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重冠 又是一个灰沉沉的上午。云低低地垂着,它的下方如同有几百个鼓胀的乳房, 看来又要下冰雹,甚至更糟糕。 鲍勃上午给泰姆舅舅和吕贝页。克鲁克先生写了信。然后,开车沿着柚子髓颜 色的公路,前往毛桶,把信寄了。天气越来越坏,空气粘重而潮湿,天色阴暗。他 的信箱里有一封褐色的平信,邮戳是丹佛的。他把信撕开。原来是环球猪肉皮公司 的新闻简报《肋骨》。 一阵狂风裹着冰雹,吹向邮局的窗户。鲍勃赶忙跑向他的车,外面闪电撕扯着 天空。回棚屋的路上,风猛吹着土星车。冰雹和雨水夹杂,冰雹越来越大,砸在车 上、路上,又反弹起来,留下一道道淡紫色的痕迹。闪电在他周围穿梭不息,亮出 一片片耀眼的强光。他把车开到马鞍座毯桥边,在一棵柳树下停下来躲避。风猛烈 得让人恐惧,天空忽明忽暗。闪电来时,强烈的白光让他看见被撕扯的乌云和闪亮 的落叶。雨水、冰雹、树枝、塑料袋从车窗玻璃前擦过。他看到核桃一样大的冰雹 密集地砸进溪流里,水面上出现了一片泡沫。不过,看着被冰雹砸得支离破碎的褐 色水面,还不像看着令人战栗的地平线那样可怕。褐色的波涛在马鞍座毯溪上涌动。 本来像铅笔一样细的水流,此时变成了咆哮的大河。他惊恐地看着河水漫过河堤, 在他附近的马路上漫开,然后,那水一小股一小股的,如同手指一样,伸到桥面上。 他想这样下去,自己很有可能被水隔离,被洪水冲走。 他很快发动了汽车,离开了黑色的柳树,回到猛烈的冰雹和大雨里。风一阵阵 猛吹过来,把土星车推向路边的一个深沟。沟里的水已经涨了上来,快和柏油路面 一样高了。汽车一会儿往后转,一会儿打滑,鲍勃费尽力气控制着它,在路面上潮 湿的石子间行进。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铜色的亮光照亮了红宝石色的下端云层。 十几头牛被冰雹抽打着,在他的面前狂奔,蹄子溅起了一片片水花。小牛犊又痛又 怕,在风雨中哞哞乱叫。一片铁皮屋顶从他前面飞过,在草地上连连翻着筋斗。冰 雹更大了,鲍勃觉得仿佛有十几个安屋顶的人在用钉枪钉着他的土星车。突然间, 窗玻璃上出现了十几处裂纹。裂纹使得他无法看到外面,他只好把窗户打开,边看 边开。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堆黑黑的东西,近前一看是一头死奶牛。他设法绕开了。 他心想,怪不得长条地人信神,因为他们生活在往来匆匆、凶暴恶劣的天气之下。 天气让他们谦卑。 到了陨星牧场门口,冰雹小了。鲍勃知道他的土星车这回是毁了,被那些冰弹 砸得坑坑洼洼的。他无法趟过小河去棚屋,只得把被雨水浸湿了的信件往外套里一 塞,跑到拉封厨房去躲避。他很难过自己不能趟过小溪,因为艾伯特中尉的《勘察 记》还在棚屋,面朝下躺在他的枕头上。 “哎哟,鲍勃,”拉封说,“哈钦森郡刮龙卷风了,离这儿只有二十英里。我 正为你担心呢。”厨房的收音机是打开的,发出一阵警报声,示意人们找地方躲避。 电视上闪着红色的警告信号。一个空洞的声音正在播放龙卷风通告的最后部分: “……部门向毛桶郡发出警告,下午三点三十分之前有剧烈的雷暴天气。雷暴中会 有高尔夫球和棒球大小的冰雹,还有倾盆大雨以及狂风。