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屋子在三楼,而且海伦娜·哈松的姓名还真的写在门牌上。 科尔贝里举起右拳准备打门,但奥萨·托雷尔伸手按住他的胳膊,代之以按门 铃。 没有反应,半分钟后,她又按了一次。 这次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金发女郎用狐疑的蓝眼睛看着他们。 她穿着一双长绒毛的拖鞋和一件白色浴袍,看起来好像刚刚淋了浴或洗过头, 因为她用一条浴巾像印度头包一样把头缠了起来。 “警察。”科尔贝里说着,亮出他的警证。 奥萨·托雷尔做了相同的动作,但是未发一言。 “你是海伦娜·哈松,对吗? ” “是的,没错。” “我们是为了上星期在马尔默发生的那档事来的,我们想跟你谈一下。”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一点经过告诉那边的警察了,在事发的同一晚。” “显然那天的面谈不是非常彻底。”科尔贝里说,“当时你会比较激动,在那 种情况下给的证词都比较潦草。所以通常我们都让证人有几天的时间把事情反刍一 下,然后再询问一次。我们可以进来一会儿吗? ” 女郎踟躅着,显然她打算说不。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科尔贝里说,“这纯粹只是例行公事。” “哦,”海伦娜·哈松说,“我没多少时间,但……” 她停下口,他们让她安静地想想没说完的话。 “能不能请你们在外头等一下,让我穿件衣服? ” 科尔贝里点点头。 “我刚刚洗完头,”她补上一句,“一两分钟就好。” 不等进一步的讨论,她就当着他们的面把门关上。 科尔贝里把指头压在嘴唇上,做出“不要出声”的动作。 奥萨·托雷尔立即蹲下去,无声无息、小心翼翼地打开投信孔的盖子。 房子里有声音传来。 首先是电话按键的声音。 海伦娜.哈松想打电话给某人,而且电话接通了,然后她低声要求某人接听。 最后是一片寂静,可是奥萨·托雷尔的听力出奇好,她觉得她听到对方接通以后电 话铃又响了很久。最后,里面的女人说: “哦,他不在呀? 谢谢你。” 听筒挂断了。 “她想打电话给某人,可是没找着人。”奥萨·托雷尔耳语道,“是通过某个 总机,我想。” 科尔贝里用口形示意一个名字: “布罗贝里? ” “她不是说布罗贝里,否则我会听出来。” 科尔贝里再度做出警告的表情,并指指投信孔。 奥萨·托雷尔把她的右耳贴在孔上。那是她听力比较灵敏的一边。 里面传来各种声响,她皱起黑色的浓眉。 几分钟以后,她站直起来,耳语道: “显然她在很仓促地处理一些事情。我想是在收拾行李箱,因为我听到锁箱子 的声音。然后她把一个东西拖过地板,接着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现在她在穿衣服。” 科尔贝里理解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海伦娜·哈松再次打开门。她穿着一件套装,头发令人惊奇得整 齐完好。但科尔贝里和奥萨·托雷尔两人立即注意到,她只是把一顶假发套在湿头 发上而已。 在此之前,他们两人早已故做无事状地站到离门最远的楼梯角落。奥萨·托雷 尔拿着一根烟,态度从容地抽着。 “请进来吧。”海伦娜·哈松说。 她的声调愉快,而且出人意料地优雅。 他们走进去,四下张望。 房子的格局包括一个走道,一间房间和一个厨房。里面相当宽敞雅致,但是布 置极为中性。多数家具都很崭新,显示出住在里面的人并不缺钱。所有的东西都整 整齐齐、井然有序。 床又大又宽。科尔贝里看着那张厚床罩,可以清楚地看出上面有一个长方形的 凹痕,仿佛那里才放过一个类似行李箱的东西。 房间里还有一张沙发和一把舒适的扶手椅,海伦娜·哈松向椅子微做做了个手 势,说: “请坐。” 他们坐下来,哈松仍然站着。 “你们要喝点儿什么吗? ” “不用,谢谢你。”科尔贝里说。 奥萨·托雷尔摇摇头。 