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牛仔玫瑰镇没有房子 第二天早晨刮起了大风。鲍勃穿过州界,进人得克萨斯,路过一些紫色的蜂窝, 经过一个标牌,上面写着:欢迎参观世界上最大的上找鼠——向西三英里。这时风 更猛烈了,一阵又一阵地咆哮着,吹打着汽车,声音震耳欲聋。路上滚动着成百上 千棵经过一个冬天风吹雨打而变小的风滚草。空中飞舞着塑料片、食品袋、麻袋、 报纸、盒子、破布,飞到铁丝网上挂住,下一阵风来又被刮起。外面看上去飞沙走 石。有一棵风滚草茎部在前,狠狠砸到了土星车的车窗上。玻璃上出现了一道弧形 的裂缝。在前面的远处,他看到了一片股股俄脆的黄云,他想这大概是什么东西着 火了。车子开近了,他闻到一阵恶臭,喉咙被呛得有种窒息感,空中到处是动物粪 便干成的尘灰,随着大风在空中弥漫,把奶牛都遮得有些看不见了,原来这就是他 刚才所看到的黄“火”。他终于和得克萨斯长条地臭名昭著的黄尘天打了个照面! 后来他听人说这黄尘天也叫“伐克拉何马尘土雨。”他路过了一家制革厂和一家肉 制品包装厂,透过旧卡车窗户,他还能看到一些墨西哥商美国人的脸。有块大铁牌 子在一晃一晃的,仿佛在呼吸,牌子上写着:公牛配种。天空死沉沉的,和铁道两 旁的枯草很是般配——几年前这里发生了一起化学品泄漏事故,把土壤给破坏了。 鲍勃折向东边,一边开,一边喷鼻子或者擦鼻子。真是猪都不如,他想,猪好 歹在屋子里待着(他对养猪业没有什么直接认识,不过他看过环球猪肉皮公司精美 的年报,见那上面的猪圈一个个都那么矮矮的,干干净净的)。他经过了几个低洼 的湖,里面有几千只鸭子和鹅,在白浪中间挤着,这些水中动物似乎和黄土飞扬的 景象格格不入。但他看到的更多的却是平地,上面是抽水的V —8 柴油机,还有采 油泵;在牧场,他看到的是风车,风车抽了水,浇到饮水罐里,罐周围是一圈泥土, 四周是几十条窄窄的牛脚印,以那一圈泥土为中心向四周辐射。 到了大晌午,他才沿着15号路,离开那一片地方,想找个镇子落脚,并以它为 根据地,开始展开工作。风渐渐小了。在斯特拉特福德和迈阿密之间的一个地方, 他下了15号路,上了一条狭窄的路,路过一个篱笆墙,上面挂着死山狗,还有块牌 子,写着:擅自闯入者如果能活着出去,就清等着当被告! 车子从几条铁道上颠簸而过。再往前开几里路,他到了牛仔玫瑰镇,这里过去 是养牛马的地方,非常荒凉,如今渐渐在复苏,颇有一些活力和田园气息,遮阴的 大村随处可见。银勺溪从镇子中间穿过,镇中心有一片方形的大草地,草地周围是 凋零的树木,让他联想到墓地。镇上有两家咖啡馆,两个加油站,一个漆成奶油色 的房子,前面的墙壁上刷着大大的红字:龙卷风和圆珠笔博物馆。过了这房子,他 看到了一个树木成荫的公园,公园中间是个大草坪,草坪边上都是花圃。他还看到 一个维多利亚式的演奏台。再也看不到谷仓,看不到圆桶状的无水氨罐,也看不到 巨大的储藏罐了。 他走进仙人掌刺咖啡屋,看到路边有张手写的海报,上面写着:寻18头走失的 母牛,品种不一。身上有维恩。安克的标记。如有看见者,请与毛桶郡警长休。杜 乌联系。 鲍勃叫了一份咖啡馆的特色菜——炸鸡排和加奶肉汁。 咖啡馆的服务员兼做洗碗工,是个很敦实的男子,手上戴着胶手套,把上面荡 漾着肉汁的盘子端过来。鲍勃很随意地问他有没有认识的人要出租房子。 “我想想,对了,贝瑞尔!贝瑞尔和哈维。舒瓦姆夫妇。他们有间房子,有时 候对外出租。但一般情况下租给女士。我不知道,或许也会租给你。他们家在野火 鸡街,是问黄色的房子,门廊很大。值得一试,我觉得。你搞销售的吧?” “不是,只是来看看——算是游客吧。喜欢这镇上的面貌。