请找个牢靠的地方躲避。” " 我的天,“鲍勃说道,”你肯定龙卷风没有到我们这儿吗? 可怕极了。“ “这只是龙卷风边缘,”拉封说,“如果龙卷风到了这儿,嘿,你就在天上转 了。正在电视上呢,你看到了吧,那个红块? 好在哈钦森郡没有多少人。总之,今晚你就在这儿过夜,水不退下去,你是回 不了你的屋子了,或许要等到明天。还可能有暴风雨。他们说会有好几场暴风雨着 陆。我把沙发给你铺好。“屋子外面电闪雷鸣。 鲍勃设法引拉封说她爷爷背上的伤疤。为了让她放松下来,他帮助拉封收拾厨 房里的锅碗瓢盆。她在窗前指了指后院里躲避暴风雨的地下室入口。 “真来了台风,就该去那儿。如果我不在,你也可以随时去,一进去就不要动, 不管什么时候,白天还是晚上。那下面收拾得挺好。有一台旧电视机,有一些罐装 食品、蜡烛等等,还有几张小帆布床和几把椅子。” “你用这地方次数多不多?” “只用过一次,”拉封说,“龙卷风不常到这里来。我们总在风边上。不过它 们会跟着铁路跑。所以我不希望家在铁路边。我想现在风雨停了。”确实,闪电退 到了东北,西南边晴了。 鲍勃坐在厨房的桌旁喝咖啡,突然想起了他的信。他先拿出环球猪肉皮公司的 简报。简报大部分内容是统计图表和财务预测,但是最后几页却是针对选址员的, 鲍勃发现,这些人分布在全球各地。他也头一次发现——因为吕贝页。克鲁克没有 告诉他——环球公司有奖励制度。 时光飞逝,选址员们!但是你们还有时间赢得你们自己的掌上电脑,电脑皮套 上还印着环球猪肉皮公司的徽标!为什么要让这一个月自自过去,空余遗憾?为什 么要等到最后,发现你不在那些幸运的姑娘、小伙子之列,不能把玩一台时兴的掌 上电脑? 同一页上有个框子,粉红的底色,洋红的框边,里面列着前一个月的杰出选址 员,也就是为环球公司选到最多土地的人。 销售精英面积地址CN巴克 900公顷科罗拉多州,拉君塔伊夫琳‘佳恩 6000 公 顷俄克拉何马州,盖蒙弗莱达’比格利太太 1600 公顷堪萨斯州,约翰逊克莱‘里 克 120公顷内布拉斯加州,蓝山这些选址代表均荣获上个月的奖品——凯尔文。克 莱思短途旅行包。因篇幅所限,优秀选址员未能尽列。 如果你的名字不在本月名单上,确保它会出现在下月名单之中。伊夫琳。佳恩 和弗莱达- 比格利太太因打破7 千公顷大关,还获得了环球探测者便携式收音机, 它是高级的短波收音机,能收到莫斯科、巴黎、伦敦的英文电台,声音像水晶一样 清晰!为表彰伊夫琳。佳恩的杰出贡献,公司另外奖励给她百万像素的数码照相机, 包括机套和微型内存卡!姑娘,好样的!伊夫琳,教教小伙子们你是怎样成功的! 拉封好像没有什么情绪讲故事,一味计算着她的支票薄,嘴里咕哝着。到了下 午,鲍勃在她那法国乡下式厨房里实在待得不耐烦了,决定开车进城,把车窗户玻 璃换了,另外也想看看风暴对毛桶的破坏有多严重。出了门,他发现土星车还不是 大惨,或许有十几处砸回下去了。最糟糕的是车窗玻璃。 鲍勃吃惊地看到,陨星几英里开外,居然太阳当空高照,路也是干的,白的, 如同奶粉。到了毛桶镇,他把车子停到老狗餐馆门外,进了餐馆帮塞伊把菜装到盘 子里:像要了菠萝粉的火腿排骨、回炉的土豆和酸奶酪、芦笋加黄油和柠檬什、葡 萄干馅饼等等。 “这边根本没有下雨,是不是丁‘”没下。不过我们能看到风暴,另外也刮了 点风。有时候就这样,过一个镇子天气就很恶劣,这边却好好的,反之也一样。