海伦娜·哈松坐下来,从桌上一个白钻杯里取出一根香烟点燃,然后缓缓地说 : “好吧,我可以帮你们什么忙? ” “你已经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科尔贝里说。 “是的,为了马尔默那个可怕的夜晚。可是除了——除了觉得很可怕以外,我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奉告的了。” “当时你坐在餐桌的哪个位置? ” “在一边的角落上。我隔壁是一个丹麦商人,他姓延森,我想。” “是的。霍夫一延森先生。”科尔贝里说。 “嗯,对了,那就是他的姓。” “帕尔姆格伦先生呢? ” “他坐在另一边,和我斜对面。我的正对面是那个丹麦人的妻子。” “那表示,你坐的位置正好面对枪杀帕尔姆格伦先生的凶手? ” “是,完全正确。可是一切发生得这么快,我几乎没有时间领会发生了什么事。 再说,撇开事后不说,我怀疑现场有谁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是你看到了凶手? ” “是的,只是我当时没料到他是来杀人的。” “他长什么样子? ” “这我都已经说过了,你们要我再重复一次吗? ” “是的,麻烦你。” “对他的外表,我只有一个大略的印象。就如我说的,一切发生得那么快,而 且,我当时并没有很专心注意周围的人。 大半时问我都在想自己的事。”她缓缓地说着,一副很诚恳的样子。 “就像你说的,你为什么没有很专心? ” “帕尔姆格伦先生正在发表演说。他说的事和我没有关系,而且我本来就常常 心不在焉。大多数他提的事我都听不懂。我一边抽烟,一边在想别的事情。” “我们接着谈凶手。你认识他吗? ” “不,完全不认识。对我而言,他完完全全是一个陌生人。” “如果再让你看到,你会认得出他来吗? ” “也许。但我不是很有把握。”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 “他是一个三十五岁——也许四十岁的人。有一张瘦脸,暗色的头发,头发稀 薄。” “有多高? ” “大概中等身高,我猜。” “他的穿着如何? ” “挺整齐的。我想他的外套是褐色的。总之,他穿着一件浅色的衬衫,还打了 领带。” “关于他,你还有其他看法吗? ” “不多,他看起来很普通。” “就社会阶层来说,你会把他摆在什么位置? ” “社会阶层? ” “呃,譬如说,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有好职业、很富裕的人吗? ” “不,我不觉得。他比较像是一个职员或某种工人。我的感觉是,他挺穷的。” 她耸耸肩,补充道,“可是你们不要把我的话太当真。事实上,我只瞥到他一眼。 从那以后,我一直试着整理我的印象,可是都很不确定。有一部分,我想,有可能 纯粹是——也许算不上是幻想,但……” 她在寻找正确的字眼。 “是事后的重建。”科尔贝里建议道。 “正是如此,事后的重建。你瞥到某人或某物一眼,然后事后当你再去回想细 节时,通常都会记错。” “你有没有看到他使用的武器? ” “扫到一眼,可以这么说。是某种手枪,挺长的。” “你懂枪吗? ” 她摇摇头。 “不,一点儿也不懂。” 科尔贝里尝试一条新路径。 “你以前见过帕尔姆格伦先生吗? ” “没有。” “宴会上的其他人呢? 你和他们认识吗? ” “只认识布罗贝里先生。我从来没见过其他人。” “但是你认识布罗贝里有一段时间了? ” “他雇用过我几次。” “你是以什么身份去马尔默的? ” 她惊愕地看着他。 “当然是以秘书的身份,布罗贝里先生平常有自己的秘书,但是她从来不陪同 出差。”她不避讳而充满自信地说,显然一切都已经过排练。 “在这趟旅行当中,你有没有做过什么速记或备忘录? ” “当然有。当天稍早有一个会议,我记录了当时讨论的事务。” “当时讨论了什么? ” “好几件公事。老实说,我听不太懂,我只是把它们写下来。” “你的速记本还在吗? ” “不在。星期四回来以后,我就把它们都誊出来交给了布罗贝里先生,然后就 把速记本扔了。” “这样啊。”科尔贝里说,“你做这样的工作,报酬有多少? ” “两百克朗佣金,外加旅行费和一切支出,当然了。” “嗯。