佑实、 观月阿里沙、山田麻里、原凉子等女星,哪有一个家庭幸福的?这些实例综合在一 起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越是家庭不幸的人越容易成名。 “没什么问题。你家人的关系好像不错嘛。” “嗯,是,是的。” 里彩回答的时候,略微有些迟疑,后宫却以为她是在害羞,所以没注意到她眼 中一掠而过的阴影。 “其实,我站在照相机前的时候,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实在是很对不起。” “那没关系的。” “今天早上,我起晚了,所以来不及化妆,明天我一定化妆。”里彩紧咬着下 唇,毕恭毕敬地垂头而立。 说心里话,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步田地。自己好像闯祸了。不过, 不就是忘了化妆了吗?毕竟自己在公司也是个新人,有点儿过错也是难免的,用得 着让发型师、外冈先生这些重要人物来轮番教育自己吗?会不会太夸张了点儿?天 啊! 里彩从高中毕业后,在等设计学校的入学通知的那个夏天,在逛街买裙子的时 候,很自然地顺手买了资生堂的粉底、口红、透明唇膏还有睫毛膏。 回到家以后,她尝试着把这些颜色调到脸上去,但光是一个口红,涂了擦,擦 了涂,不知试了有多少次,总是不得要领。刚开始的时候,看着镜子里自己滑稽的 脸庞,还觉得颇为好笑,渐渐地,好笑的感觉就转为了愤怒。 不好看。睫毛膏没有让眼睛更加动人,粉底感觉不舒服,就连口红的颜色看起 来也那么不协调。 镜子里的那张脸好像是自己,又好像不是。该怎么说呢?就好像看到了一张蹩 脚的自己的人物速写,或者肖像画一样。 进了设计学校以后,朋友们也曾多次劝她化妆,可是看到她依然故我,最后索 性也不忠告了,或者干脆出言嘲讽——“里彩就算是素面朝天也是那么漂亮,当然 不用靠化妆品了。”再后来,大家看惯了她那张脂粉不施的脸,见怪不怪,也就没 人说什么了。 “接下来,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你有多高?” “一米六八,不,也许是六九。” “三围多少?” “我没量过。” “你这女孩子很特别呀。那你怎么买文胸呢?” “那个尺寸我大体知道,我穿B 罩杯。” “体重多少?”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是48公斤。” 后宫忽然意识到这种问答跟演出公司的演员面试简直没什么两样,心生反感, 于是改变了一下话题:“你为什么选择本公司呢?” “我想学习设计。我非常喜欢克里斯蒂那的海报和广告。它的格调高雅,而且 提倡一种全新的女性生活方式,很有内容。克里斯蒂那产品的宣传具有野性美的效 果,而且无时无刻不体现出一种人文精神,给人以坚强而且温暖的感觉。”里彩就 像当初参加公司面试时一样侃侃而谈。 “用不着那么大声。谷川小姐,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录用吗?我这样说可能不 太客气,在我们公司像大专毕业这样学历的职员可是很少啊。” “确实是,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录用我吗?” 里彩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静静地等待后宫的回答。但其实后宫她也不 知道,而且同样好奇,可要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就只能去问当初决定录用她的人事 部长樱木先生了。樱木因为他的知才善任而做到了今天的董事兼人事部长的位子, 虽然他一辈子也不可能爬到总经理的位置,不过要做到副总经理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当初任命后宫担任制作科负责人的也是他,不过后宫能被委以重任,应该是因为她 的才华受到了赏识,而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暖昧的关系……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不化 妆的时候普普通通,再老实平凡不过,化妆后却让人惊为天人,目光再也无法从她 脸上移开,樱木是怎样从她的眼睛看到了她的潜质呢?后宫再一次为樱木锐利的眼 光而暗暗叹服。 平凡即魅力……想到这儿,后宫提醒自己,要记着让秋叶改写广告词。 “你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我没有男朋友。” “分手了?” “不,是没有。我还没有跟男孩子交往过。”里彩爽朗地笑了。 “真的?我不信。” “是真的。” “为什么?