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安吉拉出逃 当安吉拉从浴室里出来,溜过床,向卧室和厨房之间的门走去时。霍克假装他 已睡着。她赤足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一点声响,他必须仔细倾听,才感觉 得到她的移动。 前门打开时轻轻一响,证实了他的怀疑,她没有理会他的警告。他待在那儿一 动不动,直到听到第二声轻响,表明门已经关上了,他跳下床,走到窗前,将窗帘 拉开一条缝,向外张望。 吉普车停在距房子二十英尺左右处,他看见她先走到车前,检查离合器。钥匙 在他的口袋里,他很想知道,她是否知道怎样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打着火。接着, 她从车前退开,一只手晃晃悠悠地拎着她的高跟鞋。 她迟疑了一下,像是在考虑何去何从,然后向草坪边缘的树林走去。她大胆地 向前走,一点也不向两边张望。他猜她认为,即使有人看到了她,也不会来干涉, 一种多么新鲜、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单纯。霍克已想不起,有哪一次他不是不断地四 处扫视;有哪一天他能放松,而不借助行人来观察他的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萨米的警卫从一簇杜鹃花后走出来,挡住她的去路,他穿的和霍克早先看到的 人一样,看到他把枪斜挎在肩上,霍克心里一阵宽慰。安吉拉犹豫了一下,然后想 从那人身边绕过去。一丝微笑浮上他的嘴角,似乎是对她的勇气表示赞赏。霍克看 见警卫摇了摇头,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停下了脚步,注视着他,听了一会儿,然后 扭头看看房子这边,视线里又出现了两个同样穿着打扮的人。一发现她在看他们, 他们又退回到他们出来的地方,只留下第一个警卫看着安吉拉慢慢越过草坪走回来。 霍克继续等着,直到他确信她已放弃——至少这一次——然后回到床上,闭上 眼睛,以防她走进来看见他。让她知道他看见了她的失败,没有什么好处。 前门轻轻一响,此时,霍克在天使们翅膀的扇动声中陷入深深的、触及灵魂的 睡眠之中,如果安吉拉这时走进房间,他也不会知道了。 霍克醒来时,透过卧室窗帘射进来的阳光已没有那么强烈。看了一眼表,已是 下午了,他沉睡了四个小时,加起来几乎有八个小时。胃部附近的一阵抽动,让他 想起,他自从上一顿后,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 一阵大蒜和洋葱的香味刺激了他的嗅觉,几乎使他流下口水来。不需要天分, 也猜得到安吉拉在厨房里做什么。霍克离开床,一边把自己关进浴室里,一边想不 知她做的够不够两人吃。 三分钟后,他走进起居间,看见她坐在靠近厨房的凹进处,桌子上放了两份食 物,她不等他来就已经在吃了。当他走过去,拉出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时,她没有理 他。他看看堆得高高的盘子,里面装着土豆糊,鸡肉,洋葱和芦笋尖,然后抬起目 光看看她低着的头。她仍然穿着睡前的那套衣服。 很明显,她找到了一把梳子,她梳了一条法兰西式的辫子,用一条布扎着,看 起来,像是从她手腕的绑带上撕下来的。 他估计,要她一切按他说的去做,对她而言还有一些困难,不过还好,她至少 没有拒绝吃东西。在目前的情况下,一个生病的女人会令他头痛无比。 “谢谢你,”他拿起叉子,说道:“我的下厨能力仅限于开罐头和瓶子。” 她抬起头看着他,他发现她脸上洗得干干净净的,她的鼻子微微发亮,她的黑 眼睫毛不像他记得的那么厚,脸颊上颜色十分自然。 他意识到她是如此迷人,这使他找不到其它的话来说下去。她知道,他被自己 迷住了,但他不会对她干什么的。他脸上平静的神色向她显示了这一点。睡在安吉 拉身旁是一种相当奇特、异乎寻常的体验——一方面挣扎着压下把她拉入怀中的欲 望,一方面因靠近她而感到的柔情让他着迷。结果导致他做了一连串狂野而动人心 弦的梦。 “我想我快饿死了,”她说道,“但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只是考虑为我自己做 饭。” 