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琼斯和他的同伴在路上遇到的其他异事 我们这两个旅人现在徒步而行,走得特快,因而他们几乎没有工夫或者气力从 事谈话;琼斯一路之上净顾琢磨苏菲娅,派崔济则净顾琢磨那张钞票;那张钞票, 虽然给了他一些快乐,却同时也使他抱怨起命运来,说他这一辈子里,在从事各行 各业的时候,从来没得到一个机会,能叫他显示显示他的忠诚老实,拾金不昧。他 们往前走了有三英里还多,于是派崔济,再也跟不上琼斯了,招呼了一声琼斯,请 他把脚步放慢些;对于这个,琼斯很快就答应了,因为他有一会儿,早已找不到马 蹄子的踪迹了;原先本来雪泥交融,使他追踪了数英里之遥,现在则来到了一片广 阔的公用土地上,上面有好几条去路。 因此他在这儿停下来,要看一看在这几条路里他应该走哪一条;这时候,他们 忽然一下听到咚咚的伐鼓之声,从不太远的地方上传来。这片鼓声马上使派崔济大 生畏惧,大起惊慌。他大声喊道,“老天可慈悲慈悲咱们吧,一点儿不错是他们来 了!”“谁来了?”琼斯说,因为他心里,早就让更温柔的感情所盘踞,丝毫无恐 惧的余地了;并且自从他和那个瘸子有了那番奇遇以后,他一意专注,义无它念, 完全把心思用在追赶苏菲娅上面,关于敌人的念头丝毫都没有了。“还有谁?”派 崔济喊道,“哟,反贼呀。不过我为什么叫他们反贼哪?他们也许都是正人君子哪, 尽管据我所知,有相反的说法儿。我说,谁要是公然侮辱他们,那就叫鬼把他掐了 去吧。我敢保,要是我对他们没有什么可说的,那他们对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不 过这个没有什么可说的,都得以客气礼让的态度出之。看在苍天的面子上,先生, 他们要是来了,可别跟他们硬碰,那样的话,他们对咱们也许会不加伤害;不过, 偷偷地溜进那面的灌木丛里躲一躲,等到他们都过去了,是不是更明智的办法?就 咱们两个赤手空拳的人,怎么抵挡得了也许有一万五千人的队伍?除了疯子,决没 有人能那么干;我希望先生您别发火儿;不过一点儿不错,没有人有mens sana incorpore sano——”他让恐惧惹得滔滔不绝地说到这儿,琼斯把他的话头打断。琼斯说, “据他看,听到鼓声,就是表示他们走近有人家的市镇了。”他于是一直朝着鼓声 发出的地点走去,一面吩咐派崔济,叫他也跟上,说,“你放开胆子好啦,因为他 决不会把他领到危险境地;”又找补了一句,说,“反贼决不可能来得这么近。” 派崔济听到最后这句准保平安的话,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他虽然更想往相反的方 面去,却不得不服从他的领导,但是他的心却直跳,不过不像英雄好汉那样,跟着 鼓点儿搏动;因为鼓声一直地响,到他们穿过那片公用土地,来到了一条狭窄的篱 路,才不响了。 现在派崔济和琼斯亦步亦趋,发现在他们前面几码远的地方上有一种彩画的东 西,在空中飘扬;他看到这个,一心以为那是敌人的旗帜,便像老牛一样,大声吼 道,“哎呀,老天哪,您瞧,先生,他们这不是就在这儿啦,您瞧他们的王冕和棺 材,哎呀老天哪!我从来没看见过这样可怕的东西;咱们已经到了他们的枪炮射程 以内的地方了。”琼斯刚抬头一看,就明明白白地看了出来派崔济这样所误解的是 什么东西了。“派崔济,”他说,“我认为,只你自己,单人独马,就可以对付得 了这全部人马;因为我从这种旗上猜了出来,咱们刚才听到的鼓声是什么了,那是 敲起来,招揽观众,去看傀儡戏的啊。”“傀儡戏!”派崔济答道,同时表现出极 为急欲一观的狂欢。“当真那并不是别的吗?世界上供人消遣的玩意儿,没有比傀 儡戏更使我喜欢的了。 我善心的先生,一定让咱们待上一会儿,去瞧一瞧吧。再说,我又饿得简直都 要死了,因为这阵儿差不多已经天黑了,而我可从半夜以后三点钟,连一口东西都 没吃。”他们现在来到一个客店,或者实在得说是一个酒店,在那儿,琼斯听了派 崔济的劝说,才待了下来,尤其是他一点儿也没有把握,说他现在走的路是他想要 走的。他们两个一直来到厨房,在那儿,琼斯开口问,那天早晨,是否有女客从那 儿路过,派崔济呢,就同样急不可待地查问吃的喝的东西是什么情况。他的查问, 一点儿不错,得到更满意的答覆;因为琼斯并不能听到关于苏菲娅的任何消息;而 派崔济却有理由,指望一会儿就能看到可人心意、热气腾腾的一盘美味火腿加鸡蛋, 摆在面前。这当然使他大为高兴。 对于身强力壮、体魄健全的人,爱情之影响,比对人类中身材瘦小、体魄孱弱 的人,大不相同。