挺不错的。” “那该是贝瑞尔的姐姐,咏尼,是她把花圃搞起来的,用来装饰演奏台。还幡 了个乐队。一到夏天,每个星期五晚上都有演出。他们说这是轻古典,不过要叫我 说,大多是些陈;日的弗兰克。西纳特拉的调子。这里谁都不知道‘古典’是什么 意思。来游览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该搞个什么汽车旅馆或者度假旅馆什么的,不过 一时半会儿也指望不了。我们这儿最好的就是舒瓦姆家了,除非你开车到仲马去, 或者一直开到佩里顿。那边应该有汽车旅馆。” “我去舒瓦姆家试试。谢谢你的点子。” “。点子?我想我点的应该是小费的票子吧?” 舒瓦姆大太穿一身蓝色的家常绒外套,出来给鲍勃开了门。她的鼻子肿肿的, 脸红红的,上面有些黄色的小疣子。她的手套着胶手套,手上拿了条温桶源的洗脸 毛巾,上面的水还在往下滴。 “我想租间房子,”鲍勃说道。“有人说你有房子租,不知是不是?” “谁?谁这么说的?”舒瓦姆大大的语气十分不满。 “这个,是咖啡馆服务员。那人比较胖……” “大头哈利。这傻蛋。这人蠢得连系鞋带都感到头痛。 每次想做个面膜都做不安生,每次都有人敲门,说要租房子。 他啥都不懂,不晓得我一年前就不出租了。要是有人到牛仔玫瑰镇来,那就到 亲戚家去住,要不就带个帐篷。有个女人租过我的房子,我们合不来,我就发誓再 也不租了。那女人是明尼苏达的,和我们的习惯很不一样。喜欢熬夜,一睡睡到中 午,然后还要橙汁喝。她还以为她是在佛罗里达!我叫她进门脱鞋——楼梯上是白 地毯——可她从来不脱,就喜欢把地毯踩脏。“ “舒瓦姆太太,我发誓我会脱鞋的。你不会有麻烦——” “不行。我不祖是因为我没有把房子布置起来出租。连床都没有。我丈夫把他 变成了兴趣室。在里面做木头鸭子。” 说着,她把门关上了。 鲍勃向北开到靠近俄克拉何马州边境的佩里顿。空中飞舞着食品袋和旧的选举 广告牌。红绿灯也在空中晃动。所有的车都是小货车,只有他开着轿车。他开着这 科罗拉多牌照的车子走在主要街道上,很多人扭过头来看。所有的汽车旅馆都客满 了。在镇郊,他找到一处破落的两层楼房,上面写着“霍斯仓旅馆欢迎来自玛波瀑 布的浸礼会教友!” “你是和教会一起来的吗?”旅馆店员问。店员是个年轻人,歪脸,鼻子上长 了疤。鲍勃。道乐怀疑他蹲过监狱。 “不,我是来出差的。” “那就按全价了,十七块钱一晚上。” “可以可以。”在俄克拉何马他还花了三十七块呢。 霍斯仓旅馆的水泥楼梯上堂而皇之地铺了一层又薄又脏的地毯。他的房间又小 又破,散发着除臭剂的浓香味。地是水泥地,油漆过。电视机有链条拴在墙壁上。 只有一个灯泡,还有好几本《圣经》,连蟑螂出没的浴室里都有一本。墙上挂着一 幅放大的帕罗。多拉峡谷照片。他能听到隔壁房间里有人在唱赞美诗,或者大声喊 着“哈利路亚!”他准备出去找个餐馆吃饭,走到走廊上,他看到一张手写的布告, 用使用过的胶带粘在煤渣砖墙上,上面写着:祷告会下午五点开始。 镇上所有餐馆都满了,门口都排着长队。墨西卡利高地餐馆是个例外,外面只 有一小撮看来很饿的食客。鲍勃和他们一道等着,过了一会儿,他被引到一张小小 的餐桌边,挨着厨房门——这门每隔一分钟就砰地一声打开一次。餐馆里有很多浸 礼会信徒和他们的孩子。这些孩子要么在父母严厉的目光下呆呆地坐着不动,要么 来回疯跑,一边跑,一边避让着四周的服务员。鲍勃要了份墨西哥玉米卷饼,然后 打量着四周的人群。靠近他桌子的一个小隔间里,有两个很安静的孩子,双手合在 一起坐在那里。他们的父母用接近于耳语的声音说着话,不时瞪一眼周围吵闹奔跑 的孩子。鲍勃听到那父亲说,要是这些孩子落到他手里,不消五分钟就能把他们收 拾得服服帖帖的。他会把这些小患子放到椅子上,狠狠打他们的屁股,叫他们一辈 子都忘不掉。