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清早起床,昨夜发生的事完全自记忆中消失。 身体节节在痛。眼皮打不开。眼睛上有块大淤青。嘴唇边则占着干了的血块。 “唷,纯平。我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啊?” “你忘了啊?”纯平睡眠不足,用手搓着发红充血的眼睛说道。达郎的突然离职、 解除婚约,根本不是可以睡得着的状况。 “不记得了,大概喝酒过量吧……。头好痛哟!对了,是你凑我的吗?” “你在说什么?你喝醉了和人打架,还是由公司的人背回来的!” “公司的人?涩谷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纯平恶劣的心情到了早上都还没好转。 达郎全身疼痛,扭曲着一张脸换衣服。 “对了,纯平,你有好好用功吗?” “你突然在说什么啊?” “不要那么热衷卡通,多少要像法学系学生般看看六法全室目。” “我又不想当律师,是因为经济系没中,没办法才搞法律的。” “老爸听了会哭的。他总希望我们当中的一个能继承衣钵。” “你是法学系吧!而且是第一志愿。” 话是没错,达郎苦笑着打上领带。 纯平若无其事地看着地的动作,突然想了起来。他应该辞职了,打算要去哪里呢? “我走了。”达郎朝玄关走去。 “走,走去哪里?”纯平急忙追问。 然而,达郎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答道,“除了公司还有哪里?” “可是,哥……” “啊?” “噢,不、没事、没事。好走!” 纯平不由自主地装出可爱的笑容,挥了挥手,目送达郎出门。每次都是在深入重要 关键的时刻缺那临门一脚,他陷入了自我厌恶之中。 ※ ※ ※ 呃……。达郎出了公寓,在第一个转角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接下来要怎么办? “还是打声招呼吧。” 他自言自语地走进附近的电话亭内。 清了很久的嗓子,调整好声音的状况后,插入电话卡,按下数字键。虽是早已经背 下来的号码,但却不会再拨第二次了。 铃响了三次后接通,是熏的声音。 “我是星野。我想你可能不方便打电话给我……” 成功!开朗的声音,顺畅地自口中滑出。 “呃,星野先生,公司……” “噢,你已经从藤井谋长那听说了……” “……嗯。” “事实上,我是被一家更好的公司挖角的,比照谋长的待遇。毕竟待在现在的公司, 也看不到出人头地的机会。” 声音很和缓,但他向来就不擅说谎。 熏也明白这点。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电话在达郎单方面唱独角戏的状况下结束。约了三点见面,想来这是最后的约定了。 到时请熏带着订婚戒指赴约,这是达郎的请注。 电话挂断后,达郎再度低喃着,“接下来……。” 看见电话亭前面不远处有家便利商店,达郎搜搜口袋,确认了零钱。 首先要买的是求才情报杂志。 ※ ※ ※ 桃子对睑色大变奔到乐器店的纯平和千惠,说明了事情的始末。 “怎么会……”千惠以手掩住嘴。纯平一语不发地冲了出去。 “熏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想着真壁。” 桃子混着叹息的话,一直盘旋在纯平和千惠的耳边。 ※ ※ ※ 看到达郎淤青的脸,熏有点惊讶。然而,她什么都没问。虽然不知道是在何种情况 下造成的,但对何种背景造成这种状况,大概猜得出来。二人不远也不近地,拉出微妙 的距离,并肩走在银杏道上。 “……你一定很恨我吧?”熏说道。 达郎肿起来的眼睛因为笑变得更瞇了。 “我没有恨你的感觉。” “……” “要恨的话,是恨无法填满你视野的自己。” “……” “我怎么可能去恨曾经要和我结婚的你呢?” 熏的心中充满了罪恶感,什么话也答不出来。 瞥见熏这样,达郎又露出白齿笑了。 “如果你因为同情而打算回到我身边,我或许会恨你也不一定。” “……” 对不起。谢谢。 这两句话在熏的喉咙深处融合,不过,并未出口。终于能够成声的,只是责怪自己 的话而已。 “我夺走了你好多东西……。