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牡豆弟兄 动身去丹佛前,鲍勃来到老狗餐厅,点了一份牛扒和土豆大餐。泰姆舅舅现在 吃素,他担心到了他那里,只会有一盘撕成条的卷心莱,边上围上一圈煮的欧防风 萝卜。他一点半才进老狗餐馆的门,这时候大部分常客都吃过,离开了。他把帽子 扔到前面角落的一张桌子上。那桌子靠在墙角的后面,不过外面过路的情况还看得 清清楚楚(本地人喜欢观看外面车流的习惯他也沾染上了)。他从一只大碗里找到 一块牛扒,那碗现在几乎空了。塞伊已经开始在剁剩下的肉,准备做第二天的牛肉 丁。土豆没有了,已被切成了方形的土豆丁。 “我在微波炉里给你再热上一个,”塞伊说。“那该死的东西也就这个作用, 热咖啡、烤土豆。我已经把酸乳酪和黄油放进冰柜了,要的话你自己去弄出来。如 果要色拉,大概还有一杯左右凉拌卷心菜。够了吗?还有不少欧防风萝h ,不少洋 葱馅饼,过去叫‘乳蛋饼’。不过,我如果说这名字,那些伙计就不吃。我说是‘ 洋葱馅饼’却都喜欢。我看是‘馅饼’这两个字在作怪。我就是说‘大便馅饼’也 会有人吃。还有,事实上洋葱的分量我放的是菜谱上的两倍,所以也确实不是原来 那种饼了。还剩了一些樱桃馅饼。胖头汤团已经没了。牡豆弟兄来了,估计他也想 吃点。你们这几个人为什么不乘菜又热又好的时候来?” 鲍勃往盘子里装菜的时候,牡豆弟兄进来了。他的修士袍还是高吊着,靴子上 有泥。他一进来就搓着手,在空空的餐厅里四处观望。 “看来咱们过了高峰期了,”他对鲍勃说。塞伊鼻子哼了哼,低声嘟嚷了句什 么话。 “但愿没有让我听见,”牡豆弟兄说。他把最后一块牛扒叉走,然后拿了很多 洋葱馅饼。 “我有个笑话一直要跟你讲,牡豆弟兄,”塞伊说,“等一会儿我们一起喝点 咖啡。” “你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坐吧?”牡豆弟兄问鲍勃。“要是喜欢一个人,尽管说 好了。” “不,坐,坐。‘’鲍勃说,自己坐到角落,示意对面的椅子。 “哦,亲爱的主啊,坐在不动的东西上感觉真好,”牡豆弟兄说。他的身上散 发出浓重的马味,帽子边上还挂着一根石楠。“我天一亮就骑马检查篱笆。还有, 牙齿又痛起来了。有些地方篱笆的柱子还没有埋下去多久,这些老水牛就靠在上面 蹭痒,把柱子从土里蹭出来,这样铁丝就松了,没有多会儿就会瘫倒在地上,这些 牲口于是就开始往瀑布那里跑。”他开始用一把漂亮的刀子剔指甲缝。 “那刀把是红木的吧?”鲍勃问。 “愈疮木。夏图克那边的李。瑞夫斯做的。‘只管实用,不管漂亮。’不过他 做的东西还都挺好看的。你也该弄一把。” “你对牛用不同的篱笆?” “那是。柱子更大更长,中间没有那么多格子,因为水牛和奶牛吃草习惯不同。 奶牛很挑食。他们会把所有的好草、好植物都啃掉,所以过几天就得给它们换个牧 场,除非你想看到它们啃得地皮都露出来。这些水牛,它们是在大草原上和这些植 物一起繁衍的,一起成长,它们属于这块地方,这片土地。水牛和土生的植物有一 种关系。奶牛不属于这儿,所以伺弄起来才这么费事。你得去找它们喜欢吃的,还 要给它们水——你就看这边成千上万的风车吧,还有其它种种。水牛自个儿照顾自 个儿。它会跑很远去找水,或者找些人都不知道的渗漏水和泉水。要是有必要,它 自己会用蹄子刨出个小水坑来。到了冬天,它还吃雪。就我所知,篱笆上结的霜它 也舔。水牛自给自足,它们属于这里。奶牛生性安静、懒惰、温顺,它们是外来户! 比如说,你知道奶牛在大风雪里怎么走吧。屁股迎着风?” 鲍勃点点头,他也曾经屁股迎着风走过。不过他脑子里想的是自给自足的水牛。 他想象自己是一头水牛,渴得要死,用他的指甲在挖土,在地里找水。 “好,水牛就不会这么干。水牛的头迎着风,这样就能更快地离开大风雪。可 怜的奶牛就只能跟着风雪走,直到最后一命呜呼,冻死了。还有,草场上有一些泥 坑,一些低洼,一百二十年都不曾用过。可我把这些水牛放出去两个星期,它们就 能把祖先刨的这些坑坑洼洼全找到。总之,我们把老牧场上的格子篱笆全拔了,现 在我们有三千公顷的牧场,还有几个五百公顷的。你想知道这地方一百五十年前是 什么样子吗? 我告诉你吧,你到我们三重冠那里去跑一趟。你一眼望去,能看很远很远,眼 睛里根本看不到篱笆。“ ‘’我倒很想去,不过我明天早上得去丹佛,要待几天。