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琼斯到达伦敦后之所遇 那位学识渊博的米叟班大夫经常说,要标明他的姓名地址,只写“世上米叟班 大夫”,就决不会有误。这无非表示,他名驰远近,“世上何人不识君”之意。如 果我们把这件事特别仔细考查一下,也许会看出来,这种情况,在炫赫辉煌之时, 百福并臻之中,占据了并不能算微不足道的地位。 知名后世这种厚福至幸,我们在前一章里曾希望能得到而聊以自娱的,只是极 少数的人才能有份儿。千秋万古之后,还能使人提到拼我们的名字那些字母,像西 得纳姆说的那样,是一种宠锡优遇,并非只靠高爵、巨富之力就能办到;并且除了 用剑和笔以外,虽然黾勉以求,也几乎不能取得。但是在我们还活在世上的时候, 免于被人蒙以无名之辈这种污名辱誉的情况(这种污辱,在这儿顺便一提,可以追 溯到远古荷马的时候),却永远是依据法律享有爵位或者财产那般人艳羡的福份。 因此,那位把苏菲娅带到伦敦来的爱尔兰贵族,在本史中,已经摆出很大的气 派了;根据那种气派,读者毫无疑问可以得出结论说,不用知道那位大人住在某大 街、某广场,就很容易能找到他在伦敦的宅第,因为他一定是一位无人不知、大名 鼎鼎的人物。说实在的,那般经常在巨室大户居住的地区转悠往来的任何商人,也 无人不知他们的府第;因为巨室大户的宅第一般为人所易知,也和它们一般为人所 难入,正是一样。但是琼斯,还有派崔济,在伦敦却完全是人地两生;并且由于事 有不巧,他第一次踏上这座城市那一部分的居民,都和汉诺菲或者格娄弗纳广场的 人家,很少往来(因为他是从格雷法学会巷进城的),所以他瞎走了老半天,才好 不容易刚刚找到了一条路,通往那些洞天福地一般的华屋广厦;那就是命运之神使 那般堂堂威武的俊杰英豪——古代不列颠人、萨克森人以及丹人的后裔,和凡夫俗 子分离隔绝的地方;这般俊杰英豪的祖先,都是因为生逢盛世,又有这样那样的功 劳勋绩,泽延宗门,惠及子孙,所以把荣华富贵、爵禄世业,传诸后代。 琼斯后来到底来到人间尘世的乐土福地了,本来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那位大人的 贵宅的;但是不幸,在那位大人上次回爱尔兰的时候,把故居退掉了,而他现在刚 刚进入新居,他那高车骏马、俊仆健扶的烜赫还不到如火如荼,足以把邻近一带全 都照得通明的程度;因此,琼斯打听问询,直到钟声敲了十一下,仍旧徒劳无获, 他才终于不得不听派崔济出的主意,回到侯奔街的牛栅客店,那就是他刚到此地的 下马之处,他就退身那里,以图得到在他这种情况下的客人所能得到的休息。 第二天早晨很早的时候,他又出门,追踪寻访苏菲娅;他踏遍天街,走得步履 维艰,但是比起昨天,同样并无结果。到后来,也不知是因为命运之神变得手软心 慈,还是因为她已无力再使琼斯失望,他到底找到那位大人荣幸息驾的那条大街, 受人指点,来到府前,在门上轻轻扣了一下。 门房一听扣门的声音,畏首畏尾,轻手轻脚,便知道来者不会是什么高人贵客, 再一看琼斯的穿戴打扮,更没把他看在眼里;原来他身上穿了一套青粗斜纹布衣服, 腰上带了那件他以前从上士手里买到的武器,那件武器,虽然刃儿可能是百炼的纯 钢铸成,但是把儿却只是黄铜所作,而且还并不是顶亮的。因此,琼斯打听那位蹑 着勋爵大人来到伦敦的年轻小姐,那个门房粗野蛮横地回答他说。“我们这儿根本 没有什么堂客。”琼斯于是说,他求见他们上边儿的一面;但是门房告诉他说,大 人那天早晨什么人都不见。