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前往丹佛 周末鲍勃一直在犹豫去不去丹佛,看看泰姆舅舅,或许再去找找房地产开发商。 吕贝页。克鲁克最近的信帮他下了决心。 鲍勃。道乐:我今天上午和你那边的警长谈了好一阵!你试图进入竞争对手的 养猪场毫无必要。具体经营上的事跟你选址员的工作毫无关系。你已经上了我的留 职观察名单。 或许你还没有意识到,环球猪肉皮公司的选址员只要肯干,是不会没有业务的。 我还以为你是个积极进取的人,道乐先生,但是事实证明我好像看走眼了。环球公 司已经给你开了三个月的工资,可你一单业务也没有敲定下来。我上周就跟你解释 了,我们为什么要落实一些业务。东京总部的比尔。瑞格斯蒂尔一直在追问我,为 什么在得克萨斯和俄克拉何马长条地没有什么业务?猪肉市场火得不得了,猪肉价 格涨到了多年来少有的水平。 我跟你解释过,两个长条地是建养猪场的一流地区。你和我都等不起了——都 不能一直这么磨蹭下去——不能这么坐着闲等,希望好事会送上门了。我们应该选 到场址了。速度——速度——更快速度,这就是目前的风尚。 什么,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挡选址工作的速度。所以你在这一切中的位置才这 么重要。道乐先生,你有要事在身,要任在肩,这任务就是敲定养猪场地址,而且 要快!现在就拿起你的铅笔,立即开始你的工作!给我发动起来,鲍勃。道乐! 瑞格斯蒂尔先生下星期一来,要开几个会。你要参加。请下星期一八点到我办 公室。勿误! 鲍勃痛恨信里专横的语气。他准备北上的时候给自己放几个小时假。如果他星 期四动身,他就有时间去参观采矿场,傍晚左右到达丹佛,和泰姆舅舅待几个小时, 然后再去应付吕贝页。克鲁克。他要绕路去燧石采矿场,因为他在牛仔玫瑰镇的龙 卷风和圆珠笔博物馆里见过几个彩色的箭头,另外他也对这地方感到好奇。艾伯特 中尉就在一八四五年九月十一日写过这燧石矿场,当时他并不知道印第安人拿这燧 石何用:“最后一天的行程中,我们到了一片平原,上面点缀着无数玛瑙,上面有 五颜六色的条纹,玫瑰色,蓝色,还有这两种色彩混合成的颜色。这些玛瑙都很粗 糙,无甚大用,不过数量实在很多。于是我们将这地方取名为玛瑙崖。” 他不知道这次离开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于是在出发前的晚上,把所有的东西都 打了包。吕贝页。克鲁克很可能炒他鱿鱼。他把这话告诉给拉封时,拉封用故意责 怪的声音提醒他说,铁丝网节六月末就开始了,他被解雇也好,不被解雇也好,都 该来看的。 他真想看看,但他只是说:“再说吧。” 他或许是最后一次躺在棚屋的床上,听着外面山狗此起彼伏的叫声了。他脑子 里盘算着。他准备解释环球猪肉皮公司为什么要开发房地产作为副业。他准备说, 如果环球猪肉皮公司真有房地产开发部门,那么就可以把养猪场和房地产的选址工 作一起做。他在脑子里想象吕贝页。克鲁克和那位不认识的瑞格斯蒂尔先生拍着自 己的脑门大叫,“多出色的选址员!多妙的主意!”他也想象到吕贝页说,“你被 解雇了!” 早晨,当他拖着手提箱到门廊上的时候,他第五十次看到那个黑黑的东西。草 场处于休整期,没有放牧,草有肩膀那么高,那东西就在深草中间。或许是一棵灌 木,或许是一大蓬草,他告诉自己。