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草阴谋诡计进一步之解释 虽然读者早已不难断定,白乐丝屯夫人是大千世界中的一员(而且并非不足轻 重的一员),她还确实是小千世界中的一员,而且是举足轻重的一员;这个所谓的 小千世界,是用以标识一个令人景仰、受人尊敬的社团,在这个国家里,兴起昌盛 还不很久。 这个社园所依以建立的许多条规之中,有一条颇堪引人注目:因为,上次战后, 群英众豪组织了一个令人可敬的俱乐部,章穆里定了一则条规,每一个会员,在二 十四小时以内,至少得打一次仗;因此,在现在说的这个社团里,每一个会员,在 二十四小时以内,至少得撒一个逗哏的谎,并由兄弟会员和姊妹会员,全体加以传 播。 关于这个社团,有许多浅薄无聊、虚妄不实的传闻,散布远近;这些传闻,从 性质上看,有人认为,都是这个社团自己散布出来的,这也许不能算不对。例如说, 他们的社长是一个魔鬼,自己亲身坐在桌子上手一把带扶手的椅子上;但是仔细一 查问,我却看到,这类传闻里连一丝一毫的真实成份都没有;他们那些会员,实际 上都属于好人队伍里的,他们所散布的瞎话,都是无害于人,只是旨在逗人哈哈一 笑,使人捧腹而已。 爱得渥兹也是这个逗哏取乐社团里的成员之一。因此白乐丝屯夫人认为他是一 个最合适的传播员,利用他来实行她的目的,告诉了他一个“小俚戏儿”,只要那 位夫人动嘴一示意,他就鼓动舌簧;但是这个“小俚戏儿”,别的时候都不要说, 得等到晚上,别的客人都走了,只剩下费拉玛勋爵和他自己,他们打默牌到三连场 的时候。 因此我们要把读者带到那个时候,那就是,在晚上七八点钟之间;那时候,白 乐丝屯夫人、费拉玛勋爵、威斯屯小姐,还有汤姆,正玩着默牌,打到三连场的末 场。于是白乐丝屯夫人向汤姆示意。她那时说,“我说真格的,汤姆,你近来变得 令人不耐了;你以前经常对我们讲一些京城里的新闻;这阵儿你对于外事一概不闻 不问了,好像你并没住在京城里一样。”爱得渥兹先生于是如下开始说道:“这个 毛病可不能算在我的帐上,夫人:这是因为这个时代太沉滞了,并没发生任何值得 一谈的事儿。——哦,是啦,我这是刚刚才想起来的,可怜的维勒磕克斯上尉闹了 一档子骇人听闻的意外。——可怜的奈得——您认识他吧,我的勋爵大人,没有人 不认识他的;真的,我真替他担心。”“什么意外哪,我请问?”白乐丝屯夫人问 道。 “哦,他今儿早晨决斗的时候,杀了一个人,无非是这么回事罢了。”那位勋 爵大人不知内情,正颜庄容地问,他把谁杀了?爱得渥兹答道,“咱们都不认识的 一个青年,一个素默塞特郡的小伙子,刚来京城不久,他的名字叫琼斯;是奥维资 先生的一个近亲;我相信,勋爵大人听说过这个奥维资先生吧。我瞧见那小伙子躺 在一个咖啡馆里。——我说真格的,我这一辈子,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死了还那样 清秀英俊!”苏菲娅刚一听到汤姆说有一个人丧了命的时候,正在那儿开始分牌, 她一听这话,登时住手,倾耳静听(因为凡是这类事儿,没有不使她感动的),但 是她一听到故事的后半,马上就又分起牌来;她先分给了一个人三张牌,给另一个 人分了七张,给第三个人分了十张,后来把手里所有的牌都撒开了,往后倒在椅子 上。 那一帮人像平常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那样行动起来。像平常那样忙乱了一气, 像平常那样搓弄了一气,于是苏菲娅也像平常那样,缓醒过来了,一会儿的工夫, 经她自己恳请,让人送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在那儿,经我们那位勋爵大人的要求, 白乐丝屯夫人把真相对她说明了,尽力想法儿说那是他自己开的玩笑,把这个碴儿 裹抹过去了;一再地安慰她,说勋爵大人和汤姆,全都不知道这个笑话的确实底蕴, 尽管这个笑话是她亲自教汤姆说的。 要使费拉玛勋爵深信不疑,白乐丝屯夫人把这件公案有多公正不阿地对他表现 了出来,再也不需要更多的证明了。现在,她回到了原来的屋子,那时候,这两位 贵人之间,密设一计;这一计,虽然在勋爵大人的眼光中,并不算毒如蛇蝎(因为 他真心诚意地答应了,也真心诚意地决定了,要以结婚来对那位女士作他力之所及 一切事后的补救),但是我们却认为,毫无疑问,我们的读者之中,有许多位,要 以应有的深恶痛绝的态度看待。 