她的声音再次打入了他内心深处,就如他第一次听到时那般有力,这令他想起 在他的梦中,她那带着渴慕、需要的、柔丝般的轻喊。他必须深呼吸几下。才能接 着吃下去。 “很好,”他说道,“那么,是什么使你煮了足够我吃的分量呢?” 她怀疑地皱皱眉头,“够不够,还要看看才知道,我并不常为一个男人做饭。” 他从中得到一个信息,她的生活中没有男人。他又问道,“那么为什么费心呢?” 她看着他的盘子,已经半空了。“也许我在里面放了毒药,这难道不是一个杀 手可能会做的吗?” 他用叉子挑起一些糊,再加上一条鸡肉,把它们送进嘴里,嚼完咽下后,才说: “萨米不会把这种引诱人的东西到处放的,而且我知道你身上也没有,让我们回到 我们原来的问题上吧。”他看见一小片红晕爬上她的面颊,知道自己让她感到窘迫 了,“我为什么要扔掉这样一顿美食?” 她理下头,继续吃东西。霍克意识到,她要么就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么 就是为了一个无论他怎么问她都不会说的原因。于是他放过这个问题,把注意力集 中到食物上。 这时她又开口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他仔细地看着她,“太多了,你指哪一部分?” 她眉毛一皱表示疑惑,“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我快死了,很明显,这并 没有发生。” “你睡着了。”她的眉毛恼怒地一抽,示意他继续说。 “我什么都没有做,如果这就是你担心的事。你会这样,我猜想是因为疲倦和 害怕交织在一起造成的,我得承认,我对此也感到一点吃惊。” “当我走下停车场时,我已经很累了。”她承认道,她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 好像想起了什么可笑之事。她驱走这个念头,眉头又是一皱,“即便如此,我发现 还是很难相信我只是睡着了而已。我当时吓得要死,不可能这样的。” “恐惧会令人们做出很多事,照你说来,就像你具有自我控制能力一样。”他 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宽慰地看到她金绿的眼中怒气超过了害怕。生气对她有 益,即使这会令她不那么听话。他加了一句:“昨晚,与其说是你自己站着,不如 说是我拖着你。睡着,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她定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同意地点点头,“那么,在那个你强迫我吞下去的 东西里,你放了些什么?” “面粉。” “什么?面粉?” 她的表情明白地向他显示,她倒希望他拿的是些别的什么让她吞,他猜测,正 在想象自己吞下的是比一个足球小点的东西。 停顿了一会儿,她挑起一些糊,然后她问:“谁是萨米?” 他吃完了盘里东西,抬起头来,发现她在等他回答,“萨米是拥有这个地方的 人。我们在这儿,在他的保护下。” “这是哪儿?” “我不能告诉你。” 她把盘子推到一边,放在黄色亚麻台布上的手握成拳头,“我记得你说过,不 再有谎言。” “我说过。”他站起来,拿过她的盘子,和他自己的盘子一起放到洗涤槽里。 他把它们都洗了,然后回到桌旁,拿起银餐具和玻璃杯,把它们都放进洗碟机里。 他听到她走过来,坐在厨房和起居间之间突出的餐柜上。 他转过身来面对她,“我说过我不会再对你撒谎,然而,我也不会告诉你你不 必知道的事。” “你很清楚,不会让我离开这儿的。”她简练地说了一句,避免让他知道她已 经尝试过了。她瞪着他,好像她被萨米的人赶回来,是他的过错——事实当然如此, 他并非没有警告过她。她继续道:“告诉我我身在何处,有什么害处? 我也看不出知道这个信息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萨米的所在地是一个需要严加保守的秘密,如果我告 诉你,他会很不高兴的。” “你是说,我不能再回来找它?”她问道,眼中仿佛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确切地说,是的。”他转过身去,动作迅速地收拾起她做饭时用过的东西。 几分钟后他弄完了,台子显得很干净。 安吉拉已走回去,坐在面向大房子的窗台上,她拿了一个垫子放在背上靠着墙, 双腿收起来,胳臂环抱着膝头。