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没想到,纪香家正值多事之秋。 祭扫直子墓后,我乘车赶到纪香家,此时正是中午一点多钟,按响门铃,过了 好大一会儿,纪香才趿着拖鞋,缓缓从屋里内走出来开门。 “为一个朋友扫墓,顺便来看看你和太奶。”我说着,将买的礼物递给纪香。 纪香笑笑,引我进入她们家正室,屋内清凉安静,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声招呼 太奶“来客人了”。纪香妈妈也没有出来迎接。 “太奶身体可好?”我试探着问。 纪香转身为我冲泡了一杯咖啡,放在我面前,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太奶病了, 妈妈正在医院里值班。” 我这才发现她满面倦容,神色疲惫,似乎也不那么开心。 “病情如何,严重吗?” “现在还很难说,昏迷了四天四夜,昨天刚醒过来。医生说即使这样,也不能 说明已脱离危险期。” 我提出去看望一下,纪香不同意。 “妈妈在那边就够了,况且,你也帮不上什么忙。”纪香缓缓说:“不必再麻 烦了。” “医院离这里远吗?” “就在旁边的街上,送饭挺方便。” 我说既然这么近,自己远道而来,更应该去看望一下老人家。况且,像太奶这 样日薄西山的老人,朝不保夕,谁知道见了这一面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当然,后面 一句我没说出口。 纪香觉得我有道理,于是换上皮鞋,带了瓶开水,领我去医院。 神户南面的这所医院,门口停了好多出租车,鲜花店水果店生意兴隆,我走进 一家鲜花店,为纪香太奶买了束康乃馨。进到医院大厅,一种特有的清凉感迎面袭 来,来苏水味冲斥鼻孔。我不由想起去年陪绿子探视她父亲的情景来。 纪香太奶的病房在二楼,是个单间。纪香妈神色疲倦地站起来,接过我手中的 鲜花微笑点头表示谢意。靠窗的病床上,躺着沉睡的老人。好几根不同功能的管子 通过仪器与病人相连,床头的仪器红灯一闪一闪,仿佛黑暗中觊觎生命的魔鬼的眼 睛。 我俯身去看,老人表情安详,呼吸均匀,沟壑纵横的脸上,居然泛着微微红晕。 微闭的双眼,变成脸上的两道皱褶,隐于淡淡的眉毛之下。一刹那,我突然莫名其 妙有种感觉,觉得老人一定会康复。 纪香妈轻声告诉我,老人两小时之前醒过一次,灌了点儿流食,然后又睡了, 目前状况还算平稳。我略坐了一会儿,轻声劝慰一番,便与纪香妈妈告辞,和纪香 一同出来。走出医院,我将自己的预感告诉纪香。 “谢你吉言。”纪香说:“四天四夜昏迷不醒,我们都吓坏了,我一个人偷偷 哭了好几次,现在总算醒过来了,谢天谢地。可这种事也很难说,毕竟人这么老了, 经不起这般折腾。” “一定也花了不少钱吧?” “花多少钱倒无所谓,只要治好太奶的病。”纪香说,“家里花钱的地方很少。 不用买房,不用交什么学费,为太奶治病的钱足够,只是不知太奶还能不能过自己 的百岁生日。电视台打算为太奶百岁生日做个专访,也挺关心。昨天还捐了笔款, 录了相,说等康复后做节目时,将住院时的这一段也播出一部分。” “祝太奶早日康复,一家人高高兴兴过百岁生日。”说话间,我们已走回家, 纪香走进自己卧室,换上拖鞋。 “病是怎么引起的呢?”我问。 纪香叹口气,好像很不愿提起往事,“为小野的事,太奶心急诱发的。” “小野?” “内衣事件!”纪香叹口气,“可怜的小野,接二连三出问题。” 纪香向我讲述了小野黑夜去女生宿舍偷内衣被发现的事情,还未讲完,眼泪早 在她眼眶内打转。 “那孩子拿女孩的内衣自慰来着,”纪香用纸巾擦擦眼睛,“在此之前,肯定 不止偷过一次。我以为他会将自己所有秘密告诉我,谁想到还瞒着这件事…… “被学校发现后,他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没有回家,直接来到我们这里。找 到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我问他怎么了,他关上门,一五一十对我全讲了一遍。 想想真是奇怪,此前他与我很少说话,除通信外,几乎没有交流,那一次却能滔滔 不绝讲三个小时,也许是发生大事,什么也顾不得的缘故吧。 “我说,‘小野,你这是何苦呢?以后你要内衣,姐姐这里不是有吗?穿过的, 正穿着的都可以给你。只是不要去偷,让人家发现。’然后我就翻出衣柜,把自己 刚洗的内衣找出来给他。 “他满脸是泪,说什么也不要,”纪香讲到这里,双肩剧烈抖动,已经泣不成 声,“他说什么也不要,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帮他!” 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摇动着安慰她,好大一会儿,纪香才平静下来。 “怎么办呢?我当时又急又难过,这种事要尽量少让人知道,但肯定瞒不住家 里,我把事情告诉妈妈,然后瞒着小野又打电话把姑妈叫过来,三个人忧心忡忡地 商讨对策。太奶年纪大了,经不起事,我们特地瞒着她。她问小野为什么没有上课, 我们只说小野病了,请了两天假,小野妈妈知道事情后,哭天抢地,已经够乱了。” 纪香擦擦眼角的泪痕,继续往下说: “事实上,我并不认为这种事多么伤风败俗,一个青春期的孩子,神智尚未发 育健全,对异性或他们的物品有好奇心,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小野这样 内向寡言的孩子,最容易发生这样的问题。成人世界里比这龌龊的事情举不胜数, 为什么没有人来管?一个孩子有这种心理缺陷,已经够不幸了,我们做的应该是帮 助,而不是落井下石地批评、处分。最后我们商定,由我出面,和学校的负责人交 涉,请求他们为小野保密,并且,为了不影响孩子的高考,先不予追究。其实,这 种事也根本没有追究的必要。 “我和那个负责人几乎说破了嘴皮子,声泪俱下,就差给人家下跪了。对方为 我感动,几个负责人开会研究一番,决定不予追究。让小野正常上课,以顺利参加 考试。 “谁知小野却再也不肯回去上课了,他觉得这件事在那所学校已人人皆知,每 个人都对他投以白眼,在他背后指指戳戳,一定坚持在家复习。我们觉得在家受的 干扰太多,效果肯定不如在学校,于是又四处奔走,为他办理转校手续。谁知这个 当儿,太奶这边又出了岔子。” “按说她那么大年纪,又行动不便,要瞒她应该很容易吧。” “越是这种老人,整天坐在屋里,躺在床上,心里的疑心病越大。”纪香说, “太奶也许是发觉那两天与往常不一样。觉得小野肯定出了什么事,但又不知道具 体出了什么事,急得嘴上都起了泡,最后急火攻心,躺倒在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