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叫化子的奇遇 派崔济恰好把前一章结尾那种善良、虔诚的主义说完,他们来到了又一个十字 路口,在那儿,一个衣履槛褛的瘸子向他们乞讨告帮;派崔济一听,把他狠狠地骂 了一顿;他说,“每一个贫民区都应该养活自己的贫民。”琼斯于是大笑起来,问 派崔济,他害羞不害羞,满口的仁爱慈善,可满肚子的残酷刻薄。“你的宗教,” 他说,“只是供你开脱罪过的文饰,可一点儿也鼓励不起你的善心来。一个人要真 是基督徒,能眼看着他的同胞处在这样苦难的境遇里,可不伸手拉他一把吗?”他 一面说,一面把手伸在口袋儿里,掏出一个先令来,给了这个可怜的穷人。 “大爷,”那个人先表示了感谢,然后喊道,“我的口袋儿里有一件稀罕的玩 意儿,那是我在离这儿大概二英里的地方捡到的,我不知道,大爷您是不是高兴买 这件东西。我没那么大的胆子,不敢对不管什么人都拿出来给他们看;不过,像大 爷您这样一位心眼儿好的绅士,能对穷苦人作这样的好事儿,那您决不会只是因为 一个人穷,就疑心他是贼。”他于是从口袋儿里掏出一个涂金的袖珍册来,递到琼 斯手里。 琼斯马上把这个袖珍册打开,看到第一页上写着苏菲娅·威斯屯的名字(读者 诸君,请你们猜一猜他当时作何感觉),那是她亲笔工整秀丽地写着的。他刚一看 到这个名字,马上就把嘴唇儿贴到那上面;并且虽然眼前还有别人,也不由得如痴 似狂地陷入至欢极乐之中;不过,他这种至欢极乐使他忘记了他并非一人独处。 琼斯正又用嘴亲、又用唇“香”这个袖珍册,好像他正含着一块酱色白面和黄 油的馅饼皮儿而觉得甘香酥脆,津津有味一般,或者他真的成了一个书蠹那样,或 者他是一个作家,除了自己的作品而外,没有别的东西可供咀嚼似的。正在这时候, 一张纸片儿从袖珍册的中间掉到地上,派崔济把这张纸片儿捡起来,递到琼斯手里。 琼斯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张银行钞票。那张钞票,一点儿不错,就是威斯屯在他女 儿离家的头天晚上给他女儿的;一个犹太人见了,一定肯花比一百镑只少五先令的 价钱,把它买去而欢跃起来。 现在琼斯把这个东西高声宣布,派崔济听到这个新闻,眼里都冒出火来,捡到 袖珍册那个可怜的人眼里也冒出火来(不过情况有些不同)。他一直并没打开过这 个袖珍册(我希望,那是出于诚实不苟),不过我们要是不把一种在这儿并不算不 很重要的情况对读者提一下,那我们就是对待读者不忠实了,原来这个穷人并不识 字。 琼斯看到这个袖珍册,只顾得魂飞魄散地狂喜大乐,对于这种新发现,一时心 中扰攘混乱,百感俱集;因为他的想象力马上指示给他,说在他能把这张钞票送到 失主手里以前,失主也许正需要它。于是他对那个拾物的人说,他认识丢失这件东 西的女士,要尽力想法越快越好就找到她,把东西还她。 这个袖珍册是新近威斯屯老小姐送她侄女的,那花了她二十五先令,是从一个 著名的玩具艺人手里买来的;但是这个袖珍册的银卡子所含的银子却只值大概十八 便士;要是那个玩具艺人把它再买回去的话,他也就能出那么大的价儿,因为这个 册子还是全新的,跟从他的铺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一样。 但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也许会好好地把这个人的无知乘机利用一下,给他的 价儿不会多过一先令,或者也许只给他六便士。不但这样,有些人也许会连一文都 不给,叫他去打官司,以追还原物;不过有些学识渊博的大律师也许会怀疑,在现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人花得起花不起讼费。 琼斯与此正相反,他的性格是比慷慨大方还要超过的,也许可以并非很不公道 他说,过于奢侈豪爽了;他毫不犹疑,给了一个儿尼来换这个袖珍册。那个穷人, 好久好久一直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了,对琼斯千恩万谢,万谢千恩,他全身都显出狂 欢极乐那股劲儿,也不下于刚才琼斯头一次看到苏菲奴·威斯屯这个名字那时候所 表现的。 这个人很快当地就同意伴同我们的旅人,到他拾到这个袖珍册的地方走一趟。 