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那几天,我给米丽娅姆打了几次电话,留下了我的留言。 有一次,我同她通话,可得到的只是两三句拒绝的话。 当然,我也无法解释。我想象她就在面前的时候,总被一种迷茫、一种无限忧 悒驱赶着。她蓬松的头发、棕褐色的眼睛、腰间露出的一圈肌肤,还有她侧站的那 种姿势。我必须见到她。像我这样的男人居然会这样想一个像她这样的姑娘,这真 是有点不可思议! 我同普拉顿谈了这件事。“忘了她吧,别再管这件事。 那么好吧,你要是喜欢她,就跟她结婚。可是,你要干什么? ” 总之,他一再劝我,“你别找这麻烦了。” 我现在还十分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天空中意想 不到地显现出晴朗。珍妮和我刚刚谈论完这件事,电话响了。 是阿罗多·加拉的声音,好像已处于紧急状态。“我很恼火,阿德里安,”他 嘀咕着,“事情是我已经请求您和事务所替我向工业部长阿尔维特斯博士发送一份 报告,可他刚刚非常遗憾地通知我,你们没有把文件发送过去。我不能理解,作为 企业的事务所以及您个人能够如此地缺乏责任心。很少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只是 有些不快地告诉您这些。”阿罗多的轻声细语使s 的发音更细,使颤音更颤。起初 我还想做点解释,可后来我决定听他说完。最后我终于对他说,“我去查一下报告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打电话问爱德华多。这时珍妮进来了。 “一个女人给您打电话,她不愿意告诉我她是谁。” 听筒里的声音很清楚。 “请原谅,博士,我是米丽娅姆。” “米丽娅姆? ” “是的。” 一阵沉默。 “我们能见面吗,博士? ” 她拒绝我多次,可那天下午,为什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呢? 那天,我驾车行驶在 维塞大街上。忽然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我感到很意外,甚至来不及问自己这是 为什么。 而且后来,随着事情的发展,我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把车停在美发店旁,走了进去。 就她一人,坐在椅子上,正看杂志。她抬起头,露出短暂的微笑。她站了起来。 她化了淡妆,我把那当成一种对我的取悦。 那天下午,我们在米什基喝啤酒时,我给她讲了我在事务所的工作。 “与客户见面,写报告,查询书籍。有时候还特别累,可有时候我又很喜欢。” “有一次我也曾想进学校学法律,”她微笑着对我说。 “为了讨还正义。”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微笑。又长又舒缓。 她抬起手,手腕上有个镀银手镯。 那是一次短暂而友好的见面,我们没有谈起我父亲。 我把她送到了美发店。 返回家的路上,我在一家餐厅前停下车,要了杯威士忌。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好好回忆一下刚才与她的见面。 回味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小口抿着威士忌,呆了一会儿。 我的脑海浮现出米丽娅姆清晰的面孑L ,微笑的声音和嘴唇的光泽,她因微笑 第一次露了出来的牙齿,她的长头发,棕褐色的眼睛,银手镯,还有声音。 “谢谢,我过一星期再来,”我对她说,“过一星期再来看你,还是这个时间。” 第二天,我上班迟到了。其实我就是在家里的客厅里浏览报纸。 内阁危机,提出了新部长们的名单,在巴黎出了个阿兰’加西亚,电视上播放 藤森总统的记者招待会。报纸上还登了阿维马埃尔·古斯曼的一些声明。