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的人文学科(5)
5 这个星期天,是伊丽莎白在非洲的最后一个全天。她把这一天花在了玛丽安
山上,那家她姐姐终其一生工作和生活的医院里。明天,她要到德班去。然后,从
德班,飞往孟买,再由孟买飞往墨尔本。“就这样吧。布兰奇和我,”伊丽莎白想
着,“今生今世,将不会再见面。”
她是来参加毕业典礼的;不过,布兰奇真正想让她看的,那隐藏在邀请书后面
的,是那家医院。她知道布兰奇的想法,但她拒绝了。那不是她想看的地方。她的
肚子不好,但还不用上医院。她在电视上经常看到有关那家医院的一切,太经常了,
以至于她无法容忍自己再去看一眼:靠拐杖走路的双腿、浮肿的肚子,孩子们冷漠
的大眼睛逐渐消逝,得不到治疗,得不到照料。“叫人来把这杯子从我这儿拿走。”
她心里恳求着,“我太老了,太老太弱了,已无法承受这些光景。我只想哭。”
可是,这一次,她无法拒绝,因为她面对的是她的亲姐姐。结果证明,医院的
状况还不太糟糕,还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护理人员都是西班牙人或美籍西
班牙人,医疗器械都是新的———布里吉特姐姐筹集资金的结果———而且气氛很
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快乐。在院子里,有一些穿着当地人服装的女人,夹杂在护理
人员中间。她以为她们是病孩们的母亲或祖母。布兰奇解释说:她们都是郎中,是
传统郎中。到这时,她才恍然大悟:这就是玛丽安山医院出名的原因所在。这是布
兰奇的伟大发明,让医院向民众敞开大门,让当地医生协助西医医生们工作。
至于孩子们。也许,布兰奇已经把那些最严重的病人藏起来了,不让她看见;
不过,让她惊讶的是,哪怕是一个垂死的孩子都会显得那样高兴。正如布兰奇在其
著作中所说的:用爱和护理和适当的药品,这些无辜的孩子可以被带到死亡的门口,
而没有恐惧。
布兰奇还带她去参观了小教堂。一走进那座简陋的用砖头和钢铁建造的房子里,
她就大吃一惊。祭坛后面,是一个木头十字架,上面雕刻着骨瘦如柴的基督形象。
基督的脸像一张面具,他的脑袋上戴着一个用真正的刺槐做的花冠,那刺穿他的手
脚的,不是一般的钉子,而是铁螺钉。雕像本身接近真人大小,十字架向上碰到了
裸露在外的椽子;这整个结构主宰着小教堂,喧宾夺主。
布兰奇告诉她,基督像是当地的一位雕刻家做的。几年前,医院把他招来,给
他一个工作间,还每月给他薪水。她想见见那人吗?
于是,为着她的缘故,在医院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那老人打开了一间工棚的
门。他的牙齿和衣服一样,脏兮兮的,英语很蹩脚。布兰奇在介绍他时,只说他叫
约瑟夫。伊丽莎白注意到:门口的草很茂盛,这表明,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来过了。
走进屋里,伊丽莎白不得不拨开蛛丝。约瑟夫摸索着灯的开关,上下推动,没
有效果。“灯泡没了,”他说。但是,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只有从开着的门口,
从屋顶和四壁之间的缝隙里,才有光漏进来。过了好一阵子,伊丽莎白才使自己的
眼睛适应过来。
小屋中间,有一张凑合着能用的长条桌。一些乱七八糟的木雕作品堆在桌子上,
或者说压在桌子上。靠墙堆放在托盘上的,是一些长条形的木头和一些满是灰尘的
木板箱,有些木头上还留着树皮。
“这是我的工作间,”约瑟夫说,“我年轻时,整天都在这儿干活。可是,现
在,我年龄太大了。”
伊丽莎白抓起一个十字架,不是最大的那个,但也很大,上面有一尊十八英寸
高的基督雕像,是用一种略带红色的很重的木头雕成的。“这是什么木头?”
“卡里,卡里木。”
“这是您雕的吗?”她握着十字架,然后把手臂伸直。跟小教堂里的那尊雕像
一样,这个受尽磨难的人的脸是一个面具,是用一整块平坦的木板雕成的,这面具
已经脸谱化、简单化了。他的双眼眦裂着,下巴沉重地低垂着。另一方面,他的身
体却相当自然。伊丽莎白猜测,这是根据某个欧洲人的样子雕出来的。双脚被钉子
刺穿了,膝盖往上蜷曲着,就好像他力图把自己的体重放在那钉子上,从而减轻双
臂的疼痛。
“所有的耶稣像都是我雕的。有时我的助手帮我雕十字架。我的助手们。”
“那你的助手们现在去哪儿了?不再有人在这儿干活吗?”
“没有,我的助手们全都走了。太多的十字架。太多的十字架要出售。”
伊丽莎白往其中一个箱子里偷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些小型十字架,有三四英寸
高,跟她姐姐戴的那个一模一样。一共有几十个,一色是平平的面具一样的脸,一
样是往上蜷曲的膝盖。
“您还雕别的东西吗?动物?头像?普通人?”
约瑟夫拉长了脸。“动物只供应给游客,”他鄙夷地说道。
“这么说来,您不为游客雕东西。您不做旅游工艺品。”
“不做,从来不做旅游工艺品。”
“那您为什么要雕东西呢?”
“为耶稣啊,”他说,“是的。为我们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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