奖金、前程、工作近二十年的公司……” “我不是说了吗?公司是被挖角才辞的。这次的公司是我再度伸展的机会。” 达郎移开目光,哈哈地笑着。 “……对不起。”熏也无法正视达郎的脸,低头缩着下巴。 接着,她从皮包中取出天鹅绒的戒指盒。从达郎给她之后,只在和藤井去教堂时戴 过一次的订婚戒指。 达郎微微点头,收了下来。 “我并不在意收不收回。” “……我了解。” “只是进了当铺,不知能当多少钱?” 达郎尴尬地哈哈的强笑着。 银杏道的终点,接连着一条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两个人当然可以横越人行道,继续 走下去。然而,话已经谈完了。自刚开始的时候节奏即徐徐变慢的对话,想来已经完全 中断。达郎不想在沉默中分别。 停在十字路口前,他重新正面凝视着熏。 “课长和我正好相反,是个很好的人。” “……” “再见了,祝你幸福。” 已经跨步出去的达郎,在数步距离之处回过身来。 “我只有一个愿望。每次当你喝马他尼时,请想想我。” 说完,或许对自己的台词感到难为情,达郎搔着头笑了。应该是马丁尼吧?熏偏偏 在这种时候,特别在意他的错误,而生硬地回笑。 “再见。” “……再见。” 达郎的背影远去,熏一直目送到他消失在人群中。 ※ ※ ※ “太差劲了。姐,太差劲了!”熏才刚进门,千惠就破口大骂。 “虽然桃子小姐说,就算责怪姐姐也于事无补,可是……” “……” “你不是订婚了吗?这样太随便、真的太过随便了!” 熏无视千惠的愤怒,自冰箱取出罐装啤酒慢慢地喝了一口。接着竟然露出微笑地说: “没办法,比起星野先生,我比较受藤井先生吸引。” “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尾音上扬。“有完没完?我才刚被解除婚约。” “是你自己造成的。” “对。” “太差劲了!” 再生气啊、再责怪我啊……。熏仿佛向千惠挑衅般地扬起下巴。 谁都不怪我,大家都那么好。所以,才更觉得难过。 千惠已经不再说话地死怔着熏。 要怎么办才好?两人的心情是一样的。 ※ ※ ※ 另一方面,达郎的公寓内,开始了兄弟的宴会。纯平花光了私房钱,买了极好的波 本酒,和各式佳肴。达郎把熏返回来的订婚戒指放在桌上,笑说:“不错吧!早就想让 你瞧瞧。” “是啊……。我是很想看看。”纯平也笑了。 “很奇怪,我到了这种地步,还是不恨熏小姐。” “……” “大概就是所谓的菩萨心境,一日天过喜欢时,愤怒或憎恨全都消失了。” 达郎就像自己所说的,露出了如菩萨般的笑容,非常急地一口气喝下杯中的酒。 “老哥……”以同样速度喝空杯酒的纯平,突然表情认真地说道。 “我……这一次,我对哥完全改观了。……就像大战风车的唐吉诃德,虽然很可笑, 却是美的。” 是吗?达郎重新大口灌酒,并借势潇洒地笑了。 “眼前的生活还有退职金,如此一来,又可以四处相亲了。” “对、对,二百三百地冲啊!” “唷!” 二人起劲地灌着酒,也不知道好喝不好喝,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苦味而已。 ※ ※ ※ 这样过了数日。 达郎在接近中午时才起床,将一直摆在外面的订婚戒指收进盒子内,开始房间的大 扫除。由于整天关在家里,有点运动不足。待会儿去散个步吧。 连自己都有点意外,失恋的失意几乎未曾来袭。对熏的背叛,也毫无怒意。既不寂 寞也不空虚,唯一残存的感觉是心中仿佛开了一个大洞。 扫除完毕抽了根烟后,他弹起钢琴。还是那一百零一首,萧邦的‘离别曲’,已经 弹得相当不错。有时会像松了的录音带般,节奏变得很奇怪,但以一个外行人的演奏而 言,已经相当不错了。 然而,倾听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最近必须联络凉子,让她领回钢琴。选择‘离 别曲’终究是失败的。就算弹了钢琴,自己还是没有改变。 一想到此,不禁有点失意起来。 “好了……没关系啦。已经结束的事。” 正低喃着关上钢琴盖时,大门的门铃响起,是桃子。 “我从熏那听到全部的事。”桃子回头朝敞开的大门说,“要不要去那边散散步?” “好……” “星野先生,我有事想拜托你。” “好……” ※ ※ ※ 二人走在公寓附近的河堤上。 