她凝视着窗外,表现出一种强烈意愿。他知道,那 是暗示他出去。 他拖过一把沉重的,垫得又厚又软的椅子,靠窗坐下。 “有些事我们需要谈一谈。”他说。 “你什么时候让我走?”她问道,并不看他。 “还不会,我们谈过之后,你会知道为什么的。”他支起一只手,靠在椅背上 托住他的下巴,搜寻着最好的说辞。 “我想,如果我把一切从头解释起,你会更明了发生的事。” 她扭过头来看着他,“昨天晚上,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是那么的残忍,不可原谅, 当时我认为我死定了。” “我并没有请求原谅。” 她皱起眉头,“那么为什么要费心作什么解释呢?如果你不放我走,那我们之 间没什么好谈的。” “如果我让你走出这儿,就等于让你去死。” “昨天晚上,我以为我要死了,但是我还活着,穿着上周买的衣服,而且看起 来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下来。”她拉了拉一只起皱的袖子,对他微微嗤之以鼻,“抱 歉,霍克,要从昨晚受到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并不容易。” “我告诉过你,木再有谎言。” “你告诉过我很多事,都是麻烦,我看都没有面对的价值。” 霍克伸直他的两条长腿,把它们交叉起来,凝视着她绷得紧紧的脸。她在反抗 他,因为她以为,斗争,是唯一获得拯救的办法。他知道她不会轻易相信她面临的 现实存在的危险,这危险从她轻松地闯进来捡起那支枪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他希望 她至少能听他讲。 他再试一次:“你不会在这儿待得很长的。但得等我为你找到一个比较长久的 保护办法。你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安全,这里,是我短期内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 “你告诉我所有这些, ” ——她手朝外一挥,作了一个收揽一切的手势—— “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保护我吗?别让我好笑了。” 面对她的执拗,霍克忍住一句诅咒。越过安吉拉,他朝房子看去,他看见一个 萨米的人从一扇侧门出来,向这边走来。 “为什么你不洗澡?”他问她。 “为什么你不刮胡子?” “太饿了。”他伸手摸了摸两天没有刮的下巴,“这只需一会儿,除此之外, 我想我还要出去一会儿。为什么你不趁此机会用用浴室。我看见那儿有一件厚袍子, 你不会冷的。” “我穿着衣服更舒服。”她翘起下巴转过脸去,这使她喉部的线条特别显著。 “那我想我得为你找一些。”他站起来,走到门口,萨米的人正走完最后几步。 他简短地对他说了两句,然后转向安吉拉。她依然看着窗外,假装并不关心身后发 生的教“我必须去见萨米,我很可能要去一个多小时。”他指着墙角的一个书架, “那儿有一些书和杂志。” 她小心戒备地看着他,“你不告诉我,在你走后不许做什么吗?” 他摇摇头,“你学得很快,安格尔,我不想重复我的话来冒犯你。” “别那样叫我,我不喜欢。”她以这种方式表明,她不喜欢他这么叫她,就是 不喜欢他。 “太迟了,安格尔,我已经叫了。” 他转身走进卧室,结束了这场争论。他从枕头下面取出他的枪,拿在手中小心 地掂量了一下——萨米不喜欢他带着抢去见他——他想了想,把它放进运动包里, 萨米的感觉先放在一边,他不能把它放在安吉拉能拿到的地方,包里其它的一些东 西也有同样的问题,他决定把包随身带着。 他抓起夹克穿上,出于同样的理由,他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即使安吉拉不 会仔细地察看,但有些东西不能落入别人的手中。 当他走回来,通过起居间时,她仍然凝视着窗外。她的姿态清楚地表明,她不 想理睬他。他走出门,对萨米的人点头示意。此人正靠在房子的一侧,机枪柄—— 霍克注意到是一支微型UZi ——靠在他的臀部旁,棒球帽檐拉下来压着他的眼睛。 霍克穿过草地,向大房子走去,脑子里转动着种种与萨米交谈的方法。即使萨 米有霍克需要的消息,他也不一定会卖。复杂的忠诚,买卖的价格,一些不能确定 的事,这一切都需要用沉着、时间和现金,从萨米处获得一些消息。这些消息也可 能没有用。 