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包括琼斯和山中人一同散步时,所遇到的一件实在今人惊异的奇事。 现在曙光之神第一次启牖开窗了,用一看就懂的语言说,那也就是,东方发亮, 天色破晓;这时候,琼斯和那位素不相识的人一同步行走来,攀上了玛札得山;他 们刚一来到山巅,世界上一片最雄伟壮丽的景色之一,马上在他们的眼底出现。我 们本来也要使这片景色出现于读者的眼底的,但是出于两种缘由,因而中止;这两 种缘由的第一种是:我们绝对无望,能使见过这片景色的人欣赏我们的描写;第二 种是:我们非常怀疑,没见过这片景色的人能了解这片景色。 有好几分钟的工夫,琼斯用一种一动不动的姿势,站在那儿,而且眼光所注, 一直朝着南方。那个老绅士,见了这样,就开口问道,他这样聚精会神,看的是什 么?“哎呀,老先生啊,”他叹息了一声回答说,“我这是尽力要把我到这儿来的 一路行迹,追踪一下。哎呀我的天!格劳斯特离我们有多远啊!现在我这个人和我 的家园中间隔着多么广大的一片土地啊!”“唉,唉,年轻的绅士,”那另一位喊 道,“从您的叹息里,就可以知道,不但您这个人和您的家园,离得很远,您还和 您爱得比家园更厉害的什么,离得很远哪,要不是这样,那就是我猜错了。我可以 看得出来,现在您心里所琢磨的,并不是您的眼睛所看见的,但是我可想得出来, 您往那方面看,自有您的愉快。”琼斯微笑着答道,“我看了出来,您这位年长的 前辈,您还没把您年轻那时候的激情烈性,消耗净尽哪。我承认,我的心思正用在 您猜度的事情上。”他们现在走到那座山的另一部分,那是走向西北的,下面俯临 一片宽阔、广大的树林子。他们刚一走到那儿,就听见远处一个妇女尖叫猛喊的声 音,从山下的树林子里发了出来。琼斯听了一下,跟着就连对他的同伴招呼一声都 没来得及(因为当时的情势,确实很够急迫的),就跑下山去,或者无宁说,滑下 山去了;对于自己的安全,一点儿也没顾及,或者说一点儿也没考虑,就一直朝着 喊声发出来的那片密集的树丛奔去。 他还没跑到树林子的深处,就老远看见一幅真正最令人惊心的光景。原来一个 妇人,上身儿的衣服被剥得一丝不挂,在一个恶徒手里挣扎;那个恶徒,把他的袜 带套在那个妇人的脖子上,正使劲想要把她拽到一棵树跟前,琼斯在这一刹那间, 二话没说,马上冲上前去,用坚实可靠的橡木棍子,朝着恶徒打了个着实,所以还 没等到那个恶徒得工夫采取自卫,实在说起来,还几乎并役看到有人打他,就一下 长身仰卧地上了。琼斯打个不停,一直等到那个妇人自己求告他,说不要再打了, 他已经打得够瞧的了。 那位可怜的落难之人,于是在琼斯面前,双膝跪下,千恩万谢,感激他相救之 恩。他马上把她扶起来,同时对她说,他真正高兴,能来到这儿,从危难中把她救 出;因为这是一场令人想不到的意外,在那个地方,十有八九,她是遇不到任何人 前来搭救的;他又找补了一句说,这好像是老天有意,适当其会,打发他来作她的保 护人。“岂止这样,”她回答说,“我简直地可以认为,您就是一个保护世人的天 使;我实对您说吧,您在我眼里,并不只像人,而更像天使。”而且一点儿不错, 他也的确是一个令人神魂颠倒人物;如果一副堂堂的仪表、矫健的身躯、清新的气 概、整齐的容貌、如画的眉目,再加上焕发的青春、雄壮的精魂、勃发的英姿、温 蔼的天性,衬托起来,能使一个人仿佛天使,类似神灵,那琼斯毫无疑问,确实有 那种类似之处。 而这个得脱危难的俘虏,总他说来,却难赐以貌似天使的凡人之雅称,她看起 来,至少已经是人到中年了;她脸上也看不出有多少美颜丽容可言;但是她的衣服, 既然从她的上身全部都撕掉了,她那两个奶头儿既极圆润丰满,又极白皙光洁,可 就把搭救她那个人的眼光吸引住了;因此有一晌的工夫,他们两个站在那儿,相对 无言,只四目相射,注视对方。这时那个恶徒,在地上动弹起来,于是琼斯用那根 本来要作它用的袜带,把恶徒的双手紧绑在身后。现在,琼斯往这个恶徒的脸上一 看,不觉大吃一惊,同时也许还有些如愿以偿;原来这个恶徒不是别人,正是那个 旗手呶参屯。那个旗子也并没把他从前的敌手忘记,他刚一苏醒过来,一下就认了 出来这个人是谁。他这一惊也不下于琼斯;但是据我看,这一回他的兴头,却未免 不及琼斯那样高。 琼斯把呶参屯扶起站直,于是把眼光盯在他身上,说,“我想,老兄,你一定 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不会再碰见我的了;我也承认,跟你一样,也决设想到 会在这儿碰见你。