早 些时候,这里问得要死,热得能烤熟一只熊。总之,你得尽快熟悉天气的快速变化。 这是本地的特征之一。你要是待着不走,会听到一些天气故事的。“ 不过鲍勃脑子里转的,却是拉封所讲的牧场主斯格尔蒂,还有他的工头布鲁依。 克拉克。 “塞伊,你有没有听说过过去的牧场主斯格尔蒂?” “妈的,那当然,大家都知道他的故事。听说他把一十芬兰高农民给炸了。那 还是大家为篱笆的事在争的时候。他们发现那芬兰人在斯格尔蒂牧场的一英里之外, 被炸药炸死了。 发现他的那牛仔说,有人把一根炸药放到那芬兰人做爆米花的锅里,点了引信 ——头、脖子、肩膀都好好的,膝盖以下的腿部也好好的,推独膝盖和翼琴(原文 为“clavichords". 应该是”clavicle" (锁骨)之误。)之间的部分体成了比牙 签还小的碎片,全肥草地了。斯格尔蒂是个天不怕地不怕、鬼见了也要让三分的家 伙。“ 鲍勃说:“拉封跟我讲过他输了的那场铁丝网比赛。” “那牧场的故事多得很,有趣得很。斯洛尔蒂还有亲戚在这儿,还在老牧场上 高尔夫球高手贾尼斯。苏。派雷斯就是他的留外孙女,现在斯格尔蒂的牧场就是她 在管着。如果不老是这样换丈夫,她也算是个好牧场主。你提到了布鲁依。克拉克? 他的子孙后代这边到处都是。我自己也和他沾点条呢。” 一辆很奇怪的卡车从衡对面停过来。鲍勃伸长了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卡 车上有很多坑坑洼洼,鲍勃无从看出哪些是新的。驾驶室门上的磁铁牌子上写着: 艾斯风车。艾斯身子比以往更单薄,仿佛早年是在裤子夹板之间长大的。 艾斯下了车,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钱包,然后看了看里面。鲍勃想他应该 是在看钱够不够来老狗餐馆吃饭。显然,他的钱够了,因为他向餐馆门口走来了。 到了里面,艾斯慢慢地四处看,对鲍勃和其他几个男的点了点头,然后找了张 靠窗户的桌子,和屋子里的其他人离得远远的。他到了餐桌边,但只倒了一杯咖啡。 “等壮豆弟兄,”他对塞伊说。塞伊点了点头,接着翻大煎锅里的火腿排骨。 “哈钦森那天气不好,刮了个小龙卷风。” “我听说了,”塞伊说。 径馆很快人就满了。鲍勃忙着把锡纸包着的土豆从烤箱里拿出来,但是他太忙, 乃至于没有注意到屋子里人人都在激动地窃窃私语。有情况。他几次听到“弗洛里 斯”,他猜想有斗鸡活动,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知道了。餐馆里的人都慢慢离开 了,鲍勃发现艾斯还在,小心地唱着他的咖啡,看着餐桌,脸上露出饿相。过了一 会儿,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向街两边看。口来后,又要了杯咖啡,接着 等。 “看来他有什么事耽误了,文斯,”塞伊说。“或者遇到了风暴。趁现在还有 吃的,你赶紧吃点吧。” “我再等等。”艾斯说,然后又说,“可不,他来了。” 风车卡车后面又停上来一辆卡车。开车人样子像个幽灵,鲍勃想。那人在明晃 晃的阳光中跑过街道,打开老狗餐厅的门。他那副尊容叫人过目难忘:一个大胡子 的修道士,身穿破烂的修士袍,袍子在腰部提得很高,露出了膝盖下面的牛仔裤、 牛仔靴,头上顶了一顶破烂不堪的雷西斯多帽。 “艾斯!真抱歉,我来晚了。风暴掀翻了一辆卡车,上面的化学品全流到高速 公路上了。路封了。我只好绕道,从农场的小路上过来,一路上可够乱的,水挺深, 到处都是垃圾。 哎呀,我都饿死了。我们先吃点什么吧。真香啊,塞伊。“ 两人装满了盘子,回到桌子边。修道士兼牛仔低下头小声嘟哝了一阵,艾斯说 了一声“阿门”,随后两人的刀子就齐齐架到火腿排骨上。鲍勃隐约听到他们好像 是在说怎么给三重冠牧场的风车换风车头。修道士兼牛仔昕得很认真,偶尔还问个 问题。盘子吃光后,他站起身,回到餐台边,又添了一些色拉,还有满满一勺子玉 米。 “挺不错,塞伊。特别是这色拉酱。我看你是不会把菜谱拿出来的吧?或者哪 天到我家厨房教咱们两手?” 塞伊很少听到人当面夸奖他的食物,一听这话脸都红了,忙说会把色拉酱的配 料写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现做的蛋黄酱。我只是放了一丁点儿大蒜。 这些小子要是知道我放了大蒜,准会把我一枪崩了。” “我说请你教我,这话是当真的。” “怎么说呢,你知道,我要管这餐馆,还要在牧场做事,这样就很少有时问休 ——我是说放松。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啊。” “没准我们能派个学徒来。他一边给你帮忙,一边看着你怎么做。” “那,当然,这方法我看行。这位鲍勃就经常给我帮忙,当然,再多一双手也 很不错。我的准备工作一般都很早,早晨四五点钟。我那时候是最需要帮手的。” “你好,鲍勃,”修道士兼牛仔转向鲍勃。“我是三重冠的牡豆弟兄。你在这 里干得不错。”然后他又转向塞伊说,“我去问问谁愿意起早。萨米弟兄天亮前就 起身,他喜欢骑自行车,要是多骑一些路他准喜欢。还有,他做菜的手艺不错。比 萨做得真是棒。” 他把盘子拿回到艾斯。克劳彻身边,他们又开始聊起来。 鲍勃又倒了一杯咖啡,坐到隔壁的桌子上,听他们讲话。 吉姆‘斯肯恩走了进来,一身的油污。“你好哇,艾斯、牡豆弟兄。塞伊,今 天有什么好吃的?” “火腿排骨加肉汁、土豆泥、新上市的绿豆子、大黄傻瓜布丁。” “没什么菠萝做的菜啊?” “还真是有。火腿排骨加菠萝,还有菠萝木薯布丁。只做了一点点,就在那头。 大部分人更喜欢大黄。” “没关系。不过菠萝真他妈的好啊,我看法律该禁止吃菠萝,我除外。” 他把盘子端到鲍勃的桌子上。 “你好吧?”他说。“我是吉姆。鲍勃。比尔。斯肯恩。叫我吉姆就行了。” 他的脖子长得很不好,像是被人拉伸过,而且很粗,喉结大得像他的膝盖一样,长 着乱乱的毛,打着卷,结成团,然后和胸毛结合到一起。那胸毛就如同发霉的干草。 “我叫鲍勃。道乐。我很好。你怎样?” “我好得跟圈里的猪一样。你试过这菠萝布丁吗?很不错啊。”他先吃布丁, 仿佛这布丁不吃就没了。 “我不是太喜欢布丁。宁愿吃那大黄傻瓜。” “大黄傻瓜布丁。哇一咳!我妈过去常做。要是我们小孩子能跑到那个老太婆 家的菜地里偷到几根大黄的话。我知道你是谁。你住在拉封家,对吧?” “是的。在老棚屋里。” “那好,你能回答我一些问题。我听说她养狼蛛和蝎子当宠物。有没有这回事?” “狼蛛是有,不过她现在只剩一只了。