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的吗?不会吧?”伊势惨叫。 在上午10点的会议上,后宫突然宣布这次宣传活动改从秋季产品做起。西奈尔 这一产品有个统一的主题,叫做“四季果实”,产品共分春夏秋冬4 个系列,每一 系列推出4 色唇膏和两色的透明唇彩,销售方面采用一管唇膏搭配一支唇彩的方式。 原定是从夏季系列开始做起,但是今天后宫突然宣布改从秋季的“深紫系列”做起。 “但是夏季产品系列不是连海报样本都做好了吗?” 伊势拉下脸来。 “如果从夏季系列开始推的话,你们不也觉得时间太赶了吗?本来日程安排就 够紧张的了,又加上临时取消了北原佑,要赶在夏季之前完成的话不是太勉强了些 吗?” “为什么不早通知呢?” “光我说没用啊,如果不是最终决定的话,早说了只会让大家更加混乱而已。 上个周五的晚上我才说服了总经理,然后直到今天早上总经理才正式决定从秋季产 品开始推。我深感抱歉,但应该说现在的决定更好一些。” “你说的我都能理解,但是海报怎么办呢?”伊势用工作手册的一角轻轻敲着 桌子。 “明年夏季产品的推广活动中会用得上的。” “那秋季产品的海报呢?重新拍吗?” “我也在考虑这件事呢。也不是不能用已经拍好的片子。你看这张特写,也挺 有冲击力的,好好处理一下,我想可以用的,你觉得呢?” “谷川她可真是个奇迹啊。”矢岛心里明白后宫已经决定了要用那张特写,于 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至于怎么处理就靠你了,请尽快提两三个方案给我。” “请给我两天时间。”伊势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翻开了工作手册。 “矢岛,你去改一下工作日程表,今天之内要完成,所有的有关人员人手一册。” 内线电话的铃声响了,矢岛拿起话筒:“外冈先生现在在公司的接待处。” “外冈先生?怎么回事?告诉他我们马上下来。” 后宫和矢岛两个连忙冲下楼去,外冈见到她们两个,笑眯眯地扬了扬右手,说 :“我经过这儿,顺便过来看看。没事先预约,很抱歉,打扰你们了吧。”然后吩 咐站在他身后的助手说:“到车里等我。” “哪有?先生光临我们克里斯蒂那公司,那是我们的荣幸。只要您肯来,不论 什么时候我们都欢迎。”后宫先向他必恭必敬地施了一礼,才转为比较随意的口吻, 问:“来我们公司干什么啊?” “来看你啊。” 后宫把外冈领到6 楼的接待室,然后小声吩咐矢岛:“去看看总经理有没有空。” “你不是在吩咐她叫总经理来吧。别开玩笑了,你别这么正式好不好?说真的, 你饶了我吧,别让我不自在了。”外冈像平常一样朗声笑道。 “我总要让我们总经理来跟您打个招呼吧,要不,回头他该训我了。” “不用了,我最怕见大人物了。还有模特在工作室等我呢,我也没有很多时间。 我简单说吧,我想用那个女孩的凹版相片,可以吗?” 外冈单是固定的工作就要为4 家月刊和周刊的杂志提供封面,还要为5 家杂志 提供凹版相片。不论是新人还是专业演员,往他面前一站,他就知道他(她)会不 会走红。从感觉敏锐这一点来说,作为一个制作人他无疑是非常成功的。而且,他 好像也非常喜欢发掘新素材,推出新人。 “如果正好能配合你们广告播出的时间的话,我想对我们双方都有利,你们打 算什么时候推出广告?” “等一下。您也知道谷川小姐她其实是我们公司的职员,我们还没决定该用什 么样的身份和方式把她介绍给媒体。” “你们想故意隐瞒她的身份来进行炒作?要是媒体发现了真相,对你们穷追猛 打怎么办?这种事瞒也瞒不住的,写真周刊杂志之流的肯定会查出来她其实是你们 公司的职员。你们干吗不把她送到什么演出公司去呢?” “我是考虑过,但是她本人不愿意。” “要我去跟她谈谈吗?” “等需要的时候一定请您帮忙。至于凹版相片的事,我想我们公司很快就会决 定推出它的方针的,所以还请您再等几天,真是抱歉。” 后宫亲自送外冈离开,直至他的车子离去,这才回到制作科里,心想这次的麻 烦可能比她原先设想的还要大。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的话,公司肯定要怪自己不跟 宣传和营业部的人商量就自作主张了。一直到开会的时候,后宫的心里还是忐忑不 安,事情好像渐渐脱离了既定的轨道。如果启用里彩是肇事之因的话,那么事情至 此已经没有什么回头的余地了。谷川难道会对转型做模特一事顽固地抵抗到底吗? 这时,她听到矢岛问:“我们可以开始讨论了吗?” “啊,开始吧。”后宫回过神来,说,“记者招待会推迟一个月,请通知宣传 部和营业部。” “刚才矢岛告诉了我外冈先生来过的事。看样子不决定一下方针是不行了。要 是普通人的话,完全可以交给宣传部的人去做,可这次的对象是谷川啊。”