这家人的菜来了,是每人一份干酪汉堡和薯条,饮料给父母上的是冰 茶,给孩子上的是大杯子装的牛奶。 戴着石棉手套的同一个服务员给鲍勃端来了一个铁托盘,盘子里全是啦啦响的 奶酪,像小湖一样。他把又子又进去,一股热气噌地升起来。他想这下又子头准都 烫弯了。他只好干等着这熔岩一样的东西冷下来再吃。这时服务员给隔间的那家人 上了道特色甜点,圣代冰淇淋,上面有五种调味料,还有堆得高高的人造生奶油。 冰淇淋顶上不是红樱桃,而是个十字架,每个上面都有一个。两个体弱的孩子面对 这道杂七杂八的甜点,只能吃下去一点点。 “给我,”那母亲告诉孩子说,她把自己那份一扫而空。 “我们花钱买的。” 突然间,鲍勃想到了“发烧”,奥兰多的女友。如果“发烧” 穿着她那双不系带子的多克。马腾斯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真不知这些浸礼会教 徒是如何退避呢! 奥兰多有天打电话来,要鲍勃在阿拉伯荷和十六街的十字路口等他。 “那是大家都跑来聚的地方。晚上这里是坐轮椅的人来的地方,不过到了白天, 这里就是个聚会的地儿。有不少很酷的小子们在这儿显摆呢。‘发烧’会去的。” “‘发烧’是谁?” “我女朋友。算是女朋友吧。”奥兰多说。鲍勃大吃一惊,他一直以为这胖子 独来独往。觉得他是年轻人中的那种异类,将来长大了准会成为典型的暴躁狂,一 不留神就会开枪射杀在商场快餐柜台用餐的人,或是把收税的人绑为人质。 “她怎么叫这么个名字?是她爸妈取的?” “怎么会?他们给取的名字是雪莉。但是她在舌头和嘴唇上都穿了孔,装了那 些小坠子,结果感染了。耳朵也是。 不过耳朵没感染。她发烧了,到处跑着要人把手放她额头上,看自己有没有发 烧,结果我们就把这个绰号叫开了。总之,我们先聚聚,然后去看电影,‘嘿兰多 说道。“有套五块钱三场的片子——《癫狂……恋尸解自白》,《我喝你的血》。 还有一部是什么原子时代妖怪之类的东西,要是不好看,我们就走。” 到了阿拉伯荷,鲍勃一眼就看到了奥兰多。那坏胖子戴了一顶红色牛仔帽,穿 了件飞机机械工的制服,胸前还缝了“联合航空”几个字。他正在一个由十来个少 年人组成的圈子里。这些人与其说是实在的真人,不如说是科幻电影里走出来的人 物。他们有的把头发做成了刺猖刺,有的是大光头,有的头染了色,身上贴着“神 奇贴”牌贴纸文身,嘴唇、鼻孔、眉头、嘴、舌头,到处都穿了孔,肥大的裤子, 身上有各种各样的金属——精金项链,拖车链一样粗大的腰链。鲍勃还吃惊地看到 一个似乎有狗倭病的年轻人,那人涂着黑色唇膏,和淡黄的胡子以及染成金色的耳 朵很是相配。 “奥兰多,”鲍勃叫了一声,胖子猛地转过身,很酷地挥了挥手,从人群中拽 出一个姑娘过来。 “这是‘发烧’。” 鲍勃得承认,“发烧”和奥兰多是天生一对。她也很胖,光滑的皮肤看上去有 种弹跳感,有种柔韧劲。她的脑袋两边和后面都刮得光光的,头顶留了一束很长的 毛,染成监狱红和联邦黄。她的嘴上涂着蓝紫相间的竖条纹状唇膏,下嘴唇上还挂 了个小小的唇环。耳朵上挂了十来个错耳环。下身穿着男式灯心绒裤子。手背上画 着骷髅头。每个指头上都有好几个戒指,指甲上涂着碎绿的指甲油,胳膊肘涂成了 鱼鳞灰。她上身穿着紫色的男式无袖缎夹克,背后绣着“一群疯子”字样。 她转过身时,鲍勃看到她的裤子后面有个饼干大的洞,从洞里露出一块肥肥的、 红红的屁股。当她坐到水泥墩上时,光光的脚踝露了出来,上面结着痴,还有一圈 圈污垢。 “发烧”看着鲍勃问道:“操,你好吗?”她笑的时候,鲍勃看到了她舌头上 的舌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