不过也可能是座奇怪的蚂蚁山,或者是什么腐 朽的雕像,就像棚屋后面的一样。现在如果不去看看,以后或许就永远不知道是什 么东西了。他把箱子放下来,从铁丝网上爬过去,小心地向前走,听着有没有响尾 蛇的警告声,希望不出声的蛇现在都在加利福尼亚。在草地里他遇到了几棵过去拴 铁丝网的铁桩——正是那铁丝网把草地分割开的。他走近一些,发觉那东西不像是 灌木。 他拨开最后一丛草,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奇怪的景象:原来是一头鹿的完整 的骨架,穿在铁丝网的桩上,鹿头已经不见了,铁桩正好穿过骨架胸口的正中间。 风干的肌肉把骨头还维持在一起。一开始他想这或许是个可怕的仪式所留下的,不 过从各个角度看过一遍之后,他断定这是个奇特的事故:那鹿正在草丛中跳跃,没 有看见藏着的铁桩,一跃而起的时候,完全出于意外,正好落到那铁桩上,被刺穿, 死了,然后一直挂在那儿,像个恐怖的稻草人。后来日照风吹,肉腐烂,被虫子吃 了,成为灰土。鲍勃感到又吃惊又恶心,慌忙回到门廊,拿了行李,发动土星车开 始出发。 不过那骨架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把自己想象成那头鹿,在高高的草丛里跳 来跳去。或许那是个夜晚,月亮的光辉刚给天空增添了些许明亮,把草秆和种子头 都变成金属色。 在这种闪烁的光点中,谁能看到深草秆中有这么个像矛一样的致命铁桩?然后 他又想象被刺穿的恐怖一刻,想象接下来的几秒钟里自己如何本能地挣扎,同时那 月亮渐渐隐去,最后永远消失。或者,他是在惊慌地快跑,后面有狗在追,一边跑 一边跳,跳得老高,二十多英尺,接着越跳越高,要是看到那铁桩,完全能避开, 可惜运气不佳,一下子砸上去,被刺穿,挂在那里,后面的狗一哄而上,撕啃着。 他痛苦地、慢慢地死去,烂掉。在上午的阳光下风干。 在弗瑞兹的国家纪念碑办公室,他打听怎样去采石场。 “你得跟向导去。中午有一队人去,”柜台后面自皮肤黑头发的高个子姑娘说。 “你和他们一起去。向导是考尔沃尔纳。你们过半小时在牧场车站那里集合。” 鲍勃看了看表,十一点差一刻。他本来打算十一点半就重新上路。如果他还在 博西市的签名石停留,再去奔茨堡凭吊艾伯特中尉,那么午夜赶回丹佛就不大可能 了。或许这签名石和城堡他回来时再去看——如果能回来的话。 向导考尔。沃尔纳走进来说:“大家都准备好了?戴上帽子,外面很热。不希 望你们中暑。” 沃尔纳后面跟的人还不少。大家一起跟着他走陡峭的路。每走几百英尺,就能 到亭子一样的东西下面躲一躲火辣辣的烈日。亭子上总是有很多无所顾忌的黄蜂。 考尔‘沃尔纳每到这亭子下就开始讲解:印第安群落、定居者、贸易、迁移、战争。 梅瑞狄斯湖就在下方,颜色深蓝。“有问题吗?” “我想问,”鲍勃说,“艾里贝茨是不是印第安语,意思是‘燧石’?” 沃尔纳笑了。“不是。那是十九世纪拥有这块地皮的一个老牛仔的名字。艾里, 艾里。贝茨先生。”鲍勃又问采石场的印第安人是谁,可他答不上来。 到了顶上,他们看到十几个小坑,当年印第安人就从这些地方把珍贵的燧石敲 走。地上还有很多碎片,紫的,白的,淡蓝色的,有的图案班驳,其它的则是条纹 状。鲍勃看到一块漂亮的紫红色小石子,对角是灰蓝色的条纹。他很想要它,见导 游往前走,其他人跟在导游后面,他就假装蹲下来系鞋带,把那小石子捡起来放进 口袋。那石子摸起来暖暖的,油油的。 