现在霍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当他回来时,安吉拉一定会在房子里。萨米从来 不会收回他已提供的服务。 萨米给了他他想要的,但这花了两个小时和大量的精力,超过了他准备花费的。 精致的地面路灯照亮了他的路,他在迅速降临的夜色中走回小屋,一只手提着他的 运动包,另一只手拎着几件搭在肩后的衣服。他虽然疲倦,但并不想睡,还一心想 着他并非单独一人。他发现了两个萨米的人。 在他经过时现身向他示意。 很明显,安吉拉并非只有一个“警卫”。霍克的行动和安吉拉一样受到限制, 直到萨米传下话来,说霍克已付清了一切服务费用。他已走到小屋前,正准备打开 门,一个警卫走到他面前。 “老板刚通知你离开了。如果你在四处溜达——特别是夜里——事先告诉我们 一声,我们会不胜感激。” 霍克点点头,同意了,如以往一样,萨米式的效率。他离开萨米,让后者在紫 外线灯下检查几张百元大钞,到现在,还不到五分钟。 “那女人的行动仍需受到限制。”他说道,发现萨米一定已经告诉过他们了, 不过,他感到仍需强调这一点。他加了一句:“态度温和一些。什么时候不需要限 制了,我会告诉你们。” 警卫点点头走开了,留下他一个人。他走进门去,发现她不在起居间里,不禁 感到一阵失望。叹了口气,因为他真的想在他们睡之前,把一些事确定下来。他把 衣服挂在椅背上,把包放在地板上,然后向卧室走去。 他轻轻推开门,不想惊扰她,如果她已经睡下了的话。 她不在床上,也不在屋里。走到浴室门口,他推开门,打开灯,空的。 带着焦虑和怀疑,他的心跳加快了。呆了一下后,他开始行动——检查衣橱, 床下,窗帘后。他走过整个小屋,没有发现任何警兆。 他不禁想到,外面天很黑,那些带枪的人会先开枪射击再查看,事后也不会感 到后悔。真该死!难道她不知道外面有多么危险? 很显然她不知道,因为不管怎样,她溜了出去。霍克不再浪费时间去第二次搜 索小屋。他稍停片刻从包里拿出他自己的枪——他不打算向什么人开火,但在那儿, 一个人若是没有一件武器,是不可想象的——他打开门,喊了一声:“那女人跑了, 找到她。” 他站在窗户射出来的灯光中不耐烦地等着,心里也知道这比离开小屋要好些。 耽误令人感到灰心丧气,却是不可避免的。毫无安排地奔进黑暗中——没有通知任 何人——会遭到他告诉过安吉拉的同样命运:被杀。 早先和他说话的那个警卫,绕过房子一角,和霍克在灯光下汇合。他很沉静, 在霍克看来,显得漠不关心。 他说:“她不可能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通过防线。” “我还会认为她不可能走出房子呢,”霍克咆哮道,“可她那样做了。” “我们都很感兴趣她是怎么办到的。”他停顿了一下,倾听传入他耳机的声音, 然后说:“那是控制室。如果她在地上爬行,他们就不能确定她的方位。”他露出 一副不舒服的表情,“萨米会不高兴的。” 霍克也一样不高兴,他猜警卫知道这一点,因为他对霍克手上的枪不置一词。 安吉拉等待着,直到她听不到那些人的低语声,又数到三十,以确保更安全。 当唯一的声音,就是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震动时,她伸手推开小 橱的门。它扫过去,碰着了附近的一张椅子,她的心都快跳到她的喉咙口了,她停 下来等着,直到她肯定没有人听到那声木头与木头相撞的轻响。 从那个小橱里爬出来,要比把自己塞进去容易。但是,她的四肢已接近麻木, 在没有空气流通的小橱里出了一身大汗,浑身的肌肉也在痉挛。在这种情况下,爬 出来也是一种挑战。最后,她猛然躺在了起居室的地毯上,其姿势让人联想起一条 搁浅的鱼。她仰躺着,直到她各个关节的刺痛感恢复得差不多。 她浑身涌过一阵胜利的喜悦。在继续完成她逃跑的一系列工作前,她放松地轻 捶了一阵后背。下几步不像第一步那么明确,但她不允许自己的否定念头来动摇自 己的决心。下一步的关键是出去,不被人发现地到达树林里。从那儿,她可以玩捉 迷藏,然后获得自由。 她是玩这种游戏的行家里手。 她不打算直着行走,以免撞倒或碰到什么东西。她发现刚才她忘了关立窗帘, 于是只好爬到前门去。霍克的运动包放在门边,她把它拉到身边,脑子一转,动手 把拉链拉开。 她估计,里面一定有什么可用的东西,这让她想起了那天晚上霍克不停地从里 面掏东西,仿佛里面贮存了无尽的内容。 手发着抖,她拉出一件圆领衬衫,皮套,小通讯本,一个黑皮夹,她懒得费心 去打开它,因为它太小,不会有什么用。