琼斯再三央告的时候,那个门房就说,“他受到严格的 吩咐,不许放一个人进门;不过要是你认为可以把姓名留下,”他说,“我趁机替 你禀报大人一声,倒无不可;那样,你再来的时候,就可以晓得,大人什么时候可 以召见你了。”现在琼斯宣称,他跟那位年轻的小姐有点特殊的事情要办,他见不 着她,就不能离开那儿。门房一听这话,就用决不令人愉快的脸色或者嗓音坚决地 说,“我们宅里根本没有什么年轻的小姐,所以当然没有什么年轻的小姐可见;” 最后还找补了一句说,“你一点儿不错是我向来见过的人里顶古怪的,因为回答你 的话,你全不听。”我时常琢磨,维吉尔在《伊尼以得》第六卷里,把地狱的门卫 绥勃罗斯特别地描写了一番,他很可能是有意对他那时候巨公大老的门房加以讥讽 嘲笑;那副景象,至少说来,酷似荣任我们的巨公大老那般门政“二爷”之职的人, 在门房里的司阍,恰恰和在狗窝里的绥勃罗斯一模一样,同时,和那条狗相同,也 得有不腆之仪报效。才能得到晋谒主人的门路。琼斯也许就用这种眼光看待那个门 房的,同时想起来,在那段诗里,那个女先知怎样给了把守斯提克斯通路的门卫不 腆之仪,以图使伊尼厄斯得以进到里面。琼斯用同样的方法,现在开始对那个披着 人皮的绥勃罗斯,应许给他点儿小意思。这话让另一个跟班从旁听到,他马上走近 前来说,“如果琼斯先生把许下的数目给他,那他就把琼斯领到那位女士那儿。琼 斯马上表示了同意,跟着就被带到弗兹派崔克太太寄寓的地方;带他的那个听差, 就是昨天把那位女士护送到这儿的。 “譬如为山,未成一篑”,使失败更加难堪的,没有比这个未成一篑更厉害的 了。一个赌钱的人,玩批凯牌,只差一个点儿而成了输家,比起绝对没有赢的希望 那个人来,总要十倍地悲叹他的手气太坏。买彩票的也是一样,买到比头彩只差前 后一个字码的人,比起其余那些没中彩的来,总容易觉得更倒霉得多。一句话,这 种对于幸福丝毫之差的谬误,看起来好像是命运之神的喜怒笑骂,她应被认为是对 我们故弄玄虚,以我们的失意,作她随心所欲的开心噱头。 琼斯已经不止一次受到这位异教女神任意由性的戏嬲玩弄了,现在又命中注定, 要和从前同样受这种闻香不到口的挫折;因为他来到弗兹派崔克太太的门前,刚好 是苏菲娅离开那儿以后大约十分钟。他现在向伺候弗兹派崔克太太的女仆打听消息, 但是她回答的话却叫人听来很不受用。她说那位小姐已经走了,但是可说不上来到 哪儿去了;他后来从弗兹派崔克太太嘴里听到的也是同样的消息。因为那位女士一 心认为,毫无疑问,琼斯这个人是她叔叔打发来追他女儿的,所以她决不能不讲义 气,而出卖了她的堂妹。 “琼斯虽然从来没见过弗兹派崔克太太,但是却听说过,苏菲娅有一个堂姐, 嫁给了一个姓这个姓的绅士。不过,在他现在这种纷扰骚乱的意绪中,他连一次都 没想起这件事来;后来那个跟班,就是把他带到勋爵大人的公馆里的,对他说,那 两位女士怎样特别亲密,又怎样互相以堂姊妹相称,他才想起来从前听说过的那段 婚姻;他现在马上就深信不疑,那位女士和他从前听说的那位一定就是一个人,他 就觉得更加纳闷儿,不明白她怎么会那样答复他,同时非常诚恳地,请求晋谒那位 女士本人;但是她也同样诚恳地,绝对拒绝纡尊降贵接见琼斯。 琼斯虽然没见过皇室宫庭,却比常常见过的人更有教养,所以对女性不会作任 何近于失礼或者显得唐突的举动。因此,他听到说一不二的拒绝之词,当时就退身 走去,走的时候对那个女仆说,“如果这个时间,晋谒夫人,不是时候,那他等到 下午再来;那时候,他希望,他有幸能见到那位夫人。”他说这个话的时候,那样 彬彬有礼,再加上他人物非常俊秀,所以给了那个女仆根深刻的印象。