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的人文学科(4)
4 她们回到宾馆。伊丽莎白累了。她的肚子一直不好,她得吃点药,得躺下来。
可是,有一个问题仍然困扰着她:为什么布兰奇要对人文学科怀有敌意?布兰奇说,
“我不需要向小说求教。”这份敌意,是否是以某种纠缠不清的方式,冲她而来?
尽管每一部自己的书一从出版社拿出来,她就诚挚地寄送给了布兰奇;但是,她无
法看到任何迹象,表明布兰奇读过哪怕是其中的一部。她是否是作为人文学者或小
说家或两者兼而有之的代表,在进入坟墓之前,被召到非洲去,最后一次去接受教
训?布兰奇是否真的把她看成了人文学者兼小说家?事实是———她应该让布兰奇
对这一事实有所了解———她从来就不是人文爱好者。在这件事的整个过程中,布
兰奇表现得有点像男人,太沾沾自喜,太自以为是。她应该纠正布兰奇的说法。
“温克尔曼,”她对布兰奇说,“你提出温克尔曼,是什么意思?”
“我想提醒他们,古典研究会走向哪里。会走向希腊主义。希腊主义将替代宗
教,替代基督教。”
“这正是我所想到的。对于某些美学家来说,它有这样的替代作用。那些美学
家受过高等教育,是欧洲教育体制的产物。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它肯定不具备
这样的替代作用。”
“伊丽莎白,你没有抓住我的要点。希腊主义是一种替代。虽然古希腊可能很
贫穷,但它能替代基督教的幻想王国;而且是人类有能力造就的。我指的是古希腊
社会———尽管这很明显是古希腊社会的理想图景,那么,普通老百姓如何了解这
社会呢?———他们可以指着那图景说,‘瞧,这就是我们应该过的生活———不
是在来世,而是在今生。’”
古希腊的男人们半裸着身子,胸膛上闪耀着橄榄油的光泽;他们坐在神庙的台
阶上,谈论着真与善;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四肢柔韧的男孩子们在摔跤,一群
山羊在安心地吃草。自由自在的心灵,自由自在的身体。一幅比理想更理想的场景
:一个梦,一个幻觉。但是,除了靠梦想,我们还能如何生活?
“我不是不同意你的看法,”伊丽莎白说,“可是,现在谁还相信希腊主义?
还记得这个词?”
“你还是没抓住我的要点。希腊主义是我们关于美好生活的一种幻境,是人文
主义所能推出的惟一幻境。当希腊主义失败———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它跟现实
中人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人文主义也就破产了。中午吃饭时,那人为人文
学科争辩,说人文学科是一套技术,是关于人的科学。像灰尘一样干燥。青年男女
血气方刚,却把生命花费在整理各种档案材料上,或所谓的‘文本解释’上,而没
有任何结果;他们图的是什么?”
“可是,希腊主义肯定只是人类社会历史的一个阶段。从那以后,关于人类社
会生活可能的样子,已经出现了一些更大的、包容面更广的幻境。比如,阶级社会。
或者,是那样一个世界,贫穷、疾病、文盲、种族主义、重男轻女、对同性恋的憎
恨、对外国人的憎恨,以及许多其他糟糕的现象都已被消除。我只想指出,没有希
望,人是活不了的;也许,没有幻想,也不行。假如你找到那些跟我们共进午餐的
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们都是人文学者,或者,至少是正在做卡片的人文学科的
初入道者———你请他说出他的种种努力的目的;那么,尽管他会说得很委婉,但
他肯定会回答说,他们奋斗的目的是为了改善人类的命运。”
“是啊。在那一方面,他们自己会表现出,他们是人文主义先辈们忠诚的追随
者。先辈们给他们提供了一种关于拯救的非宗教图景。跟基督无关的复活。由人类
自己独自完成。文艺复兴。以希腊人为榜样。或者,以美洲印第安人为榜样。或者,
以祖鲁人为榜样。嗨,这不可能。”
“你说,这不可能。因为———希腊人该死,印第安人该死,祖鲁人也该死—
——尽管这些人不知道自己该死。”
“我压根就没说过该死之类的话。我只是在谈论历史,谈论有关人文主义事业
的历史记载。人文主义事业无济于事。除了教会,不可能有拯救的途径。”
伊丽莎白摇着头。“布兰奇,布兰奇,布兰奇,”她说,“谁会想到,你最终
会变成这样一个强硬分子。”
布兰奇冲她冷冷地笑了笑。灯光在她的眼镜上闪烁着。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