猫把另外一个狼蛛的笼子打翻了,狼蛛 逃走了。据我所知,蝎子是没有的。” “我的老天。这么说这东西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那狼蛛?哇一咳!” “好像是这样。好像是在屋子里什么地方。我每次进去,走得都很慢,而且特 别留神。跑的是厉害的那只。很大的家伙,灰色,背上带花纹。” “她应该找个杀白蚁的人过来,用毒气把这家伙给杀了,” 吉姆。斯肯恩说,边说边咳:“哇一咳!哇一咳!” “她不想杀。她想找回来。她说这东西珍贵得很。” “算了吧!谁会花大钱——哇一咳!——买只操蛋的蜘蛛?” “拉封就会,我想。现在我有问题问你。” “什么?” “有人叫我打昕你爹——说他在本地可是个人物。” “他是啊。也不完全就在本地。哇一咳!知道吧,我不是本地人,我爹也不是。 我出生在盖蒙,俄克拉何马的盖蒙。我爹是斯特拉哥的,那也是俄克拉何马的地方, 在盖蒙西边。实际上他生在亚利桑那。他家人是在那倒霉的三十年代去亚利桑那摘 棉花的。俄克拉何马也有雇农在卡斯特郡种棉花,不过长条地没有,后来这边全崩 溃了,他们只好去亚利桑那摘棉花了。哇一咳!那时候俄克拉何马长条地四十户人 家就有三十七户走了。那边比得克萨斯这边还要糟。不过,他的名声到处传,得克 萨斯,俄克拉何马,科罗拉多部分地区,新墨西哥。哇一咳!哇一咳!” “他是为什么出名的?” “部分原因是他结婚次数多。他结了十四次婚,十四次女人都跑了,他留不住 女人。他能把女人弄到手,但留不住。” “我想很多人都这样。”鲍勃说。 “他还给她们编了一两句话,像一首小曲子。他是这样说的:”哈里特是深水 风暴,把我的——哇一咳!——船帆全吹掉;卡尔维纳是得克萨斯骡子商;约西宝 贝儿金色鬈发,蓝色眼睛;红头女孩是失乐园;马脸布里格蒂属于畜栏,但她就是 不喜欢我的畜栏;吉恩成天看她的购物目录;露西让我想起——哇一咳!——骆驼 屁股;还有老苏西,她是杜松子酒和威士忌加白冰。‘他就这么滔滔不绝地往下讲。 老苏西,那是我——哇一咳!——老妈。她以前确实喜欢喝酒,后来信教了。大部 分时间在修道院过。你别看他女人多,但一共只有三个孩子呱呱落地,我,我同父 异母的妹妹;我们老叫她小姑娘,她的头发老是披着,’小‘是说她的个子矮。还 有我弟弟霍伊特。他大概是九岁或十岁时死的。有人让他送干草叉到草地里给爹, 但他不知怎么搞的,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在前面的小路上推着草叉,结果叉尖子 叉到草根上,被挡住了,而他这时候跑得很快,结果叉把子一下戳进他肚子,戳得 很厉害,肚子给戳开了。等人家过来,他已经失血过多而死。医生说,即使当时他 在场,而且所有的仪器设备也都准备得好好的,也没有办法。哎,老天。我们那时 候可真穷。我现在还是,都四十六岁的人了,到现在一辆自己的自行车都没有。我 妹妹在拉斯维加斯,做娱乐业。我爹死的时候,他们把他埋——哇一咳!——埋在 灯泡公墓,哇一咳!那公墓里每个坟上都安着灯泡,死者的价值是按照灯泡的瓦数 来算的。你知道老苏西选了什么?三个烧掉的冰箱灯。她说他就值这个。哇一咳! 哇一咳!哇一咳!我一想到这个就不好受。我总是跟自己讲,将来有一天要去 一趟,给他换些大灯泡。霍伊特也埋在那边。