过了几分钟,他把它拿出来,扔到地上,一抬头发现沃尔纳在看着。沃尔纳点 了点头。 “想也别想,”他面无表情地说。 下去的路上,导游停下来指了指大家都已经知道的湖。 “那是梅瑞狄斯湖,”他说。暗蓝色的湖水上满是波纹,看起来如同高速公路 上的缓速带。 “真大啊。”一个女人说。 “是的。那还只是顶端,”沃尔纳说。“当他们建起大坝,里面水满起来的时 候,阿马里洛和伯尔杰所有人都带着船过来尝新鲜。一场噩梦。大部分人都住在长 条地,一生见过的水,最多不过牲口饮水罐能装满的那些,哪里知道这H20 是如何 兴风作浪的。他们翻船,落水,沉底,淹死,撞坏。简直是致命的水中马戏。” 从斯丁纳特,鲍勃开始向北走,过了州界线,穿过盖蒙错综复杂的道路,好不 容易找到南54号路,又开始向古德威尔进发。等他把这路线错误纠正过来,已经过 了干涸的比佛河,上了一个石油和天然气田里的土路,边上全是一起一伏的泵臂。 比佛河干巴巴的河床让他感到郁闷。他知道过去它是条生机勃勃的主要河流,叫北 加拿大河,其流域无人管理,因此吸引了很多牧人和定居者。但是到了二十世纪初, 放牧管理的法律规定,牧人必须圈养自己的牲口,封闭开放的牧场。被圈养的牲口 一起去喝水的时候,把河边的草踏死了。比佛河的河岸逐渐侵蚀,沙被冲刷到河里。 过了十年时问,比佛河停止了流动,干涸了。只有下大暴雨的时候,老河道里才积 起一点水来,仿佛一只大手指从草原上摸过去,那水消失在高速公路边的奥普替牧 禁猎区。鲍勃从64号路出来,向左拐,朝博西市进发。刚到城外,他看到一个老印 第安人,衣服和东西放在一口栗色的尼曼。马库斯口袋里。尽管他没有竖大拇指, 鲍勃还是看得出他要搭车,于是把车停住。 “我去丹佛,你去哪里?” “特立尼达。我女儿住在科罗拉多的特立尼达。” “好啊,顺路。跳上来吧。” 他一看,叫这老家伙跳上来就像让他飞一样难。他慢腾腾、笨手笨脚地坐到座 位上,把袋子放在膝盖上面。鲍勃开始向高速公路上开。 “这么说,你是去看女儿。” “不是看,是去和她一起过。” 接下来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鲍勃这时想起自己坐在泰姆舅舅的台阶上。 “你是哪里人?” “俄克拉何马。” 鲍勃尽力抑制住语音里的不满。“那好,我猜也是。从俄克拉何马把你带上来 的,俄克拉何马是印第安人的州,我是这么猜的。什么部落?”他希望听到那人是 夏安族的,这样他们可以聊聊艾伯特中尉。但是老人没有回答。他从眼角看过去, 发现那人眼睛已经闭上了,是否真睡着了他表示怀疑。鲍勃接着开。他有点来气, 他还以为让他搭车,路上可以聊一聊呢。路边的电线杆横贯过大平原,中间的电线 大幅度起伏。 他到了沙山艾和沙丘为主的土地上,四周是野李子树、臭灌木,偶尔有一簇须 芒草。路上没有行人,看着这荒野的灰尘和秃地,孤寂感不由涌上心来。比佛河的 于河床慢慢出现了,让他又多了一些烦闷。那细沙让他无法不去想。它们被风吹着, 渐渐会把一切都覆盖。那细细的灰积了一层又一层,变厚的土层逐渐压缩、硬化, 而风又吹来新的沙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盖住脚印,填满沟壑,塞满干河床, 再飘到岩石上,盖住恐龙的骨骼,盖住人的房屋,盖住通道和公路,一寸一寸的堆, 一尺一尺的累,过了一千年,又过一千年,直至那千疮百孔的土地多重的过去完全 消失,被人遗忘。 