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两口 整个卡特维风车房都非常想念哈巴库克。凡- 梅尔克比克和艾斯。克劳彻。斯 莱克没有再找两个牛仔来负责风车维护,而是包给了哈巴库克和艾斯这两个新合伙 人。 “妈的,他们对卡特维的风车从里到外知道得清清楚楚。 长远来看,还是这样合算。“斯莱克对场主解释说。对哈巴库克和艾斯来说, 接下这笔活计,能确保他们在年成不好的时候,也会有稳定的收入。 艾斯二十二岁,强壮而敏捷,样子野是野了点,但不无吸引力。他的双眼靠得 有点太近,柔软的棕色头发总是遮在眼前。他的身材高大有力,宽宽的肩膀没什么 赘肉,胸肌发达,脸上常常带着笑。他常去牛仔玫瑰镇,参加星期六晚上的舞会, 不过很少喝酒。那天在风车上余醉不消的痛苦经历仍记忆犹新。他顶多喝一杯啤酒, 而别的小伙子喜欢绕在卡车周围喝酒、起哄、打架,像甲虫一样,笨拙地拳来脚往, 动不动摔个仰面朝天,再踢蹬着爬起来。艾斯喜欢跳舞。什么爵士舞、波尔卡、摇 摆舞、踢踏舞、两步舞,他都跳。方圆几英里内所有的姑娘,所有的舞曲前奏,所 有的小提琴手,他几乎都熟。那时得克萨斯摇摆舞正流行,星期六晚上他总是开车 跑到百里之外的谷仓、舞厅或下等酒馆去,听比利。布里格斯和他的XIT 男孩乐队、 李普。拉姆奇和得克萨斯流浪者、孤星花花公子或者达布。亚当斯和K 吧牧工的演 出。那年头,有好多像矮子贝提斯和他的得克萨斯马鞍伙伴一样出色的乐队。艾斯 经常睡在车里,耳朵里还响着“响尾蛇老爹”或“汽车旅馆布鲁斯”的重节奏。 一天晚上,艾斯遇到了瓦伦丁。厄肯斯坦,也就是瓦莉。 瓦莉是个大胸脯,是图沃斯堡塔一个德裔大麦农场主家的二女儿。她在政府救 济办公室食品分发中心工作,负责打包家常食品,准备给受救济的家庭。她的爱好 和艾斯一样,就是每周去跳舞。对于那些舞台上的乐手来说,她很好对付,总爱站 在边上,一边全神贯注的盯着他们,一边哼唱“老塔斯克萨和加一啊一拿大河,答 一答答一答一答答……” 瓦莉不算漂亮,但她的面容中透出一种清新感:脸轮廓分明,嘴形匀称,眼睛 是淡褐色,眉毛又细又直,对眼睛颇有烘云托月之效。这容貌非常匀称、和谐,有 种耐久的美。光是这匀称就足够艾斯着迷的了,风车工总是喜欢匀称的。她的头发 浓密而拳曲,颜色如同咸味奶油糖果。那头发虽有些狂放不羁,但被她压到贝雷帽 下面了。她很壮实,笑起来很宽厚的样子。她还挺有幽默感,能体味生活里的笑话。 跟着“班卓琴爵士乐”和“踏破铁鞋”跳了两个月后,艾斯去农场拜访了她的父母。 一开始艾斯总担心老厄肯斯坦是那种野蛮、咄咄逼人的德国父亲,每说一句话 都像刻在了石碑上一样,必须坚决执行。事实相反,他是那种会把花生扔到空中, 然后用嘴巴去接的人。瓦莉迷人的微笑正来自于他。老人用一种轻快俏皮的口吻和 艾斯打了招呼。瓦莉的妈妈是典型的中年农妇,往日的光彩已经暗淡,总戴副金边 眼镜,镜片常常掉,每次都引起一阵大乱,直到找到镜片并重新装上为止。她总爱 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艾斯。艾斯几乎想问,自己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不过,直觉告诉 他还是不问为妙。 这是个极其喜欢冰淇淋的家庭。星期天下午他们总会切些水果片,或者从地窖 里拿一罐草莓,混入蜜饯、奶油、糖,再放入盐,然后轮流摇冰淇淋机。向瓦莉献 殷勤使艾斯整整增了四磅重。 艾斯和瓦莉其他几个姐妹也相处得很好。玛克辛最大。 总穿件乔其纱上衣和一双高跟女鞋,以便和她镇上第二助理办事员身份相称; 哈妮有点胖,扎两条光滑柔软的辫子,她是个王牌面包师;希尔达最小,长相平常, 金色的睫毛,总是紧抿着嘴唇。