“ “你父亲还有什么出名的?' ‘”哇一咳!他的鸡巴。他就是因为这个把女人 弄到手的。 他的鸡巴大得跟马的一样。他因为这个也出了名啦。有些家伙自以为自己魁梧, 就走过来说,‘我听说你那玩意儿很大。 咱们赌十块钱,我敢保证我的比你大。‘然后他们就把钱掏出来,边上其他人 也下注,然后他们俩就解开裤子。我爹总是赢。哇一咳!两个根本无法比。我是老 大,照说这东西我得继承过来,不过好像不成。我的那把戏大小很一般。哇一咳! 好像不公平。“ “我想什么时候看看那公墓。”鲍勃说。 “啊,实话跟你说吧,那地方被有些人叫做黑人墓地。我爹不是黑人,但是他 有印第安血统,那墓地还埋着他的印第安亲戚,哇一咳!而且他想埋在那里。也有 白人。不过现在它主要叫做黑人灯泡公墓。不过如果你想——哇一咳!——去看看 的话,我开车带你去。给我带上一些新灯泡——哇一咳!——安在那坟上。” “没问题。你想什么时候去?” “星期六?我可以——哇一咳!——星期六去。” “我想想,我猜我也行。你说具体什么时间碰头?” “上午九点,在这儿。” 他们握手表示约定。 “哇一咳!‘,”顺便问一下,“鲍勃随便地问道,”斗鸡是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不是吗?”吉姆。斯肯恩说。“在瓦斯普的弗洛瑞斯谷仓,就在俄克 拉何马边界上。在一个老埃索加油站后面。怎么,想去啊?” “或许吧。” 鲍勃沿着毛桶镇的小街慢慢开着车。这些小街有的路面根本没有铺,车子扬起 的灰尘,就是吸尘器一直开着都吸不完。镇上有很多空停车场,有的变成了存放旧 机械、旧车辆的地方;其它的改成了菜地。到了凉爽的黄昏,就会有当地居民在这 里伺弄西红柿、豇豆什么的。还有一些人家里养着马,有时候会看到这些马慢悠悠 在镇上转,转到邮局(拴马栏杆还好使),或者饲料店。镇上有个光头的家伙,大 家都称之为瑞德,他是本地动物疾病的行家,很多骑马人都停在他家前面的院子里, 向他讨教点什么东西。 芦笋的收获季节到了。拉封忙着把嫩芦笋腌起来,把老一点的冻起来。每个人 都有特别的芦笋吃法——芦笋炒牛肉、芦笋汤、芦笋馅卷、芦笋面条。拉封坚持要 鲍勃尝尝她做的“圣雅克色拉”:盘子中间是解冻的扇贝堆在一起,然后有十四根 像矛一样的芦笋从中间铺开,每根芦笋上还有一根极细的金针菇。调料是等量的山 葵、杜松子酒、西红柿酱、生奶油,让鲍勃大跌眼镜。 “很别具一格啊,拉封。”鲍勃说。拉封点了点头,一脸的得意。 等把所有碗碟全放进洗碗机,鲍勃就开车从尘土飞扬的小路赶到牛仔玫瑰镇。 牛仔玫瑰镇有家小面包店,到了星期三——供应甜饼的日子——他们有香草山核桃 薄脆饼供应,鲍勃对这薄脆饼情有独钟。面包店设在小学对面这个黄金地段,他如 果不在三点学校放学前赶到,薄脆饼就会卖光。 牛仔玫瑰镇好像刚刚刮过大风,垃圾到处都是,靠近高速公路停车野餐处的小 路上,还有不少断的树枝条。天空清清爽爽,只有在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有一星半点 白云。 鲍勃拿了一袋子热乎乎的薄脆饼从面包店出来,开车到有树荫的小公园,准备 在那里把头六个薄脆饼消灭掉。他在儿童游乐场边上找到了一张空凳子,把上面的 落叶和树枝清理掉,然后一边吃,一边看着几个孩子在玩耍。