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琼斯先生和与其同伴之妇人来到客店;兼及厄普屯之战的详细描绘。 我们认为,毫无疑问,读者一定急于一知这个妇人是谁,他怎样落到呶参屯手 里。但是我却不得不请他把他急于一知的事,暂且作为悬案,因为我们有充分的理 由,不得不暂缓满足他的好奇心,而这种理由,是他后来也许可以猜得出来的。 琼斯先生和他那位脂粉队里的同伴刚一来到市镇,他们就一直地进了一家在他 们眼里门面最华丽优美的客店。在店里,琼斯吩咐一个店伙,给他们在楼上找一个 房间,跟着就往楼上走。这时候,那位披头散发的脂粉队中人,忙忙跟在后面,让 店主东一把抓住了。只听他喊道,”哦嗬,你这个乞讨婆要往哪儿去?就在楼底下 待着好啦,听见没有?”但是琼斯在那一会儿的工夫里,却从楼上咆哮如雷地喊道, “让这位女士上来,”喊的口气如传圣旨,因此那位善良的店主东马上把手放开, 而那位女士就急忙乘机跑到房间里。 在房间里,琼斯先生先给那位女士道喜,说他平安到达此地,跟着起身离去, 据他说,是要去找店主妇,叫她送几件衣服到搂上来。这个可怜的女士对他这一切 帮助,诚恳地表示了感谢,并且说,她希望,她一会儿就能看到他,好再向他表示 千恩万谢。他们在这短短的谈话里,她用两臂,尽其所能,把白生生的胸膛遮掩, 因为琼斯不胜诱惑,不免瞅空乘隙偷着看他一眼两眼,不过他用一切想得出来的小 心谨慎,以免使她感到唐突冒犯。 我们这两位旅客所寄寓的这个逆旅,碰巧是一家有口皆碑的客店,爱尔兰闺范 贞洁的淑女贤妇,还有许多英国北方同样闺范贞洁的姣娃好女,要往巴斯去的,中 途都经常投奔这家客店。因为这样,所以店主妇在她的店房之内,绝对不许随便胡 来、鬼混,以致损坏名誉。因为这类行径,实在全部又骚又臭,传染性强,把进行 这种勾当的清净场所也都玷污熏染了,使所有容忍这类坏事进行的旅舍,全都加上 恶劣不堪的客店或者有伤风化的旅舍这类恶名。 我并不是要说,在一个人来人往的旅馆里,能够保守维持像在威斯塔庙里那样 一丝不苟的贞节操守。我这位善良的店主妇并不希望她能有这样大的福气;我所说 的那般闺秀淑女,一点儿不错,还有另外那些特别以最严格贞操著称的妇女,也都 没有指望或者坚持任何这类情况的。但是拒下流无耻的浪花浮蕊或者挡衣服褴褛的 游娼野妓于店门之外,却是每个人都力所能及的。这是我这位店主妇恪遵严守的一 点,也是她那些品德贞洁而即便在行旅中也衣帽齐整的客人们,很有道理对她所希 冀的。 现在不用过于苛求的挑剔,就可以看得出来,琼斯先生和他这位衣裳破裂的女 伴,一定在他们的打算中有某种目的,才来到店里。这种目的,虽然在某些信基督 教的国家里,是还可允许的,在另一些国家里,就装作视而不见,在所有的国家里 都真正实际付之实行;但是在所有这些国家普遍所信的宗教里,却像杀人害命或者 其他同样可怕的罪恶一样,明明白自地严行禁止。因此,这位店主妇,刚一听说有 两个前面说过那样的人进了店里,马上就琢磨起来,得用什么顶快当麻利的办法, 把他们驱逐出去。为了要达到这种目的,她把一件长度很大并可致人于死的用具抄 在手里,这种用具,在和平时期,本是内室女侍们老用来消除辛勤的蜘蛛所费的劳 力的。用通俗的说法儿说,她抄起一把扫帚,正要从厨房里冲出门去,恰好碰到琼 斯迎面而来,开口和她搭话,跟她要一件长饱和别的衣服,以便给楼上那位半掩半 露的女士盖身遮体。我们对某些人,本来就已经怒不可遏了,现在反倒有人向我们 替这种人讨情求援,帮忙行好,这是最能叫人发脾气、动肝火,或者对人类的基本 道德——忍耐——招惹刺激的。