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把眼泪往肚里吞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样的事情? 他停下正在为她按摩脚趾的手,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他相信他比任何人都 了解他的小玛蒂。她已经走了很遥远的路了,像今天晚上就走到了背风群岛,没有 人能叫她回头,惟一可做的是把风帆收到最少,慢慢地顶风航行。如果完全不管她, 她会不计一切,把眼泪往肚里吞,然后装出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一直往前 走去。 这样的事情是编造不出来的。玛蒂尔德告诉她父亲:不能编造的事情有一个最 大的好处,那就是很容易分辨真伪,没有二话可说。如果我十月份去看鲁维时知道 这件事,我一定叫他哑口无言。 她做了一个手势,要她父亲靠近一点儿。他移近了一点,在床沿边坐下。她要 他再靠近一点,把她抱在怀里。他依言把她抱在怀里。他身上也有薰衣草香水和烟 草的味道。她闻着,觉得很舒服,很心安。 她看着天花板,对她父亲说:某个历史教师给波尔多的一个酒商写了封信,信 中有个谜语:在哪张邮票上印了维多利亚女王的第二个秘密名字?鲁维一上来就说 这封信是伪造的,是那个酒商自己写给自己的。 她父亲说:你应该把那封信上的笔迹和酒商的笔迹拿来比较一下。 我比较了。两个笔迹不同。可是历史教师留下的惟一笔迹就是这封信。我不知 道会不会是那个酒商改变了自己的笔迹写的? 马帝约。杜奈想了一阵子,他女儿的脸颊靠在他肩膀上。他终于说:你说得对, 小玛蒂。如果你说的酒商不是个集邮迷,那他是捏造不出来这么一回事的。这样说 来,那封信一定是历史教师写的。鲁维是个糊涂蛋。 玛蒂尔德正听着她父亲好言好语的安慰时,她母亲来敲卧室的门了。她对她丈 夫说:你还没吃完饭呢。我们都等着你回来吃甜点呢。又对玛蒂尔德说:你们两个 在我背后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她这话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无非是想调剂一下气氛, 驱逐压在心中的不安与罪恶感,因为她总觉得玛蒂尔德三岁时从梯凳上摔下来,是 因为她照顾不周所致。 过了好久,当玛蒂尔德一个人躺在床上快要睡着时,听到楼下有人在大声争吵。 她觉得仿佛是她父亲和西尔万两人的声音,可是她又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 为他们两个人从来没吵过架。她想她一定是在做梦。后来声音慢慢地减弱。她看到 壁炉里的柴火渐渐熄灭。她梦到一片一望无垠、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金黄麦田。一 个男人看着她慢慢走近。她听见麦子被自己的脚踩碎的声音,可是,她周围现在是 一片花,无数的大朵黄菊花,她边走边踩坏一堆菊花。男人不见了。花梗变得又粗 又密,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她根本不应该这样往前走,这些 花原来是向日葵,每一株都比她高,密密地把她包围起来。她不 得不用尽力气拨开花梗,每往前走一步就踩坏一堆,被踩到地上的花梗流着白 色的血,可是她永远走不出去,她没有力气。 清晨她醒来,还想着那个没办法做什么事情的梦,就像平常一样,她有很多事 情刚过就想不起来。这时,她睁开眼睛,在透进卧室的晨光中,看到那张她平常画 画、写字甚至趴在上面哭泣的桌子上,放了一个东西:那艘曾经航行旧金山和温哥 华之间的旧帆船模型:撒马拉号。她重新靠在枕头上,微笑着,心想:老天,昨天 晚上她父亲跟小路易一定整夜把酒言 欢,作乐通宵。 那天下午,她请西尔万把帆船模型送回小路易在阿美洛街的咖啡馆去,并写了 一张便条,谢谢他把模型借给她几个小时,她同时更感谢小路易给她父亲一个再次 让她惊喜的机会。在回家的路上,西尔万绕了些路,到盖吕萨克街去了一趟,在玛 丽叶特。诺特达姆跟她儿子巴狄斯坦一九一七年二月曾租赁居住过的房子前停下来。 虽然玛丽叶特只在这里住了三四个星期,可是房东完全记得她是谁。她住在二 楼的一个房间里。他们让她到厨房里为孩子准备婴儿食品。有不少次,他们曾邀请 她一起吃饭,可是她从来没有接受。 按照他们的描述,玛丽叶特。诺特达姆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金发在脑 后束成一个髻,两个大大的、忧愁的眼睛,非常清秀,可是一点都不打扮。她刚到 的时候,告诉他们她丈夫不久前才在前线去世,但是她后来完全没提这件事。她话 很少。粗糙的双手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来自乡下,而且从小就什么重活都做过。除了 买些日用品或者带孩子去卢森堡公园散步以外,她平常完全不出去。巴狄斯坦的小 名叫狄嘟,那时十一个月大,已经会摇摇摆摆地走路了。前后一共有两次,玛丽叶 特带着孩子,到朋友家去了一整天。她平常总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连衣裙,只有这么 两次,她换了另外一套衣服。 三月初时,她告诉房东她快要搬走了,她朋友帮她找到了工作,还暂时让她住 在他们家,一直等到她找到住处为止。她离开的那天早上,还特别坚持多付了一些 钱,说是用他们的厨房,增加他们很多麻烦。她雇了一辆计程车,说是要去巴黎东 站,可是她没说她到底去什么地方,也没留下任何可以转信的地址,只说:一切都 没决定。不管怎么样,从来没有人写信给她。计程车司机把一个大箱子绑在车顶, 把其他的小箱子和袋子尽量往空处塞。她此后没回来过。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