她非常想当个女飞行员,吵着要老厄肯斯坦允许她 和鲁伯特。贝里斯。里格——很在行的一个空中撒种员——学飞行。另外,家里还 有个刚学走路的小孩儿,小艾米莉,一头直直的黑色头发,一张好耍性子好淘气的 脸。准女婿模模糊糊地知道,厄肯斯坦太太是替别人照顾这个孩子的。直到一九三 六年,艾斯和瓦莉在塔斯克萨的路德会石头小教堂里结了婚以后,瓦莉才告诉他玛 克辛是孩子的妈妈,孩子是个计划之外的事故。 一九三九年九月,战争在欧洲爆发。艾斯认为美国肯定会卷进去。哈巴库克则 说如果真卷进去,钢铁风车的零部件肯定要短缺,所以他们开始在大仓库里囤积齿 轮、钢梁、风车头、风车叶子等。罗斯福把感恩节改到了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 他相信,留出更多的时间让人们为圣诞节采购,经济就会跟着上去。进了商店,人 们能看到充满氖气的灯管,灯光闪烁,据说这灯比电灯泡更节能,更便宜。特大号 雪茄和茶杯大小的胸罩成为走俏的新闻。大采购之风四处弥漫。凡‘梅尔克比克和 克劳彻的生意越来越好,都是要打深井,装大型水泵的。长条地迅速发展成为所谓 的“黄金宝地”。到处都在谈论怎么灌溉,怎么提高庄稼产量,有时候一块地就有 八到十个风车往水罐里灌水——从水罐再到灌溉水渠里——而主人还觉得不够。 “这帮人总说再深点,会有好水源,再深点。深是能深,但那些小破风车怎能 抽上来?”艾斯告诉哈巴库克。 “那么,就让水在下面待着吧。等他们找到比我们更好的水泵再说。” 艾斯和瓦莉住在厄肯斯坦农场的棚屋里。一个节假日,他从主屋把电话线接了 过来。 一天,艾斯打电话回来:“我现在在林科地。嗯,你帮我去趟阿马里拉,去我 们的供应店里,拿个杆型欧班农汽缸来。哈巴库克不在,何塞会在那儿等你,我刚 跟他说了。他会帮你放在车后备箱里。你把它送来给我。店里没别人能干这事,何 塞不会开车,即使会,店里也没车。其他人都到田里去了。所以,你去把那个该死 的玩意儿给我送来吧。从J 号乡村路往北拐到林科路。注意找印子,车辙印子,趟 过林科溪,应该没什么问题,油门猛踩下去一直走,下面是石子底。水只有十四英 寸深。看到林科大牧场的标记后拐弯。你会看到有个牲口防护栏,过了之后是块湿 地,上面是一大片柳树,过了柳树,你会看到个见鬼的沟,沟里躺着头死牛。接着 你向左拐,再过大概半英里就是大门了。那门不太好开,我会叫个人留心给你开门。 听着,我不希望你开危险车,但我们实在需要那个该死的汽缸,尽可能快地给我送 来吧。” 开车到阿马里洛再到林科地要两个小时。不过,瓦莉倒很高兴可以逃离狭窄的 小棚屋,逃开那台里面漂了一层风车油的洗衣机。 瓦莉在大门口停下车。门是用带刺的铁丝箍到一根木桩上的,木桩结结实实地 固定在上部和底部的铁圈上。这种门是郡里最紧也最难开的,能毫不费力地打开的 人一百个中也找不到一个,制作者显然为此洋洋得意。莉挪不动铁丝,从乘客座位 底下的工具箱里找了个大号螺丝刀撬木桩顶上的铁圈,也没撬动。周围又找不到人 可以帮一把,把这个该死的玩意儿松开。她用力拔木桩,木桩纹丝不动。她又从卡 车里找了根撬棍开始撬那个铁圈。铁圈绷得太紧,每次撬棍一动,它终于看见有个 人,骑在马上,穿过草地向她跑来。瓦莉已经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等着那人过来。 她的手指头通红,满是被铁丝勒的印子。 来人走近,瓦莉注意到他穿件满是汗渍的蓝衬衫,湿湿的几乎像是黑色的。他 到门口下了马,任由马缰拖在地上。然后一把抓住木桩,笔直地向主门上方顶,用 掌根把铁圈往柱子上推,推了三四次才推上。