因此他们一直地一同往那儿奔去;但是走得却不像琼斯愿意的那样快;因为不幸, 碰巧他这个向导是个瘸子,大概一个钟头顶多也不过能走一英里。因此,既然那个 地点离这儿有三英里还多,尽管那个人说并非如此,那么,读者不必经我告诉,也 就可以猜到他们得走多大工夫了。 他们在路上的时候,琼斯把那个袖珍册打开了有一百遍,也吻了有一百遍,几 乎老自言自语,很少跟他的同伴搭话。关于所有这些情况,那个向导都对派崔济表 示诧异,派崔济就不止一次摇晃脑袋,并且喊道,“可怜的绅士!orandum est ut sit menssana in corpore sano。”后来他们到底来到了苏菲娅不幸丢失了袖珍册 那个地方了,也就是那个穷人有幸捡到那个袖珍册的地方。在那儿,琼斯正想向他 的向导告别,打算加紧脚步,往前快走,但是那个人,在刚一接到那一几尼的时候 所引起的剧烈惊异和快乐,现在已经绝大部分减轻了,又经过相当长的时间,头脑 清醒了,所以就脸上带出不满的表现,一面直挠脑袋,一面说,“他希望您老人家 还要多给他点儿什么。您老人家,”他说,“我只盼望,要想一想,我要是不老实, 可以把整个东西都搂起来。”关于这一点,读者确实可以承认,一点儿不错。“要 是那单子,”他说,“值一百镑,那我一定敢说,找到这个单子的就不只值一个几 尼就完了。再说,要是比方大爷您永远我不到那位女士,也不能把这张单子还她, 那该怎么办哪?您老人家虽然看起样子来和说起话来,都像个绅士,但是我可只听 到您空口说白话,可空口说白话是无凭无据的呀;再说,要是没辙找到原来丢东西 那个人,那它就该归头一个抬到它的人才对。我只盼望大爷您把所有这些情况都想 一想,我只是一个穷人,没有那么大的命,所以我也不盼望都归我有;不过我也应 该有一份儿,才合情合理呀。大爷您看起来是一个好人, 所以我只盼望您会把我的 忠诚老实考虑一下;因为我本来可以把每一个钱都揣起来,还是人不知鬼不觉。” “我用我的荣誉起誓,跟你说,这个失主我真认识,我一定要把东西还给她。” “那好,”那个人答道,“关于那个,大爷您可以随您的意,爱咋办就咋办;不过 只要是您把我那一份儿给我,那就是说,全部钱的一半儿,那大爷您要是高兴的话, 可以把那另一半儿留下;”最后用一句非常强烈的咒语骂了一声说,“那他就永远 也不会把这件事对任何活人透露半个字。”“你听我说,我的朋友,”琼斯喊道, “失主管保没错儿,一定会把她丢的东西全部收回;至于再多给你点儿赏钱的话, 我这阵儿实在给不起;不过请你把尊姓大名告诉我,再告诉我你住在哪儿,那你以 后十二分准保能更有理由,对你今天早晨这种奇遇罕事,感到庆幸。”“你说的奇 遇罕事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懂的,”那个人喊道;“那好像是,我得把您到底还这 位女士还是不还,也算作是奇遇罕事的了:不过我只盼望大爷您想一想——”“成 啦,成啦,”派崔济说,“你告诉这位大爷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能找到你,那我 敢给你开包票,你把钱交到他手里,永远也不会吃后悔药。”这个人看到没有希望 能把袖珍册再拿到手,后来到底答应了说出他的名字和住址来;琼斯就把这个人的 名字和住址,用苏菲娅的铅笔,写在一块纸片儿上,跟着把这块纸片儿夹到写着苏 菲娅的名字那一页上,大声喊道,“你瞧,我的朋友,你成了活人里面顶快活的人 了;因为我把你的名字和一位天使的名字联到一块儿了。”“我一点儿也不懂什么 天使不天使,”那个人回答说,“不过我希望您再少少给我一点儿钱,要不就把袖 珍册还我。”派崔济现在勃然大怒。他指着这个可怜的瘸子骂了好几声下流无耻、 天生无赖,正非要放胆无畏地揍他一顿不可;但是琼斯却不许他作这种事。他现在 只对那个人说,他以后准会找到机会报答他这番情意,说完了就拔步急忙往前赶路 ;派崔济想到那一百镑钱,精神重新大大振作起来,跟在他的领路人后面:至于那 个贫民,他没有法子,只好留在原地,开始咒骂起他们两个来,同时也同样咒骂起 他的爹娘来,“因为要是他们,”他说,“把他送到慈善学校里去,学着识字、写 字、算账,那他一定跟别人一样,懂得这类东西的价值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