包的一个角落里塞着一个稍大的蓝色尼龙 袋,她把它拿出来,发现一支小小的,很眼熟的枪。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用手指握住枪柄,把它抽出来。她猜测,这就是那支她从 地板上捡起来的自动手枪。这支枪久已不见,但从未被忘掉。她拉出弹夹,检查里 面是否有子弹,然后又把它插回去,把枪调到安全状态,因在跑动中带着一只上了 膛的枪,却又不准备射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她用手测了测重量,然后笑了。 现在,她有可用的东西了。 放弃了包里剩下的东西,安吉拉爬过了它。她的鞋在早先她脱下来的地方,但 她决定不带它们。浅口皮鞋在柔软的草地上很不适用,况且,她一只手已占得满满 的了。 花了几秒钟倾听外面的动静,她抬起脚,打开门,往前、左、右方向一扫视, 发现没有人,她窜进一蓬杜鹃花丛中,离有灯光的小路有三十码远。她躲进花丛中 间, 能听到的唯一声音是她自己激动的呼吸声。 没有人提出警告,没有人喊叫: “嗨,你!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没有人要求——非常有礼貌地,就像早上那人一样——她转回小屋。她几乎要 到树林了,只有三十码远的草地,剩下的路就容易多了。 她哆嗦着蹲伏在柔软、潮湿的土地上,当她透过厚厚的叶子观察地形时,全身 每一感官都高度警觉着。只要她不失去沉着勇敢,她在日出前就会得到自由。 为安全之计,她决定留在原地等几分钟,她的眼睛还不能适应黑暗,而且她想 确保当她开始最后向树林奔跑时,没有人从那儿出来。一两分钟后,一个警卫从阴 影中溜出来,走进了小屋,她的耐心得到了报偿。安吉拉猜他很可能是对小屋再作 一次检查。当那人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就出来,并消失在小屋的背后时,她微微有点 吃惊。 然后她很快忘了他,困难地瞪视着黑夜,计划怎样跑到树林里去。 霍克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警卫跑到了他身边。他们正在森林北边的树林中,已经 检查了一半的防线,没有发现安吉拉来过的痕迹。他的同伴不断地和其它人保持联 系,霍克不时地看着他们在附近移动的身影。有一打左右的人在搜寻安吉拉,就连 萨米本人也亲自在控制室里指挥搜寻。 她不会有机会的,霍克擦了一把前额上的汗,希望她听从了他的建议。萨米的 人训练良好,不会开枪,但谁也不敢说,如果她惊动了他们中的一个人,会发生些 什么事儿。在她的反抗被制止前,她可能会受到一点伤害。 如果她运气好,今晚的冒险只会带给她一场惊吓。除非她越过森林中的防线走 得太远,那么,任何人都猜得到,萨米将做出什么事来。霍克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 这个问题。 一声低低的口哨提醒了他,他回头看见一个警卫正示意他回去。轻轻一转身, 他听到警卫对话筒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肯定有武器?是什么东西?”他听了一会儿,然后看着霍克:“她找到一 只枪。” 霍克想起他留在后面的那只枪,哼哼了两声:“我的包里有一只贝雷塔,但包 是在小屋里啊。” “她也在。”警卫宣布了这个消息,然后问霍克,“有子弹吗?” “是的。”他退缩了一下,因为他的愚蠢,把它留在了身后。但警卫耸耸肩, 对此表示不屑理睬,接着转告了其它人霍克告诉他的话。他加了一句:“别让任何 人接近那女人。 如果她往外移动,让她走,我们会截住她。“ “她在哪儿?”霍克急切地问。 “小屋附近。” 霍克松了一口气,这是他发现安吉拉失踪后的第一次。 他转身回去,警卫在后面紧跟着。现在她已经被发现,每个人都知道她走得不 够远,不足以发现任何能够帮助她确定他们地理位置的东西,剩下的就是如何控制 局面的问题。一旦他确信,开枪射击并非她最擅长的事,他会对她作一次交心的谈 话,告诉她,她陷入的麻烦有多么严重,那之后,他希望她能够比较容易接受指挥。 现在唯一的事,就是找出她曾躲在什么地方,找到之后,他会用水泥把它填上, 他想萨米也不会反对的。 月光透过树梢照下来,照亮了他们的路,比灯光还有效。霍克的眼睛已能适应 黑暗,他们迈着稳定的步子,穿过森林往回走。