就是由于这种原因,莎士比亚才编造出黛丝蒂娼娜 替凯西欧向她丈夫求情的情节来,这种办法,不但能使他的嫉妒——而且能使他的 愤怒,发展到最大无限的疯狂程度;所以我们看到了那个不幸的摩尔人,在这种情 况下,比他看到他给他太太的宝贵礼物拿在他假定的情敌手里,还要更按捺不住, 怒气大发。实在说起来,我们认为这样的努力请求,是对我们的理智加给的侮辱, 是人类的骄傲很难使之容忍的。 我这位店主妇,虽然是个性情很和蔼的女人,然而我想,却在天性中有些这种 骄傲成份;因为琼斯跟她要衣服的话几乎还没说完,她就用一件武器,冲着他使出。 这件武器,虽然也不长,也不尖,也不硬,而且只看样子,也实在并不能使人 受伤或者致人于死,但是却是许多哲人智士深所畏俱,极为厌恨的;不但哲人智士, 连许多武夫勇士,莫不皆然。其可怕之程度,至于极点,有的人敢向装好了炮弹的 大炮炮口里探头伸脑,却不敢向挥动这种武器的人口里探头伸脑;他们宁愿在他们 所有的熟人眼里,以最可怜巴巴、溜溜湫湫的形象,夹着尾巴,溜之大吉,也不肯 冒受这种武器攻击的危险。 要据实以谈,我想琼斯恐怕就是这类人中之一;因为他虽然叫前面说过的那件 武器像风扫残云一样,冲着他一味进攻,他却一点儿也没能因此受激而奋起,采取 抵抗的行动;他只用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说了许多好话,求他的敌手不要再追击 不已;用明白简单的话说,他只用极尽诚恳的态度,求她赏脸,听一听他要说的话。 但是还没等到他得到她的允诺,我这位店主东就来到阵前,参加战斗,他所站 的那一边儿,其实一点儿也用不着新兵增援。 有人认为,有一类英雄,遇到敌人,在决定还是交手,还是敛手的时候,看敌 人的性格和行动行事。这种人,人都称之为英雄识英雄,至于琼斯,那我相信,他 只是英雄识英雌;因为,他虽然刚才对待店主妇那样缩头敛颈,但是他一见她丈夫 也赤膊上阵,他的愤火就马上燃烧起来,叫这个丈夫老实点儿:否则他要受到重罚, 其罚之重,我想,不亚于要把他变为他自己炉火中的燃料。 这个丈夫大为愤怒,但是愤怒之中又掺和着鄙夷。他回答说,“你要那样,那 你得先祷告上帝,给你那种能力。我相信我比你强;不错,不论哪方面,都比你强, 不信你就试试看;”跟着就对楼上那位女士一连骂了五、六声“臭婊子”,最后这 个“婊子”还没骂出口,琼斯就挥起手里拿着的棒子,往他肩上打起来。 还是店主东,还是店主妇,对这一击还手更快,是一个问题。我这位店主东既 然是赤手空拳,就用拳头交起手来,同时他那位善良的太太就举起扫帚,朝着琼斯 的脑袋,就要打去,如果真打上了,那马上就会把这场战斗结束了,或者把琼斯的 性命结果了;但是还役等到扫帚落下,就受到拦阻,拦阻的并不是异教天神奇迹般 的干涉,而是一件自然而然但却幸运的意外,那也就是说,派崔济的来到:他刚好 在那一刹那间进了屋里(因为他一心害怕,所以一直从山上跟到这儿),看到了威 胁他主人或者伴侣(二者任凭你随意叫)的危险,在店主妇正把扫帚高高挥在空中 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才消灭这场横祸飞灾。 店主妇不用多久就看到,拦阻地不让她下手的是什么人。她既然无法把胳膊从 派崔济手里脱开,就撒开手让扫帚落到地上;于是她把琼斯撂给她丈夫,让她丈夫 教训他,自己便极端凶猛地朝着那个可怜的派崔济扑去;派崔济已经早就把自己的 身份透露出来了,因为他喊道,“我的老天,难道你们打算把我的朋友打死吗? 派崔济虽然对于打架斗殴并没有瘾,却不能眼看着他的朋友挨打而垂手旁观; 他对他所要应战的那一部分战事,也没感到不悦!