在后面这般人里面,爱情一般剥夺一切使人保持健康所需的食欲, 但是在前面那一种人中间,虽然爱情往往使之忘性大发,不顾得饮食和一切别的事 物,但是要是把一大块五香腌渍的猪臀尖放到一个饥肠辘辘的情人面前,那他很少 不狼吞虎咽,大肆咀嚼的。现在发生的就是那种情况;因为虽然琼斯也许需要别人 提醒点化,而且要是只他一个人走路,也许会空着肚子,再走上老大一程;但是他 刚一坐到火腿蛋面前,就马上也跟派崔济一样,狼吞虎咽,饥不择食地大吃而特吃 起来。 我们这两位旅客还没吃完正餐,夜幕就已降临了,因为那时满月的时期已过, 所以夜色异常昏暗。因此派崔济劝琼斯,叫他留下来,去看傀儡戏;那时傀儡戏正 要开始,傀儡戏的领班又尽力请他们赏光。他说,他这些傀儡是世界上所制造的傀 儡中最为优美的,它们曾在英国各市镇,博得所有上流社会中人的好评。 傀儡戏演得极尽规矩,至为体面。它演的是叫作《惹翻了的大夫》里优雅、庄 严的那一部分,确实是庄重、严正的消遣,不掺杂低级趣味的俏皮、诙谐或玩笑; 或者说,不要诬枉它,而对它只说公道话,它一点儿也没有引人发笑的情节。看戏 的人都对之大为喜欢。一位举止庄重的家主婆对傀儡戏的领班说,她第二天晚上要 把她那两个闺女也带来,因为他的戏里没有胡闹的玩意儿;一个代讼师的录事和一 个内地税税吏就当众宣称,唐雷夫人和唐雷勋爵这两个角色都表演得活灵活现,和 真人一样。派崔济也非常同意这种说法儿。 傀儡戏的领班听了这些过奖之词,喜得趾高气扬,因此他不由得添枝加叶,自 己也吹起牛来。他说,“在现在这个年头儿里,什么东西的进步,都没有愧儡戏这 样大;这种戏,把喷齐和他太太周恩,还有别的破烂儿,都甩开了,到底成为一种 合情合理的消遣了。我记得,”他说,“我刚一搞起这种玩意儿来的时候,那里面 有许多下流的东面,倒是很能引得观众发笑,但是可永远也没打算叫青年人在道德 方面受到教益,而道德的教益可决无问题,是傀儡戏的主要责任;因为为什么这种 东西,就不能跟别的东西一样,也用来进行道德、训诲的教育哪?我这些傀儡都跟 真人一样地大,它们表现生活的各种细节;我丝毫都不怀疑,看了我这台小戏的人, 也和看了一台大戏一样地能改进、受益。”“我决不贬低你干的这一行所有的灵心 巧手,”琼斯回答他说。“不过尽管你的玩意儿精灵巧妙,我还是想到我的老朋友 喷齐老先生才高兴;你把喷齐和他那位逗乐儿的周恩全都取消了,不但远远没有什 么改进,可把傀儡戏都糟蹋得不成东西了。”那个牵丝拉线的老板,听了琼斯这番 话,马上就对琼斯生出一种极端轻视之心。他脸上带着很大的鄙夷之色,回答说, “先生,十有八九,这就是你老的意见啦;不过我知道,鉴赏能力最高的人,都和 你老的意见不同,这是我听了觉得很满意的;讨好每个人的口味是不可能的。我确 实得承认,在两三年以前,巴斯有几位很有身份的人,极力想要喷齐再回到舞台上 来。我相信,我因为没有迎合他们的心意,赔了不少的钱;不过别人爱怎么着就让 他们怎么着好啦;这样一些小节,永远也不能打动我,叫我见钱眼开,使我这一行 降格;我也决不答应,在戏里掺和上任何不干不净的玩意儿,把我的舞台上那种规 矩和体面破坏糟蹋了。”“对,对,我的朋友,”录事喊道,“你说的很对。永远 要避免下流的东西。我在伦敦有好几个认识的人,都决心要把一切下流的东西,从 舞台上赶下来。”“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能比这个再应该的了,”内地税税吏把烟斗 从嘴里拿下来喊道。“我记得,”他又找补了一句说,“这出《惹翻了的丈夫》头 一夜演出的时候,我坐在仆人的楼座上(因为那时候我正跟着我们的老爷)。那出 戏里有好多下流的玩意儿,都和一个乡间的乡绅进城在议会里当代表的有关,在那 出戏里,他们把他的仆人都弄到舞台上啦,里面有一个车夫,我特别记得;坐在我 们那个顶层楼座里那些绅士都受不住任何那样下流的情况,都一个劲儿地骂。我看 出来,朋友,你把所有那类情节都去掉了,所以应该受到赞扬。”“不错,绅士们,” 琼斯喊道,“我从来也不肯坚持己见,跟这么多的人反对;实在说起来,要是观众 异口同声地不喜欢喷齐,那这位经多见广的傀儡戏老板把喷齐免了,不要喷齐为他 服务,他那是作对了。”这位傀儡戏的领班于是又发表了第二篇演说,说了许多模 范榜样有多大力量,下流社会的人,怎样看到上流社会的人那种令人厌恶的劲儿, 就可免于再作坏事;正在说着的时候,不幸发生了一件意外,把他的话头打断。这 件意外,要是在别的时候,本来也许可以略而不书,但是,现在我却不能不叙说一 下,不过却得在下一章里。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