车在台地上一直开着,过了一英里又一英里,最后沙地灌木变成了矮松、刺柏、 朴树,再变成乔利亚仙人掌和胭脂栎。 现在到了矮草地区,他终于肯定那老印第安人是在装睡。 到了特立尼达城外,老人直起身子,看着窗外。 “快到了,对不对?” “对,”鲍勃简言答道,他仍为自己默默地开了这么长的路感到气恼。 “我要和女儿住一起去,”那老家伙说。 “你说过了。我刚接你上来的时候。很好,有个家。” “她工作也不错,做护士。她和她丈夫挣的可不少,大房子。我也会有自己的 房间,自己的浴室。他们没孩子。” “这样你们就可以互相做伴了,”鲍勃说。他想,除非你吃饭、晚上看电视的 时候也睡着,这样你就无法给人做伴。 “我女婿在学医法。我教他c ” “什么?什么叫‘医法’?” “仪式,舞蹈,”老人支支吾吾地说,向地平线打着手势。 突然他坐直身子,眼睛向西看去,目光越过起伏的篱笆。 “下个出口,”他说,“大概向西一英里。” 鲍勃顺从地下了州际高速,上了12号路。他们开始向西,但是过了一英里,老 人还是没说话。 “快到了吗?”鲍勃问。 “是,快了。”那人回答。 鲍勃继续开。又过了一两英里,他加快了速度,时速六十五,轮子飞快地跑了 一英里又一英里。那老人看着外面,什么也没有说。 “还有多远?”鲍勃问。“我还以为离高速公路只有一英里。我还要去丹佛呢, 这你知道。” “是,”那人回答说。“我想我们早就过了。” “老天,你干吗不早说?” “我不知道,”那人说。 轮胎咯吱一声,鲍勃来了个大转弯。里程计上了八十英里。 “现在,等我们快到的时候你招呼一声,”他说。 “我从来没有去过,”老人说,“反正是这些路中间的一条。” “这些路中间的一条‘?有点意思。现在这路可能就连着五十来条路。路名是 什么?” “我不知道。我忘了把女儿的信带上了。” 鲍勃发现他遇上麻烦了。老人不知道去哪里,那写着地址的信上肯定也写着电 话号码。 “你有没有女儿的电话号码?” “没有。没用。她应该在上班。” “你知道她在哪里上班吗?” “她是护士。” “我知道,但有可能是医院护士,也有可能是理疗中心、疗养院、私人家里或 者很多其它地方的护士。我们到下个电话亭停住,看看电话号码。或许在那上面。” 他停到了老岩丘便利店,店前面是一排油泵。 “外面没有电话亭,应该在里面。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雪莉。” “姓呢?” “姓铜腿。雪莉。铜腿。” 鲍勃走进便利店,四处找电话。他看到厕所边的墙上有块方形的印子,该是原 来放电话的地方。 “他们给拆了,”柜台后面的胖女人说。“就是上周。” “老天,我怎么打电话?” “如今大家都有手机了。谁还要老掉牙的付费电话?” “我要。我得查查一个女的住什么地方。她爸在我车上。 他搭顺便车,我把他从俄克拉何马带过来了。他不知道女儿住什么地方。“ “她叫什么名字?”那女人拿起一本电话簿,手指做好了翻页的准备。 鲍勃说名字的时候有点难为情。“叫雪莉。铜腿,是个印第安人。他说她还是 个护士呢。”他无法抑制住语气里的怀疑和嘲讽。 “她是在特立尼达吗?”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还说她住在靠近这条路的地方,写着路名字的信他忘 记带了。” “上面没有铜腿这个姓。你可以试试声讯查询,”她把无绳电话递过来给他。 但是声讯也查不到铜腿这个姓。 “多谢,”鲍勃说,然后回到车上。