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乐丝屯夫人设计陷害琼斯 爱在费拉玛勋爵心里已经扎根甚深了,所以即使威斯屯先生那双形粗力猛的大 手,也没能把它拔而出之。他正在气头上的时候,固然不错,曾委派艾格伦上尉, 前去问罪,而这个上尉执行委派的时候,远远过当。其实如果在那位勋爵见了白乐 丝屯夫人以后(那是他受了侮辱的第二天下午)找到了那个上尉,这番委派本来就 可以完全不必执行了;但是上尉执行的时候,太忠于职守了,因此他经过长时间的 访查,晚上很晚才打听到乡绅的寓所,所以他就在酒店,整整一夜坐而待旦,以免 第二天早晨失去找到乡绅之机。这样一来,勋爵送到他的寓所撤消委派的信,他可 就没能接到了。 在勋爵对苏菲娅行强未遂的第二天下午,他拜访了白乐丝屯夫人,像我们刚才 说的那样;夫人把乡绅的性格几乎毫无保留地解剖分析了,因此那位勋爵清楚看到, 对那样一个人口出不逊就引以为侮,自己实在得说误入荒谬不经之域,尤其是他对 乡绅的小姐,一心盘算,要明媒正娶,奉为宗妇,更不应该那样。于是他把他如灼 如焚、燎原烈火之爱,从心窝里掏出来,都对白乐丝屯夫人说了。夫人马上把牵线 搭桥引为重任,并且满应满许,认为坤造一方的老成长辈,一定都要以娇婿乘龙, 欢喜相待,即便老头儿自己,如果不在醉乡懵懂中,把求他千金这番良缘佳偶说清 道明,也会喜而求之不得的。惟一的障碍,她说,就是她以前提到的那个家伙;他 虽然本来只是一个乞儿饿殍、无业游民,然而却用这样那样蝇营狗苟的伎俩,她也 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弄了一身还过得去的衣服,架弄得像个体面人儿似的。“现 在,”他说,“我为了爱护舍亲起见,要把这个家伙的行止侦查出来,当作一件正 经事办,所以我很侥幸,访到了这个家伙的寓所。”她说到这儿,把琼斯的寓所告 诉了勋爵。“我这儿正琢磨,我的勋爵大人,”她又接着说,“这个家伙太卑鄙下 贱了,不值得烦劳大人您亲自和他怄气,因此我想,大人您是不是可以想一个办法, 叫拉伕队把这个家伙拉走,弄到兵船上去。这个办法,于法律既无违,于良心也无 愧;因为这个家伙,我实对您说吧,尽管穿戴得像个人似的,可实在只是个无业游 民,和大街上的闲杂人等一样,都该拉去,迫使为国从军;至于良心问题,一点儿 不错,把这样一位妙龄淑女,从这样的毁灭中拯救保全了,还得说是功德无量哪。 至于说到这个家伙本人,除非他能和我这位舍亲成为连理(这是老无所不容的)那 把他拉去当水兵,还十有八九能把他从绞架上救下来,说不定他还可以规规矩矩、 老老实实地走这条路,混得能成家立业哪。”费拉玛勋爵看到白乐丝屯夫人对这件 事这样高兴地不惜全力以赴,表示了出自肺腑的感激;因为他一生的忧乐,完全系 于这一举的成败。他说,他目下对这个拉夫之计还看不出有任何可以非议的地方, 他得考虑一下,怎么能把此计付诸实行。于是他最殷切诚恳地求白乐丝屯夫人,务 必不惮劳顿,赏脸费神,马上就把他向女方求亲之至意给传过去。他说,他对女方, 把他的家产全部完全交出去,任凭他们之意,随便处理。于是他又说,他在苏菲娅 身上,看到多少如登九无、如与神遇的极乐至欢,才告辞而去。但是来去之前,白 乐丝屯夫人千叮咛,万瞩咐,叫他对于琼斯万勿大意,一定要抓紧时间,把这个家 伙本人,送到一个地方,叫他永远也不能再有机会,想作败坏一位年轻闺秀的狂举 妄行。 威斯屯老小姐刚一来到她的寓所,就打发人拿着自己的名片,向白乐丝屯夫人 请安问好。白乐丝屯夫人一见到这张名片,像一个情人那样,急不能待,马上就飞 一般赶到她那位令亲那儿;因为她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良机佳会,不招而自至, 所以不觉喜不自胜。同时她以为,对一个广有见识、老于世故的巨眼英雌,提亲求 婚,比对一个她只能赐以郝屯陶特这种嘉名的绅士,更可有成功之厚望;固然一点 儿不错,她也明白,从那位绅士方面,也不会有遭到拒婚之虞。 这两位女士见了面儿以后,先按礼作了短短的周旋,跟着就话归正传,谈起公 事来;而这件公事,也确实是结束得快,就和它开始得快一样。因为威斯屯老小姐 刚一听到费拉玛勋爵的大名,脸上的欢颜,立刻就昭然焕发,而在她听到了勋爵的 强烈之情如何炙手灼肌,求亲之诚如何剖心沥血,迎娶之仪如何如山如阜,就心满 意足、斩钉截铁地满应满许,答应了亲事。