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公司屋顶上,达郎和藤井各怀心事。是藤井开口邀达郎的,达郎只是沉默地答应。 “最初我曾打算放弃。” 藤井如此说着,露出苦笑。“……我实在是个最差劲的上司。” 达郎模糊地缓了缓颊。自己也明白这笑带了点卑屈,但事到如今,已无计可施。 “你们是正式订婚的吗?有媒人提亲,交换聘礼吗?” “没,那……。可是,也不能就说是……” “当然,我没打算说所以无效……” 藤井以苦笑模糊语尾。 “总之,我想向你道歉。不是以上司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男人。” 达郎找不到适当的回答,继续保持沉默。 藤井把话说完,转身往楼梯走去。背后传来达郎的声音。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熏小姐也要……和课长结婚吗?” 藤井仰起头部往回看,停了一会儿之后,轻轻地点点头。 谈话就此结束。 一个人留在屋顶上的达郎,拿额头轻撞围栏,从口袋中取出香烟。在所剩无多、皱 成一团的烟盒中抽出一根,不知是否被扭过,烟肚一带已折断。 达郎一直瞪着折断的烟看,无力地笑了。当人真正的失望时,只有这样笑了。在四 十二年的人生中,他才初尝此滋味。 ※ ※ ※ 毫不知情的纯平和千惠,在纯平公寓附近的河川新生地的运动场上,一面眺望着玩 球的孩子们,一面闲散地聊着天。 “见了这么多次面,却没有注意到你的感情,那个人也未免有点迟钝吧?” “喂,不要说凉子的坏话。” “可见绕圈子的做法是没用的。” “喂……” “不过,依我看,尚人好象全然没把她放在眼内。” “那是现在啦!以后他就会知道了,被那么可爱的女孩主动追求。” “那么可爱吗?” “当然!像棉花糖般软绵绵的个性就是她的魅力!” 纯平对千惠的挑衅,一一老实地反应。平日装成花花公子的纯平,骨子里其实是既 纯情又单纯。 千惠噗嗤她笑了,“哪,我当你的练习台。” “告白的练习吗?太可怜了。”纯平。 “没关系的,因为你没掌握住女孩的心理啊。” “啰嗦!”尽管一面嘟喃着,纯平还是清了清嗓子。 “那么……开始啰!” 千惠点点头,发出指示,“首先看着眼睛”。 纯平遵照指示,直盯着千惠的眼睛。最初还露出掩饰难为情的笑容,但在不知不觉 之中,开始变得认真起来。 “你一定要把我想成是她。” “……好。” “然后,抓住双手以免她逃走。” 纯平抓住千惠的双手。 “脸贴近,低喃地说……。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纯平轻轻地把脸贴近,以兴奋的语调仿真台词。 “……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 千惠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双颊发热。虽然她不停地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演戏。 “爱上……”正讲到这里的时候,纯平感到来自侧面的视线。 运动场上的孩子们已中断了棒球,正贼笑地看着他们二人。 “混……蛋……!去那边!”纯平满脸通红地怒骂,追赶着孩子们发出嘲讽的欢呼 声四处逃窜。 “……真是,那些小鬼们……”纯平离开千惠,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接下来如何?”千惠。 “已经可以了,我大概知道秘诀了。” “……是吗?” 千惠略带遗憾地点点头。 遗憾,难道?自己试着确认自己的感情。难道……。 ※ ※ ※ 当晚,达郎邀涩谷去喝酒。 “发生了什么事吗?股长怎么会想请我喝酒?” “混蛋,请部下喝酒要一一列明理由吗?” “可是,现在还没发薪水……。而且婚礼的费用,最近少说都要一二三百万元呢!” “咱们二人去喝它个二、三百万,如何?” “啊?” “今晚,大喝一顿。” ※ ※ ※ 就在同一时间,藤井和熏在“etude ”碰面。 藤井说有急事约她出来谈。 “急事?”藤井阻止熏的询问说:“我想先问一下,你的最终结论。” “结论?” “嗯。当然,我没有催你的意思。毕竟你才刚订过婚,大概需要一、二年来冷却 的。” “……” “不过,如此一来,我放了一半的心。既然我已经向你求婚,早有觉悟迟早会被他 发现。” 藤井的口气平稳。 