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件稀奇特殊但并非缺乏先例的事情 原来有一位姓痕特的女士,常在琼斯的寓所里看到他,因为她和那一家的妇女 都熟悉,而且还是米勒太太的至友。她年约三十,但只自称二十六岁。她眉目端正, 身材匀称,只不过微嫌太趋向于丰若有余。她年纪很轻的时候,由家人作主,嫁给 了一个作土耳其买卖的老商人。这个商人发了大财以后,洗手不干了。她和这个丈 夫一同过了约有十二年,虽然在妇德方面,无可非议,但在心情方面却不无痛苦, 但也只好克制忍受。她这种妇德总算没有白守,因为她丈夫死了,给她留下了一笔 很大的财产,这总得算是她守妇德之报。她居孀一年,刚刚完毕;在这一年里,她 深居简出,不问外事,只和几位特好的朋友见见面儿,把时光完全消磨在供奉上帝 和阅读小说上,二者平分春色;她极喜阅读小说。她体魄极为健全,性情极为热诚, 信仰极为虔诚,因此她绝对需要二次嫁人;她决心在第二次嫁人的时候,选择夫婿, 要从自己之所好,就像她第一次从她家里的人之所好一样。于是她下面这一纸情书 就递到琼斯跟前:—— “琼斯先生, “自我初次见君之日,即窃自信,由我眉听目语之中,已可对君万分表明,我 之视君并非漠然;但君所寄寓人家之母女,若未向我谈及君之人品如何高尚,行事 如何义侠善良,因而使我深信不疑,君之为人非但人中最令人可心惬意者,且为人 中最使人敬重景仰者,则我之情愫永不能出之于口,或出之于笔矣。同时我窈以自 慰者,又自伊辈闻及:我之庸姿俗体、拙见愚识、陋品粗质,幸得青睐之顾,苟免 见弃之嫌。我之财产,本足供吾二人同享幸福,但我如无君与我同享者,则我之幸 福即属有其缺陷。因此,不揣鄙陋,谬行自荐,此定必招世人之非议,固吾所知者 ;若吾爱君子之深情,不能战胜吾畏世人之物议,则吾即难言能为君之好逑矣。只 有一种困难,使我趑趄不前,因我闻君与一高门贵妇,有琼瑶之报,芍药之赠。如 君认为可告彼而取予者,则吾即终身属君所有;如不可能,则请谅我情不自禁之痴, 而永以此为予与君二人间之秘密可也。 艾勒白勒·痕特。” 琼斯看这一纸书的时候,心里起伏澎湃,不胜骚乱激动。他当时的财政正处于 低潮之中,因他前此经济之来源现已中断。在他所有从白乐丝屯夫人手里得到的接 济,现所余者不过五几尼,而就在那天早晨,一个商人曾跟他逼债,为数两倍于此。 他所钟情热爱的那位闺媛淑女又在她父亲的魔掌之中,他几无任何希望,有使她从 她父掌中解脱之一日。专靠她自己所有——不受她父亲管辖以内那点儿小小财产, 为衣食之资,又是他那样自尊自重和深情厚意所深以为耻、极以为非的。现在这位 女士的财产正可济他的燃眉之急,他对她又在任何各方面均无可非议。不但无可非 议,除了苏菲娅以外,他之爱她,也跟爱任何别的女人一样。但是舍苏菲娅而娶另 一个女人,那是决不可能的;无论怎么样,那都是他连想一想都是不可的。然而既 然事势分明,苏菲娅终不能为他所有,那为什么就不可呢?舍弃了她而使她不再对 他继续作决无希望的热烈之爱,那对她岂不更好?他岂不应该以友谊之情,帮她那 样作?这种想法儿有一晌曾占了上风,他几乎就要以荣誉的高尚观点,决心把她背 弃;但是这种婉言曲解,精心卸过,究竟不能长久抵御自然的声音,这种声音在他 心里喊道,这种友谊对于爱情是背信弃义,是大逆不道。 于是他终于叫人拿来纸笔墨水,给痕特太太写了下面这一纸书: “痕特夫人, “罢桑中之汁,舍芍药之赠,而与夫人齐体同心,唱于飞之乐,远不足报夫人 之情好于万一;此虽即如来函所称,仍为偷香窃玉之行者,我亦毫无疑问,极愿从 命,况今其事已经罢手乎。然而如我不以实情见告,言我之心已另有所属,且其人 为窈窕淑女、吾所寤寐以求者,虽我可能永无求而得之之日,则我即非汝所称为忠 实之人矣。我如在报答夫人深情厚意之时,仅能献以手而不能献以心,此即为我大 伤汝心,为上天所不容。否,否,我宁饿死,亦决不能忍而出此。即使我心之所属 者与别一人结合,然不至伊人之印象在我心中完全混灭之时,我亦不能与夫人宜其 室家也。请安心勿疑,汝之秘密在汝自己之胸中,亦难比在您最蒙恩受宠、最感恩 知德者之胸中更为稳妥也。 T ·琼斯。” 我们这位男主角写完、发走这封信的时候,走到书桌前面,取出苏菲娅的手笼, 吻了好几遍,跟着又在屋里,挺胸凸肚,来回转了好几圈儿,心里那股得意的劲儿, 就和一个爱尔兰人拿到一笔为数五万镑的财产一样。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