他们定于第二天晚上七点钟,把这个万恶的计划付诸实行。在那个时候,白乐 丝屯夫人答应想方设法使苏菲娅孤身独处,使勋爵大人晋谒侍坐。 全家的人都要为这个目的调遣分派,绝大多数仆人都要打发到宅外;昂纳阿姨 哪,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要留在她小姐身边,一直到勋爵大人大驾来临的时候,到 了那个节骨眼儿上,白乐丝屯夫人要在一个房间里把她绊住,离开计划好用强行暴 的地点能多远就多远,而且是苏菲娅听不见的地方。 事情既已这样计议妥当,勋爵大人告辞而去,白乐丝屯夫人也退身安歇,怡然 自得;因为她一心认为,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其成功之望无可置疑。准保很有把握, 能把苏菲娅挤掉排开,使她不再在她和琼斯之间的偷期密约中横生障碍,而且她永 远也不会显得在使用手段方面,蒙上恶名,尽管这件事本身,定要遭到世人的指摘。 不过世人的指摘,也不是不可以避免的,因为亡羊补牢,婚姻就可以把破罐子补起 来;她认为,失身丧节的苏菲娅,一定会很容易地一经劝说就答应了这段婚姻,而 她家里的人,也一定会对于这段婚姻大喜过望。 但是这件事,在那另一个设谋定计的人胸中,却不是这样风平浪静;他的心焦 的忧虑,七上八下,起伏澎湃,正像莎士比亚那样高超典重的描绘一样: 实行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之时,和初次生心起意要作这事之始,中间有一段空 隙,像噩梦、像迷雾;治人之神灵、和受治的身心机器那时商讨计议;个人这个小 天地,和一个小小的王国正相似,那时就好像受到暴乱骚动,扰攘荡激。 虽然他对苏菲娅暴烈的情欲,使他在刚一提到这个阴谋诡计的时候,特别是这 个阴谋诡计是那位小姐的亲戚提出来的,就急不能待地要听从采纳,但是那位沉恩 深念的朋友——枕头,把这番行为里一切必然的阴森污浊以及这种行为里一切必有、 和一切可能的后果,都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决心就开始减弱,或者毋宁说,实 在跑到相反的一面;于是在荣誉与情欲之间经过整整一夜的长时斗争之后,荣誉终 于占了上风,他决定进见白乐丝屯夫人,对她表示放弃计划。 上午的时间虽已很晚,白乐丝屯夫人仍未起床,那时苏菲娅正坐在她的床边儿 上;只听仆人禀道,费拉玛勋爵在楼下小客厅里;白乐丝屯夫人一听这话,说请勋 爵先等一会儿,她马上就下去见他。但是仆人刚走去,可怜的苏菲娅就开始求告她 这位令亲,叫她不要鼓励那个讨厌的勋爵(这是她给他的封号,虽然稍稍有些委屈 了他),因为她而勤来拜访。“我看出来他心怀叵测;”她说,“因为他昨儿早晨, 直截了当地对我谈情说爱;但是我可拿定生意,决不接受他这一套。我求夫人您以 后不要再让我们两个人单独待在一块儿啦;同时关照底下人,要是他来了说要见我, 我是永远要挡驾的。”“哟,我的孩子!”白乐丝屯夫人说,“你们这些从乡下来 的女孩子,脑子里没有别的,净是甜哥哥,蜜姐姐;你老认为,每一个人,对你讲 点儿客气、献点儿殷勤,就是对你谈情说爱啦。他是京城里风月场中最会做小服低、 调脂弄粉的年轻绅士;我深信不疑,他没有别的,只是在你跟前做小服低就是了。 又跟你谈情说爱啦!又!我打心眼里说,我恨不得他能对你谈情说爱才好;你要是 不理他,那才是百分之百的疯女人啦。”“不过既是我断然决然非作那样一个疯女 人不可,”苏菲娅喊道,“那我希望,他不要强行访问来打拢我才好。”“哟,我 的孩子!”白乐丝屯夫人说,“你用不着这样担惊受怕!要是你下了决心,非跟着 那个叫琼斯的逃跑不可,我不知道有什么人能拦阻你。”“我以荣誉为质,夫人,” 苏菲娅喊道,“夫人您这是冤枉了我了,我压根儿就没想要跟任何人逃跑;我也永 远不会扭着我父亲的意愿而结婚。”“好啦,威斯屯小姐,”那位夫人说,“要是 你今儿早晨不高兴接待客人,那你请回到你自己的房间里去好啦;因为我对那位勋 爵大人是没有畏惧之心的,所以我得把他请到我的梳妆室里来。”苏菲娅对那位夫 人表示了谢意,抽身退出,跟着费拉玛勋爵就被让到楼上。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