盯着未占口的马丁尼杯子,苇忍不住说了。 “你怎么如此无动于表?同一个公司的上司和部下,不是吗?” 噢,藤井点点头。感觉像是早有预料熏会有这样的问题。 “这已经不是问题了。” “……” “我说的急事就是这件事。” 藤井喝下一口威士忌润了润唇。 “星野已经提出辞呈了。” ※ ※ ※ 达郎不停地喝酒,令涩谷非常担心。 既不发牢骚,也不和涩谷抬杠,只是一直喝着酒。偶尔会发出一、二声笑声,口齿 逐渐不清。或许是身体撑不住了,整个人趴在桌上,不过喝酒的步调并未放慢。 “股长……。该回去了。” “没关系,要钱的话,我有。喂,你再喝呀!” “喝过头了……”涩谷东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达郎遥遥晃晃地站起来,往里面的包箱。大概在聚餐吧,男女学生在热闹地 喝着酒。 “涩谷,你想交女朋友吗?” “耶?这、这、呃……”—— “我帮你找。” “等、等一下,股长……” 达郎脚步踉跄地往包厢走去。 “晚!安!” 面对酒醉后典型的脱线语调,几个女孩子一起露出厌恶的表情。然而,达郎根本不 理会地继续向学生们攀谈。 “你们当中谁没有男朋友?谁啊……举手!” 这个老头怎么了。女孩们对达郎投以冷淡的眼光。 “股长,请不要这样……”达郎甩开涩谷技着他手肘的手。 “有没有人愿意做这家伙的女友?” “对、对不起,他喝醉了。” 涩谷不断地鞠躬行礼,其中有个女孩看了觉得好笑地问道,“喂、喂,什么公司 的?” “建筑公司。” 达郎以和善的笑容回答,立刻引来哈哈的狂笑声。 “难怪了,我就说有泥土和水泥的臭味嘛。” “喂,你们,哪个人和他交往啊……”男学生说道。 “别开玩笑了。” “哈哈哈哈!” 就连涩谷听了都冒火了,达郎却还不改微笑地继续说下去。 “不过呢,他不像你们有双亲供应生活费,这家伙是流着汗水工作的。” “汗水!”学生们哄堂大笑。 “喂,我们该回去了!”不知谁在说。学生们从位置上站起来。 不过,达郎还是步履踉跄地紧跟在他们身后。 “嘿,你要不要?交往看看嘛!啊,那边那个,没有男朋友吧?” 太过份了,男生们也开始生气了,即使出了店门,达郎还是不死心。 “如何?喂,你没有吧?” “股长,不要这样啦!对不起,他喝醉了。” “干嘛啦!不要碰我!” “那,你,怎么样?有男朋友吗?” “老头,太过份了!” “喂,不要拉!不要拉破衣服了!” “对不起,他喝醉了。真的,对不起……” “你,怎么样?这家伙是很认真的好男人。和那些学生不一样的。喂,你呢?” “混蛋!” 男生们终于抓起达郎领子,开始痛殴他。连去阻止的涩谷也挨到不少拳。最后他们 朝倒在路上的达郎的腹部用力踢。鼻血四散。领带被撕烂、西装也破了,但是达郎就是 不道歉。 只是如呓语般一直嘟喃着:“你呢?……” ※ ※ ※ “你不要放在心上。” 出租车中,藤井安慰地说着。 “同情只是让他觉得更凄惨而已。” 熏沉默地点了点头。 ※ ※ ※ 达郎的公寓内,纯平和凉子正在等达郎回家。 “哥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我们先吃吧!” 纯平对着正在厨房中煮蛤仔通心面的凉子招呼道。 “嗯……。最近有在练钢琴吧!”凉子。 “在练、在练,练得吵死人了。不过,最近终于听起来像首曲子了。” “那我就没有来的必要了。” 凉子回到客厅,有点无趣地说道。 纯平感觉到今晚凉子的样子有点奇怪。来公寓也是突然的,而且对纯平的笑话也不 捧场。甚至,偶尔还会深深地叹气。 “没这回事。”纯平说。“因为这里有需要你的人。” “耶?”—— 就是现在了,纯平抓着凉子的双臂,和千惠排演的一样,一直凝视着凉子的眼睛。 “……事实上,我、我从初次碰到你的时候,就……” “想叫我做蛤仔通心面给你吃。” “啊?” “尽量吃,我做了很多。” “不、不,不是那个……。不是蛤仔……” “我知道。下次加咸鳝鱼子。” 凉子说完,微微地笑了。 到底什么跟什么嘛?纯平哑然无语地垂下肩头。难道她是故意岔开的吗?不,她看 起来不像是算计型的女孩。这么说了,她是彻底的迟钝啰? 凉子对着失意的纯平背后,同情地喃喃说道。 “尽管如此……我也被股长吓了一大跳……” “耶?” “以后打算怎么做呢?” “我哥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 纯平摇摇头。看到他如此,这次轮到凉子哑然无语。 “股长辞职了。” “啊?” “我听人事部的朋友说的,今天提出辞呈了。” “……骗人……” 就在此时,玄关的大门被粗暴地打开了。