四处眺望着有浅滩的宽广河川,桃子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 “我想熏不了解自己对谁有感情。的确,她或许现在受到藤井先生的吸,但那是因 为对真壁的思念太强烈了……” 达郎一言不发,毫无任何反应。 桃子绕到达郎面前,以强硬的口气说道,“请不要放弃。” “你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支持熏。熏总有一天会发现,藤井先生不是真壁。” “你说的总有一天,会是什么时候,” “这……这……呃……” 达郎苦笑地看着结巴的桃子。 “不可能的。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会从藤井课长的身边回到我身边的。不是 吗?已辞职的我,只是个失业的老头而已。” 然而,桃子仍不撤退。 “星野先生对熏的感情就只是这样吗?” 这次轮到达郎难以回答了。桃子的口气渐渐增强,穷追不舍下去。 “你自以为辞去工作,就是悲剧的主角……。受苦的不只是你而已!” “……” “熏不是拜托过你给她幸福吗?那么,请再一次让熏清醒吧!” “……” “星野先生!” “……我的水库已经干枯了。一滴水也不剩。” 达郎无力地笑着说:“就此告别了!”后,走下河堤的斜坡。 桃子着急地摇着头,但也无话可再说,最后只好快步地折回来时的路。确定她的背 影已从视野中消失之后,达郎往铺着草皮的河堤斜坡坐了下来。 河川新生地的运动场上,孩子们正举行着棒球比赛。挂在本垒后方挡网上的计分牌 显示比赛已进入最后一局。接下来是以极大差距落败的队伍,最后一次攻击,已经二出 局了。坐在长凳的少年,以指定代打的身份走向打击区。是个戴着深度近视,十分瘦弱 的少年。 达郎视而不见地望着运动场,心中琢磨着桃子的话。 少年在第一球即大胆的挥棒。铿的金属声响起,球往外野飞去,只是个普通的左外 野一局飞球。 啊……啊,达郎的眼睛追着球叹息着。 已经后退的左外野手,突地脚跟一个踉跄,以滑稽的姿势漏接了往后飞的球。在欢 呼声中,眼镜少年拚命地跑垒。踢过一垒绕向二垒,响应来自长凳的加油声,自三垒往 本垒方向跑。达郎也不禁站了起来。来自外野的传球经内野手接住,朝本垒投去。眼镜 少年往前扑垒,几乎就在同时,捕手也触杀到他。只见一片尘土飞扬中,裁判两手手大 大地一伸。 “SAFE!” 场内全垒打。 脸笑得挤成一团的眼镜少年一再作出胜利的姿势。 达郎也摆出“太好了!太好了!”的胜利姿势。 在那一瞬间,达郎心中有了些转变。 不,是必须要转变。 我的梦想。每次都放弃、逃避……。 ※ ※ ※ 回到公寓后,达郎自书架深处取出一本厚厚的书。是六法全书。封面上还留有学生 时代所写的‘司法考试一定及格’的几个字。 达郎凝视了一会儿,呼地喘息了片刻。 不是他一向放弃的叹息。 而是像起跑线前的田径选手般,收缩双唇用力地深呼吸。 ※ ※ ※ 当晚。 达郎的房间气氛一改。 墙壁的一面贴了六法法规,桌子正对面的墙壁上则挂着熏的照片。 达郎在头上绑了‘必胜’的布条。 就在刚才,他和教完钢琴的熏碰过面。果如自己所料,藤井来接女儿和熏,但这种 局面反而二个人都在要来得好。—— 达郎跑向正要坐进车内的二人,拚命调整气喘不已的自己并说道。 “以前,你曾经问过我的梦想是什么。” 熏诧异地点点头。 “我的梦想是当个律师,但在老早以前就放弃了。” “……” “不过,我想再试一次看看。” “你在说什么啊!”达郎不理从旁打岔的藤井,继续说到。 “我的心在哭哪。一想到再也不能和你见面,不论早上、白天、晚上,心都在抽泣。 我想春夏秋冬一定也是伤心一整年的。” “……” “所以,我对自己的梦想和熏小姐都不会死心的。作为一个男人,我要再一次挽回 你。” 熏想说什么地动了动口,但未成声。 达郎轮流凝视着熏,和在旁皱奢眉头的藤井。即使二人已默默地坐进车内,红色的 车尾灯远去,他还是一直凝视着…… 那是宣战布告。 达郎如此低喃着,以占满了墨汁的毛笔,在桌上的白纸上写下一句话; ‘不惜夺爱’ 那张纸贴在熏的照片的旁边。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