“我不是 恐怖分子,而是人民战争的指挥官,”根据埃菲社的报道,他在牢房里总是这样说。 我看过他的照片。 阿维马埃尔熟悉的面孑L 就是当下局势的写照。 他油光满面,一个罪恶的圣人,一种来自于污秽皮肤的悄然爆发。这并不是一 张开心而扭曲的脸,就像新闻节目里看到的那些犯罪团伙头领的脸,那些脸上带着 凝固的快乐,这种快乐由于他们充满欢愉和风险的生活而变得粗俗。 阿维马埃尔的脸是一个由于重心吸引而按部就班地集中在一起的五官组合,干 涩的黑眼睛像两块鹅卵石,粗犷的身体由于狂暴而显得轻浮,体内暗藏愤怒,脸皮 是一张蒙在血炉上的冰冷被单。那张脸上尽显猥亵阴暗的粗暴……有时候,我尽力 把那张脸同已经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与其他人不同,狂暴使他能够面对世界,而 他那种面对世界的目光就是他向他的追随者们提供的品性,一般人总是俯首帖耳, 寡言少语,只是由于有了他,他们才抬起了头……要表现出狂暴,期待狂暴。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克劳迪娅问我。“我正跟你说话,可你什么也不说。” 那几天里,家里的平静生活出现了波折。克劳迪娅斥责我,说我处于一种持续 的心不在焉的状态。跟你说话就像在跟墙说话,我也不知道你总在想什么。 她担心之余,犯了个错误,就是在孩子们面前提起这件事。我总是推托说我累 了。 然而实际上,我已经开始处于一种非常好的状态。我做的每件事都觉得做得特 别好,我断定,我同客户的每次接触或者所做的每个报告,都会为事务所的繁荣和 世界的进步做出贡献。 我开始每星期二到米丽娅姆那儿去。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把星期二当成了习惯的 日子。也许是因为她星期二给我打了电话。这成了我们确定的一个规则,以便我们 能够继续见面。 我去的时候,有时候她在干活。如果只有她一人,她就会对我微笑一下。在小 区里,肯定议论很多,说有个男人每星期二开着沃尔沃来看她,可她从未跟我谈起 过。 她跟我出去之前,总是稍许穿戴打扮一下。跟我谈起她儿子米格尔时,她的眼 里就放出光芒。 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我们喝杯咖啡或啤酒或米什基的汽水。总是马克斯先 生招待我们,而且一直很周到。 他总是注意先问她,再问我。我沉浸在我们的谈话中。跟她在一起,我的面前 就好像又展开了一个巨大的空间,我们可以在那里走上几个小时。她谈她前一个星 期做的事情,谈米格尔,谈她的女友梅尔乔拉,谈她对父母和兄弟姊妹的怀念。我 跟她讲我的家庭,讲事务所.讲普拉顿,讲我的女儿们。同她说话的时候,我几乎 不能呼吸。所有的话题都吸引人,因为都是新话题。看起来有点奇怪,可就是这样。 她说的一切,包括她接待的顾客,她跟米格尔的对话,她邻居的事情,例如梅 尔乔拉和帕斯夸拉的事情,都能引起我的兴趣。我问她更多的,是她对她在万塔的 童年回忆,这个话题,她谈的并不是特别多。 告别之前,我总是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有点钱( 信封总是封着的,她接过来时, 什么也不说) ,接着,我把她送到美发店附近的某个地方,可从来不在一个地方, 以免在小区里引起更多的议论。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觉得她已经习惯于在告别的时候,我在她面颊上吻一下。 伴之以这个吻,我还要把胳膊放在她肩膀上,从我这方面来说,这真有点过分了, 可这样搂着她,能够让我动情。我闭着眼睛,让我的嘴唇在她那瓷实而温暖的皮肤 上摩擦。我忽然感到了羞涩和胆怯。如同一个小伙子和他的第一个恋人。 当然,除了珍妮和普拉顿,没有别人知道我的这个行动。 “我觉得你和别的女人有交往。”一天晚上,我们睡觉之前,克劳迪娅对我说。 “当然了,我真笨,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 事情就是这样。你和另外一个姑 娘在一起,肯定是事务所里的姑娘,一个年轻漂亮的实习生,她总是找你,现在事 情就是这样,你别说你没有,可是你会看到,我要查查她是谁! ” 我开始否认她的指责,这是当然的。后来,我只能忍着听她诉说。 我想隐瞒我跟米丽娅姆的约会。我只跟她讲过我第一次约见米丽娅姆的事,可 能是由于害怕才讲的。 当她相信我跟办公室的任何一个姑娘都没有关系后,我们俩之间的情况逐渐好 转了。每天早晨,我都得想办法处理与她的关系,这真是件头疼的事! 我得想早餐 的时候跟她说什么,她可能会怎样回答,我要找什么借口才能晚回来。这可是个长 期的危机,是沿着一条熟悉的道路延续的危机。我觉得我不会同米丽娅姆有任何亲 密关系( 在那个时代,我的这种思想看起来有点难以理解) 。可是我无法向克劳迪 娅解释是什么把我和她拴在一起,我无法向克劳迪娅解释,也无法向我自己解释。 在那段时间里,我不时遇到普拉顿,他告诉了我一个消息,他的夫人要生第四 个孩子了。 “你的钱包够给第四个孩子用吗? ” “够。我的诊所里有病人,牙疼就是钱,幸好人们都不怎么刷牙。” “你还和米丽娅姆在一起吗? ” “是的,我去看她。” “看到什么时候为止? ” 下午,我接待了波苏埃洛先生。从建事务所以来,他就是我们的客户。可是我 却好像第一次见到他。 波苏埃洛先生细长脸,带着憔悴的微笑,油光光的栗色头发形成了润泽的波浪。 他的眼睛在皮肤上浮动,就像美杜莎在海中荡漾。年轻时,他曾在韦基基俱乐部的 几次台球比赛中获胜,现在,他总是尽可能地炫耀他光辉青年时代的余威:身穿开 领衣,白裤子,面带亢奋获胜者的开怀微笑。 他是个固定客户,我和他商定,我去看他,让他向我进行常规性咨询。珍妮打 电话告诉我,大家都出来看伟大的费尔南多·波苏埃洛先生上楼梯呢。 他穿着浅色三件套西服和棉布衬衣进来了。他保持着固定的微笑,往椅子上坐 的时候都没有变化。 “你怎么样,费尔南多,真高兴看到你! ”我对他说。 “听着,我听收音机里现在有首特别好的歌,”他回答我。 “它的词特别好,‘我有千次性欲,却没有做过爱。’这可以说是我生活的警 句,知道吗? 你觉得怎么样? ” “我也认为很不错。” “没什么好做的。‘我有千次性欲,却没有做过爱。’多好啊,听见了吗? ”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波苏埃洛的演说稍一停顿,我就站了起来, 走向门口,离开了。我走了。我从他身边走过,下了楼梯。他看见我出去了,只是 用目光跟随着我。珍妮停下笔,我想她是想叫住我。 我很快来到了街上。 我把一个很好的客户撂在我的办公室里坐着,我却抓住我汽车的方向盘、、手 机响了,我把手机关上。我仍然记得路上留下的长长马达声。 我终于看到远处的山。进了小区,在离她门口很远的地方停下车。 我在土道上走着,尽量不发出声响。我向美发店里探了下身子。 米丽娅姆在那儿,站在洗手池旁,洗涤梳子和钢丝刷,手指在水流中抹动。 她穿着黑裙子,蓝上衣,一条向前弯曲的腿露了出来。 我透过洗手池的水声看着她。在窗户中白色光线的映衬里,她的身体向洗手池 微微前倾,女衫下面可以看到她腰间的一圈肌肤,这个部分向街上展露着,它土色 皮肤的柔和与门口的寒冷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背形成一个坡.飘逸的头发 从上面顺势垂下。在她紧闭的嘴唇上有股毅然决然的态势,它可以是微笑的起始, 是孤独的闪光。她手捏钢丝刷活动着,一条腿在前,承受着躯干重力的隐隐外延。 水流在她身下进发出声响。她身后的石灰墙上,有梳着各种发型的女人图片, 有耶稣受难像;白色的屋顶,两把椅子,一些散落的个人物品,看来是不想要了。 我决定离开。我上了车,回到大街上。我在两辆公共汽车之间摇摆。我猛然踩 了刹车,把车停到路旁。 我又返回去。还是她一人。 那天下午,她给我讲了点儿她的事。