啊,我这样问,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后宫不能确定这个里彩到底 是在跟她装糊涂呢,还是真的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她脸上还保持着有风度的微笑, 内心却已经有些开始焦急了。 “我高中的时候因为孤僻自闭,休学了一段时间,因此跟男孩子接触的机会很 少,我想,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是吗?那可真看不出来。那你是上了大专以后性格发生了变化?因为你现在 看起来很开朗嘛。” “是吗?不过我自己没觉得性格有什么变化。” 里彩读大专的时候,除了生病从没请过假。也能跟朋友一块儿出去吃饭,下了 课以后,有时也跟几个同学一起去去咖啡馆什么的。不过,在大专读书的两年中, 好像从没有人邀请她周末出去玩过。 看里彩的神情,不像在撒谎。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是在撒谎,也无关大局。 后宫于是干脆直奔正题 “这次公司的产品宣传活动想请你帮忙,你愿意吗?” “什么?” “想让你当公司的形象代言人。也就是说,公司产品的宣传海报、杂志报纸上 的广告以及电视广告都想用你做模特。” “我?没弄错?”里彩瞪大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想请你务必帮这个忙。有问题吗?”后宫紧盯着里彩的眼睛,那意思是 我也是好容易才下了决心,你是不是也应该爽快一点儿呢? “恐怕很困难。”里彩干脆地回答道。 “那请你说清楚有什么困难?不必害羞,也不必谦虚。” “我来这家公司是想从事设计方面的工作。” 后宫看着她那张气鼓鼓的小脸,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还是竭力忍住,装 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说:“我们录用你的时候也没想要让你做形象代言人啊。当 初用你无非是想让你在办公室里为大家倒倒茶,或是帮我们制作科打打杂什么的。 现在,也只是希望你为这次的宣传活动尽力而已。等活动完了,我不敢担保你能不 能成为专业的设计人员,但让你回制作科工作是没问题的。你那么向往设计工作, 那就更不应该推辞了,因为在为公司当广告模特的过程中,也可以积累不少设计方 面的经验啊。不过,说实在话,我觉得等活动完了,你还能否回到以前的生活很难 说。因为,你可能想像不到,你的照片会大篇幅地出现在anan、with、VoCE这些知 名的杂志上,想不出名也难。一年之后,就算让你重做普通职员,你能吗?” 后宫转身将视线投向了6 层会议室的窗外。窗外,春天的天空,暮色西沉,晚 霞当空,色彩绚烂,一如顽童用彩色粉笔画的涂鸦之作。后宫兀自凝视着夜幕降临 前的天空,似问非问地说道:“你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高兴?悲哀?还是讨厌至 极?” “就像雨中的法国梧桐。”里彩忽然想起了几个小时前在路上看见的法国梧桐, 随口就说了出来。 “这是公司的命令,你得照办。”后宫凝视着里彩的脸说。她想快刀斩乱麻地 结束今天的谈话,就像把处理好的文件丢进箱里一样。 在极有权势的后宫面前,里彩好像被催眠了一般,她的心灵无法反抗,视线也 不能从后宫的眼睛离开,只好点头。 后宫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矢岛的号码,吩咐说:“找一个人帮谷川量一下三 围。完了以后,你跟伊势一块儿上来。”然后放下电话,淡淡地嘱咐道:“你照矢 岛吩咐的去做。”里彩向她鞠一躬,刚要转身离开,后宫又说:“从今天起,你不 要再自己化妆了。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你尽可以素面朝天地来上班。”然后微笑 着把她送了出去。 5 分钟后,伊势和矢岛进来了。 “我想起用谷川,你们有什么意见?”后宫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好整以暇地问。 “早在看样片的时候我就猜到你可能会用她。不过,是不是有些冒险呢?”伊 势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冒险?什么地方冒险了?” “谷川小姐她不是我们公司的职员吗?您觉得这合适吗?” “这个问题确实有些棘手。”后宫回过身来,两手支到桌上,问道:“但是什 么地方冒险了呢?” “也许说成冒险不太恰当。不过,今后谷川很可能成为我们公司的广告模特不 是吗?您觉得在她的身份方面不会有问题吗?”矢岛并不放弃自己的观点。 后宫一听就了然于胸了。