这种工作难做吗? ” 她再次耸耸肩。 “不算特别难。” 科尔贝里和奥萨·托雷尔交换一个眼神,后者到现在还没有开过一次口。 “我的问题就到此为止。”科尔贝里说。 海伦娜·哈松垂下眼睑。 “还有一件事。马尔默的警察在事发后询问你时,你给了他一个在本市西脊路 的地址。” “是吗? ” “那是错的,对不对? ” “我真的连想都没有多想,甚至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当时我头昏昏的。事实上, 我以前在西脊路住过,我一定是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再错了。” “嗯,”科尔贝里说,“是啊,这种事任何人都有可能发生。” 他站起来说:“谢谢你的帮忙。我问完了,再见。” 他慢慢地向门走去,出了房子。 海伦娜·哈松带着疑问看着奥萨·托雷尔,后者还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一 动不动。 “还有什么事情吗? ”海伦娜·哈松不确定地问。 奥萨·托雷尔注视她良久。她们俩面对面坐着。两个女人年纪相当,但除此之 外,别无相似之处。 奥萨‘托雷尔任由沉默加深,制造气氛,然后她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缓缓 地开口: “如果你是个秘书,那我就是士巴女王。。” “你这是什么话? ”海伦娜·哈松口气不快地说。 “我刚刚离开的那个同事,隶属凶杀组。” 海伦娜·哈松大惑不解地看着她。 “然而我不是。”奥萨·托雷尔说,“我隶属于本区的风化组。” “哦——”女郎说。 她的肩膀整个萎顿下来。 “我们有你的完整记录。”奥萨·托雷尔用严厉、单调的语气说,“整整十年, 你已经被逮捕过十五次,那可不算少。” “好吧,但是你不能凭这个就抓我入狱,老贱货。”海伦娜·哈松挑衅地说。 “真不小心哪,家里竟然也没摆个打字机,或甚至放个速记本。除非你把它收 在那边那个箱子里了。” “如果没有搜索令,别想在我这里东张西望,婊子。我可是知道我的权利。” “没有搜索令之前,我可没打算碰你这里任何东西。”奥萨·托雷尔说。 “那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你可不能凭这个就把我抓去。” 奥萨·托雷尔没说什么。 “再说,妈的,我有权利爱去哪里就去哪里,爱和谁去就和谁去。” “而且爱和谁上床就和谁上床? 是的,完全正确。但是你没有权利用这种方式 赚钱。总之,那个‘佣金’到底有多少? ” “你以为我他妈的这么蠢,会回答这个问题吗? ” “你没有必要回答,我知道行情。你拿到一千克朗的免税佣金,而且所有的支 出另计。” “你他妈的知道得不少嘛。”海伦娜·哈松粗鲁地说。 “这种事情我们还算清楚。” “不要以为你有办法送我入狱,你这该死的,操你丫——” “我或许有办法呢。别替我担心,我总会找到办法的。” 海伦娜·哈松突然跳起来,十指蜷曲成兽爪的模样,整个人跃过桌子。 奥萨·托雷尔像猫一样敏捷地站起来,一拳就把对方挡回去,让她摔回椅子里。 这时花瓶里的康乃馨掉到地板上,两个人都没有去捡。 “别挠人。”奥萨·托雷尔说,“你冷静点儿。” 女郎瞪着她,水汪汪的蓝色眼眸里,还似乎真的有泪,假发已经歪向了一边。 “原来你也会打人哪,操你妈的大贱人! ”她恨恨地说。 她神色绝望地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又给自己鼓起一股新的抗争力量,歇斯底 里地说: “滚,他妈的! 离我远远儿的! 等你有真凭实据再来。” 奥萨‘托雷尔翻了翻手提袋,拿出一枝笔和一个笔记本。 “事实上,我有兴趣的是别的事。”她说,“你一向不是做业余的,现在当然 也不是。是谁在主掌大局呀? ” “你他妈的这么蠢,以为我真的会告诉你? ” 奥萨·托雷尔走到放在梳妆台上的电话那儿,那是一部浅灰色的交谈型电话。 她弯下腰,抄下电话公司为便利顾客而贴在上面的号码。然后她拾起听筒,拨了那 个号码,听到了电话占线的信号。 “你把这张有正确号码的纸条留在上面,不是很聪明啊。” 她说,“不管这部电话登记的是谁的名字,光是凭着这部电话,我就可以让你 坐牢。” 女郎在椅子里陷得更低,一脸怨怒但又认命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看看时钟,抱怨道: “你不能现在就滚吗? 你已经表演过你们条子有多聪明了。” “还不行。”奥萨·托雷尔平静地说,“再等一等。” 此时海伦娜·哈松似乎满怀困惑,显然她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她所受到 的指示已经无法应付这个状况,而且不符合她先前所遵从的指令。更糟糕的是,这 个女警对她的过去了若指掌.早以卸下她所有的伪装。 总之,她非常紧张,不断地看时钟。 她了解另一个女人在等待某事,但她想不出来会是什么。 “你要这样一直站在那里瞪着我吗? ”她生气地说。 “不,不会太久的。” 奥萨·托雷尔说,一边注视着椅子里女人。她对她没有一点儿感觉,甚至不觉 得讨厌,但绝对谈不上同情。 电话铃响起来。 海伦娜.哈松没有起来接电话的意思,奥萨·托雷尔也站在原地不动。 铃响六遍。 然后一切恢复原状。 奥萨·托雷尔站在梳妆台旁,两只臂膀轻松地下垂,两脚微微张开。 海伦娜·哈松蜷在扶手椅里,无神的眼睛瞪着前方。 其间有一次她喃喃地说: “唉,你可以放我一马,不是吗? ”然后马上接着又说,“一个妞儿怎么会去 当条子……” 奥萨·托雷完全可以回问她一句,但是忍了下来。 十分钟以后,僵局被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 奥萨·托雷尔去应门,科尔贝里手上拿着一张纸进来。他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显然匆促地去办了件什么事。 他在地板中央停下脚步,感受到一股紧张的气氛,再看一眼翻倒的花瓶,他说 ; “两位女士打架了吗? ” 海伦娜·哈松抬头看他,目光里既无希望,也无惊讶;她所有职业性的伪装都 已经杳无踪影。 “现在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她说。 科尔贝里出示手里的纸张,说道: “这是这个房子的搜索令,印章签名齐全,是我亲自申请的,检察官已经批准 了。” “去死吧你们。”海伦娜·哈松咬牙切齿地说。 “才不,谢谢。”科尔贝里笑嘻嘻地说,“我们要四处稍微瞧一瞧。” 奥萨·托雷尔向衣橱的门点点头。 “我想是在那里头。”她说。 她从梳妆台上拿起海伦娜·哈松的皮包,打开。 椅子里的女人没有任何反应。 科尔贝里打开衣橱门,拉出一只皮箱。 “不是很大,但是重得不得了。”他喃喃说道。 他把皮箱放在床上,打开系箱子的带子。 “有没有发现有趣的东西? ”他问奥萨·托雷尔。 “一张去苏黎世的来回机票和一份旅馆订单。她登记了明天早上九点四十五分 从阿兰达机场起飞的班机,以及后天七点四十分从苏黎世飞回来的班机。旅馆房间 只订一晚。” 科尔贝里把上面一层衣物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到一旁,开始翻查放在皮箱 底层的一沓纸张。 “股票。”他说,“一大堆股票。” “不是我的。”海伦娜·哈松用平板的调子说。 “我想也不是。”科尔贝里说。 他走过去打开一只黑色公文包,里面放的正是他妻子所说的东西: 一件睡袍、几条三角裤、化妆品、一把牙刷和几瓶药片。 简直滑稽。 他看看时钟,已经五点三十分了,他希望贡瓦尔·拉尔森信守承诺,正在执行 任务。 “就是这样了。”他说,“你现在跟我们一起走。” “为什么? ”海伦娜·哈松说。 “那我就顺便告诉你好了,你有意图从事非法转移金钱的嫌疑。”科尔贝里说, “你一定会被拘留,但那不关我的事。” 科尔贝里望了一下周围,耸耸肩说: “奥萨,请你提醒她带上这种时候她们应该带的东西。” 奥萨·托雷尔点点头。 “猪。”哈松小姐说。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