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就在那几天,我给克劳迪娅许了诺,是在晚上,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星期五, 就我们俩人。去阿尔卡萨电影院之前,我们在波西米亚咖啡厅喝了咖啡。我刚刚给 米格尔打过电话。 克劳迪娅继续为那个孩子的问题烦恼。那天晚上,她跟我说,“我应该绝对为 这个孩子的存在保密。是个问题,” 她解释说。“我明白,这让你难受,那个小孩也让我难过,可怜的孩子,可是 我们还有自己的女儿,得想想她们,是吧,亲爱的。你跟那个孩子的关系,跟谁说 起来都不好听。” 我记得我喝了杯啤酒,看着她。“你别担心。”我回答说。“没有人会知道。” 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有传闻,可是除了珍妮和普拉顿,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那当然。我再也不会对第三个人讲了。 克劳迪娅和我之间的情况恶化了。只是现在,我才能想起来,是因为米丽娅姆 插在了我们俩人之间。 一天晚上,迪纳·阿特亚加邀请我们去吃饭。她是克劳迪娅的一个姨,跟我岳 父岳母的关系特别好。阿特亚加夫人有个习惯,总是穿带花和其他自然产物的衣服。 她着魔于炫耀上面带有各种代表性花园、森林、热带雨林的衣料。 攀缘植物、藤本植物、花束、草丛,还有老虎、蝴蝶和马。一个人完全可以戴 上帽子,灌满水壶,然后交点门票钱,进入她的衣服去野餐或狩猎。 那天聚会邀请的客人很少。我们坐在她在圣伊西德罗的宅第的客厅里,宅第就 在高尔夫俱乐部的对面。阿特亚加夫人,她的丈夫温贝托和她的姊妹们都参加了聚 会。和他们在一起,总得探索出新词语,寻找落脚点,以便能使聚会得以继续下去 ……阿特亚加家庭的成员排坐在他们在高尔夫大街上的宅第的沙发椅上……我现在 还能看见他们……他们都带着丑陋的厌恶表情,好像他们一生都在积蓄那种畸形沉 默。大家都看着我们,而克劳迪娅尽力赞扬着他们的新窗帘。 我觉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全是由我的一种感觉造成的,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它,大概是由于和他们在一起时间过长引起的疲惫。这并不是我想为自己开脱。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我们正喝着咖啡,我不经意地抬起手,咖啡杯打翻在阿特 亚加夫人衣服上。她的反应是高举着双手,有礼貌地叫了一声。衣服上的花草被流 淌的咖啡线分成了几块,流淌的咖啡就像土地上的小路。阿特亚加夫人继续叫着。 我吓了一跳,但也感到了愉悦。“完美无缺,”我伸着手指说道,“一条完美的小 路,以便某一天到田野去。你不这样认为吗? ”紧接着,我弯下腰,用张餐巾纸去 擦她的衣服。带着同一种冲动,我大声对她说:“如果不是你穿这件花鹦鹉似的衣 服,我也不会走神。”说完这句话,我看见我的话飞在空中,带着红色字体的余波 在惊骇的听众中漫游。 只是当我摆脱这种状态时,克劳迪娅面对面地看着我,以冰冷的声音对我说: “你现在就去向我姨道歉。”我马上答应了。然而,我同克劳迪娅的争吵持续了几 天。她说了几句和解的话,但也说了别的话。 那段时间里,我觉得另外一个男人占据了我的身体。 我忽然觉得,我有这种感受再自然不过了。这是种愤怒和热情交织的感受,把 我从我原来坐过的所有位置上赶了下来。我只是想米丽娅姆。看见她在看着我,听 着她的声音,“你真像米格尔,”我感到她的长嘴唇吻在我的嘴上。“我爸爸半疯 了,”露西亚对她的一个朋友说。 有一次,我去岳父家吃饭。那天晚上,他再次说起了他的迈阿密之行。在小哈 瓦那街刚刚开了一家美味海鲜馆,在那儿吃饭都嘬手指头,他们跟我说过,有一种 米饭,里面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海洋食品,听着,看看咱们哪个星期去迈阿密尝一下。 我听他说着,还没等岳母补充这条美食信息的细节,我就看着岳父,对他说: “你不适合吃海鲜饭,它会增加你的胆固醇,你看你都胖了。你最好节食,锻炼, 这对你好。”在桌上的窃窃私语和小声嬉笑中,我停顿了一下,把手放在嘴边,低 声微笑着补充道,“你得明白,跟昂贵的烟花女躺在一起,并不是祛除脂肪的唯一 办法。虽然你在苏尔科的那个小地方已经搞了好几个,而且也很漂亮。” 我岳母对她丈夫去苏尔科妓院的事有所耳闻。要是她不在场,我的话还算中听。 沉默之后,克劳迪娅对我岳母说,我们最好离开。 我们上了车,回到家之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没有跟我说话。那天晚 上,我睡在沙发上。最后,经过一番大声争吵,胍有这些都解决了。 我给岳父岳母打电话请求原谅。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先生,我去找我的一位心理医生朋友,看看我是不 是哪根神经出毛病了,我千百次地请求你原谅,跪着请求。” “停了一下,”他们叹了口气。