伊势松 开合抱在胸前的双臂,随即又合抱在胸前。 “你们觉得谷川投身演艺界的可能性有多大?” 伊势和矢岛沉默地摇了摇头,说:“几乎等于零。那么,我们需要隐瞒她的身 份吗?” “隐瞒得了吗?就像外冈先生所说的,说不定媒体会炒作得更凶呢。”这是大 家都了然于胸的事,因此矢岛也敢于把它说出来。 “那,能不能这样,干脆也别费什么心思掩盖了。直接公布她是我们公司的职 员,根据公司的某项提议得到了采用。这样不行吗?” 后宫被伊势冷不丁这么一提,心想,是啊,只要无损于公司的形象,这也不失 为一个好办法。很可能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了,等宣传活动结束了,把媒体拒之 门外就行了。“我明白了,我会这样跟总经理讲的,争取能得到他的同意。” 虽然讨论算是有了个结果,但是沉在后宫心中最底层的那丝不安依然没有消失。 总经理只需一句“克里斯蒂那又不是演出公司”就可以把她顶回来。就算这个方针 能够得以通过,她觉得今后还是有可能发生轩然大波。忽然,后宫想起,今天晚上 会跟樱木见面,还是跟他谈谈吧,想到这儿,她站了起来。 “矢岛,你给吉田打个电话,向他请教一下,作为广告代理,这种事可能产生 怎样的反响。注意保密。” “明白。” 伊势和矢岛双双站了起来,离开会议室,返回各自的办公桌。后宫走到里彩桌 旁,说:“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谈。”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朝会议室走去。 “什么时候可以见你的父母呢?”后宫走进电梯,按下6 楼的按钮。 里彩把反复练习过多次的说辞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我爸爸他好像要去九州 出差,具体的工作我也不太了解,好像是要到一个即将倒闭的子公司查账,一时半 会儿回不来。很抱歉。” “那你妈妈呢?” “我妈妈她生病了。” 后宫嘴角浮起一个嘲讽的微笑,瞟了一眼里彩,静静地等待电梯抵达6 楼。 两个人进了会议室。 “请坐。谷川小姐,我不是怀疑你,但你父亲的出差和母亲生病是不是也太巧 了?我觉得自己像是中学的班主任在盘问学生似的。” “——是真的。而且我爸爸总对我说,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都已经是个大 人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就算他不出差,我想他也不会见你们的。” “是吗?好吧。公司可能不额外付你报酬,但是会发给你奖金,具体的事情由 川濑部长来操作,你没异议吧?” “我不需要钱。” “是,我知道你有洁癖。不过,当你发现自己的户头多了钱时,希望你不要声 张,好吗?如果你实在不需要的话,可以捐出去啊。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等着钱 使呢。” 里彩只好点头。 “好,那么我们谈下一件事。你知道吧,记者招待会不是由我们制作科而是由 营业部和宣传部来负责。当然具体由我们操作,但需要他们帮忙。宣传活动开始以 后,媒体,具体说是一些周刊和月刊杂志的人有可能来采访你,说实在的,要是没 人来采访的话,我们也比较难办,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后宫一口气说完,然后点 燃一根“国境新开拓地”牌子的香烟。 “我要像演员那样抛头露面吗?” “有可能。” “我不愿意,我做不到。” 后宫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拍照你总会吧。你不是拍过了吗?接受采 访的时候,我们会预先把问题要过来,我给你准备好答案,到时候你把它背下来就 行了。这点儿事不会做吗?我不会要求你做能力范围以外的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里彩不知道该怎样向后宫解释才好。要她去扮演一个不是自己的人,这件事本 身就让她感到不安而且厌恶。况且还不止如此,她自己的过去与未来都将被否定, 还会被塞进飞机,运到她根本不想去的外国,这些事想起来就让她感到恐怖。这简 直就是变相的绑架嘛! 里彩在心底暗暗叫了起来。 “简单说,一句话,我不愿意。再说明白点儿,我真的不愿意。” “有时候就是不愿意也要去做啊,所以我现在才来拜托你!” 后宫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但随即为自己如此沉不住气而感到生气,她干脆站 了起来,走到窗边。