矢岛她肯定同样考虑过起用谷川的问题,所以才能一 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在这家公司里头,能够胜任后勤工作的女性恐怕也 只有矢岛一个,要是她是个须眉男儿的话,想必早已被提升为中层管理人员了。委 屈她三年以来一直做着助理制片人的职务,其实她所负责的创作总监的工作完全可 以委托外面的专业服务人士来做,看样子有必要跟樱木谈一下她的升迁问题了。 “你就把谷川小姐当普通职员对待好了。当然,我并没有让制作科扮演演出经 纪公司角色的意思。不过,事情紧急,矢岛你先帮我盯一下。等一切上了正轨了, 我再找一人来替你。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记住,关于她是我们公司职员 一事对媒体要三缄其口。其他的问题让我再想一下,眼下重要的是先把片子拍完, 我希望能在5 天之内完成拍摄工作。明天9 点我们开会。部长现在在哪儿?” “好像在等您。” 后宫起身朝部长室走去,她可以想像,待会儿部长川濑又会对她苦笑着说: “你总是先斩后奏。” 门开,客到。川濑等后宫坐到了沙发上,才好整以暇地问:“有过一点儿麻烦, 但最终圆满解决了,是吗?” “我们公司为什么会雇用谷川里彩呢?” “谷川她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公司好像还没雇用过大专毕业生吧?所以我很想知道有什么理由。” “还不是樱木的意思吗?他的方针就是每年至少雇用一个跟标准不太合的人。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川濑这人讲话就是这么生硬,但是并不给人以威严的感觉,相反地,跟他接触 过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莫名的不安才故意使用生硬的言辞的。他其 貌不扬,有着宽阔的额头,厚厚的眼皮,一对眼球好像随时会从眼眶进出来,多亏 了外面有副黑边眼镜压着,才得以安分守己似的。后宫每次见他都会无法遏制地想 :“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什么宣传部的部长,更像是会计部的。” “我打算放弃北原佑,改用谷川里彩做我们这次宣传活动的广告模特。” “什么?”川濑大吃一惊,几乎坐不稳了。 后宫却只沉默地点一点头,不再做任何解释。 不管川濑的反应如何,他最终只能同意,因为广告制作的决定权掌握在后宫手 里。 “临时更改是你一贯的作风。不过,这次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点儿?” “外冈也说她比北原要好。” “我没什么插嘴的余地。不过,用自己的职员做广告模特,这合适吗?” “不行吗?一切都会很顺利的。用着不称手的,就干脆把它扔掉,关键是把握 大局,这不是总经理给我们的忠告吗?” “当然,在设计方面,你完全可以自由决定取舍。但是公司不同于设计,它是 一个组织。我以前一直是做业务工作的,今天能做到宣传部长这个位子,就是因为 我具备把握大局的能力。关于这一点,你没什么异议吧?” “我承认,这次的事的确有些例外。说实话,也可能会因此出现一些我们无法 预测或处理的状况。但是我们的手里已经没有其他的王牌了。” “你的意思是说谷川里彩,她是我们克里斯蒂那公司的最后一张王牌?” “没错。” “嗯,也就是说出了事要我担着喽!” “如果出现什么问题的话,我会负全部责任。” “做女人真是好啊。可以全力以赴,多么洒脱!不,后宫小姐,我这话并没有 轻视女性的意思。相反,我对你充满敬意。那具体应该如何操作呢?让她从我们公 司辞职,然后找一家演出经纪公司?” 此言一出,后宫心里暗暗佩服,果然老谋深算。其实,她也认为这是最佳方案, 不过总觉得里彩本人不会同意。后宫可以确信,里彩她压根一点儿都不想当什么广 告模特。其实,让她来做口红的形象代言人这件事本身也挺滑稽的。说到底,化妆 品的广告就是要推出一个艳丽无双的形象,要充满诱惑性和刺激力,让看过广告的 女性不由自主地产生想要跟她一样漂亮的欲望,这样的广告才算真正达到了目的, 效果一流。可是,里彩她本人都没有这种欲望,又如何去刺激别人呢? “总之,我会先用她来拍摄宣传所用的图片和广告。至于她今后做何安排,在 与媒体见面之前我会仔细想清楚的。一切都拜托您了。” 里彩一直到走出公司,来到熟悉的街道上,还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 实,好像她是一名观众,在看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物的生平故事似的。