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面临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玛蒂尔德说:“你等一下。让我想一个比较令人满意的答案。”她把轮椅推到 毕杰曼身边,对他说:“我本来可以对你撒个小谎的,可是,我情愿要一个被隐瞒 的真相,也不要一个谎言。所以,我现在对你承认,我这一生中可能从来没有这么 强烈地希望过,可是我全心全意地希望,希望你在桑特镇会徒劳无功,白忙一场。” 他一句话也没说,眼皮皱着,眼神锐利地盯着她。她拿起书桌上的圆礼帽,交 到他手里。那天晚上吃晚饭时,杜奈太太对大家说,有一个看起来很有教养、和善 可亲的绅士,突然走进小客厅,一语不发地把一幅画从墙上拿了下来,丢下一句话 就把画带走了。他说,玛蒂尔德小姐刚才亲口对他说,这幅画放在他家比挂在这里 好,至少,挂在他家不会被老鼠啃坏。听了这话以后,杜奈太太就叫人到房子各处 摆设了一些捕鼠器。换言之,它们今天晚上是没有乳酪吃了。 世界尽头的向日葵 八月的酷热笼罩着奥赛格,连猫儿们都受不了这种炎热的天气。每天晚上都会 有一场暴风雨,风雨摇动着树枝,吹打着树叶,摧残着花朵。贝内迪特一听到打雷 闪电,就吓得心惊胆颤。塞莱斯丁在三M 别墅又住了一些日子。他把汽车里里外外 检查了一遍,擦得雪亮。他帮西尔万做点院子里的事,跟他一起锯冬天取暖要用的 柴火。他在湖里游泳。玛蒂尔德教他玩纸牌游戏“司戈巴”。他胃口好得不得了, 贝内迪特看了非常高兴。他觉得日子很无聊。有几次,玛蒂尔德看到他陷入沉思中, 看着落地窗外的雨点。她把轮椅推向他。他轻轻地拍着玛蒂尔德的手,脸上露出和 善但心不在焉的微笑,很显然,他的灵魂已经遨游到别处去了。 有一天晚上,他对玛蒂尔德说他第二天就要离开,他以后会常常跟他们保持联 络,如果她需要他,随时都能够立刻找得到他。玛蒂尔德回答说她明白。第二天是 八月十五日,不列敦角那天一定是在庆祝什么节日,因为整条街上都挤满了黑压压 的人群,跟在游行队伍后面走着。塞莱斯丁在摩托车后面又架起了一个像鹰架似的 东西。西尔万假装在忙别的事情,贝内迪和玛蒂尔德两人留在阳台上。贝内迪特看 到这么一个好男孩就这样走了,觉得很难过。十二天以前的一个星期日,在夕阳西 斜、正好停留在松树树梢时,他出现了,把两根断线又重新结了起来。玛蒂尔德觉 得事情好像很遥远,好像不止十二天以前。 塞莱斯丁手里拿着骑士帽和眼镜向她走来,跟她道别。她问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话才出口,她就感到后悔。他笑了,仍然是那个让人看了心都要融化的笑容。他说 他不知道他会到什么地方去。可能会到奥尔良岛去看看。他还不知道。他拥抱了一 下玛蒂尔德跟贝内迪特,然后跑去跟西尔万拍拍打打地行了告别式。他走的方式就 跟他来的方式一样,差不多也是同一个时间,在一阵摩托车轰隆声中远去。不管他 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他抵达的时候,两只蓝眼周围都会有干干净净的两圈。玛蒂 尔德突然问自己,当她小时候玩腻了那个名叫阿瑟的洋娃娃时,究竟把它丢到什么 地方去了。 过了几天,玛蒂尔德接到一封从德国莱比锡写来的信。海蒂。怀斯一回到德国, 就立刻去找那个叫汉斯。杰尔塔克的副官。杰尔塔克又把“宾果”战壕事件的前后 说了一遍,说的跟怀斯在“城堡旅馆”讲的差不多。虽然说差不多,其实这次讲得 比较详细,多了很多细节,其中最后一个可能会让塞莱斯丁吓一大跳,如果他还住 在三M 别墅的话。这个细节证明了玛蒂尔德的推想相当正确。虽然她满脑袋不合时 宜的幻想,但是,她父母在西班牙的托莱多一阵激情过后,并没有把玛蒂尔德生成 一个脑袋愚蠢的人。 杰尔塔克成为战俘以后,星期一天亮以前,跟其他三个德国兵被押送到法军阵 线去。押送他们的两个法国士兵,近路不走,反而要绕路到“宾果”战壕去看看。 他们看到五具死刑犯的尸体零散地躺在雪地上。那两个押送他们的法国士兵暂时分 开,各人手里拿着手电筒去四处察看。杰尔塔克跟着其中一个,他们首先看到一个 死刑犯保持着他临死前的姿势,跪在雪地上,两手放在大腿上,头垂在胸前。这就 是那个用手榴弹打下“信天翁”轰炸机的人。另外一个人的尸体是在一个地洞里。 那个地洞看起来像是一个崩塌的地下室,因为楼梯的梯阶还在那里。透过手电筒的 照射,杰尔塔克看得非常清楚,那个洞里的尸体仰身躺着,双腿架在阶梯上,脚上 穿着德国军靴。那个法国兵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那个副官一句法语也不懂, 但是这个字他听懂了。后来他们重新上路时,那个士兵跟他的战友谈论到这件事, 他的战友说:“好了,闭嘴吧!”虽然杰尔塔克不懂法语,但这句话他猜一猜就明 白了。 玛蒂尔德看到这里时并不感到惊讶,更不会像塞莱斯丁那样大吃一惊。她只是 心跳加快而已。自从她看了丁娜。隆巴迪的信,又重新检查了桃花心木箱子里的文 件以后,知道按照这所有资料的逻辑,班杰明。高尔德在这场战斗的夜晚,一定在 某个时候曾经回到“黄昏宾果”战壕前的那块“无人之地”。杰尔塔克的叙述证实 了这一点。 可怜的、倒霉的班杰明。高尔德。玛蒂尔德心想,因为我知道你死在那块“无 人之地”上所以我一直坚信那五个人中的一个拿了你的靴子去穿,而且至少穿到了 巩布勒救护站去。拿你靴子的人不可能是“爱斯基摩”,不可能是“六分钱”,也 不可能是安琪。巴辛那诺。至于玛奈克,根据每个人对他精神状态的描述,是不可 能想出这个移花接木的办法的。剩下的只有这个多尔多涅省来的农夫。他出生后, 被丢在教堂的台阶上;当他面临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时,不知是否因为命运的捉弄, 他又刚好在另一个教堂的台阶上。查多罗下士那天早上从“无人之地”回到营地时, 曾说过一句令人深思的话:“如果没有两个的话,也至少有一个。”他说这话时, 天又开始下雪,距那个德国战俘跟一名法国士兵看到你躲在洞里又过了一段时间了。 查多罗能确定一件事情,但是对另外一件事情却怀有疑问。他能确定的那件事情, 已经在一九一八年七月在遣返后方的火车站月台上对艾斯普兰萨说了:“如果我有 钱的话,我很想跟你赌两个金路易,把赌注押在' 矢车菊' 身上。……可是,我的 钱都花在女人身上了。”他一直怀疑的是“那个人”。主要是因为那个无名战士并 没有听从他的劝告,他没有把嘴闭起来。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