老印第安已经不在了。 他左右看着高速公路,又去厕所看了一下,最后回到店里。 “那家伙刚才进来了吗?” “除你以外没有别人。” “哎,他失踪了。” “我听你说他是搭顺便车的。” “是的。” “那你还管什么?或许他不喜欢搭你的车,所以一瞅到机会就走了。”她的表 情说明她也不会去搭他的车的。 “我让他搭我的车,”他说,“我就得负责到底。”然后他回到土星车上,发 动它,回到高速公路上。他想自己如果是个抽烟的,此时定然要点上一支。他后悔 没有在便利店里买块糖。 他真是又饿又累,两腿都痛,而且土星车的座椅边把他的大腿硌得很痛。靠近 I 一25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蹒跚的身影:是那老印第安人,正在步行呢。 他愤怒地哼了一声,把车停住。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他问,声音气呼呼的,虽然他想象一个老印第安人背 着个装满全部家当的尼曼。马库斯口袋有多不容易。 “搭车。女士说我女儿不在这里住。女士一辈子都在这里。白头发。”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 鲍勃吁了一口气。他现在欲罢不能了。他想到牡豆弟兄。牡豆弟兄说过,有些 经历能促使人长大。鲍勃感觉自己缩小了。 “进来。”他用鼻子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们知道她是护士,对不对?我们 知道她工作,对不对?我们就是不知她在哪里。所以我建议我们去特立尼达的医院 问问她在不在那儿。 要是不在,我们去找警长。警长什么人都认识。这是他们的职责。“他想起了 休。杜乌警长。”你觉得这想法怎样?“ “行,我看还行。”老家伙把头往后一靠,又把眼睛闭上。 鲍勃像个傻瓜一样开着车,在小巷中间钻进钻出,还紧贴着一辆老货车的保险 杠开了好几英里,直到那司机不堪其扰,把车停到路边上。然后又被一个霸占着路 中间的半拖货运车堵着。鲍勃此时真想有个手机,打电话给那个车上的号码。 那车上还贴着这样的字:我的车开得怎样? “很臭,”他对那卡车气愤地叫道,然后又对那老人说,“老头儿,等我们找 到你女儿——”但是他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好。 特立尼达的医院是个低矮而普通的小地方。鲍勃估计这里主要是医治牛仔竞技 和骑马受伤者的,因为周围都是牧场地。他们俩一起进去,鲍勃想这次让老人去问。 “去,”鲍勃说,“你去问讯台打听你女儿。如果她在这儿工作的话。” 老人朝着那玻璃后面的接待台还没有走三步,突然有个胖女人——身穿洋红运 动衣,推着一张轮椅,轮椅上的人脸就像皱纸袋一样——叫了一声:“父亲!”然 后直接向他推过来。 “女儿,”老人平静地说。“我把你的信忘记了。我们一直在找你。” 女人看了一眼鲍勃。鲍勃耸了耸肩。 “他是搭车,在俄克拉何马。我正好要去丹佛。” .… “是的。这人让我搭了好长时间的顺便车。他还帮我找可是父亲,你没有必要 搭车啊。还有,你跑俄克拉何马去干什么?我不是寄钱让你坐汽车了吗?”她转向 鲍勃,“他住存松岭保留地。” “那钱我丢了。这轮椅里的人是谁?不是你丈夫吧?” “不,不。这是加纳尔先生。我在特立尼达金色年华养老院上班。加纳尔先生 要做透析治疗。