孩子们的妈妈坐在沙 池的水泥边沿上。有个女孩比其它孩子大不少,看样子都该上五年级了。她正在转 一个五朔节花柱一样的东西,她手抓着系在尼龙绳索上的皮带,每次转动起来,脚 离开地面。她都做作地大声喊着“悠悠——”鲍勃突然间——快得就像突然打开一 扇门——回到了他的童年。那时候他有个轮胎做的秋千,挂在树枝上,每次荡起来, 他也喊着“悠悠——”每次都是同样这么喊,这不是出于快乐,丽是因为荡秋千时 就该这么说。他想起自己那时候是多么孤单、寂寞,想起秋千下面那片磨损的草皮, 想起自己荡得都恶心了,嘴里却还说着“悠悠——!”仿佛他玩得很开心,虽然没 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他仿佛又闻到了那树、那轮胎,还有上次下 雨时留下的小水滴。一阵强烈的忧伤、痛苦和孤寂涌上心头,涌进薄脆饼的味道里。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是断然不会喜欢这薄脆饼了。 鲍勃没有去陨星农场,而是径直奔向瓦斯普,想去看看斗鸡。路上他经过一家 食品店,看到后面有个烧烤牛扒柜台,他买了点熏牛肉,带到瓦斯普。瓦斯普是个 很小的村落,几乎一无所有,除了一个老掉牙的埃索加油站,而这加油站也摇摇欲 坠。再过半英里,在一片泥地里,树起了一幢白铁皮屋顶的房子,周围全是坏了的 机械,还有一些小货车停在边上,很多货车都是他在老狗餐厅见过的。 一个奇胖无比的女人坐在门口的一张导演椅上,身上穿着长裤套装。她向鲍勃 收了十块钱,在他手上打了个紫色标记,上面有“会员”字样。里面的灯光很暗。 铁皮屋顶的里面涂了些凹凸不平的绝缘塑料,上面粘了成千上万的羽毛。里面的座 位是阶梯形的露天式座位,里面只坐了大概五十个人。 大部分是大块头,穿着工装裤,也有一些二十来岁矮小、瘦弱的墨西哥人或越 南人,身穿T 恤和牛仔。这些人阔嘴巴,软脖子,眼睛圆得像黑点,还留着胡子— —小得如同蛾子的翅膀。所有人都在抽烟。烟味、羽毛味、鸡身上的热味、人的汗 味,全混杂在一起,浓得伸手都可以摸到。空气炎热,还有臭味。鲍勃坐到一个农 夫身边。那农夫足有四百磅重,身上穿了一件格子花衬衫。衬衫也不知洗了多少次, 都已经发软了。 下方是个长方形的池子,里面用篱笆一隔为二。墙上写着这是一家“私人俱乐 部”。另一块牌子上写着“不许赌博”,但是鲍勃却看到大把大把的钱在屋子里流 动。 “这些人是什么地方来的?”鲍勃问,同时朝四周看,他觉得瓦斯普似乎处在 人口非常稀少的地方。 “操,”边上那胖子说,“到处都有。真正地到处都有!道奇市的,花园市的, 阿马里洛的,得克何马的,甚至还有丹佛 .的,鲁保克的,威奇塔的,俄克拉何马 市的。”他们说话时,有更多的人进来了。鲍勃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胖子自我 介绍说自己是博德。索比,说他是堡垒供应公司的保险代理,刚开始自已养斗鸡。 “全国都流行,俄克拉何马斗鸡合法,自然流行了,其它地方不合法也照样有人斗。 加利福尼亚对斗鸡就抓得很紧。威尔。罗杰斯把这娱乐引进好莱坞。后来威廉‘伦 道夫。赫斯特比赛时玩花招被人识破,被禁止参加比赛了,结果斗鸡的形势大为扭 转——赫斯特出于报复目的,告到立法委员那边,游说他们通过了全国最严厉的法 律。” “那是斯迪克。