烂醉的达邵睑上鼻青脸肿,被涩谷背回家 来。 “怎么了?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纯平惊讶地问道。同样眼睛被打得淤青的涩谷歪着睑说:“股长,好象取消婚约 了。” 纯平和凉子不知回答什么才好,只是相对而视。 呈“大”字形横躺在玄关地垫上的达郎,轻轻地动了动被鼻血沾污的唇,喘不过气 来地说着,“你呢?” ※ ※ ※ 熏的公寓内,千惠和尚人正在等熏回家。 “喂,我姐发生什么事了吗?”千惠问。 “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尚人就像宝马王子,每次我姐一有事,你就一定会来。” “宝马王子!”尚人露出苦笑,啜了一口千惠倒的咖啡。姑且不论比喻是否过好, 千惠的第六感是正确的。 “最近,你看起来好象很快乐的样子?” “我?” “嗯。一定有什么好事吧?谈恋爱了吗?” 这种说法有点坏心眼,尚人说完之后马上就后悔了,但意外的是千惠却老实地承认。 “我若是谈恋爱,尚人会很失望?” “嗯?” “喜欢自己的女孩又减少一个,很寂寞吧?” “千惠和迷我的女孩不一样。” “那,你会喜欢我吗?” “……” 看到尚人不经意地移开视线,千惠呵呵地笑了。 “我想了一想,从小不论是衣服或任何东西,我老是接姐姐的二手货。所以,恋爱 想要自己来。” “我是二手货?”尚人也放心地笑了。 “是啊。我不要……尚人呀!” 千惠扮了个鬼睑。 就在此时,玄关的大门静静地打开了。 熏走入屋内。低着头、神情茫然,脸色有点发青。 “你回来啦!尚人来了。” 千惠说的时候脸上还残留着先前的笑意,但熏就像看不见尚人和千惠一样,坐在餐 椅上。 接着,表情仿佛又哭又笑的说道。 “……星野先生辞职了!” “耶?姐,你现在、说什么……” 尚人默默地自熏的背后扶住她,催她站起来。 “熏,出去走走吧?” 熏轻轻地点点头,慢慢地起身。 ※ ※ ※ 留在屋内的千惠,在混乱的脑海中反刍着熏的话。 辞职了……。为什么?……。 正在苦思时,电话铃响了,是纯平打来的。 “熏小姐在吗?”仿佛硬把真实的感觉压住似地低声问道。 “刚回来,但又和尚人不知去哪儿了。”千惠。“喂,我也正想打电话,你哥真的 辞职了啊?” “我也是刚才才知道。” “为什么辞职?” “不知道。对了,取消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耶?” “……如果是真的,我绝对不原谅!” 或许是因愤怒已涌上喉头,纯平的声音逐渐抖了起来。 然而,就算真的如此,由于千惠也是初听此事,所以根本无计可施。 “我不知道啊!这种事……” “我绝对不原谅!” 愤怒终于爆发了。纯平用力挂掉电话,那个声音令千惠的睑都扭曲起来。 “到底在搞什么?” 千意正打算对着自耳朵移开的听筒怒骂时,那边却只传来嘟嘟的断续声。 ※ ※ ※ 熏和尚人来到将近午夜、毫无人影的公园。 熏蹲在溜滑梯的顶端,喝着罐装啤酒,尚人则在下面接熏滑下来的空啤酒罐。 “你认为该怎么办?” “我以前就说过,那……”尚人欲言又止。 熏也了解,但出口的却只是叹息而已。 “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 “只是,我不认为可以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上。也从没这么想过……” “我说啊,”尚人突然天真无虑地说道。 “小时候,常不常玩捉迷藏?有一次,我躲在空地上的一个大铁桶内,上面罩着破 布,一直躲着。” “……” “之后到了黄昏时,还是没有人来找我……。我这才知道一个人独处的可怕。” “……我也会害怕吧!” 从梯顶往下望的熏的视线,和由下往上看的尚人的视线,温柔地相触。 尚人爬上陡斜的楼梯,自背后拥住熏坐着。 “千惠说,我是你的宝马王子。” “宝马王子是女的耶。” “为了你我不做男人,当个宝马王子就可以。” “……” “幸或不幸,没有必要连别人的份一起负担。没有人这么伟大。” “……” “去你想去的地方。不去的话是找不到答案的。” 尚人说完,轻拍熏的肩膀。熏把睑埋在弯曲的两膝之上。 “别再乎别人说什么!” “因为有宝马王子跟着?” “是啊!” 尚人再一次拍拍熏的肩,顺势把她往前推出。 熏缓缓地自溜滑梯上滑下来。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