我把他带来了。在这儿看到你真让我惊喜。”她转向鲍勃。道乐。 “雪莉‘梅森,”她说。 “我们找的是雪莉。铜腿。” “我嫁给了鲍勃。梅森。我过去叫雪莉。铜腿。我父亲是和我丈夫请你吃饭。 我先把加纳尔先生送回养老院” 去我们家。如果你再把我父亲带去,我会感激不尽。好,我来给你画个地图。 我们不想听你说‘不’,鲍勃——我丈夫——打了头麋鹿,今天晚上我们就吃烤麋 鹿。“她已经在写着”控制好你的膀胱,,字样的纸背面开始画线。她把纸塞到鲍 勃手里,又告诉她父亲说待会儿见,然后急忙地向出口处走,快速地推着轮椅。那 速度可能是加纳尔先生多年来都没有体验过的。 “还算幸运。”鲍勃说。他得给泰姆舅舅打个电话,告诉他说他要迟到。他真 希望雪莉把她父亲一道带上。他又看了看那老印第安。他正在小心地打开一个红色 的棒棒糖——那是他刚才从前台接待的纸篮子里挑选出来的。见鲍勃的眼睛看着他, 他吓了一跳,又跑到那篮子边,拿了一个绿的给鲍勃。 “多谢,”鲍勃说,看着那地图。没错,梅森家的房子在12号高速公路边的蓬 卡布路上。 “那不是她丈夫,”老人说,嘴里舔着糖果,“她说的。” 找了好久,鲍勃终于在一个地板打了蜡的过道里找到一个收费电话,给泰姆舅 舅挂了个对方付费的电话,把情况解释了一下。 “烤麋鹿?你看能不能向他们要一块带回来给我。我从来没有吃过麋鹿肉。” “你去那该死的鹿角餐馆就可以吃上,就是服务员很差劲的那家。” “太贵。” “吃素的事情怎么说?” ‘’没什么,我还是吃蔬菜。不过我也不是狂热分子,至少麇鹿我是不会拒绝 的。“ 照着地图,他们从12号路下来,上了蓬卡布路,然后又上了一条更窄、灰尘更 多的路,名字叫泥巴门。接着上了一个搓衣板一样的长坡,这坡起伏得厉害,汽车 开在上面蹦蹦跳跳的,灰尘从看不见的缝里抖落下来。雪莉。梅森的示意图上写着 “两英里,木房子,靠左,红门”。这房子不大,远不像他根据老印第安的描述所 想象的那么大,但是铜腿似乎很满足,说了一声。“啊”。 他们在一辆绿色野马车后面停住,下了车。野马车的前盖还是热的,能听到金 属冷却所发出的滴答声。雪莉。梅森出了门,来到门廊上,扶她的父亲上台阶。 “你有没有什么箱子?”她问。老人摇了摇头。“你什么都没有带?‘’他举 起尼曼。马库斯口袋。她给他们开了门。鲍勃走了进去。一阵烤肉和土豆的香味扑 鼻而来,还有大蒜调料味;有新削皮的桃子——正煨在好像肉桂条做的家常酸辣酱 里。 “这位是我丈夫,鲍勃。梅森,”她介绍说,把两个人引到厨房里一个哼着曲 子的胖子身边。厨房里有个露在外面的炉子,里面烧着劈啪直响的牡豆,炉子前面 有两张摇椅。鲍勃。 梅森走上前来,伸出手,点着头。他用潮湿的肥手和鲍勃握了握手,对老人只 是拍拍肩膀,然后请两人坐到火前面,斟上两杯现煮的咖啡。 “烤肉大概过三十分钟就好了,或许还要更长点,”他说。 他又对鲍勃说,“我是个失业的老师,我老婆工作,我在家做饭、收拾。好, 岳父,你把你路上的历险故事和我们说说。” 老人笑了,朝鲍勃挥挥手。“他就是历险故事。他带我从俄克拉何马到这儿, 尽管我把写着地址的信丢了。他是好人。” 鲍勃的脸红得厉害,他想起自己当初的不耐烦和愤怒,还有他对老人的沉默和 愚笨所表露的厌烦。 鲍勃- 梅森满脸是笑。“你多幸运哪,岳父。你没有搭上强盗或者是杀人狂的 车;也没有被绑架,或者被扔到路边。你看你现在,平平安安地到了家。”他站起 来给麋鹿涂油,突然停住,又看着老人。