涂了睫毛膏 的睫毛感觉沉甸甸的,脸上也火辣辣的,她多想能够赶快回家,洗掉这层层脂粉, 然后把自己掷到床上,什么也不干,只侧耳倾听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忽然传来了几声猫叫。里彩顺着声音走过去,只见草丛里丢着一个破纸箱子, 往里面一看,一只白色的小猫也正在向外张望呢。它的一只眼满是眼屎,像是患了 眼病,而且看起来非常瘦弱。它拼命地叫喊,好像在抗议着什么,但声音已经完全 嘶哑了。它的小嘴巴一张一合,使人得以窥见它刚长成的小牙。里彩伸出一只手把 它抱了起来,搂在胸前。小猫惊恐地用爪子在里彩的身上乱抓,前足搭上了里彩的 肩膀,像一条长毛围巾一样挂在她的胸前。这个小东西抓痛了里彩,但同时也给她 带来了温暖。 清晨,春天的力量把里彩从梦中唤醒了。太舒服了,里彩没有立刻起床,尽情 享受着这春天清晨的慵懒时刻。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来。猫!我的猫呢?她腾的一 声跳起来,把脸贴到地板上往床底张望,没有!小猫不见了!里彩穿着睡衣就出了 卧室,冲下楼梯。 走到厨房一看,那小家伙正在外婆文乃的脚边稀里呼噜地喝盘子里的牛奶呢。 看它的样子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四条小腿紧绷着,嘴边溅得全是牛奶珠它也不管, 十二分专注地喝着那盘牛奶。真是太可爱了!就是它的那只眼还跟昨天一样,满是 眼屎,看样子,要带它去看医生才行。里彩赶紧在脑子里搜索这附近哪儿有宠物医 院。 文乃瞟了一眼里彩,看她还蹲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猫喝牛奶,温和地说:“洗 脸去。”然后起身把盛着酱汤的锅放到灶台上,开了火。 里彩拧开水龙头,用手接了水,往脸上拍个两三下就算完事了,然后用毛巾擦 干,来到现代家庭中已经非常少见的矮脚饭桌前坐好。早饭的样数从里彩记事起就 没有变过,无非是酱汤、海苔、生鸡蛋、纳豆、凉青菜,还有一些烤鱼或者是煮的 什么小菜。不过,酱汤里放的蔬菜的种类倒是经常变化的,有时放春菊,有时放菠 菜或者壬生菜。 “我可以养这只猫吗?”里彩一边把生鸡蛋和纳豆拌在一起,一边仔细观察外 婆的表情。因为去年夏天,她们养的一只15岁的猫寿终正寝时,文乃伤心欲绝之下, 曾斩钉截铁地说过“再也不养猫了”这样的话。 “我能让你把它扔了吗?快吃吧。” “给它起什么名字呢?” “你自己取。它是你捡的,而且应该会活得比我长,所以你要把它当成自己的 猫来养。知道吗?以后你嫁人的时候,这只猫也要带去!” 外婆文乃今年已经72岁了。但是无论里彩多么早起,都会发现她的头发已经梳 得一丝不乱,而且已经化好了精致的妆。外婆一向注重仪表,认为女性放弃了化妆 就等于放弃了自己,而且在这一点上绝对言传身教。 她因为仪表整洁,所以看起来很年轻,至多有60出头的样子。 “外婆你会长命百岁的。”里彩这样想着,回到自己屋里,打开壁橱。昨天穿 的裙子是柠檬黄的,那么今天就穿粉色吧。里彩取出一条大领口的西比亚牌子的连 衣裙。虽然色系属于粉红,不过这个牌子的衣服都不张扬,它的颜色其实更接近即 将枯萎的蔷薇花的颜色。下面配一双奶白色的粗跟皮鞋,鞋子稍微有些挤脚,不过 没关系,可以忍耐。今天天气很好,穿短袖也没问题,所以开衫毛衣就不必了。里 彩迅速地解开纽扣,脱下睡衣,等到上身裸露的时候,她突然不由自主地像猫一样 伸了个懒腰。 小猫站在楼梯上向上张望,里彩过去把它抱起来,贴在自己面颊上,喊道: “外婆,猫咪的名字由你来取”,就冲出了玄关。 上午9 点。矢岛把咖啡放到后宫和伊势面前。伊势开口了,说:“听说那天北 原是被她中学时的男朋友给绑架了。闹得还挺大的呢。”说完,端起咖啡,啜了一 口。 “原来不是跟男朋友私奔了呀!有关北原的话题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听了。” 后宫还不忘做出一副笑脸。 “也许是我太多心了。不过,我想谷川小姐今后可能会面对很多诱惑,到时候 我需要像经纪人一样时刻提醒并监督她呢,还是任由她去呢?”矢岛望着后宫,想 要一个明确的指示。 “你怎么看呢?”后宫扭头去问伊势。 “问我?为什么问我?我不会管闲事的,那个女孩子?可不是开玩笑!” “又不是让你做什么,只不过问你该不该监督她。” 后宫干笑了几声,有些尴尬。 伊势在三年前跟一个女模特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一度曾闹得不可收拾,虽然 最后是风平浪静了,毕竟是有过一段很不光彩的历史,也难怪他敏感。 “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她好像还没谈过恋爱嘛!” “你相信了?”伊势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要是真的话,那反而更危险了。”矢岛笑着加了一句。 “算了,有关这个问题以后再谈吧。跟外冈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他好像只有星期日的晚上有空,而且是在10点以后。”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们只能迁就他的时间。那么,我们大家把当天6 点 以后的时间都空出来。有关人员7 点开会,明白了吗?” 后宫回到制作科自己的办公桌后,叫里彩过来,递给她一个B4的信封,吩咐她 送到秋叶的事务所去。 里彩绕到青山学院的背后,立刻看见了后宫所说的爬满了长春藤的砖色的大楼。 秋叶的事务所就在这栋楼的8 层。里彩乘电梯上去,找到事务所,然后敲门,但是 没有人应声,她干脆推门进去,外面这一间是秋叶手下的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再往 里,应该就是他本人的房间了。 秋叶此刻正坐在办公桌旁,他身后是一面视野宽阔的玻璃窗,上面用木框分成 好多个一米见方的格子,窗子外面还有一个宽阔的露台。 里彩把信封放到秋叶桌上,说:“后宫次长拜托您的事都写清楚了,收在这个 信封里。” 秋叶从信封里取出资料,那是几张用曲别针别在一起的便条。他一边看,一边 问:“她没提醒你不准称呼她为次长吗?” “提醒过。不过,跟公司外的人提到次长的时候用敬称显得不礼貌,但我们做 下属的总不能直接称呼上司的姓吧,所以……” 听了她的解释,秋叶默默地望着露台出了一会儿神。他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 夏装的薄毛衣,里面衬一件红色的衬衫,翻出一个领子来,配色极为和谐。大概过 了有3 分钟,或者有5 分钟吧,秋叶才开口说:“去露台看看好吗?” “好的。”里彩也站起来,跟在秋叶身后,去了露台。 露台上摆着好多盆花,多为彩雀花、几内亚花和冠花母贝等珍贵品种,时值春 季,鲜花怒放,满开的花朵好像要从花盆里溢了出来似的。辽阔的天空中铺满了絮 状的流云。 “当模特的事,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秋叶在一把铁制的椅子上坐下来,拿 出一根骆驼牌的香烟,叼在嘴里。 “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是你们公司的广告撰稿人。所以也算西奈尔宣传队伍中的一员。” “对不起,我不知道。广告词好像是‘夏之唇,让我想吃’,是吧?” “是‘夏之唇,让人垂涎欲滴’。” 随后,他们俩人又陷入了沉默当中,找不到什么话题,索性抬头仰望天空,欣 赏浮云变苍狗。 “其实我还在犹豫。” 秋叶低下头来望着里彩,她的眼神与其说是认真,不如说具有极强的穿透力, 好像能一直望到他的心底去,让他无可遁形。他慌忙把视线移开,又抬头去看浮云, 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来,问道:“是因为没兴趣做吗?” “如果我不是克里斯蒂那公司的员工的话早就一口回绝了。” “但不是有很多女孩子期待着这样的机会吗?” 秋叶甚至想,怎么可能会有女孩子不想成为一流化妆品公司的形象代言人呢? 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轻而易举跻身于衣香鬓影的高雅的上流社会,谁会轻易拒绝呢? “虽然说是公司的命令,但我想你应该还是有拒绝的权利吧。他们又不是把你 当广告模特招进公司的,你那么不情愿为什么不干脆拒绝呢?” “我是很不情愿。但是你不认为,在你的决定可能影响到公司的情况下是很难 直接拒绝的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 “那可能是因为我内心也想为公司尽一份力吧。”里彩仰望着天空说道,“迄 今为止,我从未帮过什么人。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今天的我才会这么喜恶分明,而且自我、任性。 我想为后宫次长做点什么。如果说我没能拒绝有理由的话,我想是因为这个。“ “那你就好好干吧。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你一举成名,她们又拜托 你做其他的工作的话,你预备怎么办?辞掉现在公司的工作,找一家演出经纪公司 栖身?” “我可不想当什么模特呀明星的。一点儿都不想。我可以回去了吗?” 起风了,里彩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起来,里彩赶紧用两手按住,静静地等待秋叶 的回答。 此刻的她看起来是那么孤独、纤细而且无助。不知为什么,此情此景让秋叶忽 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没被人真正爱过,而自己的爱也早已随风而逝了。