或许等我回来再去吧。 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 “你不一定能回来吗?” “是啊。我想我把老板惹毛了。是这样,我不是我一开始说的那种人。他们叫 我不要说真话,不要把我真正要在这里做的事说出来。不过我一开始撒谎撒得也不 好,结果越陷越深。别人对我产生了错误的认识,那全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不跟我谈谈,”牡豆弟兄说道,声音很沉静。鲍勃第一次看到他身 上一些异样的、不同于水牛迷和牧民的东西。“我去拿甜点。你要不要就着樱桃馅 饼喝杯咖啡?我得给牙医打个电话,真是痛起来要人命。” 他打了电话,几分钟后回来了,把一盘子樱桃馅饼从桌子对面推过来。 “好,谢谢,,‘鲍勃说,看着窗口的一辆货车,觉得眼熟。那车看来刚洗过, 上面布满水珠。司机弗朗西斯’斯科特‘凯斯特跳下来,把帽子往下压了压,不让 风吹走,然后跑到乘客座那边去开门。 “不妙,”鲍勃说,“那家伙恨我恨得要死。” “什么,老凯斯特?你怎么招惹他了?” “我也不知道。他见我老是在这一带就起了疑心。” “有理由吗?” “是啊,我在这边做的事我没有说真话,他看出门道来了。” 第二个人从弗朗西斯。斯科特。凯斯特的卡车上下来,长长的金色头发在风中 飘着,和他一起走向餐厅。 “我的天,”鲍勃说,“那是伊夫琳。佳恩。” “我想我不认识她,”牡豆弟兄说。 但是等弗朗西斯。斯科特。凯斯特和伊夫琳。佳恩走进来,他们看都没看角落 的桌子,便径直走到后面的小隔问。鲍勃看不到他们,只听到偶尔飘来的只言片语。 塞伊说:“……只剩这些洋葱馅饼和一些凉拌卷心菜了。 我很快给你做块牛扒——烤架还热着。或者做道冷——“ “我来个火腿三明治就行了,”凯斯特说。“你这样是不是就行了,伊娃?你 有咖啡吗,塞伊?” “火腿三明治,我看挺好,”环球猪肉皮公司的尖子选址员说。 “多来点咖啡。” 他们的嗓音低了下去。 “好,”牡豆弟兄说,“你说说,你的情况怎么搞得这么复杂?” “一开始,”鲍勃说,“克鲁克先生要我编个什么幌子,因为这边人对养猪场 很反感。‘可别在我后院里建个养猪场,’他们会这么说,诸如此类的。然后拉封 硬逼着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只好往好里说,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能看出她不相信, 所以就想出豪华退休别墅这么个说法。到现在我仍不觉得这是个坏主意。这边乡下 还真漂亮。我一直想去建议克鲁克先生开个分公司,专门经营房地产。下周去丹佛 的时候,我要去问问有没有这可能。”、“你知道,鲍勃,或许你不该做这份让你 撒谎的工作。你肯定找得到不需要撒谎的工作。在我听来,克鲁克这鸟人心里肯定 知道公司在做什么不道德的事情,否则干吗要你找个‘幌子’?你觉得这职业,这 工作,有价值吗?” “上帝啊,我觉得没有!我可不想这么偷偷摸摸的。我做它只是因为它是份工 作。我并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我舅舅,是他把我养大的,他开了一家类似于旧 货店的东西。我不想做这事。我感兴趣的东西只有——历史?圣达菲通道的历史。” 他告诉牡豆弟兄他如何开心地看艾伯特中尉的书,还说想去重走一遍艾伯特一八四 五年所走的路,看看中尉当年所看的一切。“还有书。我真的很喜欢看书。” “我当初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牡豆弟兄说,“在你这个年纪。我知道我喜欢 动物——是在长条地牧场长大的嘛,弟兄六人,我是老小。家里人都很虔诚。我喜 欢数学、摄影,也想过到什么地方传教,或者教书。我尝试着教过书,教得一团糟 ——没有他们所说的‘人际技巧’。所以传教这想法也很快就没了——那是需要高 级人际技巧的。我最后总是落到某个城市里——我去过纽约市,你信不信?待了六 个月——收拾窝棚、流动厨房,帮无家可归者找睡觉的地方等等,很高尚的工作。 不过我心里就是放不下长条地。最后,等我到了三十、三十一岁的时候,我想隐修 生活对我很合适——每天都有那些仪式和习惯——我没什么言外之意。