地不由得回 答说,“不错,先生,也许能见得着;”并且,一点儿不错,她跟着把所有的话都 对她太太说了;她想,这些话一定能把她太太的心说活了,叫她对这位俊秀的年轻 绅士(因为她就这样称呼他)赐见一次。 琼斯非常精明地怀疑苏菲娅自己现在就和她堂姐待在一起,不过拒绝和他相见 ;他把这种拒绝归之于她对发生在厄普屯那件事的憎恨。因此,他打发派崔济去给 他寻找寓所,他自己则整天留在街上,眼睁睁地看着他认为那位天使深藏不露那一 家的大门;但是除了那一家一个仆人以外,他没看到任何别人从那一家出来。到了 晚上,他回来拜访弗兹派崔克太太,那位善良的女士这回枉驾允如所请。 有的人天生有一种温文尔雅的风度,既不是穿戴衣着之力所能赋予,也不是穿 戴衣着之力所能掩盖。琼斯先生,像以前已经提过的那样,就生来有这种风度,而 且这种风度还极为显著。因此他在这位女士手里所受到的接迎礼遇,多少有些不同 于凭他那身衣着所应受到的;因为他对她致以应有的敬礼以后,主人请他落坐。 我相信,读者不会很想一知这次谈话的详细情况的,因为谈话已毕,却没能使 可怜的琼斯得到任何满意之处。原来弗兹派崔克太太倒是不久就发现了来者是位情 人(因为女人对于这种事儿,目光老是如鹰隼之尖锐),然而她却仍然认为,这位 情人却有些特殊,不是那位小姐讲义气的朋友所应把她出卖给他的。简而言之,她 疑心这个人就是卜利福先生自己,苏菲娅所逃避者正是此公;同时她用巧法儿从琼 斯嘴里把奥维资先生全家的一切,都套问出来了,他那些回答的话,更使她坚信这 种想法不错。她因此严紧拒绝泄露苏菲娅去向何处;琼斯从她嘴里别无所得,只得 到允许说,他明天晚上可以再来奉候。 琼斯走后,弗兹派崔克太太把她疑心来者是小利福先生的意见,对她的女仆说 了,她的女仆回答说,“一点儿不错,太太,这个人太俊秀了,据我的拙见,天地 间决不会有什么女人,因为要躲开这样一位青年,就出走跑掉的。我倒是觉得他是 琼斯先生。”“琼斯先生!”那位女士说,“哪儿跑出个琼斯先生来啦?”因为苏 菲娅在她所有的谈话中,连这样一个人的影子都一点儿没透露过;但是昂纳阿姨却 更好多嘴多舌,曾把琼斯的全部历史,都对她那位阿比该老姐妹说了;现在这个阿 比该又对她女主人说了。 弗兹派崔克太太刚听完了这个消息,立刻就表示同意她那个女仆的看法儿;同 时还在这位温存体贴、无限幸福的情人身上,看到许多迷人之处;而原先拿他当作 那位被人轻视的乡绅那时候,这些迷人之处却一无所见;这真得说是非常难解的。 “白荑,”她说,“你一点儿不错看对了:他确实是生得非常俊秀的青年;我堂妹 的阿姨告诉你,说那么多的女人都喜欢他,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现在只觉得很 难过,没把我堂妹的去向告诉他。不过话又说回来啦,他要真像你对我说的那样, 是那样一个专爱拈花惹草的游蜂浪蝶,那她要是还再见他,就太令人遗憾了;因为 违背她爸爸的心愿,嫁一个游蜂浪蝶兼乞儿饿殍,那除了自己归于毁灭,还能有别 的下场吗?我得正经八百地说一声,要是他真是那个小阿姨对你描画的那样一个人, 别让我堂妹再见他,只能算是积德行善。我敢说。我要不那么作,那我就不可侥恕 了,因为我在这种不幸的婚姻里,可吃尽了苦头了。”她说到这儿,有客人来访, 把她的话头打断,这位客人并非别个,正是那位勋爵大人自己。既然在这次拜访中, 既无新鲜事儿,也无特别事儿,又绝没有任何于这部史书有关的重要情节,因此我 们在这儿结束了这一章。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