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章势有必然,得一回顾。 天下作父母的,即使最为贤明,也难给子女一律平等待遇,丝毫不存偏心,甚 至子女并没有贤不肖的差异影响他们的爱憎,也莫不皆然。但是遇到有的子女特别 优异,那父母特别有所偏爱,就更难受到任何指摘了。 既然我把这部史书里所有的人物,都以亲生子女的眼光看待,因此我就得承认, 我对苏菲娅,也有一般义母对子女私心窃喜的偏爱;而同时我希望,读者也会在这 方面对我原谅,因为我所以偏爱她,只是由于她品格高尚,过于常人。 因为我对我这个女主角有这样异乎寻常的轻怜痛惜,所以我不论何时,只要离 开她的工夫稍长一些,就不免要意惹情悬,牵肠挂肚。既然如此,我本来急不能待, 想要追本溯源,考查一下,这位可爱可疼的幽芳丽质,离开她父亲的掌握以后,到 底遭遇如何;但是由于现在我没有法子,非得先和卜利福先生打个照面儿不可,所 以只得把这一个过节儿暂行搁置。 原来威斯屯先生一下听到他女儿有了下落,一心不顾别的,只急于把她追回, 在这样的情况下,心慌意乱,可就连一次都没想到,得把他女儿已有踪迹可寻的消 息告诉卜利福一声。但是,他动身追他女儿,走了没有多远,就想起这个碴儿来, 因而在他头一个碰到的客店停了下来,就打发了一个人回去送信儿给卜利福,说苏 菲娅已经有了下落了,同时告诉他,说他自己坚决要马上就把苏菲娅嫁给他,如果 卜利福随即跟着他去到京城。 卜利福对苏菲娅的爱之所以异常剧烈,既是只有她把财产尽失,或者遭受同类 意外,才能冲淡,所以他对于这段婚事的意图,并没因为她的逃走而就改弦更张, 虽然他分明知道,她之所以逃走,完全是由于对他憎厌。因此,他马上就奉命惟谨, 以求取得所欲。说实在的,他现在想要取得这位小姐的欲望,除了贪财图产而外, 还添了另一种强烈情感,那就是仇恨之心;因为他断然预言,婚姻可以有同样机会, 满足贪婪、报复仇恨。而这种看法儿,经多见广,就十有八九可以证实无误。据实 以陈,如果我们根据结过婚的男男女女彼此互相的对待而下评判,那我们也许极易 得一结论说,一般大众,所以恰恰排除爱情、而在一切别的方面都作结合,只是为 了那样可以找到报仇雪恨之机。 但是在他进行这件事的路途上,却有一种困难,而这种困难却是由奥维资先生 而起。这位善人义士,从苏菲娅离家出走这类行动里(因为不论这件事的本身,也 不论这件事的起因,都不能瞒过他),得知苏菲娅对他外甥怀有深恶痛绝之后,开 始郑重严肃地对这件事关切起来,认为自己把这件事作得这样过头,是由于受了欺 骗。有些作父母的,在婚姻问题上,认为商议探问子女是否愿意,无关轻重,也就 像他们要想作一趟旅行,而商议探问下人是否高兴一样,他们所以不常行使专横强 制,只是由于法律不许,或者至少由于颜面有损而已:奥维资先生是绝不同意这种 看法儿的。不但不同意,他反倒把婚姻的结合视为至高无上地神圣庄严,所以他想 到事前必需的种种未雨绸缪,以免这种制度失去神圣,受到破坏;他很明哲睿智地 得出结论,认为要达到这种目的,必须把基础建立在婚前之爱上面。卜利福确实不 错,起咒赌誓、痛心疾首,说了好多他自己也上当受骗的话,而这些话又跟威斯屯 屡屡宣布、常常喧嚷的,几乎无一不合。这样,他固然很快就把他鼻舅认为自己受 骗上当而旺盛起来的一切肝火治理平复了;但是现在想要说服奥维资,叫他同意卜 利福重新进行求婚,却明明白白困难重重,只就外表而论,就足以使一个意气不太 冒进的人裹足不前。但是这位年轻的绅士却深知熟悉自己有多大的卓识干才,凡属 狡黠奸诈范围之内的机谋计算,在他手里都好像绝非难以功成愿就。 因此他在这件事上,首先表白了他自己坚强猛烈之爱,然后表示愿意锲而不舍, 持之以恒,以使那位小姐对他的厌恶逐渐减少而消灭。他深请哀恳,说在这桩关乎 他一生休戚的事件上,他至少可以有试用一切光明正大的手段以图一逞的自由。他 说,如果他除了用最温柔体谅的手段而外,要是有用另外其它手段的想法儿,那就 让上帝见罪行罚。“再说,舅舅,”他说,“如果这种种办法都不成功,那时候 (那一定有的是工夫)您再拒绝同意,也不为晚。”他尽心称道,威斯屯先生怎样 对这番婚姻急欲成就,锐欲实现,以为己助;最后他把琼斯这个名字,大大渲染了 一番,把一切发生的坏事,都扣在他头上。他还说,把这样一位贤智绝世、德才无 双的年轻小姐从他手里保全下来,是大仁大义,功德无上。 所有这些动听的言词,斯威克姆完全尽力响应附和;他在父权方面,比卜利福 说得更加坚强有力。他把卜利福所愿采取的办法,都归之出于基督教教义的动机。 他说,“虽然这位善心良行的年轻绅士,把大仁大义放在最后才说出来,但是我可 深信不疑,他最尽先考虑的,最主要考虑的,就是这个。”斯侩厄如果当时也在场 的话,可能也要和斯威克姆同工,虽然异曲,而且要在唱和中,可以发现许多道德 之适合性:不过他现在已经到巴斯养病去了。 奥维资虽然不无心所不欲,后来到底还是屈从了他令甥之愿。他说他要陪他的 贤甥同去伦敦,以便他这位贤甥可以自由使用一切光明磊落的手段,以赢取这位小 姐。“但是我可得当众宣布,”他说,“我决不许你对这位小姐的心愿,施以任何 强制压力;除了她回心转意,自行其是,欣然许嫁,你也绝不许妄存迎娶之念。” 奥维资对他外甥的疼爱,在这种情况下,把大智大慧出卖给小聪小明,而使后者占 了上风,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最慎审谨饬的头脑,往往败于最温柔和软的心肠。 卜利福已经这样意想不到地得到他舅舅的默认暗许了,那他不把企图付诸实行, 就不肯解甲休兵。奥维资先生既然在乡间没有马上就得亲自处理的事,而男人出门 儿旅行又不需要作多少准备,所以他们在第二天就动了身,当天晚上就到了伦敦; 那时候,像我们看到的那样,琼斯先生正和派崔济在剧院里看戏自娱。 卜利福来到伦敦第二天早晨,就进谒威斯屯先生,威斯屯先生蔼然可亲、宠命 优渥地加以接待,并且对卜利福百分之百地(也许比百分之百还要多)满口允许答 应了他,说不用多久,他就能享到苏菲娅所能给他的一切幸福;而且这位乡绅几乎 硬扭着那个年轻绅士的意愿,不把他硬架到他妹妹那儿,就不放他回到他舅舅那儿。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