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秋叶季之。以后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当然,乐意之至。”里彩向他深鞠一躬,翩然离去。 秋叶呆呆地望着里彩远去的身影,他可没想到她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知是 因为风大,还是因为震惊,秋叶几乎站立不稳,连忙扶住扶手。内心不由慨叹,年 龄不饶人啊,毕竟已是44岁的人了。 秋叶进了房间后,第一件事是给后宫打电话,问她:“你让我跟她谈话有何用 意?” “想听听你的意见啊。怎么样?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女孩?” “有主见,不受外界力量和刺激的影响。我想,连她自己可能都不明白,在她 的内心深处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她,你不会是为了让我分析她的性格才派 她来的吧?” “我想让谷川挂名到你们公司。就是说,我们可能会对媒体公布一个演出经纪 公司的名称,但实际上这个公司是不存在的,联系电话想暂且设到你们事务所里。 就是说,她需要挂名到一个演出经纪公司才行,哎呀,说不清楚,今天晚上有 空吗?见个面如何?“秋叶跟她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以后,挂上了电话。 秋叶大学毕业以后进了一家广告代理公司,该公司在这一行业排名第8.秋叶在 广告设计方面颇有才华,每次客户选中的都是由他策划的方案。后来也不知是他的 第几部作品非常成功,风靡一时,因此在广告业名声大噪。5 年后,他辞了职,一 直到4 年前都在为电视节目《世界秀》做职业评说员,但一个很偶然的事件之后, 他毅然决然地撤出了电视界。其实,那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他不过在电视上就一名 女演员提出一些个人的意见,但对方因此而告他侵犯个人隐私,媒体将这点芝麻绿 豆的小事吵得沸沸扬扬,让他一下子对电视工作倒尽了胃口,干脆不再涉足。后来, 秋叶31岁,后宫29岁那年,两个人共同步人了婚姻的殿堂,但在共同生活了8 年之 后,劳雁分飞,各奔前程。直到离婚的时候秋叶才意识到自己的性格是无论做什么 事都不能持久。现在,离婚已经有几年时间了,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过去,这才产 生了必须做点什么新的东西的使命感。这家个人事务所是他在离婚那年开的,到今 年已经是第5 个年头了,工作已经不能再给他什么新鲜感,他最近想干的是写一部 小说出来。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秋叶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开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 这还不算,他一会儿走到露台,一会儿又走回房间里来,心里十分烦恼。他想: “邀那个女孩出来吃顿饭不难,可是吃完饭该安排什么节目才好呢?我知道最好的 可以喝到当场调制的鸡尾酒的酒吧在什么地方,但是看那女孩的样子也不像会喝酒, 说不定一滴都不能喝呢。难道用过餐后,就在餐馆门口拜拜不成?那也太蠢了点儿。” 秋叶就像创作广告词时一样,绞尽脑汁地去设想各种可能的约会的情景,希望能想 出几个可以讨到年轻女孩欢心的点子来,但居然一个都想不到。秋叶干脆拿起2B铅 笔,打开平时构思广告词时,写写画画的写生本来。要是青年男女的约会就好办了, 可以到公园散步,或换乘电车去看海,还可以偷一辆自行车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 无论做什么都会妙趣横生。想到这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驾驶执照,不由心中 大为懊恼。忽然,秋叶脑海里灵光一闪,在白纸上画下了一辆高级出租轿车。记忆 中好像有这么一幕。以前,他曾在纽约独自居住过3 个月,那时候有一天,天还下 着大雪,他租了一辆豪华轿车,在车里品着葡萄酒,绕曼哈顿一周,尽赏了美好夜 景。 秋叶马上拨104 查了汽车租赁公司的电话。配司机的服务3 小时收费3 .5 万 日元,虽然不带葡萄酒,但是车上有冰箱,可以自己带去。 就这样!吃完饭后去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