我们之间有块红花桌布。她说话的嗓音坚 毅流畅,一气呵成。她好像在背诵一篇已经熟记在心的演说。 她大概是这样给我讲述的。 “我逃跑时还穿着瓜约的皮靴和军服,是的,就是这样。 我先到我家..我敲门,叫我爸爸和妈妈。可你再怎么叫,也没有人搭理你。 没有人。整个卢里科查,好像全空了。我只能离开。他们会到那儿找我的。于是我 想去瓦曼加,我一路走着或跑着去。我唯一想的,就是到瓦曼加我叔叔比托里诺家 去。我得跑整个晚上。我唯一害怕的是早晨之前,也就是在天亮之前到不了那儿。 天亮了,巡逻的士兵就会看见我,或者光辉道路分子也会看见我。有点儿月亮,看 不远,不过一样可以跑,还几乎不出汗,天那么冷,我害怕碰见光辉道路分子或士 兵。整个晚上,从卢里科查到万塔,又从万塔到瓦曼加。 “我开始跑,我必须跑,我得在天亮之前赶到,不能停。 于是我想,最好能在路上看见一条细红线,这条线不是沿着公路走,而是沿着 大树、草地和山坡走,我可以用眼睛让这条线变得更长,我自己让它变得更长,用 我的眼睛在我面前变出一条线,我就顺着这条线走。 “开始我只是跑,我想跑得更快,皮靴挺沉,可我不能脱了它。于是我想上山 坡,直接上去,我想离公路远点儿,我忽然感觉很好,忽然有劲了,好像有只大猫 进入了我的身体,带着我全速奔跑。我甚至忘记了我的腿,恐惧使我觉得好像有只 猫在我脚上,这就是恐惧,不过它也给我更多的力量,这样我全身都感到了害怕的 痛楚,害怕的痛楚从内心烧灼着你。我的脚,我的皮靴开始同我一起飞奔。我什么 感觉也没有,什么也不想,只是跑,我忘记了我是在向瓦曼加跑。风在我身边呼啸, 我感觉不到土在飞扬,感觉不到寒冷,一个人可以跑一辈子,一直跑,或者说,人 跑不动了,可身体在跑,即使你说算了,身体还想逃生呢,身体还要继续跑。最初 还有个道理,就是你想逃跑,我只是想找到我爸爸,想看到我妈妈,他们在哪儿? 他们在我叔叔比托里诺那儿,我想,在瓦曼加,我也想到他们突然都死了,光辉道 路分子已经把他们杀了,我想事情可能已经这样了,不过我也没有确切消息。于是 我的脚跺着地,问他们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一只脚跺地,问他们在哪儿,另 一只脚回答说他们在哪儿。于是我看见了他们,我想我看见了他们,我想我会在瓦 曼加见到他们,我想他们会去那儿,他们在瓦曼加,在我叔叔家里,他们在我能看 见他们的地方,他们在空中,在空中显形,我就这样顺利地跑着,现在我想起来了, 我当时想就要到了,我就要见到他们了,我就要见到我的妈妈和爸爸了。眼泪并不 好,它让我脸上更加寒冷,我越哭,就越冷。 “后来,我跑着,我已经忘了我是在跑,身体在跑,我开始想前面将要发生的 事情。等天变蓝了,等天空是蓝色的时候,士兵们就会找到我,他们会看见我,会 把我带走,会把我杀了;要是光辉道路分子来了,也会杀了我,就像杀害我父母、 杀害我兄弟姊妹一样。我希望继续是晚上,全部道路都是现在这样黑,我跑着,是 在土路上跑,在黑石头上跑,月亮仿佛不时在叫我,月亮向前行,我觉得它是在给 我劝导。 山边没有路的时候,我就在公路上跑一会儿,不过后来又回到野地里,又回来。 我一直在想,明天早晨就是死亡的时刻,将会降临一个嘈杂的清晨,不过这必须是 在明天天亮之前,我已经到了我叔叔的家门口。我当时还是在寂静中,在黑暗里,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问,那天晚上,我有几次忘记了我为什么要跑,可是我还是跑, 继续跑。有两次,我的身体停住了,而我没有停,可是听人说,体力耗尽了,身体 就停住了,有两次我晕倒了,在地上睡着了,可是后来把我冻醒了,我站起来,接 着跑,我已经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跑,已经快到了,可是就要到早晨了,就要天亮了, 我就会看到天空的蓝色。看到瓦曼加的房屋时,我多高兴呀,已经是蓝色时刻了, 他们会看见我,士兵们会找到我。