大门的张力得到释放,上面的铁丝终 于松弛下来。他冲瓦莉微微一笑。 瓦莉看着他。水面上有波光,天上乌云被太阳照得如同燃烧了一样。她忍不住 朝他靠近了一步。她从没见过这么英俊的人,感觉碰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位。花格 呢衬衫罩着厚实的臂膀,方方正正的面庞充满阳刚之气,略带红色的胡子茬硬挺而 有光泽,大概有四天没刮了。狭长的眼睛眯着,藏在深深的睫毛下面,看不清眼睛 是什么颜色的。一头浓密的暗红色头发从帽子下面随意地露出来。他很脏,大汗淋 漓的。衬衫的肩膀上有几块干了的汗渍。俊美的脸庞热得通红,汗水像小河一样顺 着脸颊淌到下巴,流到喉咙下面凹下去的地方。 他又像刚才那样,脸上绽出诚恳的微笑,然后动手把门向后拉开,让她开进去。 高高卷起的袖口,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上面毛茸茸的。 “这门够紧的。”小伙子说。 瓦莉多想碰碰他脖子上凹下去的那地方,多想说:“等等,一切都错了。我不 知道你会出现,求你碰碰我,看看我吧。”她的血液里像是充满了细钢屑,被他的 引力拉拽,压迫着她的血管。她佯装去帮忙推门,情不自禁地又向他靠了一步。然 而他正转身把门往回拽,展示给她那无可挑剔的身材,高大,匀称,优美的双腿和 臀部紧紧裹在肮脏的牛仔裤里。他扶着门退后,瓦莉无奈只得上车驶进大门。她开 到和他并排的地方,这会儿他正用个修栅栏的工具穿过上面的铁圈,想把它弄大些。 汗湿的喉结下面的凹处有道脏痕,像细头发丝儿似的。 “谢谢——”瓦莉感到眼睛刺痛,如被烟熏,不过这和大门毫无干系。 “这回你肯定能打开了。” “一定是你修的这个门吧?”他没回答,而瓦莉已经过了脏兮兮的草地,驶向 风车工地了。她无心管方向盘,只顾着从后视镜里看他。他正猛拉大门上的什么东 西,胳膊一前一后摆动着。接着他上了马,摘掉帽子,手挡住了脸。 晚上,瓦莉和艾斯一起坐在活动车房前的台阶上分一瓶啤酒喝的时候,她问: “帮我开门的那个人,他是谁呀?” “哦,鲁比?鲁比。拉文。他有时候在斯皮尔曼舞厅唱歌。 他在这个牧场上班,原本只是个帮工,不过最近情况有些变化。两周前,他和 牧场主的女儿结婚了。“ 新消息的痛苦令瓦莉深吸了口气,为了把吸气掩住,她猛喝了一大口啤酒。她 心里突然恶毒地恨起那个从未谋面的牧场主女儿。 “目前为止倒没什么大变化,他还干修栅栏的活。不过,我想肯定会变的。我 估计有一天,他会接手这个大牧场的。 怎么了?让他开门,他脸色不好看,还是什么的?嗯?“ “没有,没有。他挺和气,挺和气的。只不过他没说他叫什么,我有点好奇而 已。” “鲁比。鲁比。拉文。” 唔,真是个再贴切不过的名字。再没别人比他更值得一“爱”了。 “那个牧场主女儿呢?叫什么名字?” “亲爱的,我可不知道。应该是姓莉莲。她父亲约翰。莉莲拥有整片林科地。 不过她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没用上一两天,瓦莉就搞清楚了。如她所料,她的名字也叫莉莲——莉莲- 莉 莲——同样顺理成章的,人们叫她小莉莉。她赤脚有五英尺高,一头纠结的橙色头 发,而且胸部一马平川。谢天谢地! 直到月底,瓦莉才又见到鲁比。那时艾斯建的林科风车房几乎完工了。五月的 天又闷又热,到处是一阵阵热风卷起的棕黄色沙尘。瓦莉听见院子里来了辆卡车, 朝门廊开过来。 卡车里面光线很暗,她一开始没看清里面的脸,也没认出是谁的卡车。鲁比钻 出来,绕到车前的那一刻,瓦莉的心翻了个儿。那种水上的波光,那种黑色的电流 又攫住了她。她走下台阶,和他面对面站在卡车的阴影里。 “你好,艾斯太太,艾斯让我转告你,他要去趟阿马里洛,会晚点儿回来,你 不用着急。” “噢,究竟干什么去呢?去阿马里洛?” “要多打两口井。老板想趁着艾斯在,就再多打两口井。” 鲁比斜靠着卡车,两臂抱在胸前,右脚踝交叉在左脚前。他戴着顶棒球帽,这 回没像上回那样大汗淋漓。但那喉结依然是那么迷人,红红的,几乎像火鸡皮一样, 下面的凹处反着光。 胳膊下面各有个半月形的湿迹。他嘴里嚼着口香糖。瓦莉能闻到那甜甜的冬青 味,还能瞥见粉红的东西在他大而白的牙齿之间闪过。那件蓝色的工作衫半敞着。 他一只手背上有道干了的血迹。他正说着什么话,天气什么的,瓦莉猜想。可他实 在是太吸引她的注意力了,她没法专心谈话。她只想凝视着他,她能做到的也只有 凝视着他。她看见他那双牛仔靴的鞋尖已经有点磨损,看见他牛仔裤的褶痕蹭得有 些脏,看见他的窄窄的腰上围着条宽宽的皮带,上面镶满金属钉,看见他从肩到腰 成倒三角的形状,看见他赤裸在外面的性感的皮肤,还有他暗红色的头发。他布满 短胡茬的下巴因为说话和咀嚼而微微抖动,给人一种湿润、多汁的感觉。鲁比不时 扬起下巴,示意西南方的云彩,一边望着那些纯白的云团向上涌动,一边说着“要 留神它们”之类的话。 瓦莉那样做完全是无意识。一种动物般的强烈欲望抓住了她,撕咬着她,顷刻 间瓦解了她的理智。她向前迈了一步,轻轻的把火热的手掌伸人他的大腿内侧,压 在他长形的阳具隆起的地方。鲁比闭上了嘴,但没有移动,只是把目光从云端移向 了她的眼睛,面无表情,仍然嚼着口香糖,但速度很慢,一直镇静地看着她。两个 人好像舞台上的造型一样,他还是那样靠着卡车,双臂合抱,两腿交叉,那地方的 隆起更加明显;而她则面对着他,凝望着他,手放在他的裆上。她能感觉到他逐渐 挺起和膨胀。接下来发生的,却让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 “热,”鲁比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说,“我出汗了。” 但他的汗正是瓦莉所喜欢的,那种汗味成咸的,很强烈,混合着烟草、马和脏 头发的味道。艾斯到家也常常又热又脏,不过他的体昧更刺鼻,还有种链子、金属、 润滑油和盐渍水的味道。而鲁比。拉文是如此不同。 接着,鲁比眨了眨眼,退后几步,上了卡车,开走了。 三个月后,瓦莉又见到了鲁比。瓦莉正和艾斯在伯尔杰购物,接着遇见了鲁比。 鲁比戴了顶新的黑毡帽,上面镶着皮穗带,正和另一个牛仔一起从一个酒吧里走出 来。瓦莉的身体立刻像触电一样,先是发热,随后慢慢进入一种催眠状态。 她看着和他一起的那人进了一家理发厅,而鲁比则一个人走向药店。几分钟后 他出来了,手里拿着个蓝色小包,这是那种需要医生处方的药。她纳闷到底是什么 药呢?他病了?头疼?或者包里是什么隐秘的东西,比如避孕套?他向她走过来了, 她使劲盯着他,希望他看到她的时候能张嘴说点什么。 可他根本没注意她,就迅速走过去了。 艾斯从五金店里出来时,瓦莉坐在车里等他。 “你说,咱们去格列尼马路饭馆吃点辣汤怎么样?” “行。” 在那儿瓦莉又遇到了鲁比。他正坐在柜台旁喝冰水,等着他点的炸鸡排加自肉 汁,帽子推到脑后,像凯西。提波斯那样。 “嘿,鲁比,你怎么样啊?”艾斯打着招呼。 “艾斯!不错,还算好。” “记得我太太么,瓦莉?我们帮你岳父建风车房时,你还帮她开过门的?” “你好。”鲁比略举了举手,食指伸着,好像他们从未见过面似的,更别提几 个月前那个大热天她的胆大妄为了。 “过来我们一块吃吧,”艾斯拉过他的椅子。“还在唱歌么?” “是的,有个新乐队,叫得克萨斯咖啡牛仔。有些是从原来达尔哈特的巡场骑 士男孩乐队过来的。” 