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在马尔默市,保尔松正在进行明查暗访工作。 开头的几天,像星期六和星期日,他把精神集中在旅馆人员身上,就是所谓的 循序渐进围攻猎物。依据过去的经验,他深深了解,如果你晓得你要找的人是谁, 任务就会比较容易成功。 他在旅馆的餐厅里用餐,用餐之余的其余时间,他都待在大厅里。很快他发现, 坐在餐厅里躲在报纸后面竖起了耳朵,所能得到的成果其实极为有限。大多数客人 讲话时,都是用他无法理解的外国语言,而如果工作人员讨论起星期三的事件,也 不会刚好在他的餐桌附近进行。 保尔松决定扮演一个在报上读到这条耸人听闻的新闻的好奇客人。他把一个服 务员叫过来,那是一个态度冷淡的年轻人,他留着鬓角,穿着一件尺寸过大的亮白 色外套。 保尔松试图引起一场关于枪杀案的谈话,但是服务员不感兴趣,一直只用单音 字回答。而且,有时他的眼睛还会飘向敞开的窗户。 你有没有看到凶手? 呃——是。 凶手是不是那种留着长发嬉皮士式的人物? 不——不是。 他真的没有留长发吗,或者,至少穿得很邋遢吧? 可能他的头发是有点儿长。我没有看得很清楚;总之,他穿着一件外套。 然后服务员借口厨房有事便离开了。 保尔松思考着。 如果一个人平常都留长发、蓄胡子、穿牛仔裤和邋遢的夹克,那么要伪装自己, 就再最简单不过了。他只要剪掉长发,剔掉胡须,穿上套装,就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这种伪装的麻烦,就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恢复原来的样子。因此,这个 人应该很容易找得到。 保尔松对这个结论感到很高兴。 然而,很多这种左派人物看起来都像平常人。他多次在斯德哥尔摩的示威活动 中值勤,所以注意到这一点。这令他觉得很讨厌。穿工作服、衬衫上别着大红徽章 的人,即使不成群结队,也是很容易辨认的。但是穿着上班套装、胡子刮得干干净 净、头发剪得整整齐齐、把传单和反动文件藏在整洁公文包里的那类狡猾人物,让 他的工作变得复杂很多。这表示,这种人其实不必采取极不卫生的极端手段就可以 掩饰自己,但这样还是很令人讨厌。 领班走来他的餐桌旁。 “菜还好吗? ”他问。 他矮矮的,有一头剪得服帖的短发,眼里带着幽默的神色。 他一定会比早先的那个服务员警觉性高,而且爱讲话。 “非常好,谢谢你。”保尔松说,然后他马上转向那个话题。 “我在想星期三发生的那件事。当时你在这里吗? ” “是的,那一晚我上班。真恐怖。而且他们还没有抓到凶手。” “你有没有看到他? ” “嗯,你知道,一切发生得非常快。他进来的时候,我不在餐厅里。我是在他 开枪以后才进来的。所以,可以说,我只瞄到他一眼。” 保尔松萌生一个好主意。 “他不会是个有色人种吧? ” “你说什么? ” “我的意思是,讲明白一点儿,就是黑人。他是不是一个黑人? ” “不是,为什么他应该是一个黑人? ”领班说,一副惊讶的神情。 “你知道,有的黑人肤色非常淡,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黑人呢,真 的。” “没有,我没听过这种说法。其他人看得比我清楚,如果他是个黑人的话,一 定有些人会注意到,而且会提起这件事。不是,他应该不是。” “嗯。”保尔松说,“这只是我突然想到的一个念头——” 保尔松把星期六整晚都耗在酒吧里,喝了各式各样的非酒精饮料。 等到他点了第六道饮料——一杯名为“猫咪脚”的鸡尾酒时,连平时很不容易 吃惊的酒保,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星期日晚上酒吧不开,于是保尔松待在大厅里。他在柜台旁边晃荡,但是柜台 职员似乎非常忙碌,一会儿接电话,一会儿研究账簿;有时卷起袖子,有时衣冠楚 楚、衣角飞扬地赶去帮客人解决紧急事务。最后,保尔松找到机会和他讲了几句话, 但是对保尔松所有的理论,他都不予支持。对于凶手是不是黑人这点,该职员尤其 断然否定。 保尔松在旅馆的烧烤店点了一客烤小牛排结束了这一天。 这边的客人比餐厅那边多,也都比较年轻,而且,他听到附近几张桌子有一些 挺好玩的谈话。在保尔松旁边的那张桌子,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讨论一些他无 法全部理解的事,使他感到极为不快。但是有一段时间,他们也提起维克托·帕尔 姆格伦谋杀案。 比较年轻的那个男人,留着长长的红发和茂密的胡须,表达了他对死者的厌恶, 和对凶手的敬意。 保尔松小心地研究了他的长相,并在心里暗暗做了笔记。 第二天是星期一,保尔松决定把他的调查扩展到隆德市。 隆德市有学生,而有学生的地方就会有激进分子。他的旅馆房间就有一长串隆 德市异见嫌疑人士的名单。 因此,当天下午他搭火车到以往从未踏足过的这个大学城,展开他对该地学生 的调查。 那天天气格外炎热,保尔松穿着方格花纹的套装,大汗淋漓。 他找到了大学,烈日下的校园死寂荒凉,似乎没有什么革命活动在进行。 保尔松想起以前曾看过毛泽东在扬子江里游泳的照片。也许隆德市的毛派分子, 学习毛主席的榜样,此刻正在侯矶河里游泳。 保尔松脱掉外套,去教堂瞧瞧。他很惊讶著名的“芬兰巨人”雕像竟然这么小, 他买了一张雕像的明信片,好寄给他老婆。 从教堂出来的路上,他看到一张布告,说当晚学生联合会有一场舞会。保尔松 决定去参加,但是由于离晚上还早,他必须找个方法消磨时问。 他在因为放暑假而少有人迹的城里闲荡,又到市立公园的大树下散心,沿着植 物园沙石走道漫步许久,然后突然觉得非常饿。他到斯托卡拉兰餐厅吃了一顿简单 的晚餐,然后叫了一杯咖啡,坐在那里观看外面广场上稀稀拉拉的活动。 对于要如何追查维克托·帕尔姆格伦案的凶手,他一点儿主意也没有。瑞典可 以说从来没有发生过政治暗杀——他不记得近代以来有过任何政治谋杀。他真希望 手上的情报不是这么含混,真希望能够知道更多一点儿,好让他晓得要从何处着手。 等到天黑,街灯亮起来,他便付了账,去找布告上提到的那家迪斯科舞厅。 最后,这趟历险也是毫无收获。那里大约有二十名青少年在喝啤酒,跟着震耳 欲聋的摇滚乐跳舞。保尔松和其中几个谈了话,结果,他们根本不是学生。他喝了 一小杯啤酒,然后就搭火车回到马尔默。 他在旅馆的电梯里撞见马丁·贝克。虽然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后者却把目 光固定在保尔松头上的某一点,自顾自地吹着无声的口哨。等到电梯停下来,他冲 保尔松眨眨眼,把一根指头贴在嘴唇上,便走了出去。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