简朴、节制、 稳定、祈祷、干活、责任、学习,能在家门口找到这三重冠我很感动,非常感谢上 帝。你还要咖啡吗?” “好,”鲍勃说,躬身想站起来,但是牡豆兄弟离开了座位,拿着自己的杯子 走了。回来的时候他又拿了两个发酵的油炸圈饼。怪不得他牙齿不好,鲍勃心想。 “塞伊另送的。总之,几年来,修道院的众位弟兄一直听我讲在修道院的地上 搞个养水牛的牧场,后来这事成了。修道院养牛的不是没有,不过养水牛却是独此 一家。需要花几年时间研究、讨论,然后才能落实下去。我们一开始做得不大,只 有四头小母牛,一头公牛,现在都有快三百头了。帮修道院定位了。养水牛以前, 修道院搞过健康蔬菜种子培育,大部分是适合南方平原的种子,现在还在培育。不 过养水牛的体力活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我们从这些动物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它们的习性。我们自己,这地区什么东西合适,这世上什么东西合适。修道院是个 又快乐又多产的地方。我也高兴,对生活再无所求了。” “不过卡车来把你的牛运到屠宰场时,你就不难过?” “没有卡车来做这事,我养的是种牛。” “真该死,塞伊,这咖啡里有只苍蝇!”后面有人愤怒地说。 “我再给你烧一杯,弗朗西斯。” “算了,我们去老太太的茶房喝。她们的咖啡做得真是好,甜点你也可以学学 ——这些菠萝的东西该省省了。” 那边传出杯盘的磕碰声,还有硬币放在盘子上的声音。 弗朗西斯。斯科特。凯斯特出来了,手搂着伊夫琳。佳恩的腰,径直走向大门, 没有朝鲍勃和牡豆弟兄的桌子上看。两人走进卡车,鲍勃吃惊地发现他们抱到一起 亲吻起来。 “哟,我的救主啊!”牡豆弟兄说道。他也在看着。 “我想她要买他的地做养猪场。”鲍勃说。 “怎么她也对养猪场感兴趣?” “她和我做同样的事,给环球猪肉皮公司选址。这也是我的麻烦所在。她是竞 争对手。她在拱我的地盘。真的在拱!” 塞伊端了一杯咖啡走过来——那咖啡是从刚吹走苍蝇的壶里倒的。他一屁股坐 进椅子,好像累得不行。 “真希望塔西不知道丈夫和那女的勾搭在一起,而且还那么厚颜无耻,坐在那 后面摸上摸下的。或许他和塔西分开了,不过我表示怀疑。塔西很宠他,而且他们 还有儿子。弗朗西斯。斯科特。凯斯特不是头一回犯傻了,不过从来没有跟这么矮 的。你看那大块头跟那么矮的女人在一起有什么感觉?很快你就想他们在一起可怎 么干那事儿?” 牡豆弟兄清了清嗓子。 “对不起,牡豆弟兄,一定是你这牛仔帽子,让我想到你只是个喜欢荤话的老 牛仔。” “你刚才说的笑话是什么?” “哦,对了。一个牛仔走进了一家酒吧,酒吧里几乎空无一人,他要了杯啤酒。 招待把啤酒端给他,那牛仔问,‘人都上哪儿了?”’“招待说,‘去看绞刑了。 … “牛仔问,‘绞刑?绞的是谁?… “牛皮纸皮特,‘招待说。” “那名字挺古怪,‘牛仔说。” “‘告诉你吧,’招待说,‘他们叫他这名字,是因为他戴的是牛皮纸帽子, 穿着牛皮纸衬衫,牛皮纸裤子,牛皮纸靴子。”’“‘活见鬼!’那牛仔说,‘那 可真是怪啊。他们为什么要吊死他?”’“‘偷牛,身上发出沙沙声。(原文rustle 是双关用法,有”偷牛“和”纸张摩擦所发出沙沙声“两层意思。) 牡豆弟兄喉咙里哼了哼,鲍勃大笑起来。塞伊看着鲍勃。 “你知道,鲍勃,牡豆弟兄是长条地最他妈厉害的后腿手(牛仔竞技表演项目” 双人套牛“中负责套牛后腿的,另见第三十四章的描述。”) 鲍勃把“后腿手”听成了“后腿兽”,以为他是在说猎犬。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谁都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后腿手。套索用得真他妈的绝!快不快?当然快!” 牡豆弟兄的脸涨得通红,他站起身来。 “我走了,”他说,把帽子扣上。“你的笑话说得就够糟的了,现在说的更不 像话了。” “还很谦虚,”塞伊说。“听不得人家当面表扬。” 在外面街上,一辆米色轿车慢慢路过,司机盯着老狗餐馆 里面。 “那个,”塞伊说,“是塔西。凯斯特,我保证她是来找弗朗西斯。斯科特和 那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