现在是5 月的某天上午11点,外面艳阳高照,街道两旁银杏树 的叶子反射着强光,也向外释放着热量,就要到正午了。后宫这才发觉原来几年以 来,自己根本没有注意过季节的变换。忽然,她感到浑身乏力,想要一切都撒手不 管了,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她马上换上一副严峻的表情,回 过头来,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不该对你大吼小叫的。你进这家公司难道以为可以光 做自己喜欢的事和想做的事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要求我做模特,像艺人一样在公众媒体上抛头露面是不 是也超出了我的工作范围呢?” “这点没错。我也很后悔当时起用你,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事已至此,我们无 法再回头了。我们都是团队中的一员,我们的团队不光包括克里斯蒂那的员工,还 包括像外冈先生这样的协助我们的人,当然也包括你。既然你不单单是一个模特, 还是公司的正式职员,更应该为我们计划的成功尽一份力,难道不是吗?” “我明白,如果允许我当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的话,我……”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为杂志拍凹版照片和接受采访呢?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 么那么讨厌?”后宫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微笑着问。她望着里彩,她才不相信 里彩所说的什么不想让很多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认识自己呢!她想了解事情的真相。 里彩却只是沉默地低着头。她怎么能跟上司争论呢? 看到她沉默不语,后宫径自接着往下说道:“你不是说过你想成为一名设计人 员吗?做设计的人必须考虑怎样才能把你认为可能畅销的产品卖出去。任何人都不 能只管设计,生产产品,而置它的销路于不顾,也就是说,即便做设计工作,你也 同样需要迎合别人。不但如此,如果你做一名普通员工的话,很可能好几年都接触 不到实际的业务工作。而现在你可以成为现场的中心,将来围绕在你周围的都是广 告、摄影等行业的翘楚,他们在艺术设计方面会给你一些刺激,而且你的社交圈也 会随之扩大,我用5 年,不,10年以上的时间才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社交关系你很 快就能得到。这对你想从事的设计工作来说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想到这些,接 受媒体采访这件事还会让人觉得那么难以接受吗?你抬起头来!” 里彩正视着后宫的眼睛,毫不躲闪。后宫她其实说的都对,但即便如此,她却 不能苟同。她倒宁愿像后宫那样用很长的一段时间去慢慢地积累,她想要解释,但 终究是说不出口。 “我对你其实倒是很有好感的。现在的女孩子大多数都喜欢出风头,追逐奢华 的生活。但你不同。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如果有广告模特和我现在的工作给我选 的话,我想我也不会选择做模特的。但是,这也许是因为我今天的价值观跟过去不 同了,如果我天生丽质的话,说不定年轻的时候也欢天喜地地做模特去了。你能不 能告诉我,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成为明星吗?” “终于有机会轮到我说话了。”里彩想。她侃侃说道:“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 活。只要能够每天起床后,什么也不必想,按时去公司上班、工作,我就很快乐了。 “可能您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但我曾一度失去这样的生活,所以重新得到后 就格外地珍惜。您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奇怪……” “普通人的生活,动人的平凡……”后宫在心里这样小声地念叨着,她望着里 彩,感觉这个少女的话传递给她的仿佛是一束清新朴素的野花,让她为之感动。