我得赶紧到家,差不多就要到了的时候,只有那 个时候,只是当我看到了蓝天的时候,我才腿疼得哭起来。腿也瘫了,我藏起来, 看见远处有巡逻队,我用手指抠着地,进了田野,到了街上,我全速奔跑,终于到 了瓦曼加,没遇到任何巡逻队,天空近乎晴朗,是时候了,我无声地跑,几乎脚不 着地,到了万卡贝利卡街,那里住着我叔叔比托里诺,我看见了他家的旧木门,缠 着铁丝,我开始发疯地敲门,直到他开了门,我抱住他,我们搂在一起,哭得很厉 害,他把我爸爸妈妈和兄弟姊妹的事告诉了我。我现在还能听到那天他趴在我肩膀 上流的眼泪,还能听到他的饮泣。全都死了。光辉道路的人杀死了我哥哥,因为他 和士兵们在一起,我爸爸和我的另一个哥哥死在一个枪声不断的晚上,当时光辉道 路攻打卢里科查,我的父母和兄弟们都死了,我叔叔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当时 就倒在地上,昏过去了,后来我醒了,面对着窗户,取下窗户上的一块玻璃,划破 了我的静脉,我本来应该死了,如果能死掉,我就死了。我的手指在颤抖,手上全 是血,这我还记得。我还能记得我的手当时的样子。可是我叔叔把我送到医生那儿, 那是他的一个朋友,给我治了伤,就是靠我叔叔,我才还在这儿,是他救了我。 “当天我叔叔比托里诺给了我衣服。在街上,我看到几个士兵,可他们没理我。 于是晚上,我叔叔弄来钱,把我带到公共汽车车站,无泪地哭着,以免别人看见我 去了车站,到利马来。车刚出阿亚库乔,几个士兵在公路上拦住了汽车,可我有我 表妹的选民证,上面用的是另外一个名字,这是我叔叔给我的,于是他们放过了我。 我就这么睡睡醒醒,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后来有一次,我醒来,猛然看到了利马, 看到了大街和汽车,看到了红绿灯,看到了楼房,看到了在人行道上呼喊的人群, 看到了高大的电灯杆,可没有人看我。大家都各走各的路。我表兄保利诺在车站, 他带我走。 ‘来吧,孩子,你会好的,别担心,米丽娅姆,’他这样对我说。 我在喧嚣中边走边发抖。他把我带到了他家,他住在阿方索‘乌加特大街,那 条街上有几条公路,我简直不能相信;我见到什么都哭,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想起我 的家,我为我的父母和兄弟而哭。我留在了保利诺家。后来我帮助他照顾他的店, 他和几个朋友一起,把我送到医生那儿,把我送到产科医院生孩子。米格尔出生了, 我给他取了个大天使的名字,米格尔。我叔叔比托里诺也来到利马,帮助我。幸好 他认识一位夫人,这位夫人又认识另外一位夫人,帕洛马夫人,我去了她家,她接 受了我。就是这样。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岁月就这样过去了。米格尔长大了。可我 总是这样,每天同我妈妈和我爸爸,还有豪尔赫说话。我和他们说话,我一直和他 们说话,直到今天。” 很长时间的沉默,只能听到从远处隐隐传来的汽车声。 我突兀地说出几句有关生活坎坷和需要重新振作的话来。 “唯有时间能够帮助你,你可以让时间去完成它的工作,”我说。我的话太滑 稽了,猛然间,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就闭了嘴。 她说她得回家了。 于是我坚持我们第二天再见面。我再早点儿来,三点来。她又一次微笑着同意 了。她站起来时,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漂亮。 回家的路上,一个警察在维塞大街拦住了我。 “您有个车灯不亮,先生。” “很抱歉,警官。” “得罚款,”他对我说。 “我会付给您的,警官。” 警察用手电简替我照着,接过钱,低声说了句“谢谢,您得多注意”,就走了。 回到家,我给自己倒了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