树林其实并不宽,他们在草坪边上 止住步子,身体仍处于森林阴影的掩护之下。霍克眯着眼看着前方的灯光,而警卫 指着一丛杜鹃花丛说:“她一定在那里面,因为她离开小屋大约才三分钟左右。” “是什么阻止了她继续移动?”霍克问。 “不知道,有半打的人包围了这一区域,但他们都待在看不到的位置,唯一最 近的监视是电子设备,但他们没有在灌木丛里装上摄像机。” 霍克把他的左轮手枪交给警卫,不去理会那人的惊讶表情,开始走过草坪,他 的空手满握着希望。他走得很慢,给安吉拉足够的时间看见他,并决定将做什么。 如果她决定射击,他希望她隔着一段距离就开枪,用手枪射中目标并不容易, 而且他认为她不会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以前看错她了,带着这个令他不舒服的念头,他靠近了一些,离花丛十步远 处,他听到了里面有一些沙沙声,还有一些模糊的咕哝声。 就在霍克从树林里出来向她走来的那一刻,安吉拉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笔直 地、毫不犹豫地向杜鹃花丛走来,就好像确切地知道她在那儿似的。她不知道他是 怎样知道这一点的,当她想到她的全部活动都被人自始至终地观察到了的时候,一 阵寒颤沿着她的背脊骨引上来。她的成功成了一种幻觉,她的逃跑只是枉费心机。 她的理智指责自己,为让眼睛适应黑暗而浪费了时间,紧接着,又为自己开脱 地想,即使她到了树林里,他们也不会让她走远的。 手中的枪,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尽管她知道它的重量不会超过一、两磅。瞪着 手枪黑色的外形,她只有庆幸他们没有向她开枪。如果他们知道她在哪儿,那也肯 定知道她手上有枪。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视线里只有霍克一个人。手枪从她的手中 滑到了地上,她诅咒着,手在花叶中搜寻着,直到找到那冷冰冰的金属。 “安吉拉?” 她的心狂跳起来,透过花叶看见霍克在五步远处蹲了下来。 “安吉拉,你还好吗?”他的双手轻轻地放在膝盖上,他的话中有一种关心的 意味——是对她,而不是他自己。如果他关心的是他自己的生命,他就不会这么说 的。接着,她发现他没有拿枪。 “什么?”她的膝盖因为长时间爬跪在地上,开始疼痛起来,但她牙齿紧咬着 下唇,努力想着出去的方法。 “已经很晚了。” 他担心的是时间?她几乎笑出来,“我并不关心你是否能睡个好觉。” “天也变冷了,你没有穿外套。” “那是谁的错?我的外套在圣拉斐尔我的车里。”向他开枪是一种选择,但这 样做并不能使她逃走。正如他以前告诉她的那样,那些带枪的人,他们的工作就是 阻止她到别的地方去。不能因为她没有看见他们,就以为他们不在那儿。如果她杀 了霍克,他们也会同样轻而易举地杀了她。 除此之外,她肯定自己下不了手——向霍克开枪,这个人,她曾经睡在他旁边, 并为他做饭。除了把自己得救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外,别无他法,在非正常状况下,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正是霍克自己,没有对她的窘迫或害怕感到不快。他睡在她身 边,没有使她感到威胁;他也曾向她许诺,她不会遭到强奸,而且她相信他的话。 在这一小时内变得更加异乎寻常的情况下,他看起来既讲道义,又讲原则。她 赞赏他这点,否则不会为他做饭。而且,如果她真正诚实的话,她得承认,换一种 处境,她会被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吸引。在他无礼、生硬的外表下,有什么东西打动 了她,让她颤抖,感到茫然。 正是这些综合因素,让她没有用枪对付霍克,但最终,是对还是错,只是她的 直觉。逃跑是原则问题,射杀霍克则不是。 她看见他脱下皮夹克,把它放在身旁的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她问。 “如此我们就平等了。” “我还光着脚。” “你想让我脱鞋吗?” “这倒不是,我不过是指出不平等处。”她接着想,即使她想向他开枪,她也 做不到这点。十年前,在她去父母的牧场度假的时候,一只斗牛犬野蛮地咬死了她 妹妹的猫,她拿起枪,扳起击铁,瞄准了,望着那狗沾着血的下颌,她就是下不了 手开枪。 