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直接抄录我的日记如下。 昨天我去了梅尔乔拉夫人家。米格尔在那儿。他头发直立,眼睛大而紧张,上 身穿着开了线的绿毛衣,下身一条黑裤子。“你愿意跟我去转转吗? ”我问他。他 一动不动。 梅尔乔拉夫人一再说:“去吧,米格尔,跟先生去吧,你别这样。”终于,他 站了起来,跟我走向汽车。他用大大的眼睛望着我,我对他说,“咱们去吃点儿东 西,”他才微笑了。 车行驶在维塞大街上,我放了音乐,问他是不是喜欢。 他没有回答。后来他告诉我他喜欢歌手埃米嫩。我们找到一家汉堡包店。 第二天,我找了一位女心理医生朋友,玛丽亚·格拉西亚‘马丁内斯博士。马 丁内斯博士以她世俗语气的嗓音把她的医学学识和被升华了的破坏性普通意识结合 在一起。 从那天开始,我就带米格尔和梅尔乔拉夫人去见玛丽亚·格拉西亚,让她给做 系列检查。“米格尔的情况是一种自闭症,就像一个人不愿意走出洞穴。他完全能 够理解所有的东西。我觉得我们可以进行一下治疗。时间会很长,但我们能帮助他, 肯定能。当然,他妈妈的死使事情变得更糟糕。” 返回途中,我在一家商店前停下车,给他买了衣服和学习用具。他说他喜欢画 画,我又买了水彩画笔、炭画笔和一叠纸。 一有时间我就去观察他,但尽量不让他发现。他嗓音雄厚,超越了他这个年龄 段。他只用一个单音节回应我带他出去的邀请,跟他的闲谈中,他几乎不搭话。可 是后来,当我差不多失去了让他说话的希望的时候,他才简单地说几句关于学校的 老师,他的朋友马丁,或者跟他表舅给米丽娅姆上坟的事。 我认识马丁。这是他唯一的朋友。一个眼睛活泼、头发卷曲的男孩子。我在他 家见到过马丁。他与米格尔不同,向我提出关于我的车和衣服的各种问题。有几次, 我带他们两人去维塞大街的烤鸡店吃饭。有马丁在身边,米格尔情绪就好,话也多 些。 每星期我都给梅尔乔拉夫人两百索尔,让她支付家庭开销( 美发店已经变成了 卖蔬菜水果、汽水和罐头的小店) 。 她还用这点钱给米格尔买衣服、光盘和书籍。我每星期二去看他。如果有什么 急事去不了,我就派内尔松送钱去。 内尔松知道这是件半地下的事情,他为此感到骄傲。回来后,总是带着微笑说 :“行了,博士,都办好了。”他肯定认为米格尔是我儿子。 有一次,我不是中午,而是晚上七点去看米格尔的。到了他家,我鼓动他跟我 去维塞大街的烤鸡店。那天晚上,他的情绪特别孤僻。我和他坐在黑色的纤维板桌 旁,他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在手里转玩着。 “您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他突然问。 他的话像箭一样进发出来。 “什么? ” “您为什么来看我,还送钱给梅尔乔拉夫人。您为什么要做这些,先生。” 他的嗓音更重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可是我发现他的手在颤抖。他把 手放在桌子下面。 “因为我认识你妈妈,好吧,还有,我觉得我需要帮助你们。” 我又补充了几句什么在秘鲁有很大的社会经济差别,我们这些幸运儿有义务帮 助那些并不那么幸运的人。我觉得好像有人在授意我该怎么说。 “就为这个? ” “对。” “您怎么认识我妈妈的? ” 我迟疑里一下才回答他。 “因为我爸爸认识她。我爸爸认识你妈妈。她在阿亚库乔的时候认识她的。我 爸爸是奥马切司令。他去打仗的时候认识你妈妈的。是跟光辉道路打仗。那是在上 世纪八十年代。现在那儿还有光辉道路分子,不过已经很少了。 