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电视台领导看了,却觉得不错,说这样真实自然,观众肯定爱看,于是将现 场内容原原本本播出,结果反映非常好,观众都非常喜欢,好多人给我们写信。太 奶不认字,却特别喜欢听那些来信,让我给她念,可把我累坏了。后来,为了减轻 我的负担,我们约好,一天念两封。她每天早早将信拿出来,坐在椅子上,喝着自 己配置的特殊饮料,心满意足地等着我下班回来。就这样,念观众来信,整整念了 一个夏天才完。” “喝水了没有?”不知什么时候,纪香妈妈又走过来。纪香将双手举起作投降 状。 “拜托,要听你说的这么喝,我早成水缸了。”纪香在自己肚子前画了个水缸 的形状。 “水缸可从不感冒。”纪香妈妈又疼又爱拧拧纪香的脸蛋,“这调皮样子,看 将来谁敢要你。好好招待,你不喝客人还要喝呢。” “好了,妈妈,知道了。”纪香冲母亲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转向我,“太奶 要休息,我们不如现在出去走走,去看看我的学校!” “看学校?”我惊呼,“这么晚,又下着雪?” “很近的,出门就到。” “不许去,客人要休息,再说,你正在感冒。”纪香妈妈没走远,听见纪香的 话又返回来。 “你还没走?”纪香无奈地顿顿脚。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竟然放晴了。阳光照在雪地上,闪闪刺人的眼睛。除雪 机大概工作了一夜,街上的雪全部被清扫干净,交通已经恢复正常。我谢绝纪香一 家人的挽留,吃过早饭后,便准备回家。纪香送我到车站,极力邀请我有空再到她 家里去玩。 “谢谢款待。”我说。 “没关系,”纪香笑着说,“下次来,带你去见个人。” “什么人?” 纪香微笑不语,掉转车头,从车窗内向外伸手,“再见。” “再见。”一辆公交车驶来,我抬脚上车,坐在窗口,看见纪香的汽车缓缓启 动,渐渐远去。 当晚回到家中,吃过晚饭,我铺开稿纸,在台灯底下开始给玲子写信。上次她 的信我还没有回呢,虽然现在才回有些失礼,不过总比不写好。 “来信已阅,”我在开头写道,“当时正值期终考试,复习任务很忙,现在才 回信,希望你能原谅。 “之所以这么晚才回信,还有一个原因,就你的现状,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 么,因此没有贸然下笔。你说的那种情况,我很能理解,就连正常人,换到一个新 环境里,也会有些不适,更何况你。 “其实,不愿与人打交道这种情况,我也有,并且现在也部分存在着,不过我 把它认为是一般人也会遇到的问题,所以心中便比较释然而已。 “因此我想,你说的那些问题,都可以克服。冬季的大雪、咯咯笑的婴儿、成 人影院里的色情影片、路上灰尘满面却依旧微笑的清洁工,每次看到这些,我就觉 得,这个世界上仍然有许多东西,是非常值得留恋的。” 我接着写祭拜直子时遇到纪香的事。我写到了纪香的全家,特别详细地描述了 纪香太奶,写了她活到一百五十岁的决心。“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还如此热切地 向往生活,这种态度让我很受震动,从而认识到活着是一件可以变得更加非常美好 的事情。”我感叹道。 在最后,我还讲到了纪香与直子面貌相像的事。“其实也并不是很像。只不过 当时精神恍惚,把她的面孔错认成了直子,以后便先入为主地觉得她像了。”我又 补充了这么一句。 “绿子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我正在说服自己忘记以前的生活,努力开始一段 感情。从某种程度上说,你我都在为新生活进行努力,就让我们相互勉励吧。”我 在最后写道,“如果有一天相见,看见彼此都生活愉快,快快乐乐,不知道有多幸 福呢。 “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并且,正因为怀着这种期盼,每一天才觉得有些意 思。” 我将信寄出后没几天,玲子就回信了,这么快,一定是收信当天就写了回信。 “谢谢你的来信,”玲子说,“音乐学校已经放假,一个人正闲着无聊,收到 了你的来信,心情特别高兴。” 在信里,玲子略讲了自己的现状,对自己的生活表示非常满意,“旭川的人非 常热情,那些学生的父母,知道我单身一人,怕我一个人呆着孤独,常常请我到他 们家吃饭。好久没有在那种情景下吃饭了,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讲着各自身边发 生的趣事,气氛其乐融融,令我常常想起自己的女儿。 “放心,我现在的生活并不像描述的那样糟糕。在旭川的生活大致还过得去, 只是有些小烦恼而已。也许是因为我在给你的信中,只讲了令人心烦的事,让你对 我的生活产生了误解。我有时候常会有这样的麻烦,自己仅仅是在对生活发泄牢骚, 别人却以为我的生活苦不堪言。也许是我对你太过依赖了吧,所以把心底对生活稍 有的不满也一览无余地告诉了你。 “但无论你如何,还是谢谢你。” 在结尾处,玲子写道: “有机会再来旭川,或者我去东京看你。下次去祭拜直子,别忘了替我为她买 束花。” 转眼又到了周末,闲来无事,我给纪香打了个电话,她欢迎我再去她家玩。于 是我们约好,上午十一点,她在家等我。 给家里打了个招呼,我坐车出发,不到十一点便到了纪香家。纪香手拿一封信, 笑吟吟从屋里迎出来。 “邮递员送来信刚走,你一敲门,我还以为他又回来了呢。”她把我领进她的 房间,大声对妈妈房里喊,“来客人了。”我和应声出来的纪香妈妈打了个招呼。 “对不起,你先坐下,等我读完信,马上。”纪香歉意笑笑,坐在沙发里,低 头一边喝饮料,一边专注地读起信来。她没戴发卡,头发用一块丝巾随便挽起来, 赤脚踏双拖鞋,露出脚上白皙的肌肤,像个居家的女人。读信时忽而蹙眉,忽而展 颜。眉目之间颇为动人,那种神韵让我不禁又想起直子。 “小野的来信。”读完后,纪香冲我一笑,又解释道,“就是正读高中的那个 表弟。他来的信,我总是在第一时间读完。你也看看?” 我连忙摆摆手,“这不合适吧?给你的信。”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让你读的。” “还是算了吧。” “好吧,”纪香将信放进信封,“我这个表弟,没事爱给我写信,讲讲自己的 事。” “都要高考了,还有时间写信?” “他抽时间,一有空闲就写。说给我写信是他放松的一种方式。”纪香从衣橱 拿出袜子穿上,“带你去看看我高中的学校。” “先跟太奶打个招呼。”等她穿戴完毕,我提议。 “也好。” 我们走到纪香太奶的房间,与她打招呼。对我的再次拜访,老太太已经处世不 惊,好像我就是他们家庭中的一员一样。 学校离纪香家很近,两人散步出去,十几分钟便到了。因为是周末,校园内人 迹寥寥。我们在一排排灰色的校舍前漫步,纪香指着远处的一座教学楼说:“那就 是我们以前的教室,高中三年都是在那里过的。” 我们顺着墙走过去,走近看,墙上有许多调皮学生的涂鸦,谑趣讽刺,不一而 足。远处楼角,未融化的积雪上,一张试卷被冻在雪地里,没有冻住的部分被风一 卷一扬,呼啦啦作响。 “很可能是一个考试失败的家伙,一气之下,将试卷丢在这里发泄不满。”纪 香说。 “这倒是令我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光。”我感叹,“真紧张啊,那段日子。” “那时的确挺紧张的。”纪香说,“每个人整天就是做题训练,压力太大,我 的一位同桌都快出毛病了,那种病到现在都让人觉得奇怪。” “什么病?” “晚上自习的时候,他碰到某个难解的题目,苦苦钻研一番解出来之后,自己 会嘿嘿笑,止也止不住。为了避免影响别人,必须跑出教室,自己笑够了再回来。” 纪香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异常地方,也许这根本就不算病,高兴有什么不好? 我倒觉得怪有趣的。” “能笑是件好事。” “可老师不这么认为,发现这个问题后就请医生来,诊断后说什么患了神经官 能症,必须接受治疗。最后,他被家里人带走了,高考也没有参加。后来,我去看 望过他,他向我诉苦,说自己每天要吃许多讨厌的药物,还要接受医生所谓的谈话 治疗,简直像刑讯逼供一样。再这样下去真要疯了。” “后来怎么样,康复了吗?” “跳楼死了。”纪香低头说。 我无言,只有望着远处光秃秃的旗杆,每所学校都有这种东西。周末,没有升 旗,一条细长旗杆戳在那里,显得有些滑稽。 “挺好的同桌,遇到事总是让着我,闹翻后,每次都是主动先和我和好。只是 不太爱说话。”纪香说,“如果不是硬被拉去做什么治疗,说不定现在早平安无事 考上大学了。” “也许吧。”我口头上应付着。 “我上学的时候,特别喜欢下雨。”纪香转移话题,“学校有一部分是走读生, 一下雨,因为路难走,老师就会取消当天的课程。” “平时不是有周末吗?” “那不一样。每周的周末,都是预料之中的休息日,觉得理所当然。下雨就不 一样了,冒着大雨赶到学校,已经做好迎接乏味课程的心理准备,发现全班仅到了 几个人。快上课的时候,老师只好宣布今天的课程取消,那种感觉,别提有多高兴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