“好吧,咱们忘记这些吧。 我们说过,你脑子有毛病。” 同克劳迪娅为些小事的每一次争吵,都使我和她的关系越来越坏,越来越疏远。 对于这个过程,我好像是在远远观望,没有任何兴趣让它停下来。 “你是不是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所以你总是和妈妈吵架? ”露西亚问我。 “我能认识她吗? ”接着露西亚又问了一系列问题,我几乎无法回答。在学校里他 们跟我说过性,爸爸。他们说:如果性在口头上说得好,那么写出来该是什么样呢 ?克劳迪娅和我之间的最后一场争吵发生在一个凌晨,我们从她表妹多利家吃饭回来 的路上。她开始了。 “你整个晚上都不说话。大家都兴高采烈的,都挺高兴,就你不说话。你是怎 么了? ” “没什么。” 我记得掉了几滴雨点,在玻璃上变成几个蘑菇大小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说话? 闭着嘴,什么都不说。” “是我没什么可说的。” “不是这么回事。是你觉得多利和佩佩在你面前显得太傻了。他们和你不是一 个档次的,是不是? ’’她举着手,高声说完最后这句话,气息直吹到我脸上。 不知为什么,我却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前面的玻璃上。小雨滴已经在挡风玻璃的 两侧形成了细流,细流中又碎成了笔尖似的小箭头。 “安静一下,克劳迪娅。”我对她说。 我觉得我跟她说这句话,是我最后一个严重的小错误。 “什么我安静下来? 你想让我安静下来? 首先是你随便跟一个印第安女人搅在 一起,你还想让我安静下来。好吧,很好,让你看看我多安静,”说着她伸出她的 手让我看,“你看到我的手抖得多厉害了吧,明白吗? 我这么安静多好啊,就我现 在这样,我想跟你说,你离开这个家吧,可不是明天,也不是下个星期。我想咱们 很快就到家,你拿着你的东西滚蛋,让你走,你听明白了吗? 你去找个旅馆,明天 再去找个房间。真的,我早就想跟你说这些。另外,更好的是,你还成了女儿们的 最坏榜样,她们也不想知道你的任何事,她们这样对我说过。” 一直到家,我们都没说话。忽然我听到了抽泣声。我想安抚她,可她拒绝了。 车窗上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水线。 我还不能走,我要留在那里。那是我的家,至少那个晚上。 第二天,我在圣伊西德罗找了一套房子。特别合适,因为它位于事务所和我家 之间。 在那几个星期和几个月里,我独自生活。我觉得米丽娅姆和我在一起,好像和 我一起在过夫妻的日子。我觉得她就躺在我身边,她的身体就躺在床上,她的声音 对我说,她要去准备咖啡。临走时,我放了一段她喜欢的音乐。 我觉得那个幽灵帮助了我很长时间。她现在还在帮助我。这是个持续的存在, 非常可靠。我觉得只有我能拥有她。我去看米格尔的时候,差点儿对他说,我把她 妈妈留在我的卧室里了,她很好。这让我惊讶。 那段时间里,我终于同克劳迪娅有了种正常的关系。 我频频给她打电话。我开始每天到学校去接露西亚。每周末,我都去看望阿莉 西亚。我继续看望米格尔。去了米格尔家几次,我终于让他给了我几件米丽娅姆的 东西。她的白衬衫,绣花蓝工装裤:她的梳子和肥皂刷,她的尖头皮鞋。 那个时期,我还到她的坟上去过几次,都是和他一起去的。 有一次,我在办公室开每周例会的时候,仿佛看见了她。 我们在环绕阿亚库乔兵器广场的高山上。天特别黑,可是我能看到在她的身体 上,反射出一种光。她让我继续向前走。她赤身裸体,在空中大步跳着,像是在飞。 她数次出现,声音都不一样。她看着我,她不是带着爱,也不是带着恨,而是 带着种冷漠的表情看着我,这使我更加亢奋。 米丽娅姆,可爱的反叛幽灵,她的不慎患病,她的高贵病态,她的干巴声音, 令我不能忘怀。她的声音有时和我母亲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看我能不能听懂。我不 想让事情这样。我期待的不是这个。你为什么这样对待克劳迪娅? 为什么不去找她 和解? 你们这样吵架,女儿们怎样成长? 不管怎样,克劳迪娅是我的女人。我已经 和她生活多年。关于这件事,有一天晚上我写了一点儿。 “经历了各种浮华、想象和愿望之旅,我们必须11il到我们周围的环境里。现 实是一种忍受。我们不得不看到,我们真正的孤寂就是现实。我们必须踏上从想象 之旅返回的路程,面对大量事实,即我们有家庭,有如愿而成的伴侣,还有众多人 曾在教堂里听我们说‘是’的事实。我们的悲剧不在于我们已经证实我们不再爱或 喜欢那个人了,而在于经历了苦痛之后,我们继续爱着,却不理解它,还带着习惯 上的无奈激情。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周围的所有幻想都是畸形的镜子。我们是宣誓 要忠实的伴侣,而不是把伴侣仅当作很好的搭档。衰老意味着,我们已经意识到, 没有任何人比自己的伴侣更好。孤独就是这个话题的关键。在笼子里,我们必须像 温顺又凶猛的动物一样走路,总是会与我们的镜子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