因此他刚一受到店主妇的攻击, 马上就还手相报;于是这场战斗,各方面都顽固坚强,相持不下,连命运之神向着 哪面,都没法儿说。这时候,那位身上半遮半露的女士,原先在楼梯上听到战前的 叫骂,突然来到楼下,也不管二对一是否公平,朝着正在和派崔济一来一往斗拳的 那个可怜的女人动起手来;而那位仗义的侠士,看到新的援军来致,不但没停止攻 势,反倒打得加倍地凶猛。 现在胜利眼看就要落到旅客那一方面了(因为最勇敢的部队,也照样寡不抵众), 如果内室女侍苏珊没幸而来到,对她的女主人挥拳相助的话。这个苏珊是个虎背熊 腰(像俗语说的那样)的妞儿,和全国不论谁都敢比一下,而且,我相信,能把那 个著名的莎莱丝崔丝自己或者她手下的任何女勇士都打败了;因为她的身子雄壮健 强,和男子汉一样,而且不论那方面,都生来就是干这种冲锋陷阵的材料。她的两 手和两臂,既是生来就打起敌人来能给他大亏吃,她的脸也同样长得可以受到攻击 而无伤于己。因为她的鼻子自来就和脸一样地扁平;她的嘴唇又特别大,所以即便 肿了,也看不出来,又特别硬,在上面重挨一拳,都留不下任何痕迹。最后,她那 两个颧骨又特别高起突出,好像自然安排好了,要叫它们作两个棱堡一样,以便在 她最特别适合作的冲锋陷阵中,并且以最惊人的程度喜欢作的交锋对垒里,保护她 那两只眼睛。 这位巾帼英雄一到阵上,就加入了她的女东家因一人难敌四手(一男一女), 而显然不利那一翼。在那儿,她马上向派崔济挑战,要和他单枪匹马干一场,他也 不示弱,应命接战,于是拼却一切、不顾死活的战斗开始了。 现在,战争之犬已经放出,舔它们血淋淋的嘴唇;现在,胜利之神展开它的金 翅,在空中翱翔;现在,命运之神,从阁架上取下她的天平,把琼斯、他那位女伴 和派崔济的命运放在一个天平盘儿上,把店主东、店主妇和他们那个女侍的放在另 一个天平盘儿上,开始称起来:一切还都恰好相平;于是一柱喜作和事老的意外, 使这场血战突然结束;但是参战的人,早已有一半都饱餍了鲜血淋漓的美味了。这 桩意外原来是,一辆四马高车恰好来到店前;店主东和店主妇一听高车之声,立刻 就停止了战斗,并且经他们的要求,敌人也同样赏光罢手。但是苏珊却不能那么容 易就饶了派崔济;因为那个女儿国的女战士早已把敌人打翻在地,骑在他身上,现 在正用两个拳头,尽力地饱捶不止,虽然敌人要求停止战斗,并且大喊救命,她也 绝不一顾。 但是,琼斯刚一和店主东拆开,就飞奔到他那位吃了败仗的伙伴跟前;去搭救 他;他费了好大劲,才好不容易把那个怒气冲天的女侍拽开:但是派崔济却并没马 上就感觉到他已得救,因为他仍旧长身仰卧地上,把两手紧紧捂在脸上;他的吼声 也没停止,一直到琼斯强使他睁开两眼,看到战事已经结束。 店主东看不出受了什么伤,店主妇就把脸上抓烂了的血道子用手巾捂起来,他 们两个一齐急忙跑到门口,接应车辆。从这辆车上,走下一位年轻的女士和她的女 仆。店主妇把这两位女客马上带到琼斯原先权作金屋以贮其奋勇所得之娇娆奖品的 房间里,因为那是这个客店里最好的房间。她们往那个房间里去的时候,途中不得 不从刚才的战场上穿行,她们用快得不能再快的脚步从那儿走过,同时用手绢把脸 遮住,好像要躲开任何人的视线一样。实在说起来,她们这样谨慎从事,确无必要 ;因为引起这场你死我活的血战那个可怜不幸的海伦,一心只顾把自己的脸遮掩起 来,而琼斯呢,则同样一心只顾把派崔济从苏珊的凶猛暴烈中解救出来;幸而解救 成功,那个可怜的家伙马上就跑到水泵那儿,把脸洗净、把苏珊将他打得滔滔不绝 的鼻衄止住。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