如 果可能的话,真希望不破坏她现在的生活,就算不能够,至少这次的宣传活动过后 要还她自由。里彩的世界也许是很狭窄,但谁能保证生活在广阔的世界里就一定能 得到幸福呢? “坦白说,我们现在只能靠你了,也真心地希望你能痛下决心,你好好考虑一 下吧。” 后宫的话里满是苦涩之意,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里彩从后宫的眼睛里读出了落寞,心中充满了歉意。“我做”这句话几乎就要 脱口而出,但她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向后宫深深地鞠了一躬。 里彩刚要转身离去,后宫却又叫住了她,里彩回头问:“什么事?” “……你走吧。” 后宫和樱木乘坐的出租车沿着前些日子里彩和秋叶走过的海岸线向横滨驶去。 他们两个幽会的时候都会避开东京,到横滨的餐馆或者饭店去。其实,到横滨 也不见得就避得开熟人,只是在心理上觉得离开了东京,就算是远离了现实世界。 “今天我们去什么地方?” “总到饭店的餐厅吃饭也没什么意思。今天我带你去一家年轻人喜欢的位于根 岸的中餐馆。司机师傅,这有地图,你能找着吧?” “我想应该没问题。”司机回答说。 “你怎么找到那家餐馆的?”后宫从很久以前开始,对樱木就不使用敬语了。 “我一直都在很用心地搜集资料啊。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取悦于你。” 大约一个小时后,出租车抵达了位于根岸山坡上的 WHITESHARK 餐馆,推门进 去,迎面的中央水槽里有一条80厘米左右长的鲨鱼。 “是小鲨鱼吗?”后宫望着在彩灯照射下的水里游来游去的鲨鱼问。 “是吧。从它的大小来看,应该是。” 侍者将他们领到一个可以很好地欣赏夜景的坐位。 樱木说:“你来点菜。”于是后宫点了蒸饺、牛肉馅的蒸饼、叉烧派、虾肉馄 饨。然后樱木和后宫又分别点了姜汁汽水和橘汁金百利酒。 “今天晚上跟谁谈话了?”樱木跟她碰一碰杯,问道。 “谷川里彩。你说把她是公司职员的事直接告诉媒体好吗?” “你最近好像谈的都是她。” “她是我们公司的大明星啊。当初你为什么会录用她呢?” “理由很简单。一个社会不应该只凭学历来判断一个人,企业应该为此风气的 树立而做出努力,哪怕只是做做姿态也好,这是一点。另外一个原因是,那个女孩 是个好孩子。无论什么企业,十个人中总要有这么一个好孩子。” “好孩子?” “是啊,不太完美,经常怀疑自我,想要相信什么却又无法相信。这不是很好 吗?至于媒体的反应是无法预测的。反正不论怎样都是一场赌博。你现在已经没有 退路了,那就只能好好赌下去了。”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你对谷川的事情过于紧张了。不过连危险都察觉不到的人也没资格去赌博。 但是,如果不能忘记危险,全力一搏的话,你又如何能在赌博中胜出呢?” 樱木预约了位于“皇后广场”一角的邦巴斯费可旅馆,这家旅馆是1997年新开 的,跟洲际饭店、新大洲饭店这些饭店相比,遇到熟人的可能性较小。 樱木今年54岁,他的妻子比他小4 岁,他们育有一子一女,女儿明年春天就要 结婚了,儿子在读大学二年级。樱木与后宫相遇于15年前,那时,比后宫晚进公司 的一位职员因公司的行政命令被调往营业部,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调动,哭着说要辞 职,后宫因而动了恻隐之心,于是请求跟当时的人事部长樱木会面,向他求情。樱 木理智地向她说明了调动的理由,分析得合情合理,让后宫心服口服,调令最终也 没有取消,但那次会面给后宫留下深刻印象。在她看来,樱木是她遇到的第一位男 子汉,并从此为他倾心。后来,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邀请的谁,他们一起吃了几次 饭,喝过几次酒。从樱木那里,后宫学到了广告设计并不是独立存在的,日本社会 的动态,甚至远至欧洲及中东的战争都可能与其在某种层次上有所关联。这样的视 角对她的影响深远。 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一次性关系,随后她与秋叶相识,因此与樱木的爱火也就 没有机会点燃,慢慢随时间淡去了。结婚以后,当她遇到问题时,也还会找樱木商 量,但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发生性关系。不过,后宫想,如果樱木要求的话, 她不会拒绝的。但也正因为樱木从未要求过,所以对他的爱才能得以深藏在心灵深 处。 樱木还在淋浴,后宫走到窗前,眺望着横滨港的夜景。