不过,我看,这是老天爷,连一点儿也没经我知道,就把咱们又 一次撮弄到一块儿,好给我机会,来报你把我打伤了那一次的仇。”“抄人后路, 背面伤人,就算是你胜我败啦?”呶参屯回答说,“那可就真像个英雄好汉啦。要 真一决胜负,我现在还办不到,因为我身上并没带刀;不过你要是敢作一个男子汉、 大丈夫,那咱们一块儿去到我能找到有刀可用的地方,我也作一回男子汉、大丈夫, 和你拼一下。”“像你这样一个恶徒,自称男子汉、大丈夫,”琼斯喊道,“你配 吗? 你不怕玷污了男子汉、大丈夫的名声吗?不过我不想跟你磨牙斗口,枉费唇舌。 现在有法律要求令行禁止,而且法律还一定能做到令行禁止。”于是他转到那个妇 人那一面,问她离家是不是近:要是离家不近,那她是否有熟人住在这方近左右; 她在熟人家里,可以得到体面的服装,穿好了,预备到治安法官跟前去。 她回答说,她在世界上这块地方,完全是一个生人。琼斯想了一下,跟着说, 他有一个朋友,就近在眼前,那个朋友可以出出主意;实在说起来,他还正纳闷儿, 不明白他这位朋友,怎么没跟他前来。不过,事实的真相是:这位善良的山中人, 在我们这位男主角往山下跑的时候,坐在一个崖头上!他在那儿,虽然手里拿着枪, 却安定平静,行所无事地,看着这一出戏的收场。 琼斯于是走出树林子,看到他的朋友像我们说的那样坐在那儿,马上用尽了他 的矫健轻捷,以令人惊异的速度来到山上。 那位老人给琼斯出了个主意,叫琼斯把那个妇人带到厄普屯。他说,这是一处 离这儿最近的市镇,他在那儿,毫无疑问,可以给她弄到一切适合备用之物。琼斯 跟他问明了往哪儿去的方向,向山中人告了别,同时,嘱咐那个老人,叫他告诉派 崔济,往同一地方去的路途,就匆匆地又回到了树林子里。 我们这位男主角,在他去跟朋友打听探询的时候,也考虑过,说这个恶徒既然 背剪上绑,那他就决没办法儿对这个可怜的妇人,再转任何念头,对她行恶。除此 而外,他知道他去的地方,一定是在这个妇人喊声所及的范围以内,如果发生任何 受伤被害的行为,他一定能回来,赶得上解救。他还对那个恶徒宣称,如果他再作 稍为无礼的企图,那琼斯自己就马上作报复的执行者。但是不幸,琼斯却忘了,呶 参屯的手虽然绑着,他的腿却能自由活动;他也没对那个俘虏宣布任何告诫,说不 许他随意使用他那两条腿,因此呶参屯,没经任何誓言或者保证,就认为,他要是 跑掉了,并不算有损任何荣誉;因为他想,不论按什么规矩,都没有必要,非等有 正式释放的命令再走不可。因此他就抬起腿来(腿是自由的),穿过树林子,往树 林予深处走去(深林是利于他逃脱隐藏的);至于那个妇人,她大概是把眼睛老远 盯在救她那个人的身上了,所以一点儿也没想到恶徒会跑;他跑的时候,也毫不关 心,或者极为惮烦,所以没去拦挡。 因此,琼斯又回到树林子里的时候,一看只有那个妇人自己在那儿。他本来打 算费点儿工夫,搜索呶参屯一番,但是那个妇人却不让他那样作;她只恳切地求他 陪伴着她,到他们经那个老人指示的地方去。“至于说,那个家伙跑掉了,”她说, “倒没使我有什么忐忑不安:因为不但哲学,而且基督教,都是宣扬不念旧恶、以 德报怨的:不过关于您,先生,我可真正不过意,因为我给了您这么些麻烦。不但 这样,我这样赤身露体,真叫我没脸儿和您觌面相对;再说,我要不是因为想要得 到您的保护,那我倒很想单人独马去走一趟。”琼斯自动要把他的上衣脱给她穿, 不过她却不管琼斯怎么诚恳地求她,都死劲地拒绝不纳。至于出于什么原因,我就 不得而知了。于是琼斯请她把她闹得于心不安的那两种原因,一概不要再往心里去。 “关于第一种,”他说,“我没有别的,只不过是尽我应该保护你的职份就是了; 至于第二种,我有个办法,可以完全解决问题,那就是,我一路都在你前面走好啦 ;因为我决不叫我的眼睛看你,免得叫你难为情,同时,我也决难保证,说我能控 制自己,叫我抵抗这样的美那种动人的力量。”这样一来,我们这位男主角和那位 难中得救的女人,就像古代奥付斯和游丽狄茜那样,一前一后,一路走去;但是虽 然我不便相信,说他这位脂粉队中的伴侣,成心故意诱惑勾引琼斯,叫他回视环顾, 然而她既然有时需要他帮助,才能迈过篱阶,同时还有多次失足摔了跟头,还有别 的意外,所以他时常不能不来个向后转。不过琼斯却比可怜的奥付斯所有的运气好 得多,因为他把他那结伴同行的人,或者勿宁说紧紧后随的人,平平安安地带到那 个颇有名气的厄普屯。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