在她们两个说话的中间,她们的谈锋转 到琼斯身上,这两位休戚相关的亲戚都异口感叹,同声惋惜,说苏菲娅和那个年轻 的家伙恋恋不舍,至为不幸。威斯屯老小姐把这件事完全归之于她哥哥行事愚蠢, 处理失当。但是她最后却说,她十二分相信,她侄女明书达理,所以,她虽然不肯 舍琼斯而委身卜利福,但是,她说,她豪不怀疑,她能够劝得她回心转意,牺牲了 自己那种天真简单、未经磨练的痴心傻意,而答应一位豪家华胄求上门来的姻缘, 既能给他尊荣高贵的爵位,又能给她丰厚富赡的财产。“因为,一点儿不错,”她 又找补了一句说,“我要别冤枉了苏菲,那就得坦白地说,这个卜利福只是一个令 人望而生厌一类的家伙,跟所有的乡下绅士一样,这您当然素所深知,白乐丝屯夫 人;他除了家产以外,其它一无可取。”“这话也不尽然,”白乐丝屯夫人说, “要是那样说,我认为我这位晚亲也没有什么大可怪异的;因为,我跟您实说吧, 这个琼斯是一个非常令人可心的家伙,他有一种风度,据男人们说,那是极容易讨 我们这一类人的欢心的。您猜怎么着,白乐,这话我要是对您说了,一定非把您笑 死不可;不但您要笑死,我也得笑死,所以几乎连对您说都说不出来了——您能相 信吗?这个家伙,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嚣张狂妄,跟我谈起恋爱来。您要是对 于这件事还有些信不过的意思,那我这儿有充分的证据——他自己的亲笔信,这该 证明我说的并非虚言了吧。”她于是把琼斯那件求婚的信递在她那位亲戚手里,这 封信如果读者想看一下,那他可以找到,在这本史书第十五卷里已经记录在案。 “我说实在的,我真不胜惊讶,”威斯屯老小姐说;“这确实得说是狂妄嚣张 的杰作。我得请您恩准,也许我可以把这封信利用一下。”“我准如所请,”白乐 丝屯夫人喊道,“您完全有权,爱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不过有一点,除了威斯屯 小姐以外,我不想让任何别人看到;即使给她看的时候,也得时机必要方可。” “好啦,您就放心吧,决没有错儿,”威斯屯老小姐答道,“不过您当时怎么对待 那小子的哪?”“没拿他当丈夫对待?”那位夫人说;“我并没结婚。我实对您说 吧,我的亲爱的,您晓得,白乐,我已经有一度尝过那种甜头儿了;而我想,对于 任何通情达理的女人来说,有一度也尽够了。”白乐丝屯夫人认为,这件信确有把 握,足以在苏菲娅心里的权衡中,使琼斯失重变轻;她所以这样无所顾虑,放开胆 子,把信交到别人手里,一方面是由于她认为,她可望琼斯马上就销形灭迹,不再 从中作梗;另一方面,则由于她有把握,准能得到昂纳出面作证;因为,她曾试探 过昂纳,认为足可相信,昂纳会毫不迟疑,如她所愿,信口雌黄。 但是也许有的读者要纳闷儿,不明白为什么白乐丝屯夫人本是恨苏菲娅入骨的, 却会一力撮合一段于那位年轻的小姐那样占大便宜的婚事。现在,如果有这样的读 者,我愿意他把讲求人性这部大书的几乎最后一页仔细读一读。他在那儿,可以看 到(虽然字迹儿乎认不出来),凡是妇女,尽管在婚姻问题上,叫她们的妈妈、姑 姑、姨姨等等,搞得乱七八糟、荒谬愚昧,违情背理,但是她们在真实情况中,却 都认为,她们的爱情之所倾注受到挫折,是她们最大的不幸、因此她们觉得,除了 对于这种挫折,再就没有任何别的情况,应使她们怀更大的仇恨的了。同时,他还 可以看到,几乎就在同一地方写道:一个女人,如果一度独占一个男人而感到美快, 那她就要变成比半个魔鬼还凶,以图破坏任何别的女人,受到同样的美快。 如果读者对过两种理由还感不满,那我就毫无保留地承认,我看不出来这位夫 人所以采取这样的行动,有什么别的动机,除非我们认为,她受了费拉玛勋爵的贿 赂,但是我却认为,并无原因,可以引起那样的揣测。 在威斯屯老小姐的令兄和卜利福突然闯进他的闺房密室那时候,她正对苏菲娅 讲热恋烈爱之为痴傻,法定卖淫之为明哲,用这些话作序言引论,以便对苏菲娅挑 明勋爵求亲之事;就是由于这种情况,所以她对卜利福的态度才那样冷若冰霜;乡 绅对这种态度,则像他向来那样,归之于错误的原因;它倒是对卜利福来了个醍醐 灌顶,使他疑心到事情的真象,因为他是一个狡黠得多的人。 -------- 泉石书库