稍后,她听说那狗又咬死了一只小羊,他父亲的工头把那狗运到兽医那儿去, 处死了它。 她几乎希望那个工头此时就在这儿,再为她做这种肮脏的工作,但只是弄伤他, 也许弄残废,不要杀了他。 霍克站起来,转过身去,让她看看他身上没有藏什么东西,然后重新半跪在草 地上:“你看到了,我没有带枪来,如果你交出你的枪,这会是一种很友好的表示。 要非常小心地。” “昨天晚上,我想帮你摆脱困境时,我已作出了友好表示。”也许,她能够拿 他作人质,为自己开辟通向文明的道路——这条路是那么的遥远——但直觉告诉她, 霍克宁愿冒挨枪的险,也不会让她逃掉,从他走过草坪,心里清楚她随时会开枪的 那种态度,就能知道这一点。 “我早就告诉过你,昨天晚上是我的错,安吉拉,现在请你不要再犯同样的错。” “我怀疑世上会有哪一个法庭,在听了我的陈述之后,会宣判我有罪。” “萨米有他自己解决问题的办法,”霍克说道,“你所诉求的那些法庭会被提 醒,决不会理会这儿发生的任何事。” “你是说,如果我杀了你,萨米会清除掉尸体,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荒谬 可笑,但过去二十四小时里发生的事更加稀奇古怪。 “如果我不在这儿,你最好不要想萨米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儿来。清除两具尸体 跟清除一具一样容易。”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加了一句:“安吉拉,把枪给我,这 不是闹着玩儿的。” “别这么没耐心,我在这儿并不是毫无抵抗能力的,你要明白这点。”她的脚 趾头陷进了柔软的泥土中。她心想,如果说她在这之前,浑身是土,衣服又皱,那 么现在她就更脏了。那时,钻进灌木丛看来是个好生意,而现在,她的手、脚、衣 服蒙上了肮脏的一层灰。 “如果我真认为你会开枪,”他说道:“我们就不会有这次对话了。我用不着 出面,就可以让萨米的人解除你的武装。” “我可能向他们开枪的。” “我怀疑这点,即使你知道怎样用那支枪,你也伤不了他们。”他顿了一下, 问道:“你知道怎样使用它吗?” “现在问这个问题,太迟了点吧。” 安静了片刻,然后他问:“那你等什么?安格尔!我在这儿,不会伤害你,别 人也不会伤害你。”他的声音有点低沉,语气有些让人放心。她意识到,现在他能 看到她,正如她能看到他一样。 她虚张声势地挥动着枪,努力想想下一步计划,但很不幸,她的大脑中一片空 白。“你以前伤害过我。” “那是我不知道以前。” “霍克,我再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那么出来,我们进屋去。” “我不是指这灌木丛。” “我知道。”他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拨开一根枝条。 安吉拉心中盘算着,然后决定放弃。长时间的蹲伏使她的膝盖有一些疼痛,她 弯着腰从花丛中出来,光着脚踩在草坪上。 他的手还伸着,她知道,这是问她要枪,但这姿势更多的表现出一种请求,而 不是命令。她把自动手枪放在他的掌心,有意不去看他,转身向小屋走去。 “谢谢你。” 她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产‘”为你没有向我开枪。“ “那没什么,我甚至不会向一只狗开枪。”他没有问是什么狗。她开始走过冷 冷的草坪,知道他跟在后面,不是因为他发出的声音,而是因为她能感觉得到。她 很庆幸,他没有试图接触她,反抗的激动虽然变弱了,但仍然占据着她的心灵。 当他们走到小屋门口,霍克走前几步,打开门,等着和她的目光相遇,“当你 下不了手的时候,还有别的人杀了那狗,是吗?” “是的。” “那你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他把门推开一些,跟在她后面进了屋。 她感到他正凝视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过凸窗,走到座位前盘腿坐下,然后他 走到门外,低声对阴影里的什么人说话,留下安吉拉一个人在那儿奇怪,为什么知 道霍克期待一死,她并不感到高兴。 ------------------ 坐拥书城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