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早就叫他见鬼去了 参观完后他们就上路了。一向对宗教信仰不是非常虔诚的玛蒂尔德,这时候很 难得地向上帝祷告一番。她知道她有时候会有些坏点子,可是,她请上帝无论如何 不要让她梦到刚才他们参观的那个恐怖博物馆。即使她有时候希望把来自阿维宏一 个名叫盖任的中士抓来,将他五马分尸,也请上帝不要用梦到博物馆的方式来惩罚 她。塞莱斯丁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胡其耶家的农场。农场的房子是用石头、砖头、 瓦块、水泥等建造的,到处都是填填补补的痕迹。房子靠梁柱撑着,梁柱之间晾着 洗好的衣物。胡其耶太太说她女儿大着肚子,跟一个流浪汉私奔到诺曼底去了。她 接到一封女儿从特卢维尔寄来的明信片,除了报平安以外,还说她在当清洁工,预 产期在十月。她们谈话时,塞莱斯丁和西尔万留在前院跟农场里的狗玩。玛蒂尔德 坐在一个非常整洁的厨房里,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闻着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大蒜 头味道。法国南方人也有这个习俗,据说大蒜不但对心脏好,而且还能赶妖驱鬼。 小珍涅特挖出了那包豹马牌的烟盒子。她那时十岁,已经能认字了。那时候, 她跑到大路上,结果看到几个军人,就把这消息告诉了他们。她又赶快跑回农场, 结果吃了她母亲两个耳光因为她居然到布满地雷炸弹的危险地方乱跑。故事说到这 里,胡其耶太太一口咬定此后的事都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她跑到戴佩瑞的 田野里去,看到那些士兵正在掘坟。另外一些士兵立刻抬来了五具薄木棺材,把尸 体放在里面。她对玛蒂尔德说:“当然啦。尸体都已经变形了。”玛蒂尔德冷冷地 回答说:“大家都想像得出来。”总而言之,五具尸体都被一大块棕色的防雨篷布 盖着。有的左手绑着绷带,有的右手缠着绷带。胡其耶太太不能靠得太近,因为附 近的村民都跑来看热闹,而且那些挖坟的士兵开始觉得她有点碍手碍脚。但是,她 说她什么都听到了,一点儿也没遗漏。她知道其中有一个叫做诺特达姆,另外一个 叫做布盖,还有另外一个有个意大利姓名。 那个指挥挖坟行动的军官不是下士就是中士,她也说不准,因为她永远搞不清 楚他们的军衔。那个军官大声地一个个念出他们铭牌上的姓名和他们入伍的年份, 然后其他士兵才一个个把他们用裹尸布包起来。她记得很清楚,五个人中最年轻的 那个可能才刚满二十岁。胡其耶太太又说:“他们把棺材放到马车上。天气很冷。 马蹄和车轮动不了几步就陷在结冰的车辙里。就在这时候,一个士兵,肯定是个巴 黎坏蛋,转头对四周围观的人大叫说:' 你们这群秃鹰,赶快滚!你们真的闲得那 么无聊,要以看死人为乐吗?' 群众里有些人觉得他们受到的侮辱简直不可理喻, 所以跑去向镇长诉苦。镇长自己也刚从别处回乡不久。他代表这些镇民去向某位军 官陈情,结果他受到的侮辱更大。那个军官告诉他去找把小提琴来当尿盆。 你们听听,这算是人话吗?这些法国兵到四月份就全都走了,接防的是英国兵。 他们就有礼貌得多。不过,也许是因为我们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所以觉得他 们比较有教养。“ 后来起了一阵风,吹动了“黄昏宾果”上两棵榆树的枝叶。玛蒂尔德想再回到 战壕去看最后一眼。塞莱斯丁对她说:“你这样做只会伤害你自己。何苦呢?”她 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她想再回去看看。她看着夕阳的光辉照耀着远处的山丘。西尔万 开着车到某处去加油了。她问塞莱斯丁:“那只你给玛奈克的手套是什么样子的?” 塞莱斯丁说,手套是红色的,手腕上滚着白边。是他在奥尔良岛上一个青梅竹马的 朋友亲手编织的。手套虽然只剩下了一只,他却不愿意从此就跟这个纪念品分手, 所以整个冬天他都把剩下的那只红手套戴在右手上,左手则戴着一只奶黄色的麂皮 军官手套,是他在某处捡到的一双手套中的一只。她脑海中很自然地浮现出一幅景 象:塞莱斯丁一只手戴着毛线织的红手套,另一只手戴着奶黄色的皮手套,头上戴 着军盔,背着干粮袋、行军水壶和一块圆面包。她越想越感动。塞莱斯丁问她: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手套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胡其耶太太提到五个士兵中的一 个戴着手套?”她回答说:“就是因为她没提到这点,我才特别要问你的。”他想 了一下说:“她可能没注意到。或者她忘了看到有个人戴着一只手套。或者玛奈克 把手套弄丢了也说不定。”玛蒂尔德心想,那只红手套不能说不显眼,用这么多 “或者”来解释,似乎有点牵强。塞莱斯丁站在她身旁,又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 说:“当玛奈克堆雪人的时候,他手上是戴着那只红手套的。我想,虽然胡其耶太 太说她什么都看到了,其实,还是有很多细节她没看到,或者没注意到。” 他在田野中走来走去。玛蒂尔德知道他是想借着那两棵榆树和小溪的位置,找 出玛奈克堆雪人的地方。他现在离她大约有五六十公尺远。他突然大叫:“大家看 到玛奈克倒下来的时候,他的确是在这里堆雪人的啊。他们总没有捏造这件事情吧!” 玛蒂尔德对这个“厨房大盗”越来越有好感。他明理知事,而且随时随地都愿意为 她效劳。让她最感动的一点是,为了帮助玛奈克,他整个冬天都戴着两只颜色、式 样不同的手套。如果不是因为这几点,以她平常的脾气,她早就叫他见鬼去了。 一九二四年八月八日星期五,他们三个人在“城堡旅馆”住了一夜。那天晚上, 在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内,连续发生了三件大事。每件事都相当出人意料,给玛蒂尔 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后每当她回忆起那天晚上时,她总是将三件事联想在一起, 就好像是一场暴风雨中的三道连续闪电一样。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