弗洛瑞斯,”胖子接着说,用手指了指一个高个子。那人剪了 很短的平头,一张脸满是皱,像蜂蜡一样,嘴的颜色如同生殖器,宽大的手,指甲 长而弯曲。他爬上了播报席。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跑到池子里,用蕃茄酱塑料瓶把面 粉撒在土里,作为界线。 比赛开始了。一名裁判和两个训练师走到了比赛池。每个训练师手里都逮着一 只非常漂亮的公鸡,鸡的一只腿上绑了把短刀。训练师之一是个年轻的胖子,没精 打采的,头上有顶农夫帽,以那种时兴的样子朝后戴着;另外一个训练师的脸皱得 像抹布,过于严肃的表情扭曲了脸上的肌肉,不是肌肉的地方就是下垂的皮肤,这 样子和他手里的蓝脸鸡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公鸡美得如东方的地毯,结实的红脑袋, 闪闪发亮的绿色尾巴,鸡脖子上是一圈金色羽毛,背上是栗子红色,如同带穗的钢 琴罩布。年轻胖子的鸡是褐色的,羽毛短短的,像只母鸡,鲍勃觉得它根本没有蓝 脸鸡那么好看。两人握了手,然后仍然把鸡逮着,让它们对啄了一会儿。 “那是把它们的血气给激起来,”鲍勃边上那家伙说。“你看,他们用的是尖 刺刀,不是砍刀。两个鸡重量一样。”——然后两个鸡主人就分开了,各自退到白 线后,弯下腰,把鸡放到标记上。两只鸡立刻冲到了一起。这情形发生得太快,鲍 勃根本没反应过来。褐毛鸡跳到蓝脸鸡身上,用腿上的刺刀去戳。蓝脸鸡张开翅膀 攻击褐毛鸡的腿,鲍勃听到了一声闷响。褐毛鸡倒向一侧,然后又跳将起来,那只 好腿上的尖刺刀快得像一道光。观众中响起一片叫好声。有人在大叫:“杀了它, 小矮鸡!”鲍勃觉得自己被一群歹徒围在中间。美丽的蓝脸鸡倒了,嘴贴到土上。 它咳了咳,鲍勃看到了土里的黑点。两个训练师赶忙跑上前,对着鸡嘴里吹了吹气, 然后又把它们放到线前面。褐毛鸡往回翻滚了一下,试图用那条好腿再度发起进攻, 不料叉被对方的翅膀猛扑了一下,立刻倒在地上抽动起来。蓝脸鸡挣扎着站起来, 伸了伸脖子,突然问一股血从嘴里喷出来,它也倒了。蓝脸鸡赢了,却死了。老人 跑过来,拎起鸡的一条腿,把它扔到谷仓后面的暗处。很快又有两个人带着自己的 鸡过来了,其中一个是罗普- 巴特。那少年重新划界,新的比赛开始了。 鲍勃待了两个小时,看了无数场比赛,直到混着鸡味的灰尘、鸡翅膀上的臭味 和烟味呛得他打喷嚏。这些鸡,这臭味,这些一身汗的人,有种催眠般的、可怕的 东西。渐渐地,他发现鸡代表的是它们的主人,那些粗笨的汉子,或者皮包骨的亚 洲人,在心理上都把自己附着到那些整洁、漂亮、威猛的公鸡身上。他向胖子道了 个别,悄悄走了出去。到了停车场,他看到一个高大的农夫在对着车子轮胎撒尿。 他看了一眼鲍勃。 “我在里面输了九百块,”他说。 “我为你感到难过。” “你不知我有多难过。回到家里我老婆准把我杀了。” 鲍勃开着车子往陨星牧场赶。一路上他总觉得la已是去参加了文明开始之前的 某种黑血祭祀仪式,或是观看了一场特别的战斗,一场带有性暗示的战斗——那暗 示扎根于长条地人心理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