这之前,她一直认为自 己与秋叶婚姻的失败与樱木没有任何关系,但这时想来,难道不是因为在她的内心 深处,深藏着对樱木炙热的爱,才无法忍受与秋叶的恍如温开水一样不凉不热的婚 姻吗?难道不是对樱木的爱让她急于从秋叶身边逃开吗?离婚后,在饭店的床上, 樱木搂着她,喃喃自语:“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比我预想的晚了一年……”樱木 从浴室里出来时,后宫已经脱掉衣服,换上了浴袍,她站起来朝浴室走去,却被樱 木一下子揽到了怀里,拽上床,拉开了浴袍,后宫的身体完全裸露在樱木面前。 “我想在你洗澡前抱你。” 一个周日的上午,里彩忽然有了画画的兴致,这还是她自完成毕业作品半年多 来第一次产生作画的念头呢。她打开平时用来放绘画颜料的罐头盒,把调色板和画 笔拿出来洗干净,然后在笔洗里倒上水,翻开了速写本。就在这时,听见文乃在楼 下喊:“电话!”里彩想:也许应该在自己房间里安个分机了,脚下却没敢耽误, 连忙冲下楼去,拿起了听筒。电话是秋叶打来的。 “下个周日,不知道该跟你去什么地方,真伤脑筋。你喜欢大海,还是喜欢山? 啊,我这样问是不是有点儿傻气?” “我是什么地方都行。” “在长野县上水内郡户隐村大字户隐有家叫‘荞麦果实’的荞麦面馆,味道很 好。不过,总觉得还欠缺了点儿什么。其实,我想跟你做的另有其事。” “什么事?” “我说了你要笑的。” “说说看嘛。” “我想跟你就像流浪汉一样,找个公园,在纸箱子里睡上一夜。”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不过,一夜可不行。”里彩微笑,调皮地问:“从涩谷 乘内环的山手线第十一站是什么站?”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比如,我们可以在那里下车,散散步什么的。” “嗯,我明白了。再给我点儿时间,我周三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我真的是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就去你事务所的露台待着也可以呀。” “以前曾看过一个电影叫‘去远方’,这几个字倒正符合我们俩的心情。那, 周三我再给你打电话。” 里彩挂上电话,小次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里彩把它抱起来,回到二楼自 己房间里。里彩自小只有一个业余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剪报和图片。这些东西她平 时都收在空箱子里,等到想看了,就打开箱子。 里彩从壁橱里找出了箱子,刚打开,小次郎就想往里钻。里彩只好先把它放到 盖子上,可它还是不老实,伸出小爪子使劲儿去抓。里彩干脆不去管它,把剪报和 图片拿出来,一页页地翻看着。橄榄、柠檬、苹果树的照片唤起了她对高中生活的 回忆,那时她喜欢收集果树的照片。接着,她又看到了冲绳久米岛的图片专辑。 在久米岛附近有一个全长大约50米左右的沙岛。 说是小岛,不如说是漂浮在海中的白色沙滩更为贴切。 里彩不由想:“躺在这样一个四面都被大海包围的白色沙滩上仰望天空会是怎 样的感觉呢?”这些都是里彩在初中三年级时收集的图片。里彩心中一动,抱着小 次郎下了楼,先左右看了看,确定文乃不在屋里后,才给秋叶打电话。 “你听说过冲绳的久米岛吗?” “没有。” “从冲绳乘飞机大约30分钟,是个小岛。我们去那儿如何?”里彩并没有告诉 他白色沙岛的事。 “你可以在外面过夜吗?”从电话里都可以听出秋叶大吃一惊。 “不能。要上班,而且外婆也不会允许,不能当天往返吗?” “不成问题。到冲绳也不过两个小时,跟去名古屋没什么两样,那我们就去那 儿吧。明天我就去安排。” 接着他又兴奋地说:“晚安,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然后挂上了电话。 文乃从院子里摘了紫花地丁进来,看着里彩挂上电话,问:“喜上眉梢的,有 什么好事了?” “没有啊。”里彩紧紧地抱着小次郎,上了二楼。 里彩用图钉把沙岛的图片钉到墙上,把小次郎紧贴到自己脸颊上,轻声地对它 说:“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在里彩迄今为止的20多年的人生中,除了学校毕业旅行时去过京都以外,往东 她最远才到过宇都宫,往西最远也不过才到过伊豆。里彩作势把小次郎往上一抛, 不等离手,却又连忙把它抱到怀里。 “去远方。” 她仿佛已经听到了寂静平和的海浪声。 这是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