他问,声音突然郑重、严肃起来,“你有 没有把药袋子带来?” 老人露出一点笑意,用食指指了指右边的太阳穴,又指指尼曼。马库斯口袋。 “父亲,”雪莉。铜腿。梅森说,“我不知道你去俄克拉何马干什么,不过你 来看看你漂亮的房间,全给你收拾好了。有你的电视,还有桌子,你可以在上面写 写画画什么的。”她又看看鲍勃。“我父亲的画很出名,好几个博物馆有他的作品。 看,壁炉边就是一幅。” 鲍勃看到一幅奇特的、让人不宁的画,上面是一片黄色空地,靠右下角的地方 有两根细棍子。再走近一些,他才发现细棍子原来是插在土里的箭。那箭插得很深, 土快到箭羽的位置,仿佛那箭是从高空落下,下降时速度越来越快,才扎下去这么 深的。画上再没有别的了,但却显得意味深长。 烤麋鹿的味道一流,很香,略带着点野腥味。鲍勃。梅森舀到他盘子里的汤中 有点黑黑的东西,他以为是胡椒子,鲍勃。梅森却说是刺柏果子。铜腿老人拒绝吃 土豆和色拉,只肯吃肉。鲍勃注意到他女婿把最好的肉切给他,把他的盘子里堆得 满满的。一个老人怎能吃得下这么多肉,鲍勃都觉得难以置信。 “没有酒了,恐怕,”鲍勃。梅森说。“我们家禁酒。我正在戒。” 吃饭的时候,火光在桌子上闪烁,又映照在大盘子装的黑色肉汁里。雪莉问鲍 勃是做什么的。鲍勃觉得自己在一群朋友之间,觉得自己很放松,所以把自己的一 切都说了,包括霍拉斯。格莱利初等大学、奥兰多、克鲁克先生、拉封、狼蛛和口 是心非的伊夫琳。佳恩,还有他如何没能让吉姆。斯肯恩把地卖给他,最后又说他 不能肯定一辈子到底要干什么。老人从那一大堆肉上抬起头来。 “你,有钱的白人小子,吃得好,开着好车,穿着好衣,昂贵的鞋子,还说不 知道干什么?” “我并不是有钱,其实我们很穷。车不是我的。我舅舅经营着类似于旧货店的 生意,鞋就是从旧货店淘的。我就是不知道哪些机会对我最适合。我是说,我该不 该去上学,还是怎么的?我想这养猪场选址员我也做不长了。估计克鲁克先生想炒 了我。” “我听说过吉姆。斯肯恩这名字,”老人说。“大傻瓜。他有部分血统是切罗 基族的,他却瞒着。他爸爸有一半切罗基族血统,他也瞒着。斯肯恩家的人都是撒 谎佬。” 鲍勃想,这话他同意。 “不过,”铜腿又说,“有办法让撒谎的人诚实起来。” “我真希望知道怎么做到这一点。”鲍勃说。 “这个。不知干什么‘,是谁,是什么,在哪里,这都是年轻人的问题。不过 你算是走运的。你有机会,年轻的白人。你想想印第安保留地上是什么样子?百分 之四十到百分之八十五的人没有工作,什么工作也没有,也没有钱出去,没有学校, 什么也没有,除了喝个大醉,生孩子,用贫困儿童补助计划的支票买奶粉。那里的 年轻人根本不去思考,我这辈子干吗? 答案:喝醉,早早地、痛苦地死去,留下受到伤害的孩子。他们想的是,我还 能活多久?“ 鲍勃惭愧得脸红了,看来他确实算是又有钱又恶劣。 “还要不要麋鹿,岳父?”鲍勃- 梅森又叉起一块滴着油的肉。那嫩肉在叉上 晃荡着,但老人还是不放过鲍勃。 “你得自己找到自己的路。或许你说的这个舅舅能帮助你。” “或许,”鲍勃说,他感到又委屈又痛苦。 老人看着天花板说:“发慈悲吧。帮助这个可怜的人过上好生活。” 对鲍勃来说,这个一开始很愉快的夜晚已经变味了。一瞅到机会,他就立刻道 别。发动土星车的时候,他看到老人房问的灯亮了。雪莉。梅森打开电视机,正在 调那颤动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