鲁比把盘子、冰水、咖啡杯挪过来,咖啡溅了一些出来,肉汤也洒了一些。他 就在对面,和瓦莉隔桌而对,瓦莉觉得自己就要昏过去了,没法再吃东西,只呆望 着那双红通通的手和手指上的老茧,望着他卷起白面包,蘸着肉汤。他很少看她, 只和艾斯谈论着水和风车。最后,艾斯说:“听说你们要有小孩了,是么?” “唔,看来是的。我想这事儿是一定要来的。” 一直到好多年后,瓦莉才摆脱这份感情,那是害怕,或许是爱,无论如何都是 因他而生。雨后或者雾后,她从树上摘下带着小水珠的梅子时,就会想起他,想起 那个汗津津的、炎热的得克萨斯下午。 一九四二年,艾斯和瓦莉的独生女菲利斯降生了。从一开始巴掌大小的小人, 渐渐长成为顽皮、执拗的小姑娘。一张心形的小脸,嗓音细细的,略微发颤。六岁 时,她就能完整地唱完四首歌了——《你是我的阳光》、《鲍勃去烧烤》、《长条 地拖步舞》、《烟!烟!烟!(那支香烟)》。星期六的晚饭后,瓦莉会做一大碗 爆米花,然后全家一起在黑暗中听流行歌曲唱片。夏天他们在门廊上,冬天则躺在 主卧室的大床上。艾斯总爱不停地警告菲利斯小心盛爆米花的盘子,抱怨第二天早 上起来身上全是爆米花硌的小坑。然而在门廊上。艾斯和瓦莉常常回想起当年的周 末舞会。有时候,他们还会站起来,在被阳光晒翘的木地板上,跳那么一小圈,弄 得木板吱嘎作响。 菲利斯总抱着他们的大腿和他们一起跳,一边跳还一边唱着她会的歌词。 “我猜等你长大了一定会成为歌手。”艾斯说。 “是的。你可以跟着我去,好把我举到舞台上。”菲利斯总是回答。 “噢,如能这样我会非常荣幸。” 当菲利斯十七岁时,她真的离家跑到了塔尔萨,想找个乐队去唱歌。 十九岁的菲利斯坐在薄薄的床垫边上,脸色白得像猪油,双手一直抖,这次大 醉把她折腾得够呛。男人把牛仔裤扯上,开始扎起那个俗艳的皮带,他颇费了一番 工夫,皮带扣环有点弯了。 “你见了我最糟糕的样子了。” “不一定。”他看见过女人更糟糕的模样。他把手伸到床单底下,摸索着什么 东西。 “听着,我问你。你有没有——?” “没有。你醉得一塌糊涂,跟你干和跟个死尸干没什么两样。”他光着脚蹬上 靴子,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梳子,梳了几下他杂乱的头发。然后摘下挂在灯罩上的帽 子,轻轻扣在头上,略微遮住眼睛。 “你干了。看那儿,都湿了。” “没有。”他一瘸一拐的走向门边,拎起靠在废暖气片上的吉他盒子。“再见。” 门轻轻关上了。菲利斯听见他走下木楼梯的声音。她艰难地爬起来,朝楼下肮 脏的停车道看去,头因为酒精的作用嗡嗡作响。他出来了,显得有点矮。她估计他 会搭便车回镇上。 那间汽车旅馆在镇的最西头,是万不得已才会去住的地方。 他走得很快,能看见手里什么东西反射着金属光。他径直朝那辆保险杠撞瘪了 的水星车走过去,上了车,一股蓝烟从排气管里冒了出来。她一边拼命想打开窗子, 一边喊。 “那是我的车!你这杂种,那是我的车。” 他已经驶上了向北通往俄克拉何马的高速公路,可她还是没能打开窗子。 菲利斯又坐到床沿上,考虑是否要报警。最后,她给艾斯打了电话。 “老爸。我陷入了一大堆麻烦。现在别问我任何问题。 我现在住在拉伯克的橡树叶汽车旅馆。如果你和妈还要我的话,我想我该回家 了。我净干蠢事,而且一分钱也没了。看起来像是被洗劫一空。车也没了。什么? 被偷走了。“ 若干年来,多少次类似的电话了。艾斯总是会赶来把菲利斯、还有那个叫道恩 的孩子接回家交给瓦莉。想起瓦莉的姐姐玛克辛,艾斯有时心里琢磨,这大概是厄 肯斯坦家的血统里注定了的。尽管瓦莉没再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