自从抓到阿维马埃尔·古斯曼以后,几乎就没什么恐怖主义活动了。” “这我知道。” “好吧,差不多就这样。” “我妈妈和您的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 “因为你妈妈,是这样,她被俘虏了,所以他们就在一起了。好在她后来逃跑 了,从他那儿跑了,来到了利马。,,服务员给我们端来两瓶汽水。米格尔用双手 转着空杯子。 “她逃跑了? ” “是的,你表舅给她帮了很大的忙,我估计这些你都知道,是不是? 你妈妈担 心,她特别担心你,我记得她总是说这个,可是,现在,看到你在玛丽亚·格拉西 亚大夫的照顾下,情况挺好,我很高兴。跟她在一起,你挺好,是不是? ” 米格尔低下头。 “您觉得奥马切司令是我爸爸? ”他问。 自从安葬米丽娅姆那天起,我就准备好了回答。 “这事我问过你妈妈。” “她跟您说什么了吗? ” “她跟我说不是。” “行了。”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给他的杯子里倒满了汽水。 他没有看他的杯子,可我拿起我的杯子喝了几口。 我们默默地吃着饭。他忽然抬起了头。 “我妈妈是个伟大的女人,是吗? ” “是的,”我对他说,“一个伟大的女人。” 他再次低下了头,并且一直这样。他把盘子放到一边。 “您以后会继续帮助我吗? 您会继续帮助我,还只是现在这样? ” “不知道,”我说,“现在我想帮助你。以后呢,我不知道。我想一直帮助你, 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够做到。” 我们又谈了会儿学校的事。他最喜欢的是画图画和水彩画。 “我想回家。”他后来说。 我结完账,把他送了回去。路上他跟我说,第二天他们要考语文。分手的时候, 我跟他说,“我星期二去找他。”他同意了。 回我家之前,我在小区里转了几圈。我只看到了米丽娅姆的脸,后来米格尔的 脸又叠在她的脸上面。猛然问,我好像又看到了米丽娅姆的床,可她已经不在上面 睡觉了。 我摸着米格尔刚刚坐过的车座位,手从黑椅皮上掠过。 就是那个座位,她在上面坐过多少次。 我看着座位上带长条纹的黑色皮套。这个长方形的座椅,他们两个人都坐过。 看着它,就能让人本能地想到在她儿子的身体上面,有着米丽娅姆硬邦邦的身体。 两个人的身体都在他们坐过的地方留下了忧伤的汗味。路灯和大树从车两旁掠过, 挡风玻璃吞噬着公路。那张刚刚跟我说过话的脸,“我母亲是个伟大的女人,是吗 ?” “是的,她是伟大的女人。” 我到了家。下车前,我在车上坐了一会儿。 已是六月份。那几天,我写了点有关利马冬天的情况。 不久前,我把它找了出来。 “冬天里,利马把对穷困意识的表现达到了极限。穷困就像一块薄钢板,它铺 在地上,却扎根在物体的深处。潮气就是它的结晶,是个非现实传染性体系,可以 逐渐生长在房屋的墙面上,车舷上,裂缝中。事物没有边界。海就是天。 地就是空气。冬天的颜色不是灰色,不是白色,也不是铅色。是一种难以抓住 的、没有颜色的颜色。也许我们可以把利马的冬天叫做渺小的光辉。关于它所存在 的一切,最突出的就是它的一无所有。” 一天早晨,我去了米格尔的学校。我自我介绍说,我是他的监护人。我和纪廉 老师谈了话。他对我说了他有关米格尔的意见:特别不爱说话。 我们在院子旁边的一个石灰墙大教室里。接着我去找萨拉维亚老师。萨拉维亚 老师皱着眉头教历史和语文。我跟他说,“米格尔有点儿问题,不过他正在接受治 疗。”萨拉维亚对我没太在意。跟主任谈时,我就没那么幸运了,不过他的数学老 师塞加拉小姐对我挺重视。“无论如何,早晚您得找我们谈,”她对我说。“尽管 让人不能相信,他有时候来上课,成绩正上升。”我又跟其他几位老师见了面,他 们其中两位要求我为他们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